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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知青时代(非虚构文本长篇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1 16:55
标题: 知青时代(非虚构文本长篇连载)
   阿拉
当年插队时候,有一知青,瓯人,自诩会说上海话,但实际上只能说一句,便是“阿拉”两个字。但他整日里“阿拉、阿拉”的不离口。众知青便呼其名为“阿拉”,本名反而不大叫了。阿拉为人木讷,平时不大说话,且不修边幅。那衣服常常是穿上身后,便不脱下,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没有洗了,显得油渍斑驳,因此就有点邋遢,乍一看,与当地的老农没有多大差别,但他的的确确是与其他知青一同来的城里人,只是他同化得早而已。阿拉除了会说那一句上海话外,另一个特点是会唱越剧《红楼梦》,可也只有一句,是贾宝玉哭灵的起句叫板:“林妹妹,林妹妹啊,千呼万唤~唤不归啊~”下文也没有了。这一句,经过阿拉不断反复的锤炼,确实唱得珠圆玉润,声情并茂。这一句唱腔,仿佛成了阿拉的一种符号,一个标识。阿拉在场里的任务是放牛。那时,场里饲养着十几头大小不一的牛,需要一个人专门放养。阿拉便自告奋勇向领导申请放牛一职。领导看阿拉的积极性高涨,也便满足了他的要求。于是,城里来的知青阿拉就日日与牛为伍了。清晨,踏着露珠赶着牛群上山,阿拉放开喉咙,一句“林妹妹啊~”的越剧唱腔似乎代替了对牛群的吆喝;傍晚,踩着夕阳归来,那“林妹妹啊~林妹妹~的唱声便由远而近,继而全场都回荡着阿拉那穿云裂石的男高音。于是我们一起劳动的知青就说,阿拉都回来了,我们也可以收工了。大家便附和道,是啊是啊,该回去了,天都黑了。带队的老班长拿掉戴在头上的笠帽,抬头看看天。只见暮色渐起,那天,确乎暗了下来。头儿便一声悠长的吆喝,收工喽—回家啦—!我们听到头儿的一声喊,纷纷收拾农具,如脱兔,如逸马,如飞鸟入林,匆匆而归。
阿拉一人在山上牧牛,周边很少有人的踪影,面对亘古的峰峦和苍茫群山,不知是否感到寂寞,感到无奈?是否会对所牧的牛诉说自身的感受?只是,木讷的阿拉更加的木讷了。只有那“林妹妹”的深情呼唤还每天萦绕不息。
有那么一两天,大家未听到阿拉的“林妹妹”了,就纷纷打听,阿拉今天怎么了,是回家了,还是生病了?于是很有点不习惯了,似乎连干活也没有了心思,快收工的时候,对时间的判断也变得恍惚起来,不知是否可以回去了?几次抬头看看那个贫下中农出身的老班长,见他还是低头挥锄,如老牛般的呼哧呼哧地劳作着,没有收工的意思,大家就更怀念阿拉了。生活就是这样,平庸的阿拉也有其不平庸的一面。恐怕阿拉根本没有想到,他的一句“林妹妹”竟然受到我们如此的重视与关注。
几天后,阿拉如同他失踪般那么突然,又突然出现了,大家十分高兴,围着阿拉问三问四。阿拉开始紧闭着嘴不回答,后来大家问的急了,突然当众以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这下大家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在阿拉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才知道阿拉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当阿拉赶到家里的时候,他亲爱的母亲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留下一句话给唯一的儿子。
从此之后,无论是出工还是收工,阿拉都不再唱他心爱的“林妹妹“了,我们也渐渐地习惯了更加木讷,更加沉默的阿拉了。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1 16:57
二  反革命分子
有一知青,人极聪明,智商也高,就是不大安稳。平时喜欢摆出一副指点江山、风云天下的架势,口又没有遮拦,动不动就臧否时势,甚至对领袖人物进行评点。这在当时,实为大忌。于是,一言不慎,祸从口出,因言获罪,被无产阶级的铁拳专政了,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判刑两年。那次宣判是一次公开的审判大会。那时候不讲人权,示众是普遍的做法,主要是通过这种形式来显示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给阶级敌人以警示。在宣判大会上,该知青站在台上,胸前挂的是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牌子。他站在台上,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忽然,他抬起了头。因为他在围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起上山下乡的几个知青了,于是他对那几个知青点了点头,并咧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或者是一种无奈的自我嘲讽。但没有想到,这个举动被台上的主持人发现了,认为他是在蔑视无产阶级专政,本来要判他一年刑期,临时改成判两年。那时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时代,公检法都被砸烂了,判刑是很随意的一件事,某人的一句话就可代替法律,主宰人的生杀予夺之命运。该知青这一笑,惹怒了台上的领导,后果自然很严重。可叹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言惹祸,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现在又是一笑惹祸,使得原刑期增加了一倍。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也会噎着。
该知青被投入牢子里,无所用心,闲得发慌。又无革命气节,故也不会象叶挺将军那样高声吟诵“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但那时的专政者为了更好地改造被专政者,每天发给一份《人民日报》,供他们学习、洗脑。于是他们便每天翻来覆去地看一份唯一的《人民日报》。未曾想,两年后出狱,犹如闭关修炼得了道,那知识的丰富非吾辈能及。大至一百多个国家的国名、首都名、总统名,最近那个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与我国的关系如何,小至最近水稻、番薯出了什么新品种,有那些新特色等了然于胸。真令人顿生“士别两年,刮目相看”的感慨。我们那时候知青每个星期集中政治学习一次,他本来就健谈,而这往往成了他的一言堂,国际风云、历史兴衰、东部地震、西边骚乱,一一道来,滔滔不绝。学习会仿佛成了他的报告会。终于领导出面干预了,说这人是反革命分子,有别于一般的知青,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不许随便乱说乱动,扰乱军心士气。这以后,该知青便收敛了许多,也知道自己虽然是出了牢子,可阶级身份未变,仿佛古代刺在脸上的墨刑,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但其影响却是始料未及的,最直接的效果是博得了一位漂亮的女知青的青睐。过了若干年,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再过了若干年,二人竟然生了一可爱的小“反革命分子”;又过了若干年,那个所谓的“反革命分子”携带着“反革命的家属”最早溜回到城里,先在城里最繁华的解放路上开了一个小店,经营烟糖酒之类,卖给革命群众,以聊补无米之炊。由于经营有方,顺风顺水,颇赚了些人民的钱。于是就扩大了经营,扩充了店面,后来还办了公司;当我们还在为求职而奔波,为生存而飘零的时候,他那公司却顺势而为,乘势而上,越办越红火,他也竟然成了集团公司的CEO,而且还堂而皇之地进了市政协,当上了政协委员。平时摆出一副参政议政的模样,睥睨着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当我们闻之他的发迹和得意,想到当年他被判刑的潦倒生涯,遽兴感慨。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1 16:59
  自制香烟
当年有一知青,有两大爱好:一是抽烟,二是喝酒。其时大家都很困难,知青更甚。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买烟?记得那时候一包“大前门”三角六分,算上等烟;“飞马”、“群英”、“利群”、“五一”都是两角九分;“新安江”两角四分,“劳动牌”两角二分,“雄狮”一角八分,“大生产”一角五分,“大红鹰”一角三分;有一种最便宜的“经济”烟,只要八分钱,是白壳子的,连烟标都没有。但我们都是属于无产者群体,常常身无分文,连三餐有时候也困难,哪里还有钱买烟?我们记起了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我们就改抽贫下中农的那种旱烟。
那是可以随身携带的一种旱烟管。这烟管是一种小竹子做的。先在山上选取大小适中的小竹子,连根挖出,截取根部的一小段,竹节用烧红的铁丝打通,再在根部剜一个能装烟丝的洞就行了。讲究一点的则镶嵌上集镇上买来的铜质的烟窝子。那烟丝非常细,往往用一个布制的小袋子装着,随身携带。虽然抽这旱烟价格便宜,但其味辛辣,且年纪轻轻的,拿着一支旱烟管,带着一个烟袋子,显得老气横秋,总不雅观。
于是知青们便动起了脑筋,自己做卷烟。为此,那个知青专门受大家委托,特地到外地学习了若干天。回来时,带来了一捆干烟叶。他一张一张地将烟叶铺叠好,用一块木板压上,再在木板上堆放一块大石头,借此将烟叶压实。一两天后,待那烟叶几乎压成饼状了,然后用锋利的刀将其切成一缕一缕细细的烟丝,再用适量的香油将其拌匀,喷上少量白酒。那个知青说,加上这两样东西,一是增加烟的香味,二是这烟抽起来不会呛口,口感好些。烟的主材料完成之后,他再拿出一叠白色的光离纸,用刀裁成若干细长条,在其边缘用浆糊粘上,作为包装香烟的烟用纸;然后再用一张大白纸,用一根筷子将一头粘住,便可快捷而方便地制作卷烟了。做这卷烟,主要掌握两点,一是烟丝要放得均匀,不然卷出来的烟大小不匀,或一头大,一头小;其次是卷时要用力平均,这样,烟就不会过松或过紧。开始,我们制作了不少次品,渐渐地,动作熟练了起来,速度也加快了,质量也提高了。那一支支自制的卷烟,与那时时兴的  “五一”、“上游”牌相比,其味其香其形毫不逊色。于是,我们便时时有了享受卷烟的乐趣,而且大家也普遍地学会了制作卷烟的本领。记得那时候,每天收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做几支卷烟,以打发无聊而漫长的山乡之夜。   
还是那一个知青,除了会做卷烟,造福于我们外,还很喜欢喝酒。量不大,仅是喜欢而已。因此常喝常醉。醉后不爱睡觉,却喜欢叫一班人到他房间里去,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很多,且大都是那时候流行的。故事经常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头的:“在一个漆黑漆黑的夜晚,北风呼叫着,突然……”这仿佛是正剧开始时的序幕。接着,《绿色尸体》,《无头骑士》,《远东之花》,《梅花党》,《塔里女人》,《北极风情画》等等紧张、激烈、煽情的故事便依次登台。尤其是《塔里女人》中黎薇与罗圣提那种千回百折而回肠荡气的故事,更为知青们所津津乐道。那时,没有其他的精神文化活动,生活变的僵硬而呆板。而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听这些故事,实在是一种精神享受。尤其是那些女知青们,既想听,又害怕,听完故事后,夜里睡觉也不踏实,午夜梦回,抬头看看外面黝黑的山影,仿佛有故事中的神秘人物正逾窗而人,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而这,也激发了男知青讲故事与搜集故事的积极性。而那时侯,在知青中这一类故事又特别多,流传也很广,每次知青们回家探亲,除捎些菜回来也往往带些故事来,因此我们也有了常讲常新的故事。有一位知青,虽然平时不喜欢学习,但却热衷于抄故事。每当夜深人寂之时,他常常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丝不苟地抄录着不知何处借来的各种故事。不辞劳苦,乐此不疲,日积月累,竟然有了一大本故事集。其产生的效果有二:一是我们可以常看到他抄录的故事,消解了不少寂寞的时光;二是他持久的伏案抄写、竟然练就了一笔好字。而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字乃文章之衣冠”,故也给他赢得了不少声誉。
后来知青回城,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竟然被调到一个机关单位去做文秘工作。这实在是知青生活期间抄写故事的副产品,是他,也是我们所未能料及的。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1 17:00
四  猪下水
知青时节,生活于艰难竭蹶之中。每天下饭的都是一碗咸菜汤,且几年一贯制,很少有变化。那咸菜汤,很少有油,那碗里的咸菜也少。一大碗清水寡汤,往往只有几片叶子浮在面上,我们俗称“水上漂”。一段时间吃下来,往往连走路都打漂,干活儿更是浑身冒虚汗。我们那时候正是十七八岁,还在长身体的时段,消化功能也特别好,便常常感到饥饿。因此,我们也在干活时偷点懒,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是身体能量不够。但一些老工人却认为我们这些“学生仔”天生是懒骨,必须严加教育,才能使我们脱胎换骨。
在场里,“三月不知肉味”是常事,嘴里往往淡出鸟来。场里倒是喂着几只大肥猪。但这猪是轻易不杀的。即使杀,也不是供我们享用的,而是用盐腌制好,放在一口大缸里,由食堂保管员严加看管。那腌肉的作用有三:一是有客人来,拿出一块腌肉,与其他素菜一同烧,以此来礼待来宾;二是若有人生病,经医生证明,则可打一申请报告,请领导批准,可得肉二至三两。三是制茶忙季,我们是通宵加班的,每晚十一点左右,食堂要烧几大锅“面疙瘩”,作为宵夜,这时才会放点腌肉。除此之外,那腌在一口大缸里的肉任谁也不能动,即使场领导也不例外。但场里每逢杀猪时,那猪下水却是供大家分享的。但猪下水量不多,僧多粥少,难以共享,食堂里的炊事员便开动了脑筋,每次浸泡了几十斤黄豆一起烧煮。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把杀猪当作我们盛大的节日看待。
场里杀猪的那天清晨,便有人在场部的中心点高声吆喝:今天杀猪啦,拿碗来啊— 于是大家便兴高采烈地将碗拿到食堂的大条桌上放好。那碗,也很有特色,一个比一个大,仿佛越大,分到的量越多。实际上,炊事员分那猪下水时并不看碗的大小,而是用一个勺子,每人一勺而已。
我们放好了碗,带着一份期待的心情出工去。劳动时,大家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远远地闻到了场部食堂里飘出的香味了。身在山间,神驰餐桌。其谗相很是可笑。快到收工时间,带头的班长便频频地抬头看天。大家知晓班长的心意,也在一旁催促道,班长,时间差不多了,收工吧。班长此时会抬起头来看看天色,然后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是差不多了,那就收工吧。一声令下,如闻梵音。大家就匆匆地收拾好劳动工具,呼拉拉地争先恐后地奔回场部,直冲食堂。端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只有半碗的黄豆煮猪下水。我们知青们则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再去附近的小卖部打几斤黄酒,便有了一种过节的味道。时至今日,回忆往事,舌尖上似乎还回旋着那猪下水的美味。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1 17:07
五  杀蛇
还是肉的故事。
那时由于生活困厄,收入又少,一年也难得享受几回肉味。但在劳动生产过程中,人是最活跃的因素,而在我们插队的茶场里,知青则是更活跃的因素。尤其在吃的方面,常常有一些创新。在那个山高天窄,相对封闭的茶场里,我们为生活所迫,偿过种种野味。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逮着什么吃什么。猫狗之类自不必说,青蛙、泥鳅之类也常吃,老鼠、乌鸦、麻雀也吃过。而吃的最多的是蛇了。那地方的人对蛇忌讳,不敢吃自不用说,且不许他人放在锅里煮。而那个地方由于植被很好,蛇也多,尤其在夏季常常有蛇出没。什么竹叶青、五步蛇、三箭、乌梢蛇之类,数不胜数。因此,在劳动中,农人与老工人们常常把活捉的或打死的蛇拎到我们处,送给我们吃,回报只要一包“五一”或“上游”香烟就行了,因此我们也由衷地喜欢夏天。
我们知青中有一位虽然不是那位“斩白蛇起义”的后裔,但对杀蛇很有经验,也不怕。他先把蛇悬吊在树枝上,然后手执利刃,在蛇颈处轻轻一转,拿住蛇皮用力往下一拉,那皮肉便截然分离,露出内脏来。他速度飞快地清理好内脏,蛇头,用清水一淋。三、五分钟,便大功告成,完成了杀蛇的全过程。然后,他将一颗淡绿色的蛇胆和着一杯白酒囫囵吞下,据说这蛇胆有清肝明目之功效,作为他杀蛇的酬劳,其他人都没有异议的。
这一边,我们早已在旷野之中用三块石头把锅架好,柴火也准备好了。在锅中放些清水,放上木制的蒸屉,将蛇盘在蒸屉上,然后用文火慢慢地烧。此时,我们在旁边围着锅子哼着小调,耐心地等待着。待到火候到了,慢慢地揭开锅盖,一团氤氲之气升腾而起,袅袅消散在虚空之中。张眼一看,只见雪白的蛇肉在沸水与雾气之中袅娜地向我们施展迷人的魅力,使得我们不禁口水横流、谗涎欲滴了。但工序还没有结束,我们的那位知青兄弟把那蒸熟的蛇拎起,轻轻一抖,蛇肉便纷然掉下。于是,佐以姜、葱、油、酒,在烧得旺旺的锅里烹炒若干分钟,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蛇肉就完成了。而我们,则早已在宿舍里备下了几碗家酿的黄酒,待蛇肉端上桌子,大家便团团而坐,很豪迈地举碗干杯,一片飞扬的青春的笑声,便萦回在寂寞的茶场的天空里,为沉重的生活平添了若干色彩。
对于蛇,女知青们开始是很害怕并退避三舍的。看到我们杀蛇,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论吃了。但有一次,几个女知青看到我们正在兴高采烈地品味一盘佳肴,她们闻其香味,问我们在吃什么,我们说在吃兔子肉。对于温顺的兔子,她们很有好感,是不怕的,于是拿起筷子就品尝起来,感觉那味道好极了,最后连肉带汤吃得一干二净,其吃相之不雅比我们更甚。当她们吃完之后,我们才告之曰是蛇肉。她们恍然大悟,还说,怪不得与过去吃过的兔子肉味道有点不一样啊。从此她们也深深地爱上了这蛇肉蛇羹。打那以后,凡我们杀蛇烧蛇时,她们就早早地来了,并帮助刷锅烧柴,表现得比我们还积极,就为一起享受那难得的美味。
(待续)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5-12-21 23:26
    欢迎您的到来~ 谢谢您的贴文~ 在您的小楼中落座,静静看您讲述往事的故事~ 恭祝安好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2:28
谢谢雾梦的鼓励和支持。祝好!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2:30
  炸鱼
我们茶场地处江南丘陵地带,但四面群峰叠嶂,环立如屏。山上多草木,植被良好,雨水也多。那山上的水,散而为雾,为岚,为云;聚而为溪,为瀑,为潭。在西边观音山与莲头岭的交界处,就有一个潭,名之曰影碧潭。潭不大,只有几亩的水域面积,但幽深。如一块墨绿的翡翠,镶嵌在两山之间。当地人曾绘声绘色地对我们说,这个潭里有百年老鳖,有几米长的雪鳗,有上百斤重的大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我们知青听到有这么一个风水宝地,很是高兴,感觉到改善生活的机会又来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们一伙五六个知青,手拿钓竿,身挂鱼篓来到影碧潭垂钓,希望能钓到几尾鱼,改善我们的生活。但是,一个上午下来,连鱼的影子都没有。大家失望之际,怀疑这潭中是否有鱼?或者,这鱼已经成了精,不轻易上钩?又或者,是我们的钓鱼技术不行?我们回来后,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用电来电鱼。一个知青说曾经看到他的邻居曾经用手摇电话机来电鱼,还收获不少。这给了我们灵感。我们突然想到在茶场的仓库里有一部旧电话机,就用两包烟的代价,通过管仓库的职工老陈,将那废旧的电话机要了过来。然后拆装一番,一试果然有用。这里我用力一摇手把子,那头正拿着正负线的一个知青倏然跳了起来,慌忙将那线抛的老远。他对我破口大骂道,你个反革命,要我命啊。我说,这电话机最高电压只有110伏,死不了的。他拿两条线要给我缠上,说,你说得好听,你试试。我说我就免了,我们去影碧潭试试鱼吧。
为了进一步实验,我们又到附近的小溪里去电鱼,摇了半个小时,电了几条泥鳅上来。可见效果还是有的。
于是,我们又开着拖拉机到影碧潭来一显身手,把两条线插入潭中,拼命摇手把子,一个手摇酸了,另一个接着摇,直搞得满头大汗,但那鱼却是毫无踪影,甚至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泛起。我们再次失望,连小鱼小虾都没有被电住,对那老鳖、雪鳗、大鱼更不抱什么幻想了。看看天色,已经暮色四起,肚子也开始向我们饥饿的信号了。我说,回去吧,没有希望了。阿鸣也说,回去吧,这鱼是吃不到了。于是,大家便收拾起电鱼的家伙,如同战败的日本兵,垂头丧气地坐着拖拉机回场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刚从城里探亲回来的知青老董对我说,我这次弄了个秘密武器,我们现在可以去影碧潭炸鱼了。我忙问是什么东西?他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炸药和几只雷管说,这是我那开山的亲戚那里弄来的,我们可以做两个土炸弹,炸他娘的影碧潭人仰马翻,看那老鳖雪鳗往哪里藏。我有点疑惑地说,这有用吗?他得意地扬扬手中的炸药说,威力大得很那,可以把一座房子炸上天。
第二天,他从场里的医务室的一个女知青那里要了两个挂盐水的空瓶子,然后将黑色的炸药一点一点地填进去,再插上雷管,接上导火索。就这样,一个土炸弹就制成了。于是,我兴奋地将拖拉机发动,向领导汇报说要去买米,为了躲避领导的视线,另外几个知青在离场部约百米的地方跳了上来。我们便一路高歌,“突、突、突”地又向影碧潭急驰而去。
这天的影碧潭很好,周边没有什么人,就我们几个知青游魂野鬼似的出没。山风吹拂,云气深深。那潭水也变得更加幽深、缥缈起来。
老董胆子大,不但自制炸弹,还自告奋勇做了爆破手。他从容不迫地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斜叼在嘴上。然后他抬头看看太阳,转过身去,背对着阳光。他说,如果迎着阳光点,就怕导火索点燃了,还看不清,那就糟了。他很有经验似地说,很多人鱼没有炸着,自己的手却炸没了,就是这造成的。
老董说着,就拿下嘴上的烟,很有点派头地吹了吹,点上导火索。那导火索“嗤嗤“地响着,火星四溅,极快地燃着,看只剩下一小截了,老董才不慌不忙抛向水潭。我们几个伏在岸边,看那土制炸弹的玻璃瓶身在阳光下一闪,呈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划过空中,随即沉入水底。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破声,潭中腾起一股水柱,并泛起一些白沫,须臾归为沉静,但已有若干条鱼受到强烈的震动之后,冒出水面,载沉载浮,半死不活。
我们见状大喜,扑通扑通地往下跳。一边捞鱼,一边在遐想着晚上怎么样享受那鱼羹鱼宴。一会儿,大约有七八条鱼已收入囊中,但没有老鳖、雪鳗,最大的鱼也仅两三斤,不过对我们而言,已是意外之喜了。
那天晚上,待众人都沉睡之后,我们一伙知青偷偷起来,将这七八条鱼一锅而煮。又是老董掌勺,他先用清水将鱼煮熟,然后放了姜、蒜、酒之类调味品,又反复煮。他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烧得越久越好吃。但最后,那鱼却被他烧成了鱼糊状,分辨不出条形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高兴能吃到鲜鱼,而且那味道十分特别。只是夜深人静,不敢高声笑谈,否则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啊。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2:32
七,理发
在茶场,理发是个问题。
女知青没有关系,她们都留着小辫子,或札一束马尾巴,省心省力省钱,也不难看。而我们男知青则每个月需要理一次发。
当地的职工都是趁星期天到离场部十里路的小镇上去理。理一次一角钱,但那手艺实在不敢恭维。那理出来的发型不是“茶壶盖”就是“一片瓦”,惨不忍睹,或干脆剃个光瓢大葫芦了事。
知青们正当青春年华,虽然插队于此,但小资产阶级思想并没有完全改造好,同时体内的荷尔蒙也在起一定作用。所以比较讲究仪表,对发型尤其讲究。不肯轻易将就。但回城理发则往往需等一年半载时间,人等得了,头等不了。无奈,只好自己动手。想想理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搞人造卫星,造原子弹,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摸索摸索也就会了。
于是知青中便公推我担任理发员,其理由既荒诞也很简单,因为我会书法。他们说,写字这东西与理发差不多,手不能抖动,一抖动,字就废了;理发也要手稳,不能抖动,一抖动,头就废了。他们的理由听起来还蛮像那么回事,我只好勉强从命。
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于是回城时,我就去百货公司买了全套的理发工具。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器还很是重要的。理发工具中,有手推理发剪(那时候还没有电剪子),梳子,平剪,齿剪,围布,剃刀,刷子,甚至还配备了耳挖。凡理发所需的,一应俱全。
买了理发工具后,我又到城里的那家国营理发店去观摩了整整一天,看他们怎样使用梳子,推剪的。惹得那个理发店的负责人十分不解,对我的身份也产生了怀疑。待我解释了原委,他也产生了同情心,因为他也有个孩子是下乡知青。于是不但端凳泡茶,而且叫一个女理发师对我传授理发的要领。经过一天的磨蹭,我对理发便有了一定的感性。兴冲冲回场后,就挥刀上阵,要拿人开刀,但叫了半天,没有人敢应承。大家都不摸底,谁也不愿第一个当试验品。后来,还是用了一包香烟的代价,利诱加威胁,将知青“阿拉”拉到座位上。
当我将推剪放到他的头上去时,阿拉“呀呀”地叫起来,说,你小心点啊,我下个月要回城去相亲呢,弄得狗啃一样,跑了对象,我可和你没完。我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脑壳,说,你给我闭嘴,你现在坐在凳子上了,要拿出英雄就义的勇气来,不要乱喊乱叫,动摇军心。再说,你要理得那么好干嘛,一个放牛郎,每天给牛看啊。
于是我果断地将推子插入那乱蓬蓬的脑袋,开始了理有生以来第一个的头发。
还好,第一个发型完成之后,自我感觉比较满意。至少,要比那个小镇里的“茶壶盖”和“一片瓦”要好些。虽然边缘地带平整度不够,有待完善;后脑勺与头顶间的过渡也不够自然,但整个造型还是不错的,三七分,鬓角长短有度,头发厚薄适中。旁边围观的知青们都叫一声好。原先在旁边以观后效的知青也纷纷要求我给他们理。于是我洋洋得意地开始了第二个。第三个……
时日渐久,手下熟练起来,那所理的头发也越来越有型了,有知青说,绝不会比城里国营店里的那些大妈阿姨差。我甚至不用推剪,单凭一把梳子和一把平剪,就能剪出一个时髦的发型来,而且我还能根据不同的头型,理出不同的发型来。这叫因地制宜,因头造型,颇符合辩证法的精髓。
就这样,我在茶场里整整为大家理了几年发,直到七八年五月份离开为止。直到几年前,当年的知青碰到,还对我说,我的理发技术堪称一流。要是搁现在,开个美发美容店,肯定赚得腰包鼓鼓的。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2 13:09
专为知青说故事,
一边七段丰富之,
生动活泼有意思,
人物刻画更真实。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2 15:21
7篇回忆描写的乡村景物都似曾相识,例如镶嵌铜皮的竹制烟管。我们村里是中老年村民人手一支,年轻的村民嫌它土气,自己卷烟。当时有现成的卷烟纸出售,一个小本,随撕随用。也有人买“丰产”香烟,一条才9毛钱。不到一天工分钱。烟壳上的图案是一个正在收获稻谷的农民,看样子,只有喜获丰收后才能抽9分钱的香烟,如果未获丰收,只好抽竹管烟。全队男劳力没有不抽烟的,因此男知青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学抽烟也是接受再教育的重要一环。大多数知青烟瘾不太,买2毛8的“水仙”香烟,没有人买“丰产”,有点像孔乙己,再穷也要穿长衫维持体面。个别老烟枪有时自己动手卷烟,以备不时之需。有一位知青居然从城里带来水烟筒,白铜制成,看上去是家传古物。据他说,水烟经过过滤,对健康有益云云。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8:28
谢谢龙行,谢谢麻沙。笔者将继续努力。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8:31
八  歌
久违了的是无数的往事,多少深沉的歌吟,都随一颗漂泊之心,沉积在时光的长途上。于今在沧浪的孤独中,翻检那遥远的岁月,便想起那些已经消逝的声音来。
那时候无歌。虽然有那个时代出版的《战地新歌》,后来还陆陆续续出了几本续集,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除了在公众场合或开会时,大家直着嗓子吼几句外,其他时间极少有人去唱的。我们私下唱的是另外一种歌曲。是那个年代被斥之为“黄歌”或“反动歌曲”的那一类。那时候有一批六十年代初上山的老知青。他们接受过文革前的“修正主义”的教育,因此在思想上便有了那“黄”与“反”的因子,而灵魂深处所爆发的革命似乎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所以他们在劳动与生活过程中,这种基因就有时经复制与孵化,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甚至在人群中流传扩散开来。记得我去场里插队不久的一个深冬夜晚,一个知青饮酒独酌,不知是触动乡愁还是牵动情思,竟然引吭高歌起来:
空庭飞着流萤,高台走着狸鼪,人儿伴着孤灯,梆儿敲着三更。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在这漫漫的长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我形儿是鬼似的狰狞,心儿是铁似的坚贞。只要我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争……
那歌声凄婉悱恻,随风而来,撞击着我的心灵。在那个冰雪封冻的空间,在那个孤灯昏暗的深夜,在那个金人三缄其口的年代,聆听这歌声,犹如在尘世的喧嚣之中听到来自另一世界的清音与天籁,令人亢奋,令人遐想。但我不知歌名。第二天,向老知青们打听,他们告诉我,这是一部四十年代电影《夜半歌声》的主题歌,是田汉作词,贺绿汀作曲的。这部电影讲述的也是绯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主人翁好像是当时的名演员赵丹主演的。从那以后,我们便了解、熟悉了不少三、四十年代的歌曲,如“百代唱片”公司出品的歌曲,如周璇、郑兰香演唱的歌曲,如田汉作词、贺绿汀作曲的歌曲。如《夜上海》、《天上人间》、《秋水伊人》、《凤凰于飞》、《铁蹄下的歌女》等歌曲,还有我们在田间陌上,荷锄休息时,也时常聆听老知青们面对蓝天青山,悠然而唱的外国歌曲。于是,我们也跟着学会了《三套车》、《星星索》、《友谊地久天长》、《红河谷》、《流浪者之歌》等外国民歌。并且深受其“毒,”不但经常在一起唱,而且沉醉其中的意境,遐想国外的风光和生活。尤其是当我听到那些忧郁深沉的俄罗斯民歌时,就不由得想起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十分向往那种为理想而奋斗的生命历程,因为他们相依相伴,跋涉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地区,生命的坚韧与丰厚就在那咏叹般的歌声中凸现出来,爱情的浪漫也在这歌声中更显执著。流放的痛苦岁月,反而谱成了一曲震古烁今的爱情长调,谱出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小夜曲般的历史。
为此,我们知青经常受到场里那些革命的老职工的批评,认为我们这些知青变“修”了(修正主义之修)。然我们却不以为然,继续“修”了下去。有趣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还在场部尘封的仓库里找到一部老掉牙的留声机和几张旧唱片。那是每分钟七十八转的手摇式留声机,那唱片是大的黑胶粗纹的,不知是那年那月留下来的,一试,竟然还可以用,不禁大喜。而唱片内容则有《彩云追月》、《步步高》、《雨打芭蕉》等广东音乐和江南丝竹,戏曲则有《盘夫索夫》、《玉蜻蜓》等,还有一片是沪剧《女看灯》。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几个知青聚在一块,偷偷地听这些从未听过的音乐。那江南丝竹的音韵,在寂寞的山乡,在特殊的时代,丝丝缕缕地渗进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对美有了直接的感受,也使我们精神的驿站有了那么一份岁月抹不去的忆念。而那片沪剧《女看灯》则给了我新奇的感觉,那吴侬软语的腔调很缠绵,但我们不懂沪语,就不知道这女子看的是什么灯,也不知具体的内容,在过了很久的时间之后,我查找了不少资料,均未找到一个叫《女看灯》的沪剧的,至今仍然不知道这女子看的是什么灯,诉的是什么情?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8:34
九  萝卜青菜
在物质匮乏的知青时期,饥饿成了我们的常态。强体力劳动所导致的体力消耗与体内的营养储备成反比。知青,一个个脸上都呈现菜色,连正当青春妙龄时期的女知青也不例外。这个时候,邻省有一位姓李的知青家长直接给最高领袖写信,诉说着知青生活的种种艰难。最高领袖也回了信,并寄上“大洋”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但信的最后一句话是,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记得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日子,我们知青的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会上,由场部的革委会主任传达伟大领袖的这封回信。
领导传达之后,用手指习惯地敲着桌面,看着我们说,你们看,我们伟大的领袖日理万机,还在操心你们这些知青的事,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设问之后,右手一挥,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要坚决与旧的传统决裂,要扎下根来,要经风雨见世面,要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接受他们的再教育。不要整天搞那些小资产阶级的东西了。说着,他的目光从我们身上扫过,投向老一代的知青苏娜娜,意思很明确,像苏娜娜这类小资产阶级的知青,是要进行批判的。
但我们听到最高领袖对知青的问题是“容当以后统筹解决”的指示,便泄了气,对领导的那番慷慨激昂也无动于衷了,感觉前景渺茫,前路坎坷,前程莫测,而且大家都生活在艰难竭蹶之中,物质的匮乏比精神的匮乏更容易使人异化。
当日晚上,我们聚集在一个知青的小房间里,漫无目的地闲聊、发牢骚。
知青大林说,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有一个著名的讲话,他说马克思一生有两个伟大的发现,一个是发现了剩余价值,另一个是发现了人类首先有了吃住穿,才能从事其他社会活动。我们连基本的生活资料不不能保证,还怎么去改造客观世界呢?
阿兰说,是啊,马克思还有一个著名论断,就是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我们现在的第一性出了问题,基础不行了,而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其他事还真的干不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都是高蹈的理论,填充不了现实的肚子。
大约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大家的肚子便都感觉饿了。一个知青说,其他事情天高地远,管他娘的,现在革命的首要问题是肚子问题,怎么办?你们谁还有填饱肚子的革命粮食没有?
一个知青拿出了一包不知猴年马月的饼干,发了潮,有点软,而且每人分不到两块。大家囫囵吞下肚子,反而激起了更强的饥饿感。阿兰说,你那饼干还是不要拿出来好些,现在更加饥饿了,怎么办?那个知青摇了摇头不吭气,只是紧一口慢一口地抽着自制的香烟,看着那袅袅的烟雾消散在虚空之中。终于,一位知青兄弟拍了拍干瘪的肚子说,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据说都是因为饥饿造成的,我们不造反,但总是要吃饭吧。革命不是请客,但要吃饭。他娘的,晚上谁愿意跟我去杀富济贫去。
一个冒了头,好几个便举起了右手,表示了自己的决心,好像一部罗马尼亚的影片中的战士们宣誓去执行正义的任务似的。
阿兰理性地说,要去,就要认准革命的对象,不要损害贫下中农的利益。你们谁知道邻村的地主家的菜地在哪儿?
一个知青举手道,我知道,就是那个姓李的瘸子吧,他就是地主成份,他经常到东边的那块土地上施肥浇水的,我们晚上就先去革他的命吧。大家都说好,并说,晚上月黑风高,正好“打土豪、分田地”。
于是,我们一行人在夜幕掩护下,摸索着来到那个知青所说的田园边。但夜色朦胧,星光黯淡,目光所及,只见茫茫一片,不知阶级敌人与革命群众的界线在哪里?
最后,还是阿兰决断,说,革命有时候也会伤及无辜,没有办法,干吧。
阿兰一说,大家便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不管是地主的还是农民的,也不管是萝卜还是青菜,从头开始拔,一路扫了过去,风卷残云,玉石俱焚。
回来后,阿兰马上把在睡梦之中的女知青叫醒,叫她们起来贡献烹炒的手艺。实际上,她们也没有什么手艺,更无须什么烹炒,大家弄了点油盐,便将萝卜青菜一锅煮了。阿兰叫女知青的目的,是不忍心独享这不易得到的菜肴,让她们也分享这不易得到的“胜利果实”而已。这就是阿兰的个性,大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侠义心肠。也难怪她的死党众多,而且以她马首是瞻。
当我们在深夜里一边偷偷大嚼这来路不正的萝卜青菜,一边重温今天下午场部传达伟大领袖的光辉指示,很有一番感慨,感觉这革命的手段与目的和我们的人生一样,都在特殊的时代环境与时代条件下异化了。

作者: 连峰    时间: 2015-12-22 18:37
内容生动,也感到亲切,知青的许多经历是相同的。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2 18:40
连峰 发表于 2015-12-22 18:35
文章的内容生动,感到亲切,我们有许多经历是相同的。

相同的经历,相同的体验,相同的感受。谢谢连峰。
作者: 马春远    时间: 2015-12-22 20:34
既真实,又精彩!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3 08:32
      领导传达最高指示,知青待遇未见改善,煮一锅来路不正的萝卜青菜,也算“聊补无米之炊”。
    李庆霖是我省莆田县的小学教师,中央文件传达后。大队召集知青开会,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上反应给予解决。例如一位知青把煤油灯放在床头看书,把蚊帐点着了。即发给布票和钱,重新买了一顶新蚊帐。1976年10月以后,李庆霖被称为“四人帮”在福建的代理人,判了无期徒刑(实际服刑17年)。不过,不少老知青对他还有特别感情。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3 09:12
知青最爱唱老歌,
软语胜过铿锵多,
夜半饿得没办法,
只得下地搞萝卜。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3 10:32
谢谢春远、谢谢麻沙、谢谢龙行版主!下面继续。。。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3 10:36
十二 放电影
那一年,我们场里突然增添了两大设备,一是一辆平头的钱塘江牌货车,当时的价格好像是三万多一点;第二是一台8.75毫米的电影放映机,山东产的,棕黄色,另外还匹配一台0.75马力的小巧玲珑的发电机。增添设备后,要在知青中选拔四名知青,两个是培养货车司机,两个是电影放映员。我有幸被选为电影放映员。据说开始时没有我的份,但我在知青中还算有威信,人缘也不差。在推荐过程中我的得票率最高,领导也就勉为其难地选了我。
我与另外一位知青就任电影放映员后,就先到城里去接受放映培训。怎么倒片,怎么装片,怎么对焦,怎么接线,还有断片之后怎么重新接驳,发电机出故障怎么排除,幻灯片如何绘制等等,说复杂也简单,经过半个月的强化培训,我们便掌握了种种基本的技术,也能操作自如了。
回到场里,记得第一部放映的电影是《火红的年代》。那是一部反映工人阶级在制造军舰过程中冶炼一种特殊材料,怎样与阶级敌人及修正主义的知识分子展开斗争的片子,影片中的男一号好像是名演员汪洋扮演;女主人翁叫刘之茵,是哪个演员扮演忘了,也许是祝瑞娟演的吧。虽然是一部政治片,但在当时却颇得人们的喜爱,尤其是汪洋扮演的那个一脸英雄豪气的海军干部,很为我们所喜爱。那天晚上,除全场的职工、知青都来观看之外,附近村庄的村民们也都赶来看,把场部的小操场挤得水泄不通。由于人多,前面的小操场站不下,甚至有些人挤到银幕后面去看。看到大家如此感兴趣,场里的革委会主任当场宣布,明天晚上再放一次。大家听说,便轰的一声拍手叫好。
那时候,除了这一部《火红的年代》外,还有《春苗》、《青松岭》、《决裂》、《金光大道》、《海霞》等革命影片,而那些《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之类的战斗片最受欢迎。每次放映时,都仿佛是一次盛大的节日,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往我们茶场赶来,那小操场上常常是人满为患。记得,当时电影《春苗》的女主角是李秀明扮演,那俊美的扮相,朴实无华的风格,显示了少女的娇美,放射出青春的光华,引起了知青们极大的兴趣。有一个知青为了看李秀明,竟然连看了七八遍《春苗》,我们到哪个村放映,他就跟到那个村去看。那时候没有追星一说,也没有粉丝的概念,我们背后却笑他成了花痴。
后来,场部决定,场里的电影放映队除了在场部定点放映外,还要到附近的村里去放映,其目的是搞好与周边的关系,为贫下中农送上精神食粮,说得好听些是让毛泽东思想占领农村广大阵地。那时候放一场电影的片租是一元五角,这钱,就由场里支出了,因此,也由衷地受到了农村的欢迎。
最受知青们青睐的影片是那些外国片,主要是社会主义国家引进的片子,如苏联早期的影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朝鲜影片《卖花姑娘》、《广阔的地平线》、《摘苹果的时候》,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影片《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宁死不屈》,越南影片《阿福》等等。其中忘了是哪一部的苏联影片,里面有一小段《天鹅湖》的芭蕾舞表演,也就是那么两三分钟吧,很得我们知青的欢迎,有人就专门来看这段芭蕾舞,看了就走。还有一些影片中的一些插曲和台词在知青中流传很广,几乎人人都会来那么几句。例那首用口哨伴奏的南斯拉夫的《啊朋友再见》,便是我们经常唱的歌曲之一: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 再见吧,再见吧。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还有一首也流传很广的歌曲,好像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中的插曲:
快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
我们的祖国将要获得自由解放……
那首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的插曲,柔美动听,也深受我们的欢迎,尤其用口琴来伴奏,很有些小夜曲的风格。
除了歌曲,还有取自电影中的对白,并在知青中广泛流传的独特的语言,非个中人不能领会它的含义和妙处,犹如现在的江湖切口。如:
老兄近来发福多了。
大势所趋,无所用心嘛。
——这是《渡江侦察记》中的对白。
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张军长,快来救兄弟一把吧。
——这是《南征北战》中敌人的感叹。
消灭法西斯。
自由属于人民。
——这是《宁死不屈》中的联络语。
让列宁同志先走。
不理睬他,人民委员斯大林。
——前一句是《列宁在十月》的名句,后一句是斯大林在一份文件上的签字。
这些电影中的语言,简直成了一代知青的认知符号。只要你随便到何处,听到这些语言的,其身份往往是知青。过了若干年的一次知青聚会上,有人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消灭法西斯。几乎全桌的人齐声应答道:自由属于人民。少顷,大家哄堂大笑。
后来,我在一部反映那个时代的电视剧中听到了这些对白和歌曲,倍感亲切。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们每次到农村去放电影,都受到热烈欢迎。我们也派头十足,当时我有一件三十多元买的大衣,里衬是人造驼毛的,造型新潮,每当放电影的时候,我戴着眼镜,大衣一披,腕上的手表闪亮,在放映机前一坐,自有一股气场,惹得村里的青年人啧啧称羡,还有一些农村少女们还三五成群,特地站在我的旁边叽叽喳喳的,期望引起我的注意。在电影正式放映前,我还往往在扩音器前用口琴吹奏一些好听的曲子,例《渔家姑娘在海边》之类,作为引子,也很受观众的欢迎。农民本来就十分淳朴,对我们知青更是高看一眼,何况我们还来为他们放电影。虽然那年代物质贫乏,但他们总是将我们待之上宾,倾其所有来招待我们。记得当时我们吃的最多的是炒黄豆下酒,那酒自然的家酿的黄酒。每次放映结束后,生产队的队长就带我们到他家里,炒上一把黄豆,温上一壶黄酒,或者再煎上两个鸡蛋,然后把村里的一些颇为体面的人叫来,陪我们喝上几杯。那浓浓的乡情和浓浓的酒意,一直将我那几年的放映生涯醉透。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3 10:37
十三 口琴
在茶场里,有人会拉二胡,有人会吹笛子;洋气一点的,有人拉起了手风琴,甚至是小提琴。
二胡的深沉,笛子的嘹亮,小提琴的悠扬都有它的特色,而我都不会,我的爱好是吹口琴。
那时候我买了一把上海产的“国光”口琴,当时的价格大约是三元多。不过这一把普通的重音口琴,也可以吹出一个八度的和弦来。
我开始拿它学吹一些儿歌。如《火车向着韶山跑》,《路边有颗螺丝帽》之类,后来技巧逐渐熟练了,可以使用手震音、后加伴奏等,于是便吹《我为伟大祖国站岗》、《老房东查铺》,《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等有些难度的歌。有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会吹一些像《星星索》,《三套车》一类的曲子。我感到这些曲子很好,它使我沉醉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暂时忘却了眼前的沉重的苦难。
茶场的后面有一座山,山的下面是深深的峡谷,暮色渐起的黄昏,经常有烟云从那峡谷里升起,形成岚气。我们知青收工以后,有时候便三五成群的到那山上去玩。在那个山谷旁边的山坡上,看暮色苍茫中的岚气烟云,看一天的星辰闪烁,也看流萤在身边的飘忽。这时候,我们也经常用口琴吹奏一些舒缓而忧郁的曲调。我感到,在这样的环境里,口琴那单纯的音色显得那么的纯净,是最能传递我们的心情的了。那时候,像《卖花姑娘》、《轧钢工人》里的一些曲子,像三十年代的一些歌曲,像那些忧郁而深沉的俄罗斯民歌,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山岗上,在夜风轻拂之中,被一群在青春迷惘之中的年轻人吹奏出来,是怎样的令人沉醉,令人遐想?
口琴体积小,也便于携带。有一次,我带着它出工上山。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我叫那个会唱越剧的苏娜娜来一段缠绵凄婉的《黛玉葬花》,只是,用口琴来作伴奏,那越剧便显得有点怪怪的。苏娜娜评说道,你这是教八哥唱歌,不着调的。我笑了笑,同意了她的看法。
而今,我很少听到口琴的吹奏了,我也很久没有吹奏口琴了。回城后,我也曾经重新买过一把口琴,但已经没有兴趣像过去那样去吹奏了。也许,那种简单的音色已经被时代复杂的音响所湮没,但在一个深冬的夜晚,我似乎听到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口琴声,带着一缕传统的忧伤,带着一丝无奈的痛苦,穿透暗夜的屏障,抵达我的心房。那单纯的朴素的音色,流水般地漫过来,唤起我对以往岁月的怀想。似乎这是一种人生深沉的诉说,是对青春年华的祭悼,也是对漂泊灵魂的歌吟。而在这口琴声中激发出的忆念,将刻进生命的深处,成为永远的烙印,为微尘般的生命增添一些无法湮灭的忆念。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3 10:39
十四  写标语
在我插队的第三年,茶场里的制茶车间进行了翻修,添置了几台大型的杀青炉,那几根烟囱也相应的建的比较高,大约有三、四层楼高,也颇为粗大,在偏于一陬的茶场,这算是突出的建筑物了。某天,场里的领导在晚饭后散步的时候,端详着这两根大烟囱,仿佛突然感觉了它的存在,也仿佛突然感觉到了它的单调,提出要在烟囱上漆上红字,一根写“农业学大寨”,另一根写“工业学大庆”。这两句话是伟大领袖的指示,也是当时最时髦的标语口号之一,后面好像还有一句是“全国学习解放军。”三句话,构成一个气势磅礴的排比句。
因为在茶场的众知青中,我曾经学过书法,我的美术字也算是拿得出手的,曾经在下乡前夕,我还在知青办帮忙出过专栏,写过标语的。于是就交给了我这光荣的任务。
于是,我与另外一个知青一起,在凛冽的西风中搭了脚手架,那是用毛竹一层一层的搭上去的,每一个纵横的交集处,则用铁丝进行拧紧、固定。我们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将那脚手架搭好。奇怪的是,我在搭脚手架的过程中,没有什么感觉,但要等到写字了,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当我提着油漆桶,一层一层地攀上去,到了三分之二高度的时候,放眼看地下,便觉心慌头晕起来,两腿也有些发酸发软,我知道,这是我有恐高症的缘故。但我不能说,也无法说,搭脚手架时一点反应也没有,写字时却犯了恐高症,说出来谁也不相信,还以为我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呢。而且我想到这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也许这将对我今后的出路产生良好的影响。其时,我们前程渺茫,心里惶惶。每年的招生招工,名额极其有限,且彼此间钩心斗角,你争我夺。谁也希望在平时表现一番,有所作为,争取给领导留下一个好的影响。而且我平时与领导来往也很少,现在刚好借此机会表现一番,给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尽管我有恐高症,也咬紧牙关,颤颤巍巍地爬上脚手架,在凛冽的西风中,一笔一笔地用排笔蘸上大红油漆,在那高耸的烟囱上一丝不苟地刷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十个鲜红的宋体大字。
待我爬下脚手架,退远一看,只见落叶的狂舞中,那十个大字在阴沉的天宇下显得气派,红得淋漓,为深秋的落寞增添了一缕暖色。我的心里十分高兴,场里的领导似乎也很高兴,当着我的面,狠狠地表扬了几句。然后,领导吩咐我在茶场能写字的墙壁上都用大红油漆刷上标语,以增加革命的氛围。我自然遵命而行,而且私底下心里高兴,感到自己受到了领导的重视。然而,到了每年的关键之时,我还是无所作为,难以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人家根本没有把你的写字当做一回事,想以此来取得领导的好感,那只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已。一年过去,我依然无所作为,在沉沉的天宇下打发那沉重的日子。

作者: 雷午寨主    时间: 2015-12-23 18:21
    旧时趣事,娓娓道来。楼主把下乡时的一些人、事,用故事的方法,为我们展现了出来,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那些人和事的深刻记忆。我们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对身边的一些小事,并不在意。而楼主却记住,并写了出来,真是“创作源于生活”。这些人,这些事,记述了那个时代,我们的无奈,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经历。写的情深深,意切切。这就是我们经历过的年代,我们生活过的农村。
   感谢楼主给我们讲述这些,也希望大家都把自己身边发生的这些故事,回忆起来,记述一下,让后人从我们的经历中认识那个时代。
   坐等楼主讲更多的故事给我们听……

作者: 雷午寨主    时间: 2015-12-23 18:47
我推荐此文上主页,发现缺了第十和十一。不知何故?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5-12-23 19:26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5-12-23 10:39
十四  写标语
在我插队的第三年,茶场里的制茶车间进行了翻修,添置了几台大型的杀青炉,那几根烟囱也相应 ...

     往事一一表述,描述细腻清晰。谢谢~   雷午寨主超版所言极是,细细核对,确实缺了第十和十一章节。请您补发一下好吗?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4 09:15
谢谢寨主和雾梦版主的关注!其中十和十一两节因内容有些敏感,故暂未贴,待修改或重写后再补上。
请各位朋友继续指导。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4 09:20
十五   手表
那个年代,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手表无疑是件奢华品。年轻人戴有一只手表,犹如现今开着一辆私家小轿车,可以左顾右盼,风光无限。
那时候我们知青生活在困顿之中,本不应对这奢侈品眼红。但不知是什么风,竟然使得知青们纷纷节衣缩食,将每月有限的工资攒起来,去买那手表。我们那时的工资是每月是十八元五角,除去必要的生活开支外,往往入不敷出,尤其是我们男知青,还要买几包烟,喝点小酒,更显紧张,但那手表却像魔咒一样在我们的心里作祟着,尤其是一些知青伸出手腕,那亮晶晶的高贵金属光芒四射,更刺激了我们内心的欲望。
那时候的表大多是国产的。极少看见进口表。既使个别知青家里条件不错,有块把“英纳格”、“大梅花”之类,也不敢公开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怕有“崇洋媚外”之嫌,只能藏之家中,私下欣赏,这是当时的政治气候使然。国产的手表最有名的有上海产的“上海”、“春蕾”,天津产的“东风”,辽宁产的“红旗”,南京产的“钟山”其他的还有什么“宝石花”、“双菱”、“海鸥”牌等等,其中上海产的表最为畅销,17钻全钢大三针的“上海”、19钻的“春蕾”,价格也最贵,前者一百二十元,后者一百二十五元,还要购物券十张,不容易买到,“红旗”牌好像是八十五元,最便宜的要算“钟山”,三十六元就可买到,而且造型也不错,外型上与那奢华的上海牌手表相差无几。
在插队的第三年,我也克服了困难,勒紧裤腰带,省下买烟钱,随潮流买了一只全钢三防“春蕾”手表,那还是托一个上海的知青到上海购买的。当我戴上那只闪着亮光的手表时,尤其将那表放在耳朵旁,听到那“咔嚓、咔嚓”秒针跳动的声音,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仿佛连人也显得精神起来。随即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约了几个知青,到十里路外的一个小镇上去亮相,免得锦衣夜行,湮没了那新表的光芒。
上身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回城时才穿的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自然那袖口高高地挽起,以便露出那锃亮的手表。衬衫的口袋里放着一包“牡丹”牌的烟壳,里面装的却是我们自制的香烟,下身穿的是蓝色西裤,那裤子有的还带点喇叭口,是那时候刚开始在城里流行的,脚上穿着白色的高帮“回力”牌球鞋,这一套是标准的那个时期知青的“行头”,而随我们一起去镇上的女知青们则往往红衣蓝裙,尽显飘逸、靓丽、娇媚的风采,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她们还用电梳子把额前的刘海烫得弯弯得,使之与当地农村姑娘的直直的发型区别开来。
我们十余人在小镇的唯一一条街上来回地走着,高蹈阔步,顾盼生风,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但得知我们是茶场的知青时,往往报以宽容的一笑。直到走得累了,那暮色也起了,连我们自己也感觉很无味了,就到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小饭店,炒一大盆面,加上几斤黄酒。大家在一起豪放地举起盛酒的粗瓷大碗,彼此碰了碰,一声“干”,便一饮而尽,连女知青也不例外。待三碗老酒下肚,大家都红潮满面,不知东南西北了。醉意朦胧中,唯见手腕上的金属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4 09:20
十六 爱情
毛主席老人家说,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套用一句,凡有年轻人的地方往往都产生爱情。
虽然知青是特殊时代的产物,我们生活在一个政治至上的年代。可青春的热情和青春的躁动都不可避免地在我们知青之中喷发出来,喷射成灿若星辰的青春星座,照射着虚无而苍白的人生,使之发出迷人的辉光,也成为青春之旅中最灿烂的一段华彩乐章。
在我们茶场里,老一辈知青有好几对是知青夫妻。他们于六十年代初期来此,而当时没有回城的政策,只好在此安家。惺惺相惜,聊借彼此的照顾来抵挡风雨,相赠对方一缕人世的温暖。但大部分知青却痴迷地等待着回城,寄希望于有那么一天,再解决个人的问题。因此,当我们到茶场插队时,那些老知青们一个个神情落寞,一看就知道是缺乏爱情滋润的板结荒田。
我们这两批来场里的知青共三十余人,女多男少,大家都正当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我们的到来,给暮气沉沉的茶场注进了新生的活力。尽管上级三令五申,对于插队期间谈恋爱的,在招工招生方面将不予照顾,视表现不好论处。但少男少女在一起,激情勃发,那任何铁律都阻挡不住。很快地,有几对知青沉浸到爱河里了,比如老董和小赵之流。出工时候,时常可以看见他们相互关照的行为和动作,收工之后,也经常看到他们彼此缱绻相依相伴的身影。对于这,场里的老职工们有些看不惯,认为这些“学生仔”有伤风化。尽管这个地方比较开放,尤其是茶叶采摘的季节,更是男女风情浓郁的时候。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老董经常这么愤愤地说。终于,场里的领导出面干预这事情了。在一次例行知青的政治学习会上,场革委会主任声色俱厉的批评道,我们有些同志,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不好好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反而在这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这是什么行为?我们这里是干革命的广阔天地,是“反修防修”的前沿阵地,不是你们知青生育下一代的繁殖场。你们几个要给我好好检讨,不然,下次要开你们的批判会。
那个年代,革委会主任的话便体现了组织意图,而且今后的回城的生杀大权执掌在手,面对如此言正词严的批评,知青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第二个星期的学习会上,三对知青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检查自己的不良行为,每个人都说自己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严重,谈了恋爱,从今往后,要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有一个知青,很不满意革委会主任的独断和跋扈,在检讨书中引用了一句马克思致燕妮的一封信中的话:“尽管风暴来临,但我的信念不变,就像我们的高贵的爱情一样。”他还引用了马克思的另一句名言“连上帝也会原谅年轻人犯错误的”作为检讨书的结尾。那个革委会主任是农民出身的工人,后因为造反起家,被结合进革委会坐了主任的交椅。论文化水平,怎么是我们这些知青的对手,被这个知青所引用的马克思的语录搞懞了,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想想也是,连马克思他老人家都经不起诱惑,沉浸在爱河之中了,何况是眼前区区的知青呢?于是,就没有了下文,大家稀里糊涂地过了关,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不过,这几个“趟雷者”给后之来者扫清了道路,使得接下来的日子里,茶场里爱河横流,情思飞扬,又出现了不少的知青爱侣。
其时,一个老班长的女儿,也是场里的青年职工,长的眉清目秀的,对我很有点意思,经常来我房间里玩,说要跟我学口琴,并不断地向我我借书、还书。那学琴和借书当然是个幌子,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知青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我就要成为班长的“驸马爷“了。而我则不以为然,对这女孩子也没有多大兴趣。这除了我感到自己年纪尚小、前途未卜外,还感到她比较矫情,其他的没有什么特点,而且小学都没有毕业,与我的要求不合,更重要的是她父亲始终认为我们这些”学生仔“不靠谱,整天花里胡哨的,不像过日子的样子,所以他早就放言,坚决不允许他的宝贝女儿受知青的骗,上学生仔的当。鉴于此,我对这女孩子的一厢情愿便作壁上观,神情也不冷不热的。终于, 她受不了我的无所作为的态度,黯然而去,记得那天她送一本什么书还我的时候,泪水纷飞地对我说,你这个样子,叫人难受,我坚决不来你这里了,你这个人好没道理。这“好没道理”是当地的一句口头禅,是不识相的意思。这一刻,面对她雨带梨花的模样,我却有点动心了,可惜,她却已转头而去,而且怀怨在心,形之于色。从此,她视我为路人,见到我,从不对我说一句话,仿佛我欠了她前世今生的债似的。一段若隐若显的爱情,就这样告一段落,无疾而终。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4 09:25
担任电影放映员,
一把口琴特留连,
标语写得满山坡,
关键时刻却泯然。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4 15:15
本帖最后由 麻沙老农 于 2015-12-24 15:16 编辑

      当年电影放映队确实受人欢迎,电影队到我们大队,经常杀鸭子招待,因为猪肉难买。现在的人难以想像,看一场露天电影,全村男女老少好像打了鸡血一样。芭蕾舞《天鹅湖》出现在《列宁在十月》,在革命化年代属于难得一见的场景,也有人受不了刺激。大队小学的老教师,貌似一本正经,看到衣不蔽体的芭蕾舞,拂袖而去。知青正处在青春期,对有关婚恋的电影情节比较感兴趣。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有一个桥段令人津津乐道:男主角不安心在农村,家中长辈为他介绍对象,照片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其貌甚丑,男主角不屑一顾。长辈说:“漂亮的脸蛋能长大米吗?她一年能挣600个工分。”电影放映后,“600个工分”就在知青中流行开来,成了周边胖女人的绰号。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5 08:17
老农好记性!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08:40
谢谢龙行版主,谢谢老农,下面继续贴出。。。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08:40
十七  典型
有一个女知青,是一九六四年来茶场的城市青年。她其貌不扬,水平不高,但热爱劳动,心地善良。平时也肯帮助人,因此人缘也不错,文革期间,一个领导星期天来场里视察,偶然发现一个姑娘正挑着水在冲洗厕所,大感兴趣,便问场里的领导,这个姑娘是什么人,星期天也不休息,在冲洗厕所?
场里领导忙汇报道,这是城里来的上山知青。视察领导接着问,她平时表现怎样?场里领导回答过程中,把姑娘夸得花开一般,只见春色烂漫,没有落叶瑕疵。简直是观音现世,女雷锋再生。领导大喜,回去后马上发了文件,提任为场革委会副主任。其时,领导班子讲究老中青“三结合”,她也大约作为一个青年干部被结合进班子,作为点缀和陪衬。
虽然她本无当官的初心,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懵懵懂懂地当了官。上任后,却不知这官怎么个当法。每次开会,只见她面红耳赤,语不成句,句不成文,吭吭哧哧,不知所云。她难受,大家在下面听得更难受。如此几次,以后开会她也就不讲话发言了,缄默地坐在一旁,仿佛书童陪考似的。
但既然命运光顾了她,如一道水流,在时代的山石之间婉转流淌,总要成潭成瀑,展示出价值来的。先是她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入大学学习,然后又被结合进地委,任地委委员,并担任了地委某局的局长,后又当选为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晋京参加了最高权力大会,并聆听了周恩来总理在大会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她的命运。使她可以站在政治给她铺垫而成的高处笑看风云,而她的一同上山的知青们,还在那个山高天窄的茶场里辛苦劳作着,他们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如何,前景怎样?
那一年她从北京归来,给我们作了一场报告。虽然历经多年的锤炼砥砺,能讲几句囫囵的话了,但依然不着要领,缺乏逻辑,离题甚远。一个多小时的报告,我们依然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大家感慨之余,都说,在中国,最好当的是干部,是领导。也有人批评我们这些知青的酸葡萄心理在起作用,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是酸的。一位领导批得很有水平,酸葡萄还是葡萄吧,你们连葡萄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议论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玩意儿?领导毕竟是领导,诚哉斯言,这话可以说很接近真理了。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若干年,我竟然与她同一个地方工作,不过,她大我十余岁,当我与她同事的时候,她也接近退休了,这与她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了。我偶尔对她提起当初上山下乡的一些往事,她却不太感兴趣了。也许,在政坛沉浮了多年之后,那段久远的岁月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淡然远去。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08:42
十八  苏娜娜
女知青苏娜娜与那个女知青典型是同一个城市,同一批来场里的,但两者的命运后来出现了很大的不同。前者默默无闻,后者飞黄腾达,这是一个时代使然,非个体的人力所能掌控。
苏娜娜人如其名,长的清秀,显得洋气,也有点纤弱。一副娇小姐的模样,事实上,她家原先家境确也不错,父母亲都是市群艺馆的,父亲搞美术,母亲搞音乐兼舞蹈,可说是艺术之家。不幸的是他父亲五七年因为画了一幅漫画,据说是讽刺党和领袖,于是被打成了右派,开除了公职,被下放到一个郊区去劳动。这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很普遍的一件事,但苏娜娜却从此失了庇护,全家也进入了一个冰封期。
苏娜娜中学毕业后,就业无门,升学无望,便随这一拨的知青来到了场里。到场里之后,颇具艺术气质的苏娜娜,首先便被那个一起来的会拉手风琴的男知青所吸引。那个知青不但会手风琴,会唱许多俄罗斯的、印度的、阿尔巴尼亚的等等国家的情歌,而且擅于甜言蜜语,长相也过得去。于是,年轻的苏娜娜就不小心上了他感情的“贼船”。两个人来场里没有多久,就你来我往的,搅在了一起。开始是双方暗送秋波,暗通心曲,在劳动时搭个帮手,在生活上互相帮助,但十八九岁的年龄,情感如火如荼,燃烧起来不辨东西南北中了,于是接着便是暗渡陈仓、暗结珠胎了。待到苏娜娜醒悟过来,却已经煮熟了米饭,刻成了木舟,竟然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于是,两个人赶快回城,告知双方父母。在那个时代,未婚先孕已是羞于向他人诉说的事。双方父母一合计,便草草结婚。苏娜娜便了却了人生一件大事。
婚后五月,产下一女,小名叶子,苏娜娜要接受再教育,难以照顾女儿,哺乳期过后,便交给母亲带。自己仍然来场里劳作。
我见到苏娜娜时,她已经有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了吧,但仍然显得纤秀,不像是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在知青中,苏娜娜一直是以会穿衣而闻名,其含义有二:一是身材、气质好,不少衣服其他女的穿,不怎么样,但穿在她身上,便穿出味道,穿出气质来了。如那件束腰的黑色呢子小大衣,在城里是很普通的冬天御寒衣服,她穿上后,再在领口系一条粉红色的小围巾,便优雅逼人,步态轻盈地走在街上,引人瞩目,很有点过去那种民国时期的名媛的范儿;二是别人有些不敢穿的衣服,她敢穿。那个时候,稍微穿花一点,异样一点,暴露一点,被扣上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帽子还算是轻的。别看她样子纤弱,在这点上,她却不怕。每到星期天,节假日,或回城的时候,打扮得别具一格,甚至有时候穿上了“布拉吉”或旗袍,成为我们场里的一道风景,在那时候的城里也算是出挑的。奇怪的是,对于苏娜娜的穿着和打扮,除了领导不以为然,经常在学习会上进行批评外,我们大家都不反感,反而抱着一种欣赏的目光去看待。也许,对于美的认同感,是古今一脉,心同此理。
苏娜娜不但会穿衣服,而且会自己做衣服。全场那时候好像就苏娜娜一人有一台缝纫机,是蝴蝶牌的,原是母亲买给苏娜娜的嫁妆。苏娜娜空闲的时候,便坐在缝纫机旁,一边哼着歌,一边自己设计,自己剪裁,自己踩踏机器,做出一些很有点创意的服装来。这些衣服别人也许穿不出,但苏娜娜自己喜欢。
除此之外,苏娜娜还喜欢唱歌,特别喜欢唱越剧。《北地王》、《玉蜻蜓》、《孔雀东南飞》都会,徐派、尹派、戚派都能模仿,一部《红楼梦》越剧,她从头到尾都会唱。但唱得最好的是模仿王文娟的唱腔:哀婉,低回,怨愤,深得王派之精髓。我们年轻一代的知青很喜欢她的越剧清唱,经常叫她来一段,她也不忸怩作态,往往大方而从容地唱了起来。唱到动情处,那眉眼盈盈处,便见一段挥不去的风情,漾起那缠绵悱恻的婉转涟漪。
暮春某日,我与她在茶园里正好隔垄锄草。她在我前面,戴着一顶宽边的大草帽,穿着一袭白衣,挥锄之间,扭动腰肢,只觉轻盈,只觉婀娜,便不禁停在那边看了。不料,她好像后边长了眼睛,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别乱看人家后面。我不禁脸色一红,忙低头劳作。
中间休息时,我们隔垄而坐,静默相对。我说,唱段越剧吧。她抿嘴一笑,说,叫姐。我说,姐,来段“黛玉葬花”。她俏俏一笑,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地唱了起来:
“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人说道大观园四季是春,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看风过处,落红成阵,这花朵儿与人一般受欺凌……”
我透过茶树的疏影,看到隔垄那边女子朦胧的身影,听着那一声声幽怨的哀叹,心里不禁涌起一种人生无依、尘世虚无的感觉。当一曲终了,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说,怎么,魂儿丢了?我说,姐,我有点想哭了。她慢慢地从茶树间伸过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说,别这样,歌儿是风,吹过水面,荡起波浪,待风过了,那水还是水,没有改变。我说,姐,你说得真好。她又一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劳作又开始了。
苏娜娜与那个拉手风琴的知青没有走到最后,不知什么事情,两个人闹开了。那男的在公开场合说苏娜娜是妖精,不守妇道。但我们知青都不相信。据我们了解,苏娜娜在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说她清高、孤傲也许是的,说她喜欢打扮也许是的,但那方面却如小溪流水,是清澈见底的。对那男的无端的指责,苏娜娜倒没有说什么,不像一些小妇人似的哭天抹地,而是仍然一个人那么有滋有味地生活着。有人曾经问起是什么原因导致两个人反目,苏娜娜只是淡然一笑说,也许是缘份尽了。
两个人分了也就分了,苏娜娜似乎还比较豁达。只是对于女儿叶子,苏娜娜坚决要求自己抚养,并且将女儿的名字改为苏叶。当女儿上小学的的时候,苏娜娜有一次将女儿带到场里来。那是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尚小,风韵未露,但眉眼之间,全是苏娜娜的味道。
苏娜娜是七六年年初离开场里的,那时候还没有知青回城的政策,她不要了户口,不要了工作。在一个清冷的早晨,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像往常回城一样,背了一个挎包,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走了,但这次却不是寻常的回城,她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去一个没有子女的姑妈家,去照顾单身而多病的亲人。从此,她再也没有在我们的视线里出现过,只是在那时间的深处,在我们的记忆和想象之中,她仍然是那么纤弱、优雅,那歌声依然是那么哀婉、动人。此刻,遥望南天,在落叶的旋舞中,我仿佛又听到了她那略带哀怨的歌声随风飘来:
“沁芳桥畔水盈盈,
照见我异乡客地孤零影……”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5 19:23
据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因此形势需要就有典型人物出现,知青也不例外。我省也有个男知青,福建日报曾作为扎根农村的典型进行长篇报道。官方树立的这个扎根农村的榜样力量,其实很小,在我们大队知青中更可以忽略不计。全大队知青通过各种方式招工招生,还未上调的知青也是翘首以待,早日跳出农门。实际上,那个知青典型最终也不吃农家饭了,改吃政治饭,官至团省委副书记。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21:59
老农说的有理,所谓时势造英雄便是。下面继续贴。。。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22:01
十九 小镇(上)
我们的茶场与闽省交界。站在茶场后面的山巅上,纵目远望,便可见那重峦叠嶂下的闽省的一个小镇。虽然在崇山峻岭之中,那镇子显得小,且破败,给人以灰败沧桑之感。但毕竟是镇,具备了镇的特点。有一条窄窄的街道,有几间零落的商店,有邮电所,有卫生所,小学校之类,并且离我们场部不远,所以成为我们星期天经常光顾的去处。
在小镇的古老的岁月皱褶里,总藏着一些传说和故事的。关于这个小镇也不例外。这个小镇曾经出过一个女英雄。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有一队日本兵驻扎她家里,要她烧饭烧菜,她的心里当然不愿意,但没有表现出来。她是利用烧菜的便利条件,将一种民间叫作断肠草的汁液混入菜汤之中,使敌人中毒。后来,事情败露,她被日本兵枪杀了。解放后,闽省曾经把她的事迹编成戏剧上演过,剧名就叫作《断肠草》。如果说这一个故事充满了铁血之气,歌颂了正义与革命,那么另一个故事则是充满了人情的温馨。闽省话剧团的一位导演被文革扫地出门,下放到这个小镇,在话剧团的当演员的妻子也与他离婚了。当他一个人如丧家之犬凄凄惶惶地来到小镇时,小镇却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淳朴的小镇人把省城来的导演看作是大艺术家,大知识分子,没有丝毫的歧视他,而且无论在劳动上还是生活上都对他照顾有加。他们安排他在小镇所在的生产队里当会计,不用下地干活,而且腾出生产队一间最好的房子作为他的居室。那房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光线充足。他们说,他是知识分子,要在这里写东西,这房子很合适。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辉,感受到了世情的温暖,感受到了农民的朴实,也获得了心灵上的一份安宁。后来,甚至还有一个当地的姑娘喜欢上了他,经常来他居住的地方为他洗衣煮饭,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他虽然非常喜欢这个淳朴的姑娘,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无福消受了,于是他无情地拒绝了姑娘的一番好意。因为在这里一年多后,他日渐消瘦,浑身乏力,去城里一检查,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他并没有告诉谁,只是默默地回到这小镇里。但从此一病缠绵,沉疴不起,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他便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离开了这个恩怨难言的尘世。离开前,他留下遗言,要求将他的遗体埋葬在小镇后面的山岗上。他要以此来感谢小镇人对他的厚爱,感谢那个姑娘的一片情爱诚心。
我们喜欢去这个小镇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小镇旁边的一个小村庄里蛰居着十余位闽省的下乡知青。他们的知青点是在一个靠山的小村里。环境看上去不差,周边山清水秀的,但他们与村里的农民们一起劳动,也记工分。他们一般只能记八到九分,女知青更少一些。而他们村去年的公分值是每十分四角五分钱。因此,看起来,闽省的知青比起我们来,其生活更加竭蹶,处境更加艰难,心理压力也更大一些。
我们去小镇的时候,往往经过一番打扮,显得一身光鲜,还透出些微城市青年的洋气来,尤其是女知青,更是穿红着绿,打扮得花蝴蝶似的。而闽省的知青们,却女的一脸菜色,男的一身褴褛,见到我们往往有点自惭形秽,那口气也低落了许多。可我们知道,就是他们的一个同学的家长,致函最高领袖,反映知青问题,引起全国关注,这应该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我们去他们那里,平时都是邀请他们一起去小镇上的一家小饭馆一起就餐,由我们买单,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每个月有二十二元五角钱的生活费,比起他们来要好多了。但这一次他们刻意不肯,一定要留我们在村里就餐。几个女知青一起动手,烧了一大盆马铃薯骨头汤,炒了青菜和豇豆,还杀了两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好像还有两小盘的油炸带鱼干,透出金黄的色泽和浓郁的香味来。一群女知青们在那个简陋的灶间里烟熏火燎地忙碌着,而我们男知青则一边抽着烟,喝着茶,一边天南地北地神聊着。当时的那种感觉极好,似乎既有灶间的饭菜香味带给我们的生理刺激,也有那种的大老爷们的坐享其成的心理愉悦。
当暮色渐起渐浓,山村的岚气氤氲之际,我们二十余个知青团团而坐,就着不多的菜,有限的酒,大家兴致勃勃,抡开膀子大口吃喝,敞开心扉高声谈笑。霎那间,青春的笑语飞扬,为这个千古寂寥的小山村注入了欢乐的气息,困苦和艰辛也在这青春的笑声中幻化出些许浪漫的色彩来。
可惜,这样的聚会仅此一次。第二年的冬天,这个闽省的知青点不知什么原因被撤销了。那十几个男女知青也如鸟兽散,一如微尘消散在诺大的世界里,不知所踪。现在回忆起来,那晚的的两省知青相聚喝酒谈笑,仿佛只是青春岁月中的一种幻象,迷离得使人惆怅。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5 22:02
二十  小镇(下)
还有一个小镇,是本省的。离我们场也不远。走路一个小时便能走到,开拖拉机去只要十几分钟。
严格地说,那不是镇。没有街道,只有若干座民居依山而构,临溪而建,大约一百多户吧,散落在群山之中。不过,这里是当时的公社,也就是的乡政府的所在地,因此也就有了镇的若干元素。
公社的首脑机关被称作革委会,就设在一幢二层小楼上。那天也是星期天吧,我们无所事事,来到小镇,一逛二逛的,就逛到了一座小楼边,抬头一看,见一座风雨飘摇的小楼的门框边挂着一块牌子,某某公社革命委员会。白底红字,赫然在目。大家感到好奇,也不怕,就进了门,爬上了楼。那楼上光线幽暗,楼板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透出几分腐朽的味道来,使人担心它随时会断裂。楼的两旁走廊边的板壁上贴着两张最高指示。一张是“领导我们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另一张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的。”这就是那个时代常见的景象了。待走到走廊的尽头,见两个房间的门敞开着,便蹙了进去。只见其中的一个房间里两个人相对坐在两张破旧的办公桌子边,翻看着一叠也许是文件简报之类,见了我们,神色冷淡,其中的一个中年人翻了翻眼睛,问我们,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有事吗?我们说,我们是茶场的知青,没有什么事情,就来看看。他听说我们是知青,神色稍舒,脸色也好看了一些。还问了我们一些场里的情况。从彼此的问答中,看来他对我们场里的情况还比较的熟悉。
看到两位中年人的神情总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我们也没了兴趣,在那个憋屈的地方待了一会,就告辞出来了。
我们出来之后,到了卫生院,才知道,那座小楼上的那个中年人是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姓洪。洪姓是当地的大姓,这洪主任也许就是当地人。
卫生院更小,只有一间房子,是个套间,里面储藏着一些药品,外间是诊疗室,据说这房子还是租来的,墙上也贴着最高指示:“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卫生院就两个人,一个是医师,另一个不知是医师还是护士,反正是我们同时下乡的同一批的知青,原在某个集体知青点插队,后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落实到这里的。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煞有介事地坐在诊疗室的一张桌子旁,一见我们高兴得很,仿佛见到阶级亲人一般,忙搬凳子,倒开水,一张小脸儿透出实实在在的兴奋劲儿,与刚才的那两个政府官员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说,还是你们好啊,成群结队的,集体生活,丰富些。我们说,你只看见和尚吃馒头,没有看见和尚敲木鱼。我们流大汗、出大力在接受再教育,你却在这里清闲度日,冬不吹风,夏不晒日,逍遥自在,多好啊。高兴时,给人量量体温,不高兴时给自己量量体温。她吐了吐舌头,说,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处,你们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特别是夜晚,这里还经常没有电,点一盏昏暗如豆的煤油灯,风一吹,忽闪忽闪的,那个怕啊。我们说,你赶快找一个对象吧,陪陪你,既驱鬼壮胆,又生儿育女,一举两得。她露出一口整齐而雪白的牙齿,灿烂地笑了,说,现在还是一个人好,自由些。她回过头来说,你们男的谁想在这里找对象,这里有一个绝对漂亮的女孩子。我们都笑了,说,这个鬼地方,连人都没几个,哪来的美女,还是绝对的,莫不是那什么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狐仙?她说,不要说,还真有,那个供销社老吴,你们知道的吧?就是他的女儿,刚从安徽过来,高中毕业,哇,那个五官,肤色,真的是水灵,我敢说,你们场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一说美女,老董他们马上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说去看看,是怎样的一个美法?被你夸得没了边。
从卫生院沿着小溪,迤逦来到也建在溪边的供销社。供销社也很小,是一座三开间建筑,单层,袖珍型的,那架上的货物也少,没有几样,还大多要票购买。连那火柴,煤油,肥皂都是凭票供应,不要说其他了。在供销社,我们看到了老吴,一个人正靠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也许是在算账;他的妻子,一个颇具风韵的中年妇女在用一架缝纫机在修补衣服,却没有看见护士所说的那个女儿。大家又不好问,只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天上地下地与老吴聊大天。看看表,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日头也西斜了,还没有看到那个女子的影子,不禁失望了,老董便神情懒懒地准备回场了。忽然,从供销社的里间转出个人儿来,就是老吴的那个女儿。大家觉得眼前一亮,瞳孔就霎那间放大了。那确实是一个美女,除了个子稍矮一点,其他的便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可以说美得有点眩目,美得有点媚态。眉眼如画,眼波欲流。看见我们,也不忸怩作态,而是十分大方地对我们微笑。那个时候,天色渐晚,夕阳西斜,一缕晚照的阳光射过来,把她罩在一片余辉之中,便有了一种西方油画的味道。
在回场的路上,大家对这美女津津乐道,老董说,过两天要再来一趟,看能不能与她拉上话。大林说,你这话要是传到小赵耳朵里,恐怕事情就会复杂化了。那知青小赵是老董的对象,两人正处于热恋之中。老董一听提到小赵,精神立刻变得蔫巴巴的,忙闭口不言了。
那女子后来与知青们谁也没有瓜葛,而是去了城里的一个剧团里学戏去了。当我们再看到她时,她已经在舞台上演《春草闯堂》,《梁祝》之类的戏了,虽然演技唱功不怎么样,但扮相俊美,颇得观众的喜爱。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6 08:46
同样两个女知青,
不同特点不同命,
两个小镇各特色,
楼主笔下写分明。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6 15:48
闽浙两省山水相连,两地知青惺惺相惜,欢聚一堂。
我插队的地方虽然没有与浙江交界,但是也有不少浙江人,主要是来自浙南的温州丽水一带。各种手艺人,制作农具的铁匠,做家具的木匠,编箩筐的篾匠,做衣服的裁缝,走村串乡的货郎担,还有上山伐木的、采集松香等等,都是浙南人。印象中这些人都非常吃苦耐劳,而本地村民埋头种田还嫌人手不足。因为清代咸丰年间,太平军(村民称为长毛)攻入闽北,这一带成为太平军与清军作战的战场,人口锐减。我们村里也有浙南人长期定居下来,他们说,这里耕地多,所以移民到此。他们会做香菇,当年生产队的副业,就是靠他们做香菇。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6 18:57
二十一  居室
知青时期,因为茶场住房紧张,往往几人共居一室,既挤,又吵。我喜欢清静,也想一个人好看点书,写写字,于是便留意有没有空余的房间可以利用。也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于寻寻觅觅间,有老职工告知,场东部那座房子有一个房间,据说原先有一人吊死其中,是个姓李的职工的女儿,与职工闹了家庭矛盾,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因此这间房里阴气逼人,常常闹鬼,无人敢住,故此空着。
我那时血气方刚,又接受过唯物主义的教育,平时不信鬼怪,不惧神祗。更何况我觊觎着一人一室的环境,对那所谓的鬼神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怕呢?于是,我郑重地向场领导提出要求,搬到那间宿舍去住。原以为,场里住房紧张,领导那里得费一番唇舌,没有想到他却一口答应。大约领导认为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利用起来,再说一个经常闹鬼的地方,阴气太重,让年轻人的纯阳之气冲一冲也好。
于是,各得其所。我就兴高采烈将我的被铺与书籍等搬到这个靠场部小操场东边的二层小楼上。当我打开尘封多年的房间,确实感到了有点阴气。那横空的尘网,那浓重的霉气,那阴冷的光线,那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楼板,联想到人们说该房间经常夜里发出的异响,即使我自诩胆大,也不禁心里有点发毛。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男子汉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看和我一起来打扫的另一个知青讪讪的,脸色有点不对,索性手一挥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来打扫好了。那知青闻言大喜,忙对我说,那我回去了,你自个忙吧。
我化了将近一天时间,将这房间彻底的打扫、冲洗了一遍。渐渐的,经过打扫的房间,看上去顺眼多了,也不显得那么寒碜了。那天下午,端详着空旷旷的板壁,我突发奇想,那经常在此出没的鬼神不知何方妖孽,过去人们往往要画符镇之,我不会画符,但可写一张鲁迅的诗词镇一镇也好。鲁迅先生为最高领袖所推崇,被封为“脊梁”和“旗手”,气韵高格,傲骨嶙峋,那鬼神肯定见之逃逸。于是,我找来一张白纸,饱蘸浓墨,抄写了鲁迅的一首诗词:“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闇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
写毕,掷笔一笑,用浆糊粘到板壁上。见那纸上的字写得笔意凌厉,有张牙舞爪之势,心中颇感得意,想这张诗词笔墨的功能有点像过去的门神秦叔宝、尉迟恭之类,可以起辟邪驱鬼的作用,这很有点以神镇鬼的样子,当然这对鲁迅先生来说,可真是有点唐突了。
待打扫好室内,摆好零星有限的几件家什,就有心情在煤油炉上烧一壶茶了。待烧好茶水,泡上就地取材的茶叶,坐到窗前的桌子旁,啜一口香茗,推窗一望,心情霎那大好。那窗外的景致,算得上是一方别致的天地。只见窗前不远处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溪身蜿蜒。小溪的那边是一个小坡地,但见清风过处,几株疏竹摇曳。而更远处,是一山的苍松绿波,是一山的氤氲岚气。在这样的景致中品茗、看书、遐想,该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那里还管它鬼神与妖孽。
在这个房间里,我一住就住了好几年。蜗居斗室,简陋至极,却也带给我不少的乐趣、知青们经常来我这里喝茶、抽烟、聊天。尤其是阿林、老董、阿鸣几个知青,更是常来常往,甚至一段时间,在我这里搭伙吃饭。在这里的几年时间,我也读了不少书籍。来茶场时,我那热爱文学的父亲送给我不少书籍,像《中国文学史》、《唐五代词》、《词综》、《古文观止》等等,古今中外都有。这些书籍使我落寞的夜晚变得充实而丰富。尤其在深冬的夜晚,最适宜的似乎是在这紧闭的窗棂下,弄一炉火,炉边,有一杯温着的酒。于是,烛影摇红,展卷夜读,便有了一份浓浓的情趣,一缕淡淡的书香。任窗外寒风砭骨,任天地间雪花飘飞,我却于斗室之中,拥着炉火,右手执杯,左手执卷,神游八极之外,思若流云掠空。随着时光的一点点流逝,夜愈深愈静。倦意一点点地袭来。此时,我虚掩的心扉期待着纤纤素手的轻叩,我凝神聆听期待着窗外小径上步步莲花的足音响起。虽然,那种期待是虚拟的,但这等待却充满了诗意。因为我听说,那个在此上吊的是个年轻女子,但这种等待终于没有结果,在夜深人静之际,唯有清风拍打着孤独的窗棂,那个传说中的异响却没有出现。以致多年之后,我重返茶场,看到这虽然破败,但依然在岁月中存在的斗室,感慨莫名,还为之填了一首《高阳台》,算是聊寄怀念之情,词曰:
“川绕轻云,溪流波影,悠悠红日西斜。几度春秋,飘摇零落谁家?抛书人对窗前竹,怕见残花。但凄然,身世飘零,落魄山乡。  卷中自有乾坤在,看秦时气度,汉代风华。摇曳孤檠,映出墨迹苍茫。东风未许韶光驻,叹时光,散若飞霞。太匆匆,冷了鸥梦,唯见苍凉。”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7 08:14
不愿与人同屋住,
自寻一间镇鬼屋,
鲁迅诗词墙头贴,
归时再为此作赋。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7 15:09
民间的说法:“阳气旺盛鬼见愁。”男青年自然阳气旺。古代行刑选在午时三刻,因为这时接近中午12点,阳气最盛,鬼魂不敢出现。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7 21:04
谢谢了龙行、老农!下面继续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7 21:05
写诗(上)
也许是受我那喜爱诗词的父亲的影响,我从小也喜欢诗歌。尤其是正处于十七八岁的青春岁月,本来就是诗化的时期。虽然那时候尚是文化禁锢的时代,但诗总如那地下的野草,在一冬的肃杀的衰枯之后,经春风一吹,便顽强地探出头来,昂起自己微不足道的身子来,以证实自我的存在。
我在场里有几个纸箱子,其中有一个放些换洗衣服外,其余的都放了书。那书,五花八门的,但基本上还是以文学类为主。其中有一本是五十年代的《诗歌选》,里面选了一些当时发表在《诗刊》上的诗歌。一本是贺敬之的《雷锋之歌》,大部分是政治抒情诗,阶梯式的。当然,其中的《桂林山水歌》《西去列车的窗口》《回延安》等,很激动了我们当时年轻的心灵。很巧的是,还有一本苏联的红色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好》,也是阶梯式的政治抒情诗。我记得当时北京的知青们集体创作了一首《理想之歌》,好像发在《人民日报》上,也很明显是受这些诗风的影响。“红日、白雪、蓝天、/向东风/飞来报春的群燕/我们/从太阳升起的北京出发/飞翔到宝塔山头/落脚在延河两岸……”时隔四十多年,我还依稀记得其中有这样激情澎湃的句子。
还有一本书,很特别。是一本好像是华南或是华中师范学院编的中文系的教材,书名似乎叫《文学作品赏析》,编撰的时间应该是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末或是六十年代初。这是一本纸质发黄,里面有不少红蓝钢笔做过眉批的书,可见原书的主人是很用心地读过的。它的特别之处是扉页上的一段题词:六二年元旦赴成都,路遇萧楚,闲谈颇投机。临别之际,以此书相赠……下面的字迹大约被茶水洇湿了,痕迹明显,一片漫漶,不清楚还有哪些语句。萧楚何人?赠书者何人?二人在何处相遇?所谈何事?这一切,都隐没在时光的河流中,无迹可寻。就是这本书经过怎样的辗转流离,现在到了我的手里,也不得知晓。但这段的题赠之语颇有兴味,那用蓝墨水书写的字也颇见风骨,因此我在翻阅此书之前,往往要先凝视这题赠之词,默默遐想这书在两人之间的传递相赠以及彼此间发生的故事。这本书中也选了一些当代的诗歌,其中好像选了一首阮章竞的歌颂人民解放的长诗吧。写得很有激情,不过也是阶梯式的。对于全诗,我是基本上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的片言只语,有一个句子印象很深,至今仍然能够忆起,大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吃到了糖,他悄悄地向妈妈诉说,什么叫“甜”。
受这些诗歌的影响,我也偷偷地写一些所谓的诗歌,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且大部分也是阶梯式的。比如一首描写我们开荒的诗写道:“铁镐/闪着意志的光/在青春的大山上开垦/风雨里/我们挺起脊梁/把革命的凌云之志/塑造成不朽的岁月。”这首,还算是比较好的,大部分,都是些空洞无物的标语式的口号。所以,虽然仍然喜欢读诗,但对于写诗,由于写得连自己也感到乏味了,就没有再作努力。至于在八十年代,在诗歌潮流的影响下,陆陆续续在刊物上发表了一些诗及散文诗。那是因潮流的裹挟而为,另当别论。
我后来的兴趣主要是转向旧体诗词方面了。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7 21:07
二十三  写诗(下)
小时候的我,读小学时,正逢文革动乱,形势崩析,便没有多大读书。认识了几个字,堪堪能读一些通俗小说,因此便喜欢上了那些旧小说,如《三侠五义》,《彭公案》、《施公案》之类,也接触过一些诗词,故兴趣颇浓。“淡淡长江水,悠悠远客情。落花相与恨,到地亦无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万里音尘绝。千条杨柳结。春心自浩荡。春树聊攀折。”这些诗,那时候不知在哪本旧小说中读过,至今会背,但一直不知道作者是谁,也没有去查,只是默默地喜欢。到茶场后,在父亲的书架上找了一套北京大学一九五六级中文系编的《中国文学史》,一本《唐五代词》。但在场里,一直没有去翻看。直到有一次读鲁迅的诗词,又对旧体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将那几本诗词文学的书籍找了出来,重新翻阅,感到获益匪浅。同时,不知从谁那里找到一本《平水韵》,于是,便学着照葫芦画瓢,涂鸦了起来。
三月茶山,草长莺飞,春意盎然,采茶女穿红着绿,来茶场采茶。我见状,便写了两首诗,自认为不错,不免自鸣得意:“山中陌上尽娉婷 ,互答茶歌三两声 。三月山乡景色好, 一天风雨半阴晴。(其一)山岚氤氲夕阳红 ,采摘归来笑晚风 。 阿妹临行尚踟蹰,心萦云水第几峰?”(其二)知青大林看了,却不以为然地评价道,有点诗意,第二首还有点含而不露的味道,只是锤炼不够,境界一般。我听了也不以为然,敝帚自珍,感到自己的诗生活气息还是比较浓的。
犹记七四年冬日,鲁迅先生著作的单行本出版发行,我为之兴奋,于是节衣缩食,特地到邻省的F市去买了一套,置于案头,日日翻读。某夜,风雨大作,午夜梦回,点一盏孤灯,读鲁迅的散文集《野草》,忽有所感,遂在书的扉页墨迹淋漓地题上四句:“昨夜风声挾雨来,梦回三更不成眠。挑灯忽觉光如炬,起读先生《野草》篇。”
有一年,区里开展了一场青年篮球赛。我们场里的知青也闻风而动,组织了一支篮球队。出征前夕,群情激昂,喝了壮行酒。趁着几分酒兴,我挥毫写了几句激励的诗:“披甲出征胆不寒 ,壮歌剑气动关山 。 展我挥戈退日志,不克群雄誓不还。”诗写得并不怎么样,聊壮行色而已。没有想到,若干时日之后,有人到领导处告状,说我这诗有政治问题,尤其是第三句,挥戈退日,有攻击伟大领袖之嫌。领导闻之一惊,忙叫我去问是怎么回事,我便将这个典故说了一通,并说,伟大领袖自己也用过这个典故的。领导听了,没说什么了。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写诗作词,便不大抒写政治性的东西,改写风花雪月的了。
知青居住的集体房间的隔壁是专业军人大雷。大雷娶了新媳妇,风情无限,夜夜旖旎。惹得众知青夜难安寝。我曾赋诗一首道:“风情惊客梦,长夜候鸡鸣。星横犹征战,潮涨何时平?”大家看后一笑,说,太含蓄了。
当然,身在异乡,每逢传统佳节,不免有些思乡之情,也写些诗词,聊以寄托情怀。“近水远山秋意寒,浓霜尽染枫叶丹。昨夜鹃声声转急,故园明月梦中看。”
七六年,城里召开知青大会,我们去参加。看见不少同学完全不是往昔的模样。尤其是女同学们,往往是脸色黑红,膀圆腰粗。就模样而言,与那真正的贫下中农差距不远了。哪里还有父母身边乖乖女的样子?我不由的感慨系之,写诗道:“三年风雨地 ,两处别离情 。彼此惊相见 ,尚留一片心。”
那时候,写了不少所谓的诗词,但终于劳作艰辛,乏于同道,没有坚持下去。那诗词,也如孤鸿片羽,消逝在岁月的深处。除了一小部分尚能忆起,或随手写在书边纸片上,至今偶尔翻检所得的外,其余的,便散失殆尽。一如秋月的雁影,飞过青春的高山,消失在苍茫的远空,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8 09:19
本帖最后由 麻沙老农 于 2015-12-28 09:23 编辑

吟诗填词,才情不浅。我们大队也有一位知青会吟诗填词,他的父亲在大学任职,也许是家学渊源,他有这方面的才情。有一次他郑重地交给我一张纸,上面是他创作的一首词,并注明“敬请××斧正”。词中抒发了何日能一展青云之志的抱负。可是我对诗词素无研究,未置可否,令他大有世上知音少之慨。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8 09:19
先是爱诗后动笔,
还是古体更惬意,
乡间动意吟几首,
只惜众友和唱稀。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8 20:37
二十四   班长阿插
我们茶场的体制不知什么原因,搞得不伦不类。场领导是革委会主任副主任之类。下面的八九十号人却以部队的样子分为四个班,每个班二十几号人,包括我们知青。我所在班的班长是阿插,副班长是阿连。
阿插,畲人,地道的大山子民,身材高大结实,背微驼,面目狰狞。一眼望去,只见满脸的秋风黑气,而且那蒲扇似的大手上是六指,极象远古时代某个部落的首领。事实上他也是我们的首领。一班之长,属下的三十余人,均得听他发号施令,若谁违拗他的意志,他便可骂得你狗血喷头。但他骂的是本地方言或畲族话,我们听不懂。
别看阿插其貌不扬,没有文化,是地地道道的茶农。制茶技术却是一绝,使许多制茶专家叹为观止,据说全省无人能与之匹敌。又据说六十年代初,他本要以中国制茶专家身份到加拿大传授技术的,但他的婆姨听说加拿大远在天边,坐火车都要走个十天半月的,怕丈夫一去难回返,便死活不肯。阿插也没有现今的出洋镀金、风光一番的想法,便作罢。依然种他的茶,抽他的早烟,把粘滞的日子一点点打发走。不过这“据说”却给他平淡的一生添了一份传奇的色彩,颇使我们这些知青们所乐道,也颇使我们惋惜。闲来无事,我们便常常“假设”阿插已经出洋,为他设计因此而改变的人生格局,但种种设计,总是以大团圆为终结,可见无论阿插还是我们,其实都难走出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伦理方阵的。
不过,我们插队期间,确也见证了阿插高超的制茶技艺。那一年,西方某国王宫向我国提出要一批精制茶叶,量不多,但要求高。当时的国家农林水利部便将任务下达给我们茶场。这批茶叶的代号为“3115”珍眉茶。茶场接到任务后,便以阿插为主,给他配备了三个助手,开始了精细的制作。据说最后的结果很是满意,对方致电我国,表示感谢。这“3115”珍眉茶在改革开放后谐音为“仙瑶隐雾”,并进行了注册,成为著名的一个品牌。
    阿插的精力过人,也很为我们所钦佩。三、四月间,正是制茶忙季,须日夜加工,我们知青若一夜不睡,第二晚便头重脚轻,不辨东西南北了,往往一放倒,就沉沉睡去。但阿插可几天几夜不放倒睡,至多在机器旁坐着打个旽,且从不耽搁制茶,也从未出现过茶叶过嫩或过老的现象,这实在不易。在我记忆中,全场除他再无他人。
    劳动时,阿插对我们知青要求极严。我们在茶园里松过的土、锄过的草,他都经常来检查,要是不合他的要求,便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弄得我们心里惶惶然,也不敢偷懒耍滑。有时,我们直起腰来,柱着锄头稍稍休息一下,他的目光便严厉地逡巡过来,使你感到芒刺在背,不得不赶快低头劳作。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便是他和采茶少女对歌的时候。
    对歌,是畲家人的一大喜好,男女之间,劳作之时,山歌互答,随唱随编,其趣盎然。每当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那些采茶少女斜挎茶篓袅袅娉娉地来茶山采茶,阿插一见,便兴致勃发,与其对歌,一来一往,沉醉在一种境界里,常无暇顾及我们。此时,是我们偷懒的好时机。于是,我们便把锄头横放权当凳子,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悠悠地吸着。聆听那粗犷而略带原始味儿的山歌在茶山间回荡,看看那些穿红着绿的采茶少女的身影在茶丛间晃来晃去,那繁重的劳作也就有了几分田园牧歌式的风情。
    于是,每每当我们看到有采茶少女上山来的时候就去怂恿阿插:“班长,那个妞很帅,和她对一下歌。”当地的“很帅”是形容女性的专用词,即很俊很靓的意思。听到我们的建议,阿插也不反对,清了清喉咙,放下手中的活计,引吭高歌起来。
说实在的,别看阿插面目狰狞,管理很严,但心地是很善良的,我们要是有个头痛脑热,他总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如同对自己的子女。有时我们无菜下饭,他就把家里的咸菜腌笋送给我们,使远离家庭的我们感到一缕生活的温馨。七八年五月,我离开茶场的那个早晨,刚坐上场里的拖拉机要离开时,只见他匆匆忙忙地从家里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递给我一个用大手帕包着的东西,我一摸,还是烫手的。阿插说,你们这些“学生仔”在这里受苦了。你现在要走了,这地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这十几个鸡蛋是我婆姨刚煮熟的,你带着路上吃。当我摸着那还温热的鸡蛋,心中感动莫名,刹那湿润了眼眶。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8 20:42
二十五   刀马旦阿兰
刀马旦,原是京剧行当中的角色,如《战金山》中的梁红玉,《扈家庄》中的扈三娘便是。是那种身手不凡,性格爽快,说话爽利的女性。知青阿兰似乎有点相似,所以我把她比作刀马旦,她也并不反对。
阿兰长的一般,没有特别的地方,有点扁平脸,眼睛不大,只是鼻子与嘴巴长的比较秀气。阿兰也不人高马大,反而个子有点矮小。在我们知青心目中,却很有豪气和侠气。有很多事情,她敢于出头主持公道,在领导眼中,阿兰却是个刺头。
阿兰出身于军人家庭,父亲是人武部的一个政委,母亲曾经是内蒙古某部队的一个军医,后转业到地方医院。金戈铁马的家庭,赋予她豪爽的个性,也赋予她嫉恶如仇的性格。可以说,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凡她看不顺眼的人与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出头。
女知青安然当年因为表哥的事情受到牵连,受到上头有关部门的调查。面对此事,有些人明哲保身,远离安然。阿兰便挺身而出,她对那在人武部任政委的父亲说,安然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一个小女孩,根本不知道情况,也不懂政治,她也是受害者。她要求父亲对军管会的人做工作,不要再对安然怎么样了。父亲在阿兰的软硬兼施和死缠烂打下,无奈地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在那个小城里,阿兰的父亲是个人物,只要他出面,谁不买三分面子?经过阿兰父亲的斡旋,安然果然“安然”过关,不然,在当时的那种政治形势下,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安然后来受到刺激,犯了应激性精神疾病。她母亲来场里接她回去检查身体和治病,场里的领导开始还不同意,也是阿兰出面找的领导。她言正词严地说,如果毛主席派来的知识青年在你这里出了问题,我要向上面控告你,你吃不了兜着走吧。就这么一句话,把领导给吓住了。这阿兰,说到做到,而且背景非同一般。领导赶快在安然的报告上签字,同意了安然治病的要求。
知青老董和小赵恋爱了,大家都知晓。有一段时间,老董好像又对另一个漂亮的女知青阿碧有那么一点意思,两个人眉来眼去的,甚至偷偷地约会。小赵悲悲戚戚地找到阿兰,对阿兰说了原委和冤情,伤心处,梨花带雨,泪水横流。阿兰一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手扯上小赵,一手操起一把裁衣的大剪刀,赶到老董处,在门外大叫道,老董,你个王八蛋给我出来,老子今天把你的骚东西剪了,看你还是不是到处发骚情。吓得老董不敢出来,只是躲在门后求饶,保证不敢了。外边的小赵也吓得脸色发白,忙反过来替老董求情。阿兰对小赵翻翻白眼,说,小赵,你不要太软弱,对老董这种人就要狠一点,不然,动不动就后面翘尾巴,前面翘鸡巴,以后你还怎么过啊。把个小赵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说什么好。这种粗话,要是其他知青,根本不敢说,也只有阿兰能说得出口。
阿兰酒量不错,是小时候在内蒙古练出来的。据阿兰说,在那个寒冷的地区,高度的白酒成与人们形影相随的好友。不要说那些马背上的游牧民们,出门总要摸摸身边的皮囊酒壶,看看是不是灌上了白酒,即使是在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喝斤把白酒的实在不在话下。环境造人,在马奶酒与马头琴中长大的阿兰,斤把高度白酒不在她眼里,根本放不倒她。一次,有一个区里的什么领导来场里办事,在食堂吃饭。食堂没有包厢,靠窗的一角放了一张桌子,他们就在那坐着,喝酒,吃肉。喝到高兴处,那领导乜斜着眼睛,看着场领导说,我们来三杯怎么样?场领导忙谦恭地说,不敢,不敢。那区领导便得意地笑了。正好阿兰经过那里,看到那个油头粉面的区领导在这里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心里已颇为不爽,再看到他有轻视场领导之意,更加有气。就从食堂的里间拿出六个玻璃杯,那是一个都可以倒二两半白酒的杯子,“蓬”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转手拿起那桌子上的五加白,将六个杯子一口气倒满。对那领导说,我们领导不行,我和你干。每人三杯,一口气,不准吃菜,怎么样?那领导吃了一惊,怎么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但见是个女孩子,便很有些兴趣,说,那么你先干。阿兰没有二话,拿起一杯,一口喝干,再一杯,又是干,最后一杯,又是点滴不剩。阿兰将杯底朝下,说,该你了。那领导没有想到眼前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如此酒量,不禁胆怯,想退场不喝。阿兰是什么人,看那领导有赖酒之意,便拿起一杯酒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刹那间玻璃四溅,酒液横流。惹得在食堂吃饭的众知青一片叫好。那领导没有料到这么一个结局,傻了眼,待要发作,却见场领导拉住他,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便见他只有尴尬地笑笑。那笑,比哭好不了多少。
但有一次,阿兰似乎喝得有点醉意了,口渴,来我这里讨茶喝。我看她双脸酡红,比平时多了一些风韵,便调笑道,阿兰,你今晚漂亮多了。她斜睨我一眼,忽然悄悄地对我说,你看我像不像蒙古族的。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型,经她一提,倒有那么一些相像之处。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妈妈当年在内蒙古的一个军队医院工作,据说和一个蒙古族军人来往密切,那个军人还是一个什么蒙古族的王公之后,我有理由怀疑我是他们的后代。我哈哈一笑,这怎么可能啊,你怎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她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经常想到这个事情。你知道吗,我父亲一表人材,高大俊朗,我母亲也算漂亮,怎么生下一个我就这么差强人意啊。我劝告她说,这就是遗传与变异,说不清的。再说,你也不错,有可爱之处,不要胡思乱想了。她剜了我一眼,顿了顿说,你也是安慰我而已。
后来,有一次我陪导演谢晋和北京作家张建民吃饭喝酒,谢导说,他有这个本领,能一眼看出谁是汉族,谁是少数民族。并把一桌子的人评点了一番。我想,当时要是阿兰在座就好了。叫谢导法眼一看就可确定了。
不过,阿兰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妨碍她的英风侠气,她依然“扶弱锄强”,依然打抱不平,依然对看不顺眼的事情,还是要管。场里一个女知青,清清秀秀的,和场里的一个职工子弟谈恋爱。二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好得不得了。却有一天,一个村姑打上门来,说那个职工子弟与她“好”上了。阿兰闻言大怒,拉住那女知青,逼她立马写一封公开信,谴责那个无情郎、负心汉。
有人劝阿兰,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婚。你不要老趟人家的浑水啊。她扭头骂道,放屁。庙里有真神,你去拆拆看?门里的那一个是混蛋,是无赖,这婚我还得破一破了。我不忍心看我的兄弟姐妹往火坑里跳,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阿兰的这种豪爽大气的性格,颇得我们知青的喜欢。她不但是女知青们的守护神,即使男知青有什么事,也愿意找她商量。甚至我们干些摆不上台面的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也不避她,有时候反而邀请她参与。她也没有其他女子的那种忸怩神态,而是右手一挥,豪情满怀地说,上。
阿兰一直到回城时也不知道,知青中有人在默默地爱着她。只是碍于她的强大和个性,不敢表露而已。那个知青言语不多,性格也有点柔弱,他喜欢阿兰的这种火辣辣的个性,喜欢她这种不拘一格的风格,也喜欢她不畏豪强的天性。但阿兰在场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只是默默地埋在心底。他喜欢文学,因此为她写了不少诗,但从来没有给她看过。直到阿兰结婚之后,他才长叹一声,将这些诗稿付之一焚。
在若干年后的一次聚会上,我对阿兰提起这件事,她听了呆了一呆,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呆子。
那个时候,阿兰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一个七八岁的聪明的儿子了。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29 09:17
班长面冷心热汉,
制茶技术顶到天,
战友烈女是阿兰,
为人正直敢出言。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29 15:48
一个是面恶心善的男子汉,另一个是侠肝义胆的女汉子。写得很生动。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9 16:26
谢谢龙版主与麻沙元老的支持,继续贴...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9 16:34
二十五  忆雨
茶场多山、多雾、也多雨。
尤其是阳春三月,茶山上更是“一山风雨来天半”、“半风半雨半阴晴”。如果单从审美角度来看,应该说,茶山三月的雨景是绰约多姿,颇具浪漫情调的。
阳春季节,那铺天盖地的绿潮涨过之后,茶山的绿便浓得化不开,于是有那纤如针芒的小雨,随微风摇曳而来,斜织出一片柔和的帷慢,轻笼曼舞,娉娉袅袅。遂使茶山如明人笔下的一幅水墨小品,疏疏淡淡,婉婉约约,韵致毕露。
在这样的微雨中赏景则可,劳作,就显得不诗意了。那泥泞的茶园,那半身高的滴水的茶丛,那沉重而笨拙的蓑衣,都为我们的劳作设置了障碍,使我们的劳作显得更加的艰辛。因此,我们愿意接受的是大雨,而不是这春天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小雨。
大雨,往往来自夏日的茶山。在茶场,我们由衷地喜欢那夏日的大雨。
那雨,潇潇洒洒,豪豪爽爽地来,从不扭泥作态,故作多情;去,也去得断然决然,了无牵挂,很有点燕赵壮士的英风侠气。
夏日酷暑,骄阳流火,在热气蒸腾的茶园里埋头劳作时,大汗淋漓,忽觉天如涂墨,四周倏然暗了下来。一抬头,只见远山上云幕低垂,模糊一片,雨脚随风扫了过来,仿佛听得见那淅沥沥的雨声了。于是带队的班长发一声喊:“雨来罗,快走呀”!大家便抛下活计,背起农具,连蹦带跳地逃回场部。而且,这场大雨如果是下在劳作的下半个时段,我们往往不用再去出工干活了。老职工们便围在一起打牌,我们知青就聚在一块抽烟聊天,几个爱好文艺的知青则搬出二胡、笛子之类,洋洋自得地自拉自唱,难得地享受片刻的悠闲,因此我们也由衷地感谢上苍的这一番好意。
如果你有一份幽闲的心情,在茶山的夜里听雨,可算是一种情趣。但细雨不行,细雨随风潜人,杳然无声;大雨亦不宜,大雨滂沱,如狮腾象踏,冰河铁马,了无幽意。夜间听雨,以中雨为宜。
茶山之夜,万籁俱寂,正当沉沉人梦之际,那浙浙沥沥的雨声便一声声地欺到枕畔,将你唤醒。于是有一种神秘飘渺的天籁,在你身边回旋。那疏疏密密的雨滴,落在屋面的瓦背上,落在后院的那片竹林里,落在绕场而去的那条小溪上,交织成一种独特的音韵,虚虚幻幻地催人遐思。此时你若披一袭衣,独对一盏摇红的孤灯,便恍如沉人一口古典的井中,唯觉得天地一片虚空,仅那无边的雨声围裹着你,有一分难得的幽趣,也有几分沉郁的凄迷,遂使人想起远古、荒野、出世这类低调的意象来。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29 16:47
二十六  政治学习
政治学习,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政治挂帅,政治高于一切,故而每周一晚上的政治学习,便是我们知青雷打不动的接受再教育的必要内容之一。
开始,政治学习会上,大都学习一些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或者传达一些上面的重要文件,学习讨论“两报一刊”社论及“梁效”、“罗丝鼎”、“杨荣国”的重要的评论文章。这往往由场里的领导组织传达,然后大家谈学习体会。但知青中很少有人谈所谓的体会。那个时代,大家都明白,一不小心,祸从口出,已经是颇有些教训了。尤其是有个当年的知青,也是在一个公开场合,说伟大领袖如何如何,特别是道听途说的一些私生活,说起来津津有味,天马行空。于是有心人便将他上纲上线,一纸检举,犹如一枪中靶,他便轻而易举地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被判刑两年。殷鉴不远,血的教训总是深刻的,从那以后,凡涉及政治的话题,大家便都如履薄冰,如进雷阵,小心翼翼,不越雷池。可是这政治学习不能冷场。每次开会,大家都学金人三缄其口,也很沉闷,不符合“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宗旨,领导也感到尴尬。于是,领导下令,政治学习会上,每个知青必须轮流发言,时间不得短于五分钟,而且领导说,这作为知青的政治表现要记入档案,与今后的招生、招工、招干挂钩。这又把这政治学习与个人的前途命运扯在一块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每次参加政治学习像过阎王殿似的,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恐自己一言不慎,不要说政治前途,人生前景,只怕是要蹈那个反革命知青的覆辙,成为革命的对象了。
于是,每个星期一晚上的政治学习,四五十个知青聚集一堂,在日光灯惨白灯光的照射下,正襟危坐,脸色苍白,精神紧张,了无生气,一个个泥塑木雕似的,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更没了往日的那种嬉笑打闹的气氛。待领导将文件或文章宣读完毕,轮到知青发言时,便洋相百出。大家往往两股战栗,站在位置上,那眼睛没地方看,那手没地方放,而且言不成句,句不成文,文不对题。有的离题千里,不知所云;有的云遮雾罩,隐晦曲折;有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有的两眼翻白,胡言乱语;当然也有的,在这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这里且录其当年政治学习发言之一二,可见其一斑。
一是某次政治学习,领导传达了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牛为什么要长两只角,就是要斗争。好像这条指示是毛主席为一个什么宣言而发的议论,意思是阶级斗争不能搞妥协。现在似乎是旧话重提,专门针对邓小平的,接下来还有一句,是“说什么永不翻案,靠不住啊”之类。然后要求知青轮番就这条指示谈体会。轮到一位知青发言了,他站起来惶惶然地,竟然问领导说,你说牛为什么要长两只角,为什么呢?领导说,问你呢,你问我干嘛啊?他说,是啊,是啊,这牛为什么只长两只角,不长三只角?为什么不长四只角?嗯,长三只角的牛好像是犀牛,可谁见过四只角的牛呢,没有吧,我就没有见过。所以,长四只角那不是牛了,可能是梅花鹿了,或者那是两头牛了。一头牛只能长两只角。连《西游记》里的牛魔王也只长两只角。更不用说一般的牛了,这足可证明我们伟大领袖的英明。该兄弟东拉西扯,满口跑牛,这一番关于牛的宏论,赢得满堂笑声,尤其是那些女知青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乱颤,使僵硬的学习气氛为之一松。
二是有一段时间的政治学习,是领导带领大家学习“梁效”、“杨荣国”等人写的批林批孔的文章。不幸的是知青中有一人姓孔,名令达,按照家谱,据说是孔老夫子的某某代子孙(不知是七十三代还是七十四代?忘了。),细细考究起来,还是与孔老夫子有点血缘关系的。领导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每次的批林批孔都要叫他带头发言。搞得他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他爆发式地在会上破口大骂,但又不敢骂领导,也没有理由骂别人,只好骂自己的祖宗:“你个孔老二,你不得好死,我操你祖宗八代,你死了也就算了,还要幽灵不散,出来害人。害得我们这些后人也受苦受难。”骂了一通,似乎还不解恨,最后来了一句中外结合的国骂:“好你个孔老二,他妈的八格牙路,fuck  you!”这黑色幽默,搞得领导啼笑皆非,不知说什么好,从此也不叫他批判了。但我们私下对这知青说,老孔啊,你操孔老二的祖宗八代,后面应该加个零,方解恨啊。他眼睛一翻:“你他妈的,是不是要把你祖宗拉出来示一下众啊?”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他心情不好,大家赶忙打住作罢。
这次的政治学习充满了黑色幽默,搞得领导很被动,也很生气。他在会上批道,你们这些所谓的知青,知识在哪里?对政治一知半解,还不虚心,自以为了不起,实际上不文不武,不三不四,真是岂有此理!他如此这般的批了我们一通,似乎还不解气,补充了一句道,你们自以为是国家栋梁,以我看是一堆朽木而已。
这位领导万万没有想到,他随口说的这句话,却为他自己埋下了不良的后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为他深深地刺激了另外一个知青,那可是当年曾是学校红卫兵某造反组织的头儿,对马列理论下过一番功夫,其嘴上功夫十分了得,是当年街头的两派大辩论练出来的。只不过到茶场插队之后,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一年多来,除了每天埋头劳动外。很少与旁人打交道,甚至有时候故作木讷状。
那次是批判邓小平的三项指示为纲。那个知青举手主动要求发言。领导平时看到的是一个木讷的知青,怀疑他不会说话,但有人主动要求发言毕竟是值得鼓励的,就同意了该知青的发言,并捎带着表扬了几句,好像是说该知青平时不怎么样,但政治学习的积极性还不错。没有想到,他站起来之后侃侃而谈,从邓小平的提出的工业十八条开始,讲到国民经济的调整和发展的必要性,一直讲到马克思的《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恩格斯的《国家、阶级、私有制起源》以及列宁的《怎么办?》、《退一步,进两步》,甚至讲到八大提出的路线,九大提出的目标。该知青舌灿莲花,旁征博引,上下古今,纵横捭阖,果然了得。既有理论的高度,也有现实的深度,尤其是马、恩、列、斯、毛的语录信手拈来,运用自如。直听得我们云里雾里,大为感叹,场里的领导则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有想到,平时看去有点木讷的知青,来场里一年多了,竟然不声不响,原来是高山无语,深水无波;大智若愚,重剑无锋啊。
该知青如此一翻理论阐述之后,对领导说,你上次的政治学习会上对我们知青所作的结论是极端错误的,是可以上纲上线的。我们知青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来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巩固红色江山的百年大计,是反修防修的战略需要。但是你却将我们比喻为朽木,这是公然对毛主席战略思想的污蔑。即使我们知青中存在着一些像你所说的朽木,那也是十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问题,如果以此来否定一个群体,那就犯了哲学上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错误。
那知青何等厉害,是从语言的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的,懂得抓住问题的要害予以迎头一击,置对方于死地的战术。
可怜那个场领导,在知青的重炮轰击之下,冷汗淋漓,脸色苍白。他知道自己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这群知青不但不是朽木,而且是不可惹的马蜂窝。
从此之后,这位场领导对知青是又怕又恨。没有多久,就向上级打报告要求调走。临走时,他说了一句话,惹谁也不要惹这帮知青。更不要惹那个看似木讷的知青,所谓不叫的狗最会咬人,便是指该知青的这类人。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2-30 10:17
茶山之雨诗意浓,
春夏昼夜各不同,
政治学习知青棒,
一旦发言震耳聋。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30 11:26
每周一次政治学习,每人还要讲5分钟的套话,当年身在单位的人都少不了这一套。我们大队是山高皇帝远,从不组织知青政治学习,除了传达中央红头文件。而能传达到农村基层的群众的中央文件,是少之又少,印象中只有两次,一次是林彪,一次是李庆霖。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30 20:55
二十七  茶季的歌与情
每年的清明前后,我们的茶场进入了一个采茶的季节。那犹如一部交响乐,在展开部、呈示部之后,出现了动人心弦的华彩乐段。
这个季节,山凝黛,水流蓝,翠相挽,一派江南三月的春光春色,本来就是传统的踏青的好时光。虽然农村没有这种习惯和概念,但姑娘大嫂们的天性里都有追求美的因子。因此尽管是来采茶,是一种劳作,但也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如同孔雀,随时准备开屏。于是,漫山遍野,绿草如茵,绿茶如染,在浓烈的绿色的背景下,她们穿红着绿,斜挎茶篓,娉娉袅袅地来了。一个个在采茶过程中神采飞扬,笑声不断。她们仿佛不是来劳作,而是参加一个盛大节日似的。
当然,对她们而言,采茶虽然是一种劳作,是为了增加家庭收入,是每年茶季的必修课(那时候,采一斤茶青是一毛工钱,心灵手巧的女子一天可采二十多斤,实在是很不错的收入了),但同时,也是享受心灵开放的一场盛宴。她们平时被家庭琐事所羁縻,整天在柴米油盐之间忙碌,在姑嫂公婆之间斡旋,难以到大自然中去放松自我,而采茶,正是她们名正言顺地到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大自然中驰骋心灵的野马,放飞精神的飞鸟的最好季节和托词。
采茶的另一个副产品是茶歌。在劳作期间,随着采茶女两手采摘茶叶的翻飞舞动,仿佛为茶歌进行伴奏,那茶歌便开始回旋在散发着清香的茶山上。此时,如果有善于对歌的青年男子来对歌,那更使她们为之激情飞扬。于是,你来我往,茶歌互答,显得十分热闹有趣。粗旷与柔情,高亢与悠扬,质朴与率直,互相交织一起,在这草长莺飞,绿茶如茵的茶乡三月,带给我们无数美妙的享受。从而,使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劳作也有了几分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与风味。
后来,一个朋友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喜鹊岭茶歌》,由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在全国放映,有很大一部分的素材来自于这茶乡的茶歌。而周大风先生的创作《采茶舞曲》的灵感据说也来自于与此不远的一个茶乡。但我以为周先生的曲调经过加工,文化味浓了一些;也由于以越调为基础,也过于缠绵了一些,缺少那种在茶山听到的那种粗犷、原始、质朴以及现场感。
这是一种激情的歌唱,也是一种浪漫的歌唱,我以为在歌唱者的心灵深处充满了对浪漫情调的向往,蕴含着一种长期被压抑的原始激情的释放的热望。 因此,每年在茶山的这个季节,往往演绎出一些始料不及的富于激情浪漫的故事来。
我们场里有好几个老职工的妻子,据说就是他们在茶季采茶的时候,去和她们对歌、调情,然后对上眼,彼此由好感而结成姻缘的。由此我们也理解了那几个老职工的妻子,骨子里还有着那种采茶女特有的气质。
有一天,附近的一个女孩跑到我们场里来,向场里领导告状,说场里有一个青年职工宋某对他有情,二个人在山上“好”了,后来,两人又“好”了若干次,但最近宋某不理她了,对她避而不见,所以她要来找宋某说个明白,问个究竟,讨个说法。她所述说的“好”,在当地有着别样的含义,是那种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思。
这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最多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红格子的上衣。长的一般吧,脸盘大大的,肤色红红的,但眼睛很大,嘴唇饱满,胸脯高耸,发育得很好。我们场里的宋某是原场里老职工老宋的儿子,是顶替他爸爸来场里的,长的可是一表人材,个子高大,眉目俊秀。他最近正在跟一个女知青恋爱,两个人好的不得了,出双入对,就差双宿双栖了。没有想到宋某四处留情,留出了麻烦,导致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场里领导听那个女的说她与宋某“好”上了,并且有始乱终弃的味道,这可违背了当地的传统风俗,也难怪人家打上门来。忙叫人去把在山上劳作的宋某叫回来,没有想到,“急急如律令”的十二道金牌传下去,竟然连个踪影也没有。宋某就是不予理睬,就好像当时正在热映的一部影片的台词:“不理睬他。人民委员斯大林。”气的场领导火冒三丈,也气的那女子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瓶农药,就要在场领导面前喝下殉情。还好场领导眼明手快,一把夺下,砰的一声摔个稀烂,但那气味似乎不像甲胺磷,敌敌畏之类的剧毒农药,倒像那药酒“五加皮”的味道。不过领导情急之中鼻子失灵,根本闻不出什么气味,只是急吼吼地叫人赶快把姓宋的小子绑也要绑回来,说不回来就要出人命了。
宋某一听要出人命,感到事情确实搞大了,脸色也随之变得惨绿。赶紧连跑带滚地从山上赶到场部。那女的正坐在凳子上,低头垂泪,接受场领导的安抚,但一看到宋某,马上弹跳起来,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抱住宋某,满头满脸地狂亲着他,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脸。其狂野的程度简直比那些电影上看到的吉普赛女郎还有过之。使在场的场领导与旁观者瞠目结舌。而宋某则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场领导见状,上前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说,不要在公共场合耍流氓,演色情戏了。继而对宋某骂道,好你个宋某,我迟早知道你要出事,凭着一张小白脸,脚踏两只船,身演三国戏。上面管不住自己嘴巴,整天去唱什么茶歌;下面管不住鸡巴,乱戳乱捅。好,你现在怎么办?自己给这姑娘一个说法吧。
宋某先被姑娘一个熊抱狂亲,弄得乾坤颠倒;再被场领导一顿训斥,搞得不辨东西。对这野性勃发的姑娘,真是一点办法和想法都没有。还是那个姑娘镇定,拉起他的手,对场领导说,领导,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不劳你了。于是便拉拽着宋某扬长而去。剩下一堆人在这里感叹、发呆。
最终,那个与宋某打得火热的女知青听说宋某的这一段情节,愤怒地下达了“哀的美敦书”,立马与宋某断交,从此视宋某为路人。而那个野性的采茶姑娘后来也没有与宋某结为秦晋之好,最多只是趁着茶季春情萌发,对对山歌,打打野战而已。那个宋某,八十年初,第一波经济浪潮来时,就辞职下海了,据说先是不识水性,在商海里半沉半浮,颇喝了几口水,弄得很是狼狈,甚至一段时间,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但到九十年代初,却时来运转,倒腾什么赚什么。开的是大奔,住的是别墅。身边的女子转马灯似的换。但终于也命丧女子之。听说两个女子为宋某争风吃醋,其中一个失宠的心理失衡,竟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雇凶杀人,置他于死地,结果他死于非命。这是宋某玩火的结果。这一段商场情场的曲折故事,当时的一家晚报还专门进行了独家报导,颇引起社会的轰动,也令人唏嘘。
但在当时的茶场,宋某的事情很为我们所津津乐道。我们既感到宋某艳福不浅,也感到宋某眼光太低。这是什么档次啊,那个姑娘,完全是一个村姑啊,除了胸脯和臀部,要什么没什么。怪不得那个女知青要拂袖而去了。因为根据定律,凡是眼光低下的,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后来的事实也确乎证明了这条定律的正确性。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30 20:56
二十八 制茶
山上的茶叶采摘来之后,必须均匀地摊在水泥地上,然后每隔一个时间段用竹篱耙翻一下,防止茶青堆在一块,发红发酵。
这边,我们便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开始制茶。制茶的工序基本上分四道,一是杀青,二是揉捻,三是滚筒,四是筛选分拣。我主要从事的是前两道工序。
杀青主要便是将茶青倒入高温的杀青锅中,在机械手的翻腾中将其杀熟,去掉清气。这道工序的要点是温度要掌握好,时机要把握好,否则,温度过高容易使茶叶过老,甚至发焦;过低则易导致茶青发黄,香味不足,也影响茶叶外形和品相。而时间上的把握也是如此,过长过短都不行。而且,不同季节的茶叶、晴天雨天的茶叶所含的水份不同,也需要分别对待,比如,清明前后的茶叶较嫩,水分也多,杀青时就适当的时间长一点,温度高一点,而秋茶则反之。这就迎合了毛主席的一句教导,叫作“具体情况具体处理,不可生搬硬套”。可以说,杀青这道工序是经验、精力、责任心三位一体的综合,缺一不可。我在杀青过程中,不敢偷懒,不敢懈怠,不敢睡觉,精神高度紧张,而且杀青也很耗体力,要从外间的摊在地上的茶叶用手先弄到一个大筐中,再将茶青一筐筐拎过来,倒入高高的杀青炉,还要烧炉添煤,控制火候。忙前忙后,身心疲惫不堪。后来,四台杀青炉专门安排一个人烧煤,我们也省力了一点,但一日一夜下来,还是发昏二十一章,直不辨东西南北了。到了第二天晚上还要加班,实在吃不消了,有时会眯一下眼睛,不过,神经还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很快就会自己醒来。当时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是,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一睁开眼睛,一看表,实际上只过了半分钟或者一分钟,一般不会超过一分半钟。后来有人告知我这是一种假眠状态。当然,也有一些知青实在不行了,有时会不管不顾地躺倒就睡,这时后面揉捻的人就会过来用脚踢,用枝条抽,犹如地主分子对待雇工,大家被弄醒后,马上跳起来,也没有二话,该干嘛的就干嘛。
相对来说,揉捻要稍好些。这道工序主要是将杀青好的茶叶倒入揉捻机里进行揉捻。经过杀青后的茶叶,有了一定的柔软度和韧度,在机器的反复揉搓过程中被捻成条状。但这同样有个时间的掌握问题,揉捻时间不足,则条状太松,影响外形,如时间过长,则揉捻过紧,茶叶易碎。由于揉捻相对杀青稍轻松些,一般都安排女知青负责。她们心细,也不易出问题。
揉捻之后的一道工序是“飞白”,对这个词,我到离开茶场时也还是不明白,这道工序为什么叫飞白?这是将揉捻好的茶叶倒入一个铁制的滚筒内。这滚筒一边匀速地旋转着,一边在下面用木材烧着火。这实际上是将茶叶烤干。这工序看似简单,实际颇有技术含量,一般都由富有经验的老职工来把握。因为这火候和时间很难掌握,所谓的增之一分茶叶就焦,减之一分茶叶尚湿,而且一滚筒茶叶几百斤,一旦出问题,损失便是几百元,上千元,这对当时,实在是一笔巨款,我们工作几年也赔不起的。搞飞白也很累,整夜不能闭眼不用说,而且要不停地烧火,那柴火要烧得均匀,不文不猛,恰到好处。老职工们便是经验丰富,一夜下来,也往往体力不支,只有一个叫阿插的老工人,可以几天几夜熬下来,很是不容易。
茶叶是诗性的,如同开在水面的荷花,风过处,清香四溢;而制茶则是那深扎泥水里的根。在茶场几年,对杀青和揉捻,熟稔于心,尤其是杀青,更是得心应手。在我手里,几乎没有出现过茶叶过嫩或过老的现象。但这其间,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费了太多的心力。一个茶季下来,我们知青们往往脸庞瘦削,脸色暗黄,头发蓬杂,胡子拉碴,相视如见到鬼似的,非得一段时间的调养不能恢复原状。
一次,场里接到一个任务,要为某国王宫生产一种代号为“3115”的茶叶,场里主要叫名茶师阿插做,在场指导的有省农大来的教授专家们,还有我们自己的技术员老陆。这种茶叶的做法不同于我们平时的杀青、揉捻等工序,而是类似于龙井茶的做法。阿插接到任务后,架了一口大锅,将柴火烧旺,然后完全用一双肉掌,进行翻、贴、压、抛。动作飞快,似乎那手掌不畏那蒸气直冒的高温锅。别看阿插其貌不扬,但在这种场合,做起茶叶来,却如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有一股子纵横捭阖的气势,那动作也娴熟、优美。值看得我们眼花缭乱,也由衷地佩服。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2-31 15:20
本帖最后由 麻沙老农 于 2015-12-31 15:23 编辑

      看了制茶的过程,了解到术业有专攻。制茶不仅需要技艺精湛,还要不辞辛苦。媒体报道,有的产茶区出了“口唇茶”,专门由未婚女子用嘴唇采茶,然后把采下的茶叶放进胸前进行初烘,因此又名“乳香茶”。一看就是哗众取宠的炒作。插队时,我没见过“乳香茶”,倒见过“脚香茶”。我们村的贫下中农纯手工制茶,因为只制作一点供自己家人饮用,数量不多,用手揉茶。有的村庄制茶较多,又没有揉茶机,用脚代手。坐在凳子上,两只脚踩踏在茶叶上搓揉。揉茶的全部是大老爷们,而且以皮黑肉糙的老男人为主,因为他们经验老道。女人想用脚揉茶,连门都没有。即使长得面如芙蓉,身似杨柳,也不堪大任,传统观念使然。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31 17:24
二十九   大林的宗教理论
知青大林,是我的好友。他也喜好看书学习,这很为我所欣赏,因此两人也彼此投缘,按有些人的说法,是臭味相投。大林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母亲早年就是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的。他受家庭的熏陶,也信奉耶稣基督。但他对宗教不是盲目的信仰,而是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据说他除了阅读《圣经》外,还读了不少有关宗教方面的著作,如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之类的书。
大林人不大,但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眼睛,性格有点柔弱,平时不大愿意与人交谈,但如果对你打开了心扉,就海阔天空地可与你神聊;如果再深一步,就能与你聊神(宗教)了。有一年春节期间,他与我都没有回家,都被安排任务留守场部。而那个春节特别冷,下了好几天的雪,漫山遍野一片皆白。因为我一个人住,方便,不打扰他人。他就和老董每天来我这里,生一炉炭火,在炭炉旁烤点红薯,温点米酒。几个人围着火炉,聊大天,主要还是他说,我们听。我的有关宗教的一些知识就是在这聊天之中获得的。
他说,纵观人类历史,宗教是迄今为止最为悠久,也最为广泛地被社会所认同,被人类所接受的一种文化现象。它的行程历史,几乎和人类一样久远。宗教的本质是什么?马克思说,宗教里的苦难即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
他说,我更倾向于恩格斯对宗教的阐述,那更接近于宗教的本质意蕴。一切的宗教都不过是支配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在这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力量的形式。恩格斯这里所述的外部力量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自然力,二是人类自身所产生的异己力量。而自然力是产生宗教和宗教存在的源泉。
他还说,马克思认为宗教会随着社会的发展会自然消亡,特别是到了所谓的没有阶级冲突的共产主义社会,宗教将不存在,这是不正确的。无论从宗教的发展历程、本质属性,还是从宗教是社会功能、文化功能来看,宗教只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但不会消亡,它有一种恒常性。
如果说大林对宗教本质的解读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修养和理论功底,但对马克思的这个经典性的结论提出反叛性的观点,那真是需要一种理论勇气。尤其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这是怎样的大逆不道?!当然,我还是很希望他能够阐述自己的思想,来支撑这一巨大理论问题的。果然,大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进一步论证了自己观点的正确性。
他说,鉴于宗教本质属性,要使宗教消亡,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自然力对人类不再具有一种威慑力。人类能够以纯理性的精神来看待它,完全以胜利者的姿态来驾驭它。二是人与人之间完全平等,不再有由纷争而产生的压迫力与统治力,社会的他律也完全转化为个体的自律。也许后一个条件,根据共产主义的学说,或许可以达到,但前一个条件是人类永远无法达到的,由于空间的无限性与时间的永恒性,大自然对人类有着永恒的威慑力与绝对的权威。这就是宗教恒常存在的基本条件。
他说,除此之外,人类还是不能超越自我,比如死亡。对人类而言,死亡永远是一个恐怖的概念。它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谁也不能逃脱它强大的引力。但宗教则是医治死亡之恐怖的良方。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告诉我们,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未知的世界,在那里,我们可以因死而生。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西方极乐世界或基督教所说的天国。费尔巴哈曾经说:“不死学说是宗教之结论性的学说——是它的遗嘱,在其中表达最终的志愿。”求生意志是人类最内在的本质之一,而这,正好通过宗教来进行反射。
他说,在人类认识自我的过程中,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即我们所谓的命运。人的一生,往往充满了随机性,也就是说,对命运的难以把握,社会处于大动荡时期尤其如此。当命运的莫测性对人的心理产生冲击,当人类无法用纯理性来对待人生的不测之事,宗教便给这一切以虚幻的注释,这是人类自我平衡的方式之一。
他说,人类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绝对真理。可是世界上没有绝对真理,它只是无数个相对真理之和。而宗教却是这绝对真理的代名词,它被幻化成彼岸的一道虚虹,安抚着人们追求绝对真理的疲惫心灵。
夜很深,也很长。他的关于宗教的话题也很长。窗外,回风舞雪,枯叶飘萧。大地一片萧索,远远近近的爆竹响着,预示着又一年的岁月的消逝。室内,我们抽着烟,喝着茶,他侃侃而谈,将宗教这个虚无缥缈的观点说得头头是道。直指人心。使我醍醐灌顶,简直就要进入觉悟顿悟的境地。

注:大林在八十年代初写了一篇论文:《论宗教的恒常性及其理性走向》,比较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宗教观,但由于是对马克思观点的一个反叛,国内没有刊物敢于发表。但其中的论述很有见地,颇为一些专家所欣赏。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5-12-31 17:25
三十  球赛
那年秋天,区里组织了一次篮球赛,要求各单位派球队参加。为了郑重其事,区里还特地下了文件,说这是落实伟大领袖的“发展体育运动”的需要,是革命化的娱乐活动,各单位务必要高度重视。
为此,我们场里也成立了一支临时的篮球队。场里知青多,会打篮球的也不少,有些知青原来在学校里就喜欢打篮球的,甚至是校球队队员。如陈胖子,身高一米八三,当年曾经在球场上叱咤风云,是中锋。只是现在很少打球了,而且好吃懒做,身体便渐渐发福,横向发展,成了陈胖子。不过,一到球场上,雄风犹在,那身段,比那婀娜女子还要灵活些。大林,斯斯文文的,且戴副眼镜,但在球场上,却投篮奇准,尤其是远距离的投球,非他莫属。老董球技不怎么样,但盯人不错,胡搅蛮缠的本领有一套,也进入了球队。
球队成立后,场里却只有一个小操场,没有球场,不好练习。老董就弄了几根木头,连夜做了一个球架,在操场上挖了两个坑,栽了下去,这球架虽然粗糙,但聊胜于无,大家就兴致勃勃地围着打半场。
为了参加这次比赛,陈胖子他们特地向领导呈上一书面报告,郑重其事地提出,为了落实伟大领袖“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指示,响应区里提出的号召,必须壮我们茶场球队的声威,打出我们茶场球队的威风,应该统一装备,每人购球鞋一双,运动衫一套。经预算,每人二十元,需要一百六十元。凡事与伟大领袖挂上钩,就有了三分理,领导也不得不慎重。于是领导考虑再三,采取三三制。即场里补贴三分一,自己出三分一,另从工会活动经费中解决三分一。不管怎样,我们很潇洒地穿上了白色球鞋和蓝色运动衫,比之那些穿杂乱衣衫上场的球队,我们在气势上就赢了三分。而且,为了以壮行色,去比赛的头天晚上,领导还特批了几斤腌猪肉,我们自己买了几斤老酒,在食堂里喝誓师酒。惹得其他知青眼睛发红,阿兰从自己房间里拎出一瓶“白眼烧”,招呼几个女知青一起过来,金刀大马地往凳子上一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说,斟酒来,为他们送行。于是,几个女知青稀里哗啦,速度奇快地与我们一起将桌子上的酒肉一扫而光。
参加这次球赛的有十三支球队,有区机关的,各公社的,学校的,知青茶场的有两支,一支是我们的茶场,还有一支是另外一个知青点的。那个知青点派出的球队也不容轻视,因大部分知青都熟悉,知根知底。只是他们的行装没有我们的整齐,气势没有我们的磅礴,士气没有我们的高涨。当他们得知我们是如此这般的对领导进行逼宫,买得球鞋与运动衫的。不禁为之击节,说,你们领导真开明,要是换作我们的领导,还给你买球鞋、球衫啊?想死你了啊。不开你的批判会把我的头割下来当球踢吧。我们说,你们的领导真是个暴君啊。
在比赛过程中,我们球队果然不同凡响。尤其那陈胖子,在场上左冲右突,虽然身段不很雅观,胖如狗熊,但像一辆坦克,勇猛无比;大林身手灵活矫健,往往一出手,便引来一片惊叫,是我们主要的得分手;老董的助攻也不错,于胡搅中见智慧,于蛮缠中见勇猛。几场下来,我们茶场保持不败记录,最后顺利晋级,进入了前四。
在前四中,我们所对垒的是另一支劲旅,也是茶场知青点的球队。他们个头均匀,技术全面,攻防有度,与我们有得一拼。谁要是赢对方,就同区中学队争夺冠亚军。一般来说,区中学队为冠军队是基本上没有疑义的,现在主要是谁胜出与之比赛的问题。
我们与另一个知青队之间的比赛是最有看点的。两支球队实力相当,而且谁胜出便至少是亚军,大家都竭尽全力,打得勇猛无比。我们的陈大胖子更是吼叫如虎,奔跑如风,与他的体形极不般配。关键时刻,我们茶里的阿兰、小赵、安然她们组成了一个啦啦队,坐着阿林开的拖拉机赶到了现场,为我们摇旗呐喊,加油助威。那老董正在追那小赵,那知青安然又是那么的雅静,漂亮,养人眼目。立马,我们的球队如打了鸡血针般的狂野勇猛起来。一时间,场上的形势由原先的拉锯战变成了一边倒。我们越战越勇,打出了士气,对方则阵脚大乱,一败涂地。
这次比赛,我们得了第二名。虽然当时的口号都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得了名次总被垫底摇尾巴的感觉要好。回场的时候,场领导破天荒地又批了两斤腌猪肉,作为对我们的奖励和犒赏。当我们坐在食堂里,吃着肉,喝着酒,盼望着第二年区里能再举办一次篮球赛。
但第二年终于没有盼来篮球赛,据说那个喜欢篮球的区领导调走了,新来的领导却并不喜欢篮球。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1 09:53
采茶对歌故事多,
制茶操作特严格,
夜听大林侃宗教,
球队奋战获胜得。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1 14:58
领导喜欢打篮球,就组织篮球赛。领导喜欢游泳,大家就到大江大河里面游泳。“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言不虚也。
作者: 寒秋    时间: 2016-1-1 18:07
一段一段的知青故事,好像就发生在身边,那是曾经都经历的往事,往事如烟,但却历历在目。
拜读老师佳作,欣赏。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1 20:30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5-12-31 17:25
三十  球赛
那年秋天,区里组织了一次篮球赛,要求各单位派球队参加。为了郑重其事,区里还特地下了文件, ...

      谢谢您的连载让我们了解的更多的常识,知道了一些往事的故事~  新年发帖辛苦了~
恭祝您新年快乐~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08:58
谢谢各位的支持和鼓励,诚祝各位新年快乐,一切安好!
下面继续贴文。。。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09:00
三十 一   又一个反革命事件
有一天,女知青小乐来了一个亲戚,也是一个年轻人,但看年纪比我们稍大一点,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的还颇有风度,不是帅,而是那种逼人的气质。过去,知青们也经常有亲戚来访,或看看这里的乡野风光,或了解了解我们在这里的生存状况,或纯粹是闲得无聊,来这里转转,散散心。
每次有知青的亲戚来,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客气,往往把私存的食品贡献出来,以示欢迎和敬意。小乐的大名叫安然,是一个漂亮的女知青,平时人缘也很好,颇得众知青的喜欢和好感,我们都把她当作我们的小妹妹。这次来了亲戚,当然大家都很关心,对着小乐问这问那,还有人认为这是小乐的对象,大家私下认为,如果小乐与他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了。在打探的同时,大家也尽己所能,拿了一些面条,虾皮、香肠之类的私藏货给她。但没有想到,这次的小乐却没有了“乐”,只见她一脸的霜色凝重,面沉如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她往昔的神情迥然不同。这不禁引起了大家的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亲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为什么使我们小乐不快乐了?
事情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端倪,但大家没有往深处推想。最多认为可能是小乐与这亲戚之间有点小矛盾,不是那么合拍而已。所以有人就劝小乐,人家毕竟来这里作客,是暂时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计较。小乐听了,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生没有几天便亮出了它残酷的底牌,比我们猜想的要严重得多。
小乐亲戚来场里的第四天清晨,曙光初露,天尚朦胧,我们都还没有起床,突然听到了一阵异常的嘈杂声,并伴随着狗的狂吠声,女人的大声的哭嚎声。我一激灵,马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到楼下一看,只见几个公安人员拿着手枪,押着一个戴手铐的年轻人从场里的一个平时专供客人睡的客房里出来。那个年轻人正是安然的那个亲戚。而安然在旁边嚎啕大哭,几个女知青在旁边拉着安然,也显得手足无措。
那个年轻人左手的臂膀上有一道血痕,衣服已破了,挂了下来。脸色苍白,眼神无助。当他经过安然的身旁时,停下了脚步,轻声地对安然说了一句什么。但随即被公安人员推搡着上了一辆吉普车。
安然见状,又不禁大哭起来。
事后我们知道,安然的这个亲戚是安然一个姨妈的儿子,也即是安然的表兄,平时甚得安然的崇拜,这崇拜里当然也带着一种爱恋的因素,只不过朦朦胧胧,也没有向对方吐露。那时候的少女情怀十分浪漫,如梦如诗。那个表哥虽然没有比安然大几岁,但他大胆、成熟、豁达、理性。他曾经是一个大学的红卫兵头头。在那所知名的大学里拉起了一彪人马,在高校间纵横驰骋,颇具盛名。后来他所在的造反队伍被军管会强制解散。他便回到这南方的小城,重新扬起旗帜,成立了一个新的造反组织“赤色红造”,并与北京的“井冈山”等著名组织取得了联系,也算是风云一时。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他所能左右的。最近他的组织“赤色红造”内部有人策划了一起血腥的武斗事件,在这个城市的西面的龙川山上对另一派造反组织“红总司”进行设伏,动用了轻重武器,造成五人死亡,十余人受伤。而“红总司”则是军管会支持的所谓左派革命组织,手里掌握着国家专政机器,于是一声令下,对“赤色红造”的几个头儿们下达了红色通缉令,并四处侦查,到处设卡,全面搜查围捕。自然,按照当时的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是难以逃脱无产阶级的专政的天罗地网的。
安然的表兄被捕之后不久,就在很快的时间内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一个清冷的霜晨,一声枪响,结束了他二十余岁的青春年华,也结束了安然那快乐的青春岁月。
此事之后,安然也接受了多次的调查和询问,这对她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和压力。好在知青阿兰利用她父亲在部队担任领导的优势,从中斡旋,使此事大事化小、化了,但我们原先快乐的小乐从此很少有快乐的笑声了。每当知青们相聚一起的时候,只要安然在场,大家的谈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怕一言不慎,引起安然的伤心事。尽管呵护有加,安然还是面沉如水,很少有笑容,而且人也渐渐地憔悴下去,原先那红润的脸色现在却透出一股青苍色来,平时干活也显得丢三拉四的,似乎记忆力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终于有一天,她的妈妈来场里接她回城去进行身体检查,从此一去便杳无音信,据说是得了应激性精神方面的疾病,不能参加劳动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
从此安然结束了她浪漫而残酷的血色恋情,我们知青中少了一个漂亮的快乐的同伴,这是我们下乡的第三个年头。而且这一年也已到了西风萧瑟,落叶惊秋的时节。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09:01
三十二   朋友圆圆
圆圆是我们的朋友。
圆圆是一只狗,一只黑色的本地土狗。
那年冬天,有一个当地的老职工家里的母狗生了好几个狗崽,问我们要不要,若要,就送一只我们抚养。知青董某不怀好意,忙说,要,要。叫老职工赶快拿来。
原来这董某不知从哪里听来,据说把小狗用纱布包好,和家酿老酒一起炖,然后喝汤吃肉,可补中强元,乃壮阳良方,大补之物。所以,老职工一提家中有小狗,他就欲从心起,作此形而下的想法了。
老职工不知董某心意,以为他真的是喜欢小狗,就欣喜地从家中将一只纯黑色的很可爱的小狗抱来了。待董某看到小黑狗,却下不了手,那狗狗黑得纯色,小得可爱。尤其两只眼睛,有点琥珀色,看人时自有一种爱怜,仿佛会点化一般。董某一看,心中一软,那屠杀之心立作慈善之意,忙从自己的箱底里翻出几块饼干,用开水泡软,喂了狗狗。
那狗狗从此就在我们知青点安了家,成了大家宠爱有加的动物。一位懂点养狗知识的知青说,这是本地土狗,也叫中华田园犬,很普通。但我们不以为然,总认为这狗狗非同一般,为此,大家给它取了一个小名,叫圆圆,因为这小狗长的圆头圆脑的,很是逗人喜爱。
圆圆在大家的关爱下慢慢长大,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没有高贵的血统,但在我们这个“知青大家族”中成长,自有一种机警、灵活、调皮的特点。每天看到我们收工回来,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在这个的身边噌噌,在那个的脚下打滚,有时候甚至咬着我们那粘满泥巴的裤管,一定要和我们玩。如果不和它玩,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站在旁边“汪汪”地吠个不停。
它有时候也跟我们一起上山出工。开始时,我们在劳动时,它就一声不吭地蹲卧在茶园的一头,看我们劳动,像一个安静的名媛淑女,但这是伪装的,因为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躁动不安起来,骨子里的那股顽皮劲儿就暴露无遗。它一会儿去追逐茶园草丛间的各种小动物,蝴蝶、蟋蟀、蚱蜢等等,都在它的追逐之列;有时它又箭一般地射向远方,不知到什么地方,干什么去了?像淘气的孩子,直到玩累了才回来。它身段矫健,动作灵活,偶尔,它会叼回一只麻雀,松鼠,甚至一只野兔回来,使我们为之惊讶。
有一个现象我们感觉很奇怪,那就是我们经常晚饭后到茶场的后山上去吹口琴。一旦我们将口琴吹响,它就支棱起耳朵,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而且一声不响。待一曲终了,它才摇头摆尾,作谄媚状。我们有理由怀疑,圆圆的前生是一位玩音乐的人,只是触犯了戒条,被贬入六道轮回中的畜生道而已。
圆圆虽然是土狗,但傲性十足。有时候邻村的一些土狗来场里寻它玩。它却不屑一顾,一般都置之不理,管自己在我们周围撒欢。如果惹得它不耐烦了,它反过来会对那些狗们大声嚷嚷,甚至跑上去咬。正所谓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搞得对方很没有意思,久而久之,也就不来了。这一点,颇为我们所看重,感觉到这圆圆确实有点遗世独立,横而不流的个性。
突然有一天早上,圆圆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很异常的现象。我们的圆圆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从不睡懒觉,每天准时起床,这是两年如一日,有口皆碑的。显然,今天的不见踪影,很反常。到出工了,我们到处呼唤,还是不见回应,晚上收工了,还没有见到,第二天,亦复如此。我们预感不妙,圆圆可能惨遭那些偷狗贼的毒手了。
没有想到的是,在第六天的早上,当我们刚刚起床的时候,看见我们的圆圆正站在场部的大门口,满脸兴奋地看着我们。只见它蓬头垢面,一身杂乱,也瘦了不少,全没了昔日的容光。大家也十分高兴地围住它,有个女知青还眼含泪光地抚摸着它的头,柔声地说,圆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啊,急死大家了。可圆圆无法回答,因此谁也不知道它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只是亲热地在大家身边转着圈,表示着它也想念大家的心情。
我们以为圆圆逃过一劫,从此太平无事。但一个月后,圆圆再次失踪,当我们以为圆圆会再次像上次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有老职工告诉我们,邻村的一个打猎的,在山里下了套子,野兽没有套到,却套到了一只黑狗,看样子,这只黑狗应该是你们的圆圆。我们闻讯,赶忙跑到邻村那个打猎人的家里。他的厅堂里正放着一只已经僵硬的黑狗,正是我们的圆圆。
我们悲伤地将圆圆扛回,埋在我们经常劳动的一片茶园的山坡上。每次到这个茶园劳动时,我们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圆圆,心里一阵难过,似乎还看到圆圆在茶园,在山道上跑动的调皮的身影。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2 16:57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2 09:01
三十二   朋友圆圆
圆圆是我们的朋友。
圆圆是一只狗,一只黑色的本地土狗。

      有一个现象我们感觉很奇怪,那就是我们经常晚饭后到茶场的后山上去吹口琴。一旦我们将口琴吹响,它就支棱起耳朵,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而且一声不响。待一曲终了,它才摇头摆尾,作谄媚状。我们有理由怀疑,圆圆的前生是一位玩音乐的人,只是触犯了戒条,被贬入六道轮回中的畜生道而已。  很精彩、很新颖的一种陈述感觉~ 好聪明的圆圆~   看到文尾,为圆圆遭遇劫难而丧生深深的痛惜~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2 18:48
当年参加武斗的大中专学生,都自以为最革命,是在捍卫革命路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20:19
谢谢雾梦、麻沙,今天再贴两节。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20:21
三十三  仓库
场里的两个仓库对我们都很有吸引力,因为充满了神秘性。一个实际上是军火库,里面堆放着各式武器,从三八大盖、半自动步枪到苏制50式冲锋枪,转盘式机枪都有,还有大量的子弹,好几箱手榴弹。好家伙,这些武器弹药,足可以装备一个加强连了。开始,我们不理解,这么一个茶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武器,后来,一个老知青告诉我们,这里是在台湾上了名单的一个防控点。知道吗?换句话说,台湾一旦反攻大陆,这是一个他们必须要占领的一个据点。所以,配置了这么多的武器,就是为了加强战备。那时候还有一句话,叫“备战备荒为人民”,这也是一个时代特点的体现和要求。这个仓库没有像现在军火库的森严壁垒,它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门,锁倒有两把,一把普通的弹子锁和外加一把搭扣锁,而管理它的还是一个年龄颇大,耳朵也不大方便的老职工。平时,我们要领枪支弹药了,只要跟他说一声,然后在一个本子上登记一下就成了,归还日期也不严格,有时候我们用了之后,还在自己的宿舍房间里挂个一两天的也不碍事。
另一个仓库是杂物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四、五十年代的老式留声机,旧唱片,破旧的手摇式电话机,打字机,各种文件档案袋,各种文革时的资料等等,还有一些毛主席的纪念章,石膏雕像,大开本的毛主席语录,小开本的最高指示,还有一本书叫《遇到问题在毛主席著作中找答案》,此外,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书橱,有几百本书籍杂乱地堆在上面,看那些书籍,表面灰尘覆盖,看样子很久没有人翻动了。那些书籍里面里面既有封、资、修的东西,也有红色革命书籍。我在里面看到了无政府代表人物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在中国的孝子贤孙巴金的著作,是爱情三部曲:《家》、《春秋》《秋》,还有《激流三部曲》,看到了跳河自绝于人民的老舍的《正红旗下》,也看到了高尔基的《人间》、《我的大学》,看到了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等书。还有一批没有启封的杨荣国评法批儒的一本什么书,书名忘记了。浩然的《艳阳天》和《金光大道》自然也在其中。还有一本描写知青生活的好像名《征途》的长篇小说。
对这个仓库,我们很感兴趣,觉得新旧交替,古今杂陈,正反共存,很有意思,就像一个深藏秘密的迷宫,引起我们莫大的兴趣。但管仓库的老陈平时很原则,死死地盯着我们,不许我们随便动。说这些东西领导交待过的,不能随便往外借。
我们说,我们知青要开一个批判会,批判巴金、老舍这些反动文人,最好借他们的作品看一看,才好有的放矢。但老陈一脸的原则,说,这些封资修的东西,没有领导的批示,谁也不能借。于是我们只好怏然而归。
但在场里的时间一久,我们逐渐了解了老陈的性格特点,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喜欢与人谈这场战争的得失成败,谈这场战争的烽火硝烟。一杯小酒,一包香烟,他可以和你聊个半天。于是,我们就查阅了一些抗美援朝的资料,平时和他一起的时候,故意引出这方面的话题,和他天南地北地神聊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彻底地缴械投降了。接下来,他就趁领导出差的时候,经常带我们去那个仓库里捣鼓东西。于是,我们听到了那部破旧的留声机里传出的江南丝竹,我们借阅了巴金、老舍、高尔基等人的作品,我们还把一部破电话机改装成电鱼机。而且,我们还在那个仓库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民国期间出版的于右任的书法作品草书千字文。于是,我如获至宝,赶忙借出来藏之名山,经常翻看临摹。老陈多次催我归还,我都推说还没有看好,实际上那时已经心生占有之意了。但最后,那老陈竟然向领导作了汇报,我只得忍痛将书归还。
还有一年的春节期间,我和大林、老董几个在场里过年,我们几个合计着要到山上去打点野味,就到老陈那里借那支齐齐哈尔造的双管猎枪。这把猎枪可以一次性装两颗散弹,威力奇大,在三十米远的地方,散弹的直径可达一米,我们曾经用这把枪一枪把一棵树上的七八只鸟打下来过。这把枪是老陈的宝贝。平时,老陈宁可借我们冲锋枪、三八大盖,这猎枪是不借的。但终于经不起我们的软缠硬磨,最后用两包“大前门”香烟换取了两天的使用权。后来,老董用这把枪打了一只“野狗”,为我们的春节增添了一道“野味”。
越几十年的春秋更迭,那茶场的仓库也早已不在。老陈也早已退休多年,那些军用武器也已被上头收缴了。只是不知那些所谓封资修的书籍不知尘封在何处,也不知那本当年我深爱的书法典籍现今流落何处?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2 20:22
三十四 劳作
有人误会,知青在茶场劳动,男女一起,激情与青春同在,笑语共汗水飞扬,充满了浪漫情调。其实不然。茶场的劳动是沉重而乏味的。每年三百六十天,除星期天外(有时连星期天也要出工,尤其是制茶季节),其他时间都要劳动,否则就要作旷工处理。无论是风霜雪雨,无论是炎夏酷暑,劳动便是我们的最正常的生存常态。当附近村庄里的贫下中农们在冬阳暖暖的抚慰下,三五成堆,卷缩在屋前墙边,抽着旱烟,聊着大天;或者,在烈日当顶,热气蒸腾的酷暑,他们躲在荫凉处,喝着小酒,摇着蒲扇。我们却只有羡慕的份儿,连这里的贫下中农也认为,虽然我们一个月能挣个十几二十大元人民币,但那是用汗水和力气换来的。对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仔而言,这样的劳动实在是太辛苦了。
劳动当然是神圣的,这是从形而上的精神层面而言的。当个体的生命被劳动所碾压,粉碎在不断的沉重的繁复的劳动中,而且把它作为谋生的形式和手段,作为前途和命运的赌注,那劳动就有了别样的的意味和感受。
我们的主要劳动任务是给茶园除草、施肥、翻土、除虫、剪枝,有时候也要开垦新的茶园,或者对老茶进行台刈;还有一块重要的劳动是制茶季节的制茶。
夏季,骄阳如火,我们在半人多高的茶园里除草。茶园密不透风,我们大汗淋漓。身上的劳动布工作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待到傍晚收工时,那衣服已经积了一层薄盐霜了。在这样的炎热天气中劳动,除了遮盖在头顶的一顶草帽,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因此经常有那体质稍弱的女知青因发生中暑晕倒在茶园中。
更使人难以忍受的是制茶季节。茶叶开摘时候,每天采摘下的茶叶必须连夜加工,否则茶叶会发酵,会老化,影响茶叶质量。于是,在茶季,我们连续几天不休息,是经常的事情。第一夜不睡,我们还可忍受,第二晚不睡,就头重脚轻,不知天南地北了。如果第三天仍然要加班,那么往往是一边干活一边睡,不管什么地方,稍有空,便或躺或靠,两眼一闭,来个八级大地震、或者原子弹爆炸也不管,先睡一会再说,可说是“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这时,要是下一道工序接不上了,老职工来找人,便见这些知青横七竖八,乱卧地上,如同战死的烈士,显得难看而壮烈。他用脚踢踢这个,踢踢那个,甚至用枝条抽打,方才醒来。大家揉揉眼睛,重新披挂上阵,该杀青的杀青,该揉捻的揉捻,将工序接上。
劳动确实能改造人。当年那些刚来茶场时显得娇滴滴的女知青,经过几年的劳动,往往显得膀圆腰粗,脸色也黑里透红,甚至语言也开始粗野了起来。如骂起街来,一连串的形而下的语言脱口而出,哪里还有当年娇学生、乖乖女的影子?离当地妇女的审美距离实在不远了。
当然,在知青中,认为劳动是改造世界观的也大有人在。这不是政治上的矫情和理性的偏差,而是发自内心的认识。这与当年云南广西的知青偷渡到越南、缅甸,要去参加解放全人类的举动如出一辙,不能简单地以对或错来界定其行为。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3 08:41
痛惜一枪毁两命,
圆圆也是短命星,
两个仓库秘密多,
艰难劳作穷打拼。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3 15:34
茶场知青一个月有二十几元的工资,也是辛苦钱。插队知青没有固定工资,因此出工与否完全看心情。我们这里每天工分值1元以上,但是知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不少,甚至长期返回城里。农民对知青出工,抱着有你不多,缺你不少的态度。也有少数一个月出工30天的知青,自然得到贫下中农的一致称赞。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3 19:54
三十五  农具
因为劳作,我们与农具结下了不解之缘,彼此间发生了的深刻关系。
我们这一批知青刚到茶场时,场里马上给我们配发了各种农具。那天,当那个脚有点瘸的仓库保管员打开封闭的仓库大门时,在一个幽暗的空间里,那些全新的,靠着墙壁而存在的农具,发出黯淡色的光芒,显得沉重,也显得沉郁。
根据生产劳动的需要,发给我们的各式农具计有锄头一把,铁齿耙一把,铁镐一把(用于开荒的,女知青没有),木质扁担一条,还有蓑衣一件,笠帽一个,套鞋一双。仓库保管员说,还有那长短不一的钢钎,是开荒时才用到的;挂在墙上的喷雾器是今后除虫和施叶面肥用的用到的。这些目前都不发,待用的时候再发。
第二天,当我们兴致勃勃地背着锄头上山劳作时,才知道,这些崭新的农具是如何的不趁手。笨重,手柄粗糙,与人的躯体在劳作时形成的角度不对,具有一种疏离感。一天下来,有好几个知青手上起了水泡,有好几个知青的锄头脱了把,有好几个女知青那纤弱的双臂最后举不起那沉重铁锄了。
与我搭档的一个十年前上山的老知青对我说,你们以为新农具好,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农具要趁手,非得旧农具不可。经过不断劳作的调整,打磨,那手柄也光滑了,那锄板也显得轻巧了,锋利了,容易入土。再比如那蓑衣,旧的比新的要轻松三分之一左右,而且新的那蓑毛很硬很触身,穿上很不舒服。
在老知青的言传身教之下,我对这农具便有了一些深入的认识。我还懂得如何调整那锄头、铁耙与人身的角度,使之劳作起来效率更高,也更省力一些,知道了怎样用一些膨胀系数大的木片嵌入锄板与木柄之间,然后用水进行浸泡、膨胀,使之牢固结合,不会轻易脱把。
就这样,这些历史悠久的沉默的农具们,以它们的坚韧陪伴着我们走过了春夏秋冬,也嵌入到我们的生活和劳作的深处,成为我们身体的组成部份。我们在克服了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对它们也有了深入的了解。当手上的血泡被厚厚的老茧代替,我们才发现,时光在我与它们之间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多年之后,当我再次回到茶场,去探望一些老职工,也回到那个我居住了几年的居室。我发现,那个房间,自我走后没有人再住过。我曾经用过的一个竹笠依旧挂在那个房间的板壁之上,它依然沉静,破旧,依然是经过风雨之后的黧黑。我无限感慨地摘下它,吹去覆盖在它表面的尘土,抚摸着它那棱棱的骨架,似在我抚摸我生活中的一段沧桑;当我凝视着它的风尘颜色,便感到一段生命的悲怆和沉重。
再后来,我在作家马叙的《时光词语》一书中读到一段关于农具的文字,我深以为然:“林场里无尽头的农活使得他们与自然的契合成为农具的一种深度存在。这种默契是由无尽的劳累、疲惫、疾病、痛苦组成的。有的人在几年之后就得了风湿、类风湿等病症,还有地人得了脊椎弯曲症。农具在此时投下的阴影会因此而显得无比巨大,它会覆盖人生中一段最晦暗的岁月。”只有真正了解农具的人,与农具有某种深刻联系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文字,我这样想。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3 19:55
三十六 挑栏担
毛主席当年曾批评知识分子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批到点子上,很是中肯。我们知青虽然不属知识分子的范畴,但也有这类通病。不过,经过场里几年的劳作,此状大为改观。
刚到场里去领工具的时候,便领到扁担一根。没有想到,这扁担后来却派上了大用场。
我们场里每年都要开荒。在崇山峻岭间开出茶园若干亩。但那新开出的茶园是生土,还不宜栽种茶叶。技术员老陆说,最好在那土中埋一些栏肥,过一冬,栏肥经过发酵,那土质便会起变化,因为刚开出的土质呈酸性,而栏肥呈碱性,而且是有机肥,肥力强,肥效长,与生土中的酸性可起中和作用,能改善土质。改善后的茶园最适宜于栽种从闽北引进的大白毫品种。于是,我们在开荒之后的另一个任务,便是将栏肥挑上山去填埋在新开的茶园里。
那所谓的栏肥,实际上就是猪圈里稻草沤出的肥料。养猪需要用稻草垫圈,而那稻草与猪的屎尿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浸泡后,也就具有了肥力,成为农村种庄稼的很好的肥料。我们场里虽然有十几头猪,但那栏肥不多,远远不够新开茶园的肥料填埋,于是,场里又向附近的村民购买了一些。
那些新开的茶园往往在比较陡的坡地上,位置较偏,那路况也差,大多数为羊肠小道。我们要把那栏肥挑到茶园里,并非易事。我们装栏肥用的是那种大的簸箕,一担装满,大约一百五十六斤。这重量,在平路上也许不算重,但在山道上,便很有些份量了。挑栏肥,我们要进入猪圈,用一把铁齿耙,先把那混杂着猪屎尿的稻草扒进簸箕中,一边扒,一边用脚踩实,才能装得多。一担装好,弯一弯腰,上了肩,用了腰力一挺,挑了起来。那栏肥担子上肩之后,簸箕中的屎尿,由于受栏肥的重量挤压,从簸箕缝中淋漓而出,一路滴洒。我们的解放鞋上,裤管上,也受屎尿沾染。一片斑驳,但大家习以为常了,并不感觉怎样。
挑重担,需要技巧,经验丰富的人可以利用扁担的弹性,上下随之摆动,仿佛能减轻重担的份量。而我们则不会,只知道用蛮力,自然就感到倍加劳累。好在有一种挑担用的辅助工具,帮我们减轻了不少负担。那种工具,当地人叫作“端卡”,若要译成对应的普通话,勉强可以叫作“柱脚”。其形状是一根齐肩高的棍子,是用坚硬的杂木做成的,在上头锯出一个有斜度的凹槽。其用处是挑担过程中,一手扶担,一手用这“端卡”放在另一肩上,卡住扁担的一部分。这样,就将一肩的重量分担在另一肩上,就能挑得多,走得远。这“端卡”的第二个作用是在山上挑担,由于山路陡峭,你要休息一下,那担子往往难以找到一块平地放下,而有了“端卡”,那么就用它作为一个支点,支撑住扁担。使扁担,担子,“端卡”形成一个三角形,就可以从容地休息了。难怪当地人将它叫作“端卡”(柱脚)。
另一个技巧是,在挑担的时候尽量使担子随着步伐的节奏和扁担的上下颤动而起伏,那样就能减轻担子的重量。不过,这需要经验,老工人基本都会,而我们基本不会。我们往往用的是蛮力,而非巧力。不过,我们的另一个理论是,不管什么力,将栏肥能送到地里便是目的。这颇似那“白猫黑猫”论。
待我们将栏肥挑到新开的茶园后,那些女职工女知青们早已将茶园里沟槽挖好,我们就用手将那栏肥均匀地施放到沟槽里,然后她们再将泥土覆盖上,至此,算是完成了整个的挑肥过程。
果然,那施了栏肥的大白毫茶叶长势喜人。本地土茶要三四年才能采摘,而那大白毫两年便可初采,而且叶片肥厚,加工成“白豪银针”,用沸水一泡,那茶叶背面敷粉,银豪毕现。啜饮一口,醇香萦绕,顿觉神清气爽,也油然想起这茶香茶韵后面那挑栏肥的艰辛来。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4 09:43
从新到旧至永恒,
农具斗笠都温存,
更有那根小扁担,
千变万化记忆深。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4 15:34
看了以上农具的记叙,联想到我的生产队长,他把农民称为“170部队”,身份似乎提高不少。“170”都是农具,1是扁担,7是锄头,0是斗笠。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4 18:06
谢谢龙行与麻沙等朋友一直来的鼓励与支持。下面继续贴。。。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4 18:08
三十七   拦木头
某一天,我们场里的基干民兵连突然接到上级的紧急通知,全连集中,携带武器,要执行上级统一布置的打击投机倒把活动。
我虽然不是基干民兵,但也属于候补民兵,也参加了这次的统一行动。
当时所说的投机倒把,是一个特定的名词,其范围很宽泛。这次说的是邻县的民间形成了一个地下的木材市场,在悄悄地贩卖各种木材。木材,是当时的紧俏物资,盖房子,打家具,做嫁妆,甚至做棺材都少不了它。但木材是国家计划控制的物资,山上的林木不允许个人乱砍乱伐。于是,市场上的木材很是紧张,价格也奇高。邻县的一些人就潜入我们所在的区域,盗伐山林、倒卖木材,形成所谓的投机倒把活动。
这些人往往是三五成群,每人背一支或两支木材,昼伏夜出,趁夜深人静之时赶路,而且所走的也不是寻常路,而是一些难走的山路。
我们集中之后,一个区里的公安特派员来布置任务,说,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行动,大家务必高度重视。人员分为三人一组,共二十多组,因为山道多,面积大,要渐进式搜查,在一些要道,要进行设伏;同时要求子弹上膛,不过要上保险,一般不动用武器,如果碰到有暴力行为,可鸣枪警告;只有在自己的人身安全遭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可开枪,但也只能打腿部。
我们接受了任务之后,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忐忑。这毕竟不是训练,而是真枪实弹的执行任务。我领了一把三八步枪,与另外一个知青和一个职工组成一组,往莲头岭方向出发。
夜气弥漫,月色朦胧。我们小组在莲头岭上进行了设伏。因为我们感到这里的一条路是通向邻县最为便捷的,而且在这样的月色下,不用手电筒能够看得见朦胧的路面,应该是他们喜欢走的。在一块大岩石的旁边,我们将子弹顶上了膛,加了保险,将手电筒调成聚光,然后埋伏在那里。从岩石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小路旁的黑色的树影,也可听见远处传来的些微声音。
我斜躺在大岩石旁,旁边是一丛丛墨绿而蓬勃的莨蓟柴,这些植物长势很好,因此也能很好地将我们的身影掩盖起来。我双手抱着子弹上膛的枪,双眼紧盯着几米外的山间小道。有时候也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那青苍色的天空里的月亮显得有点漂浮不定,那月光似乎也显得有点虚浮。
倏然想起电影里的一些镜头,《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里的经典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于是时空发生错觉,似乎我们就是那游击队,正在设伏那敌方部队。于是便精神倍增,那双眼铜铃似的睁大,死盯着夜空里的一切。
大约潜伏到夜里一点钟左右,四周依然一片寂静,那激情和勇气也逐渐消退,继而困意也悄然袭来。一个知青嘟哝道,他妈的,是不是情报有假啊?谁知道啊,我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说。但正当我们都感到今夜可能不会出现情况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岭头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身边的那个知青推了推我,轻声说,来了。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枪紧了紧,紧盯着远处。渐渐的,发现有好几个背着木头的人结队而来。我心里有点紧张,看起来,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一旦发生冲突,事情恐怕不是很妙。但不容我们多想,那队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我们几个猛然跳了出来,三把手电霎那同时揿亮,大叫道,将木头放下,人蹲下。这是那个公安特派员行动前教给我们的话。然而,这些背木头的人,除一个将木头扔在脚下外,其余的均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反映,显然,他们也给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懞了。
我们见状,忙将手中的枪的枪栓拉得哗哗响,再次用强硬的口气命令道,将木头放下。我们知道,一旦他们不听命令,背着木头逃跑,我们将很难办,只有他们的木头放下,他们就不会跑,因为这是他们的希望所在,命脉所系。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放下,他们也不走,不逃,不吭声,就这样与我们僵持着。
尽管天气很凉,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冒汗了。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但如果我们采取强硬措施,他们七八个人,我们三个人,一旦冲突起来,后果很难预料。就在这时,我们听到远处一声枪响,我旁边的知青也“啪”的一声打开保险,将枪口朝天,“砰”的放了一枪。这时,这些人中不知是哪一个先扔下木头,接着,全部人都将肩上的木头扔下,对着我们不住地作揖,有两个甚至下跪,请求我们放他们一码。哀求之声,不绝于耳。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恻隐之心,感到他们也很不容易,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全身颤栗缩瑟着,那双眼睛因惊恐而变形,便更加于心不忍。但我们的任务是要把他们全部带回场部,进行处理,这是命令。
在解押他们回场的路上,那个老者走在最后,我走在他旁边,用手电照亮前面的路。过了一会儿,他越走越慢,与前面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我的心里十分的矛盾。终于,在一个转弯处,他突然往旁边的一条小路跑去,身手之敏捷,速度之快,令人吃惊。我一惊,忙叫道,站住站住,不要跑了。他当然不会再停下,我的呼喝也成了虚张声势。当我赶上前面的人群,那个知青看了我一眼,说,我就预感到要出事。我说,那个老头儿,是只老狐狸。他没有多说,我们赶紧将其他人往场里赶。
这一夜,我们整个民兵连共抓获贩卖木头的人员三十一人,截获木头三十九根,可算是成绩很大。为此,我们场里受到上级的赞扬,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时时想起那一双因惊恐而变形的眼睛来。后来,场里还组织了两次拦截活动,我都说因为眼睛近视夜里看不清东西而推脱了。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4 18:09
三十八  鲁迅著作
在茶场时,除了来时父亲馈赠的几十本书籍外,几乎无书可看。那些手抄本,如《塔里女人》、《北极风情画》、《梅花党》。《绿色尸体》之类,看了也就看了,一如雪泥鸿爪,难以留痕。那时,上海出了一种杂志,叫《朝霞》,我那时也热爱文学,后来成为医学专家的大哥,正在大学里读书,便给我寄了几本。但那《朝霞》,革命性强于文学性,宣传性高于生活性。笔下革命风雷,纸上评法批儒,完全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翻了两期,不忍卒读,便弃之一边了。
那时候虽然革了文化的命,但对鲁迅先生是另眼相看的,因为最高领袖多次肯定了这位文艺旗手、民族脊梁。记得他还在一封信中说,鲁迅先生说“心事浩茫连广宇”,我的心是与鲁迅先生想通的。鉴于此,那时看鲁迅先生的书不被禁止,反在鼓励之列。可以说除了马恩列斯毛外,还应加上一个鲁。七三年(抑或是七四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鲁迅先生的作品。闻之后兴奋不已,忙从平时积攒的经费(这平时是不用的,属于应急费用)中拿出大部分。在一个星期天,约了几个知青,徒步五十余里,到闽省的一个F市里去购书。
秋日,山水之间依然是一片烟云,遍地浓绿。虽然路途遥远,我们还是兴致很高,一路谈笑间,赶到F市也堪堪中午。在街上的小摊上匆匆吃了一毛钱一碗的阳春面,便来到新华书店。
果然,在F市的新华书店的橱窗里,静静地躺着一叠鲁迅先生的书籍。透过橱窗的玻璃柜,仿佛看见先生那双犀利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表露出欢迎的神情来。于是,我大喜过望,一手交钱,一手拿书。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而已集》、《华盖集》、《二心集》、《伪自由书》、《彷徨》、《呐喊》、《朝花夕拾》、《准风月谈》、《南腔北调集》等等二十余种书籍。
鲁迅先生的这套书籍,虽然价格不高,装帧也很简洁,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感觉它朴素大方,印刷精致。它的封面是竖密暗条纹的底衬,上方是一个鲁迅先生的雕塑头像,然后是一个简单的书名,简洁、朴素、明了。扉页有二、三十年代初版时的封面设计图(记忆中有几张是钱君陶设计的),很有特色,也很引人注目。
在此后的时日里,鲁迅先生的这些书籍陪伴我度过了不少晨昏。我将这些书籍至于案头枕畔,随时翻阅。尤其是先生那种嬉笑怒骂的文风,很为我欣赏,因此对其中的一些文章反复咀嚼,很是熟悉。记得若干年后,一次与一位所谓的研究鲁迅的专家偶遇闲聊,我信手拈来许多鲁迅先生的文章、语言及掌故。甚至与他谈到鲁迅与青年Y的通讯中那句“还我头来”的典故,使他大为惊异,想不到一个不是做学问的人,竟然对鲁迅先生熟悉如斯。
鲁迅先生是那个时代独特的纪念碑,是一个民族最引以为傲的标识,是当代文学天空中那一双冷峻的眼睛。因此,在那个我还是青年的时代,他成为我的最初的崇拜的偶像。现在想来,这一点也不奇怪。在那个灵魂被挤压、境遇被忽略、生活被漠视、苦痛被缄默、命运被调侃的地方,鲁迅先生的天命才得以广阔地展开,而他的文章也得以被领袖认可,并被赋予更为重大的使命,这也是一个时代使然。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4 18:10
三十九  拖拉机手
在茶场,没有购买那台平头的钱塘江牌货车之前,唯一的交通与载货工具是一辆手扶拖拉机。永康造的,十二匹马力,红漆,俗称“永拖”。而拖拉机手有两个半。一个是转业军人,原海军某部雷达兵,长的人高马大,颇为威武,也颇为自负。另一个是善良的阿林,是茶场老职工的儿子,顶替他父亲来场里的。他们都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属有证的。还有半个拖拉机手便是我。当时我在场里管理食堂,经常要外出买菜,买米,买煤,需要开拖拉机。于是,我便买了一条烟,送给那个一脸善良的阿林,拜他为师,学开拖拉机。
实际上,开这拖拉机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没有方向盘,速度慢,启动用手摇,一手按住油门,一手下死力气拼命摇,来带动马达启动。冬季的时候,气温低,那柴油被冻住了,往往要用稻草在油箱机头烧一会,或用烧开的热水在外面浇,使其解冻,方能发动。拖拉机的离合器用手控制,油门也靠手控制,不过都比较简单,在阿林的调教指导下,没有几天,我便开着这拖拉机“突、突”地吼叫着在公路上纵横驰骋了。
场里通往最近的一个小镇五公里,通往稍大一点的镇十公里。前一段路为不上等级的三点五米宽,后一段接入省道,也不宽。显著的特点是两段路都是砂石路,弯道多,半径小,视线差。我那时候经常开着这拖拉机去十里外的小镇上拉大米。一包米一百八十斤,拜上山下乡锻炼所赐,我那时候体力正处于巅峰状态,一个人就能从粮站的仓库里很轻松地将这大米背到拖拉机的车兜里。一车兜可以装十几包大米,待装好了,便“突、突、突”地往回跑,每小时约十五公里到二十公里,算不错了。
但有一次出了大事,差点小命不保。那次也是从粮站买大米回场。我驾驶着拖拉机刚从那个小镇上开出不久,大约三公里转弯的地方,突然看见前面一辆装满木头的拖拉机快速地从上往下溜车。所谓的溜车便是下坡时,将拖拉机的油门关了,凭借车的惯性下滑。不少拖拉机手为了节省点柴油,常常下坡的时候溜车,但这是很危险的事,一是速度会越来越快,不好把握,尤其这种手扶拖拉机,没有方向盘的,更是容易出事;二是下滑过程中,速度过快,刹车往往会失灵。平时我们开拖拉机最怕的就是满载货物的拖拉机在这种路况极差的地方溜车,没有想到,今天被我碰上了。当时我抬头一看,只见前面的拖拉机飞也似的滑下来,暗叫一声不好,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肯定是两机相撞,机毁人亡。我下意识地将拖拉机的左手一捏(手扶拖拉机的方向控制靠手捏),往右一靠,冲出了公路。
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三魂七魄已然荡荡悠悠。心中暗想:这下玩完了。没有想到,一声轰响之后,发现我的拖拉机竟然只是翻到在仅低二十公分左右的一块番薯园里,而我,仅仅膝盖被划出血外,其余的均无伤。待我懵里懵懂的站了起来,伸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在七八米外,便是几十米深的山沟沟,如果从那个地方下去,那就凶多吉少,恐怕我早就躺在那个小山坡上接受清明时节亲朋好友的祭奠,而不是在这里饶舌了。
这时,溜车的拖拉机也在二三十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身下是一条长而深的由强力刹车造成的印痕。那个拖拉机手脸色苍白地向我走来。当他看到我竟然能够自己从番薯园里站起来,不由得大喜过望,忙一边道歉,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塞给我,并掏出火柴,用颤抖的手划上给我点烟。
还有一次我开着拖拉机去邻县的一个小镇买菜。那个小镇距我们茶场七八十个公里吧,一般要四到五个小时左右时间。我们那天因为事情耽搁了,到傍晚才从小镇回来,很不巧的是,开到半路竟然没有油了,手扶拖拉机的一个特点是一旦停机,那车灯就不亮。而且我们的拖拉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条路上又荒僻,夜深人静的大冬天,根本没有其他的拖拉机开过来,于是我和另外一个知青就只好在原地看顾着拖拉机和购买的货物,又冷又饿,冻了大半夜,待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才见一辆拖拉机过来,忙讨了一点油,凑合凑合开到场部。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4 21:34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4 18:08
三十七   拦木头
某一天,我们场里的基干民兵连突然接到上级的紧急通知,全连集中,携带武器,要执行上级统 ...

      描写的很详细,看着不由的有些紧张。人都有恻隐之心,尊重自己当时的感受也很正常。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4 21:39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4 18:09
三十八  鲁迅著作
在茶场时,除了来时父亲馈赠的几十本书籍外,几乎无书可看。那些手抄本,如《塔里女人》 ...
     记得上高中时候,课本中的鲁迅杂文给人的启迪非同一般。您当时能买下二十余种鲁迅先生的书籍并仔细阅读,那您 一定很棒。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4 21:52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4 18:10
三十九  拖拉机手
在茶场,没有购买那台平头的钱塘江牌货车之前,唯一的交通与载货工具是一辆手扶拖拉机。 ...

      从粮站买大米回场,拖拉机手有惊无险  看了您的描述,真是感到有些后怕的。 谢谢您的贴文带来的一次次知青生活的亲身经历。发帖辛苦~  恭祝您新年愉快~  继续等观下文~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5 08:30
半夜围捕心不忍,
鲁迅书籍曾傍身,
学会手扶拖拉机,
也遇危险难忘存。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5 15:30
文中提到的鲁迅杂文集,是197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的,至今还有几本。插队时想看书确实不容易,麻沙镇在宋代曾经号称“图书之府”,当时全国有3大图书雕版印刷中心,以麻沙所产的图书数量最多。人们称之为“麻沙本”或“建本”。不过在我插队的时候是一书难求,村民对家乡辉煌的历史也一无所知。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5 17:42
谢谢雾梦的支持,谢谢龙行的点评,谢谢老农,麻沙镇可在建阳?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5 17:44
四十  笔记本
冬天的一个寂夜。窗外寒风怒号,室内一灯如豆。长夜寂寂,斗枢无声。百无聊赖之中,我翻出当年所记的笔记本。
这是一本小三十二开的笔记本,绿色塑料封皮,不厚。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参考资料”的字样。第一页则抄写着周恩来总理的一段话:“毛主席的东西不是受主席委托,在党内文件,新华社,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正式发表的都不算数。为什么这样严格?因为主席的话不仅形响中国,而且影响世界,不仅影响今天,而且还影响世界革命的将来。”这句话,无头无尾,也无日期出处,是否是周总理说的也无据可考,只是说明当时毛的话重要性而已。确实,我这笔记本当时抄录的都是毛主席的一些话,这些话在今天看来颇为平常,但在那时却能够翻云覆雨,影响大局。而且这些话大部分是辗转摘抄的,有些后来在正式的报刊资料上有发表,有些至今仍然没有正式公布,因此只能是聊备一格而已。
检点笔记本的内容,如按时间顺序排列,主要有以下这些 :《湘江评论》发刊词,(20年代);《内政评论》(20年代);《毛主席致江青同志的信》(1966年7月8日);《我的一点意见》(1970年8月31日);《毛主席在外地巡视期间同沿途各地负责同志的谈话纪要)( 1971年8月中旬到9月12日);《给李庆霖同志的回信》(1973年4月25日);《毛泽东主席在1973年5月25日政治局会议上的指示》;“1973年12月 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主席的讲话要点记录;中共中央(1975) 26号文件(75年12月l0日);邓小平的《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题》(共18个部分,1975年9月2日提出);毛主席写给华国锋同志的三条指示(1976年4月)。除此之外,还有诸如《毛主席谈小资产阶级通病》,毛主席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以及毛主席在那几年的一些指示,但没有明确的时间记录。
    在那样的冬夜,在那样的孤寂之中,翻检阅读这些笔记本的内容,实在是一件很有兴味的事情。从中可以体味当时那种白云苍狗的政治风云,可以约略了解那几年重大的政治事件,也可以知道毛泽东晚年的一些心理轨迹。
    毛泽东在六六年致江青的信,虽然属于夫妻间两地书,然而用笔纵横,汪洋恣肆,充满了浓厚的政论色彩。从中我们可以约略得知,这位当时如日中天的一代伟人的心理轨迹。虽然文化大革命刚刚发端,全国处于狂热的造神运动中,毛在人民心中的权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毛在信中却透露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态,透露了一种孤独伤怀的苍凉感。六六年,正是林彪大红大紫之时,然毛泽东已从青萍之末预测到豪雨飘风,对这位“红色的接班人”早已是心存芥蒂。“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毛在信中还透露了一种对共产党前途的深层优虑:“全世界一百多个党,大多数的党不信马列主义了,马克思、列宁也被人们打得粉碎了,何况我们呢?”因此毛泽东认为他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是一次认真的全国性演习,而且每过七、八年就要来一次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毛还在信中引用了两个典故,一是晋人阮籍在成皋的感叹: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二是后汉人李固写给黄琼信中的几句话: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前一句话,显然针对林彪而言,后一句话,则是一种自我解剖,因为毛对此的诠释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但是否有自知之明却很难说,尤其是毛的晚年,由于各种原因,常常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
    这封充满了浓重政治味的夫妻间的信件,一如毛以往的一贯文风,信笔写来,议论风生,纵横捭阖,颇多警句。记得当年我十分欣赏,全文倒背如流,至今犹能背诵其中的不少段落和句子。
    与这封信相呼应的是时隔五年后的毛主席在外地巡视期间与沿途各地负责同志的谈话,时序是七一年秋。其时的文化大革命的最大特征是共产党内的新的权力集团的形成并已磨刀嚯嚯。一年前的陈伯达的覆亡便是前奏。毛主席在70年5月所写的《我的一点意见》虽然是针对陈伯达的,但敲山震虎,矛头直指林彪.毛深知陈的问题易于解决。陈虽然贵为政治局常委,但毕竟是一介书生,“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毛在弹指之间,对方便灰飞烟灭了。而林彪却不同,他是钦定的接班人,是党内的第二号人物,是号令三军的统帅,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而且历经几十年的经营,关系盘根错节,羽翼早已丰满,如果他一发难,那么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而实际上从讲政变经开始,林彪的野心已经显露端倪了。根据后来公布的林彪的所谓“571”工程机要,也证明了毛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因此毛采取了决然的措施,一是将北京的“御林军”调为其嫡系的许世友部队,二是在71年的8月中旬到9月12日,到全国各地找党、政、军负责人谈话,以求他们转弯子,达成共识。这篇谈话机要就表露了毛的这种心态。《谈话机要》开明宗义就提出了后来在政治斗争中被反复引用的著名的“三要三不要”:“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然后毛大谈中共党史上的九次路线斗争,并告诫人们.新的路线斗争就要来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确实,在毛谈话之后的第二天,就发生了震惊历史的“九•一三”事件,从而改变了中国政治权力的分布与政治形势的格局。
    重读《谈话机要》,使我心仪的是毛泽东在这样复杂严酷的政治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政治家的汪洋恣肆的气魄,那种万物皆备于我的王气与霸气。在生死悬于一发之际,毛的谈话仍然是那么从容,那么镇定,那么的幽默潇洒,甚至还注意到了使用排比句等修辞手法。其领袖群伦的王者之气跃然纸上。
    毛主席在一九七三年五月二十日与同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指示也很有意思,它充分体现了毛的谈话风格。例在五月的谈话中,毛说:一边要坚特原则,一边也不能那么纯。事物没有那么纯,水也不会那么清,一点错误不犯的没有。不会那么纯的,化学提炼最纯也是九九九九,没有一百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那能没有错,知过则改嘛。这些话充满了辩证法的味道。而在十二月的谈话中,则更是谈笑风生,妙语如珠。毛说:文官要学武,武官要学文,文武官都要学文学。毛问总理,你今年多大了?总理答:七十六了。主席说七十六岁年轻力壮,我今年八十岁了,还准备打仗,内战外战我都行。对世界事情心要宽,胆要大。毛问朱德同志:现在还有没有人骂你黑司令啊?朱德答:没有了吧,我跟主席四十多年了。主席说,你跟我,我跟你,过去人家骂我朱毛,我是你身上的一根毛。不要怕人家骂啊。大字报让他贴吧,无非是造反要革命。,毛还问许世友,你《红楼梦》看了没有?许答,前次你讲了,照办么。毛说:《红楼梦》不读五遍没有发言权。从孔夫子到孙中山,从乌龟壳到共产主义都要总结。毛又问,中国要是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许答:坚决消灭他!这一次的神来之笔是主席向政治局推出了邓小平。毛说,今天向大家介绍一位军师,邓小平同志,他是棉里存针,柔中寓刚,政治工作能力强,人才难得啊。(另一个版本是:毛主席写了四句话送给小平同志:打扫庙宇,请进真神,老帅带路,小兵提升。)可见,当时由于总理的身体原因,主席又年事已高,急需一位能干的人出来收拾局面,而邓小平无论是才干、见识、能力,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有了毛的这次引荐,沉没多年的邓得以再度出山,际会风云。
    在这本笔记本中,还零星摘录了毛主席的其他的指示。如: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了,现在以安定团结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过了若干时日,毛又说:还是以安定团结为好。又过了若干时日,毛却说: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这显然是针对邓小平说的,因为他又说,翻案不得人心。)他还说了一句看起来很幽默的话:牛为什么要长两只角,就是要斗争嘛。但在这幽默的背后,却透露出隐隐的杀机来。
   当时隔若干年后的又一个深夜,我在灯下再次翻阅这本已经发黄的笔记本,聆听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卡拉ok的歌声时,心里感慨万千,油然而生“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虽然历史已翻过了沉重的一页,而我的斗室里,依然是涨起苍凉而孤寂的心潮。当时,知青们上大学的上大学,提干的提干,回城的回城。而我,所面对的仍旧是群山苍茫,仍旧是寒风摇竹,仍旧是仰天长叹。我不知道,我生命的历程将如何延展?我嘶哑的声音,如何去吹响人生的长笛: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无法用理性的脚步去丈量希望之途。我知道,命运的彼岸仅仅是一道虚妄的虹,是无法抵达的虚妄之境。于是,一脉生命苍凉的寒流贯穿了我十九岁的韶光年华。我已失去了歌哭歌笑的勇气。我只能在孤寂的残灯下点燃一根烟,然后徐徐地吐出烟圈,看它消失在虚空中,来祭奠我苍白的青春。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5 18:10
四十一   总理遗嘱
大约是七六年的四五月份,一天劳作之后,在暮色归途中,刚刚昨天从城里回来的大林跑到我身边,看看身边没有旁人,有点神秘地对我悄悄说,晚上我到你房间,给你看样东西。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我感觉有点好笑,问道,该不是那个女孩子给你的情书吧?他摇了摇头,眼睛看着远山,脸色有点凝重地说,如果是情书,我也不会拿出来与你共享了,是一份材料,机密材料。他特地将“机密材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天晚上十时许,我在孤灯下看一本《第三帝国的兴亡》的书,只听到门一响,大林鬼魅般地闪了进来。我丢了一根烟给他,说,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他没有回答,从里面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蓝面的塑料笔记本,翻开几页,指给我看。朦胧的灯光下,我看到那蓝色的横格上用钢笔描出的赫然的四个大字:总理遗嘱。我吓了一跳。总理一月八日逝世,逝世后,社会上有颇多的说法和传言,也有的说总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也有的说,总理在病床前临终之时对邓颖超留下了最后的嘱咐,并说这些话现在不能告诉任何人,至于什么时候公开要看形势的发展和变化。但没有想到果然有这总理遗嘱,而且流传到社会上了。如果是,这在当时确实是机密材料。我忙问,你这是哪里弄来的?大林神秘地说,是这次回城的时候,从一个朋友那里来的。
我见状,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忙找出一本笔记本,将其抄了下来。总理遗嘱总共分两个部分,一是有几句话是写给邓颖超的:
小超同志:你我都是共产党员,一起革命五十多年,我相信你一定经受得起。要向蔡大姐学习,要教育孩子当好普通一兵。
战友 周恩来  1975。12.18
这里的蔡大姐是指朱德元帅的夫人蔡畅,为什么嘱咐邓颖超要向蔡大姐学习,我们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而且当时朱老总还健在。朱德逝世是六月份的事。从语意来看,是要邓颖超同志坚强些,要经得起悲痛的考验。
另一部分是总理遗嘱的重点部分,洋洋洒洒有千把字,内容如下:
主席、中央及政治局同志:
我动了一次手术以后,病情虽然有短期的稳定,自下半年开始,癌症已广泛扩散,虽然还好,但离见马克思的日子却实在不太远了,我想有必要向主席及中央汇报一下近来的一些想法:
患病期间,主席对我亲切关怀,使我十分感动。主席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有主席为我们国家和党掌舵,是全国人民的莫大幸福,也是我莫大的欣慰。这些日子以来,主席在遵义会议期间和我谈话的情景总是历历在目……百感交集。不能再为主席分担工作,我十分难过,为了我们国家和人民的前途,主席要多保重。
……
朱德同志和叶剑英同志年事已高,要注意身体,当好主席的参谋,具体工作可以摆脱些,但你们所处的地位,仍然是举足轻重的。我们是一辈人,要以高昂的战斗姿态,保持革命的晚节。
小平同志一年来,各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别是贯彻主席的三项指示,比较坚决,这充分证明主席的决定是正确的,要保持那么一股劲,要多请示主席,多关心同志,多承担责任,提口号要注意,要考虑到长远的影响。今后小平同志的担子将更重,压力将更大,但只要跟着主席走,路线正确,什么困难都会克服。
……
关于我的事,我向中央要求:
1,我的病情发展概要,告诉全国人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2,追悼会主席不要参加,会力求简单……请小平同志读悼词。
3,骨灰不要保留,撒掉。
同志们,永别了!
我坚信我们的事业一定会胜利的。共产主义万岁!
                               周恩来
1975年12月19日
我笔走龙蛇,很快地将这遗嘱抄好。抄好后,再读了一遍,问大林道,你看这遗嘱,是真的吗?大林沉思了一会说,以我看,应该是真的,你看,这种口气与提法,非总理莫属。尤其是对主席的殷殷之情,对朱老总与叶帅的嘱托,对邓小平的期望与交待,完全符合总理彼时的心态。我也点了点头,说,那对后事的安排,也符合后来的实际情况,符合总理的风格,这也是一个佐证。
但我们没有想到,没有过很长时间,就有消息传来,说这个总理遗嘱是伪造的,伪造者是杭州汽轮机厂的一个工人,当然那个工人是个高干子弟,他与其他的一批高干子弟一起,模拟总理的口吻,炮制了这个被广为传抄的“总理遗嘱”。又据说,由于这个“总理遗嘱”影响很大,很多西方国家的报纸和电台都进行了播发,当时的中央对此事十分重视,发出了紧急通知,宣布这是一起典型的反革命案件,并作为特大案由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彻底追查。追查的结果是杭州汽轮机厂的一个工人名叫李君旭的与他的朋友搞的。后来,这起重大的反革命案的主角被判处死刑,但由于尚未执行,政局便起了变化,李君旭便由一介死囚霎那成为青年领袖,政治宠儿。
那个时代,形势多变,白云苍狗。各种消息漫天飞舞,各种人物依次登台。我们偏于一隅,蛰伏一方,也难以分辨黑白玄黄,只能从有限的材料中判断事态和世态,这样,也就难免缘木求鱼了,像这次的所谓的“总理遗嘱”便是一例。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6 07:58
一本小小笔记本,
当年许多内容真,
总理遗嘱风波大,
据说还有枪毙人。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6 08:55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5 17:42
谢谢雾梦的支持,谢谢龙行的点评,谢谢老农,麻沙镇可在建阳?

麻沙镇确实在建阳。原来叫建阳县,九十年代叫建阳市,现在叫建阳区。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6 12:57
四十二  知青的政治
    在知青当中,政治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大家彼此相聚的时候,除了掏心掏肺的相知好友,一般都避讳谈政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政治的兴趣,因为在政治挂帅的时代,你不能漠视它的存在。因此在劳作之余,生活之中,大家往往在私底下传递着一些小道消息,小心翼翼地讲述着某某最近怎样了,某某又讲了什么话了,某某作出最新指示了等等。这某某,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而是中国政坛上重量级的人物,他们的一句话,一个指示,一个行动,往往会掀起中国政坛的狂风巨浪。
    虽在这狂风巨浪之中,我们这些知青们,只不过是沧海浮尘,微不足道。但随波逐浪之际,也有着命运的走向,也有着人生的起伏,也有着情感的哀乐。这是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家往往都参加了观点完全不同的两个派别,或者父辈由于派别的不同,其命运走向也迥然各异。
    实际上,作为芸芸众生,根本不知道参加两个不同政治派别的意义所在,不了解不同政治派别之间的异同点与政治背景若何?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谁都不能把握自我的人生与命运。当时所谓的“翻烧饼”的俗语,便是对政治的莫大讽刺。这“翻烧饼”特指当时的派别的得势和失势。也许这段时间,这个派别胜利了,于是弹冠相庆,“今日痛饮庆功酒”,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又失势了,于是惶惶然交出权力,一如丧家之犬。这种得失转换之间,如同铁锅上的烧饼,在不断地正反面翻动着。
在我们知青当中,也存在着这么一种现象。即是某父辈的政治派别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那么,其升学,招工,招干便在他们的身上体现出来,于是,一登龙门,身价倍增。昨天是接受再教育的“学生仔”,是在田野间劳作的知青,今天则摇身一变,而成为接管社会主义教育阵地的工农兵大学生,是领导一切的工人老大哥,是睥睨众生的革命干部。而我们,由于父辈派别的失势,或由于自己站队的错误,便低下头来,延续我们的身份,继续我们的劳作,不敢作他想。
    由于政治上的分化,后期的知青当中,便不是当初的和和睦睦的大家庭模样,而是相互间的攻防转换,相互间的猜忌排斥,相互间的斡旋告密,当政治手段运用到人际关系之间,彼此间便生出了许多的尔虞我诈,甚至出现“用他人的鲜血染红顶子”的事件来。
在每年一度的“三推荐”过程中,知青王某榜上有名,说实在的,王某为人不错,在被推荐的人选里,他应该还是比较有优势的。无论在场领导层面,在老工人层面,还是在知青中,均比较得人心。当大家以为此事毫无疑义的时候,有人书面向组织告发,说王某曾经用收音机收听敌台。告发的事件有时间,有地点,有内容。使人不得不信。于是,场部马上将王某从红榜上打入黑名单,不但取消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资格,而且还成立了专案组,对这事件进行调查。
    这是致命的一击,一如清锋出鞘,立马见血封喉,鲜血淋漓。王某接受审查,欲哭无泪。不但上不了大学,还被列入另类的名单。好在一个老职工王大妈出面力保,他才没有被打成一个“现行”,逃过更悲惨的一劫。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大部分知青都回城了,还是没有那个单位愿意接收他,因为他的档案里有不利他的材料存在。更可悲的是一个在城里的对象,两个人谈了若干年,最后终因王某无法回城而黯然离去。又过了若干年,在他上下奔走,到处投诉下,有关部门才发给他“查无实据,不作处理”的一纸结论。当他拿到这一纸结论时,他无言以对,悲哀莫名。他的青春,他的理想,他的恋情,都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张纸而灰飞烟灭了。这是他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6 13:03
四十三  收音机
    那时候,收音机是一件可以与手表齐名的奢侈品,是所谓的“三转一响”中的一响。
   
但知青中有好几个拥有它。那时候比较流行晶体管的所谓半导体收音机,两个或三个波段,便宜点是单波段的,牌子好像有“向阳”、“孔雀”、“红灯”等等,那种袖珍式的收音机,很为我们所青睐,不但价格便宜,更因为便于携带。我们经常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带着它上山劳动,在劳动休息的间隙,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看着悠悠的白云在头顶飘过,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在那个信息绝对闭塞的地方,收音机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我们收听着来自红色当局的声音,从中对整个局势走向作出判断。并不讳言,我们更多的是通过短波,收听当时所说的敌台:台湾的,美国的,前苏联的。当时主要的是收听音乐节目,偶尔也听新闻。我们在台湾台听到了邓丽君、张家昌、凤飞飞,刘文正等人的歌曲,尤其是邓丽君,在我的不灭的印象中,那是带着一种甜蜜的忧伤的歌声。邓丽君的歌曲,最适宜的是在朦胧的夜色中收听,在夏夜的星空下,在轻柔的微风中,在飘飞的流萤间,她的歌声悠悠然地响起,带着一缕传统的忧伤,带着一丝无奈的痛苦,穿透暗夜的屏障,抵达我的心房。这是一种人生深沉的诉说,是对青春年华的祭悼,也是对漂泊灵魂的歌吟。很多年后,当邓丽君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叫清迈的旅店里,在猝然而临的命运中,犹如一篇锦绣文章霎那断珠碎玉,迸裂成惨痛的字词音符,掩埋在悲情的安魂曲中时,我悲伤莫名。至今,当我在吟唱《恰似你的温柔》、《人面桃花》、《梅花》等歌曲时,眼前往往映像出一个恍若幻影的红颜,在苍凉与寂寞的背景下驻足凝眸,那就是永远的邓丽君。
在莫斯科广播电台,我们听到了《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甚至听到了那首在我们知青中被反复传唱的《知青之歌》,有一次,我们还听到姜家锵与李光曦演唱的歌曲,还有“东方夜莺”之称的朱逢博的歌曲,而美国之音的浑厚的男播音员的声音,欧阳天、沈红辉的主持也很为我们所喜爱。我们在美国之音的“空中乐坛”,第一次听到了贝多芬的交响乐和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那种天籁般的乐音,通过那个神秘的小匣子,使我们的神经为之跳动,青春为之增华,岁月为之缥缈。
我们知道,收听这些电台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陷入政治泥淖而不得翻身,后来有一个知青王某就栽在这上面,改变了他本来一片光明的命运。因此,我们在收听过程中,总是小心翼翼,分外小心,大多是和恋人在一起收听,因为那时的恋人往往比较专心,即使双方分手了,也是属于好聚好散之类,一般也不会告发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不然,他或她恐怕就会被人所不齿。
那时候,很多重大的新闻我也是从那些所谓的敌台中获悉。例“批林批孔”的一些部署,最高领袖的身体状态,四五天安门事件,及至后来的四人帮覆灭,大都是从美国之音获悉的。当然,我们不敢在人前吐露半点消息,只是在要好的知青间彼此交流。我们也因为拥有这些绝密的消息而沾沾自喜。当其他人从正规渠道获知这些消息而为之惊呼的时候,我们这些却早已有思想准备了,故而显得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7 08:44
知青多避谈政治,
却也躲得不扎实,
最是喜爱收音机,
短波消息最及时。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6-1-7 08:48
“收听敌台”如果上纲上线,当年是一项罪名。在我们大队对知青基本上是放任自流,因此有人听收音机也不避人耳目。一位知青是台湾歌曲的发烧友,他在室外立起一根长竹竿,上面缠绕铁丝,再与室内的收音机天线相连。据他说,收到的电台大为增加,有一台叫警察广播电台,播报道路交通讯息,其中有很多台湾歌曲。当年国内只有“东风吹战鼓擂”这种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海峡对岸风格迥异的歌曲,包含不少情歌,令年轻人喜欢实在非常正常。
作者: 冷月沧波    时间: 2016-1-7 20:12
谢谢龙行版主,谢谢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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