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湾子纪事（21）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我们年轻的时候，社会风气讲究突出政治。在场面上行走的人，都习惯戴着面具说话做事，这种氛围也必然会影响到我们这一代人的个性形成。

怀旧的人喜欢说现在年轻人不如三十年前，我的感觉是，那个时代的青年，比现在的“新新人类”理性，而没有他们那特有的任性率真，思想和性格受到太多的束缚。当然，优越的社会制度保障和基本平均的分配方式，也使我们，特别是初入社会的城市年轻人，还感受不到生活的沉重压力。

金喜最突出的毛病就是喜欢在女孩子面前显摆，他不善于保持自己在年轻女性面前的矜持。看见漂亮的女孩子更是Hold不住，也许只是出于青春期的萌动，不过表现过于主动热情，让我们这些非礼勿视的“正经人”，有点看不下去。

平心而论，还是我们自己的心态不够健康。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有这样的冲动很正常，再说人家也没有要怎么样。86版电视剧《西游记》“四圣试禅心”一节，猪八戒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我老猪出丑”，这话说得在理。难怪很多现代女孩子喜欢猪八戒，就是喜欢他的率真，不做作。

金喜说话做事比较前卫，特别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做派有点像电视剧中的猪八戒，而我们太注重脸面，把自己包裹得过于严实，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在异性面前目不斜视，看上去比唐僧还要唐僧。

从上海回来的路上，我们就想着要和金喜分手。他手里拿着学校的介绍信，当然不会给我们。好在我们都有学生证，介绍信只是个形式，凭着学生证就可以领到回程的车票。车到南京，我借口说要在南京下车去南京大学串联，金喜不同意，于是我乘机要求单独行动。金喜很生气，后果并不严重，因为他没有办法阻止我。结果张成和王伟顺势跟我去了南京，刘亮跟着金喜回郑州。

最初张成们也担心，金喜回到学校会不会找事，然而通过串联，我们了解到全国都已经在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中央首长也有明确表态，形左实右那一套，已经是昨日黄花，我们不再需要有金喜这块“红五类”的挡箭牌。

回到郑州，我们看学校还在开串联介绍信，商量着去趟北京。那时节，各地接待串联的师生已经不太讲究属于“哪一类”，人家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我和张成、王伟一路进京，安排的住处是铁道学院。进到院里，碰见几位学校的女老师，她们正巧要离开，于是热情地把自己领用的被子让给我们。

北京的接待站也是每天管一顿饭，但是不收钱。我们在北京滞留了四五天，居然没有想到过要去看看长城、故宫、甚至军博馆。在形形色色大字报、大标语的波涛中，我们被革命的狂热左右着，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中。

我们循规蹈矩，每天出入各大专院校，盲目地浏览那形形色色的大字报。有炮轰学校领导的，有揪斗工作组成员的，还有火烧工作组的后台，当时的国家领导人的。这一切和我们距离太远，我们只能是凑着看个热闹。

虽说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但我们毕竟不在风口浪尖上，学校的小环境，社会的大形势，都轮不上我们去指点。

在北京期间，正好赶上毛主席接见外地来京的红卫兵和串联师生，各接待站负责组织进京师生参加。接待站通知我们夜里两点半集合到天安门广场去，每人发了两只面包和两个鸡蛋。我嫌拿着碍事，领到后就剥剥吃掉了，张成他们非要装在口袋里，说见过毛主席后才吃。

秋夜的北京，有点冷嗖嗖的，马路两侧路灯辉煌，一支支长长的队伍，举着旗帜，朝一个方向走去。我白天精神十足，晚上容易瞌睡，走在队列中间，不觉就睡着了，张成和王伟左右胁持着我，一边走一边睡，迷迷糊糊，几乎睡了一路。

走走停停，总算进入天安门广场，天还没有大亮。我们的队伍被指挥人员带到指定位置，然后坐下等待。

广场上是人的海洋，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路边刻意留出的通道旁扯起布幔，那里是临时厕所。广场四周布置的巨型探照灯，射出雪亮的光柱，在拂晓前的广场上空游弋，我和张成背靠着背，不觉又睡了一觉。

到了上午九点左右，指挥人员开始整队，我们机械地从地上站起来，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挪动。举目四望，只见人头攒动，旗帜挥舞，如同潮水一般。

十时许，广场响起雄浑的《东方红》乐曲，伟大领袖毛主席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人们欢呼跳跃，口号声震云霄。有的人激动地哭了，有的人声嘶力竭，忘情地呼喊，还有的人把书包、帽子抛到空中，以表达激动之情。我相信，那一刻，只要伟大领袖一声令下，许多人真会赴汤蹈火而在所不惜。

我们站的位置离城楼很远，但是伟大领袖那魁梧的身影，还是能看的清晰。大会进行中，老人家几次走到城楼两端，摘下帽子，向欢呼的人群挥动，这场景，使得多少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发誓要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永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很多人日后真的成为史无前例革命运动中的先锋闯将。

领导人讲完话，游行开始，按照既定路线，每一支队伍都要从天安门前通过，然后经由西长安街退场。前面队伍一开始挪动，后边的人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重力压在肩膀上，几乎不可抗拒。人们只能互相挽着臂膀，抗拒着人流的冲击。这时候如果谁被挤摔倒了，就有遭到后边人群踩踏的危险。

我和张成、王伟紧紧挽在一起，被这人的波涛推拥着摇摆移动。队伍中有些人鞋子被挤掉了，也无法弯下腰去捡起来，只能光脚前行。后来听人们传说，游行结束，负责清理广场的人光鞋子就收了几大箩筐，应该不是杜撰。

从广场走出来，已经快两点了。张成和王伟才想起书包里的面包鸡蛋，拿出来一看，早就被挤得粉碎一团，鸡蛋皮和鸡蛋黄都分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