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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湾子纪事(23) [打印本页]
作者: 卜桂仁 时间: 2024-10-6 06:01
标题: 张湾子纪事(23)
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4-10-6 06:39 编辑
张湾子纪事
在外地形势的引导下,本省很快形成了三股势力,一派是以大专院校学生为主干,网罗社会各色人等中造反派组成的“二七公社”,一派是获得省军区领导认可为正统造反派的“河南造总”,还有一派是以产业工人为主体,按行业系统实现联合的所谓“十大总部”。
“十大总部”人数最多,声势最大。特别是工人总部,每次游行,诸多的车辆和重型设备行进在队列中,更显威武雄壮。因为他们多是省市主管部门当权者由上而下组织起来的,正宗的造反派们不认为他们也是造反组织。
在中原逐鹿的争斗中,河南造总和十大总部既有联合又有争斗,就像三国时期的孙刘两家。在对付“二七公社”的问题上,双方有合作,但是在争夺盟主的位置上,又有着不可调和的斗争。
在北京清华大学“井冈山(四一四派)”赴郑战斗队策划下,本市非造反派中学生成立了一个统一组织,号称“郑州铁军”,后来成为“十大总部”中的一支。“铁军”的成员都是清一色的中学生,(包括中专)敢打敢冲,策划了几次针对造反派的“革命行动”,社会影响不断扩大。
“红造委”是“铁军”的发起单位之一,TY中学学校牌子响亮,人数最多,是“铁军”的主力,而我们的对立面“造委”早已经是“二七公社”的成员。
按照派性宣传,“十大总部”的特点是一大二纯,组织庞大,人数众多。省、市工人总部,主体是产业工人,郑州铁军,清一色中学生,省市委总部,机关干部,基层党团员,积极分子多在其中,在社会上有着巨大影响力。
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宣称自己是“造反派”,攻讦对立面是所谓“保皇派”,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旗帜下,何谓造反,何谓保皇,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懵懂,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包住自己去吓唬别人。”
对于基层群众来说,文革中派性观点的形成,并非都有什么大是大非纠葛,许多人一开始是很朦胧的,也许只是对某个人、某一事物看法分歧,也许仅仅是人际关系。一旦介入派性领域,经历过一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历练,把派性的基础夯实了,阵线也就愈发分明了。想起当年民主革命年代,先驱们风云际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样情况呢?
我们是做事情认真的人,而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浑水摸鱼的混混。既然选择了一派观点,心里对“组织”的忠诚度是很高的,况且当时都是在捍卫革命路线的旗帜下为保卫领袖而进行“战斗”。
因为我文笔尚好,活动能力强,又能画几笔漫画,经常可以抛出一些“有分量的”战斗文章,我们刷出的大标语和漫画不时覆盖学校附近的墙面,造成声势,所以我们战斗队在组织内显得非常有实力,是红造委的铁杆基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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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六年六月文革开始到六七年的下半年造反派全面夺权,我和张成在一起度过了一年多的“战斗岁月”,每天形影不离。一起到社会上“看形势”、到一些机关学校“串联”,写大字报,一起参加本派的游行集会和“造反行动”,说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并无过分夸张。
我呢,当时比较喜欢收集一些派性宣传品,主要用于写文章时做参考。一些有实力的组织宣传品采用铅字印刷,大本装订,制作精美,所以,我和张成经常结伴到一些大单位串联,搜集传单资料。
六七年的六七月份,中央表态前夕,当时河南三大派群众组织的争斗已经势同水火,各派在东、西郊的工厂区、市区分别设立据点,聚集骨干队伍,在制高点构筑了武斗工事,布置警戒区域,大规模的冲突一触即发。
西郊是所谓保守势力的大本营,也是本派标杆组织“省工总”的总部所在。一天下午,我拉着张成一同到西郊“看形势”。我们先走访了设在市委七楼的“省工总”接待站和几个西郊大厂的保守派组织本部,收集了一些宣传品,然后准备回去。因为各派势力犬牙交错的割据,不少道路被阻断,成为死胡同。生人进入某派的控制区很容易被识别,第一次踏入这块雷区的我们迷路了。
看到一付付不怀好意的陌生面孔向我们聚拢,我心里不禁一阵发毛。张成也发现情况不妙,大喊一声快跑,我们掉头向大路跑去。张成动作敏捷,逃脱了,而我却被据点里围拢过来的造反派抓获了。
我被蒙着眼睛,推搡进了一座壁垒森严的防御工事。一群人围着我,有男、也有女,看样子像是附近轻机电工业学校的学生。在一间改做战斗队队部的教室里,捕获者们仔细搜查了我随身携带的书包。我的学生证,“郑州铁军”组织的胸章,一路上收集的各种传单和材料被抖搂出来,我还有解释的余地吗?
于是,我就遭到了常规性拷打,围殴者一边打一边问,多是些盲目恫吓之语,说明他们对我一无所知。除了开始当头几拳,对方使用的是体操棒、锹把一类的圆木棍,才打了七八下,就被止住了。刑讯全程烈度不大,应该是属于“杀威棒”。
他们翻看到我书包里有那么多传单材料,认定我是保守组织的“联络员”,想从我嘴里问出点情况。我想反正张成已经跑了,遂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把我们的角色来一个对调,只说自己是个初中生,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真不知道什么)跟着同学出来看热闹,帮助带了点东西,书包里的材料都是跑掉那个人的。
为首的人翻看了我随身携带的学生证,验证了我确实是个初中学生,听我说的也在理,又找不出什么我是联络员的证据,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群众,因此没把我太当回事。当时造反派正值上升趋势,一部分有识之士提出“要以高姿态为革命路线争取群众”,所以总体上对待俘虏还是挺讲政策的。
当时我心里恐惧,实际上存在有三方面顾忌:一是传说中造反派的非刑折磨,各种传单、大字报描绘的有声有色,如今我身陷狼窝虎穴,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二是叛徒们当时被批的很臭,我害怕自己经受不住拷打,再被迫写个“自白书”一类的东西,传出去于我大节有亏;三是怕他们把我关起来,和对立面去交换人质,如果那样我当天就回不了家,家里人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就会不安,唯一可取的态度,只能继续装傻充楞,所幸,我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在几位女生头领主持下,造反派们决定对我进行“路线教育补课”,他们把我带进接待室坐下,端上一杯开水后,开始向我详细讲解了两条路线、两个司令部的斗争历史,问我站在哪一边,我毫不犹豫地表示:当然站在伟大领袖的一边。
随后她们又拉着我去参观所谓“战地救护所”,十几个伤员躺在一间教室的草垫子上,有的包着头,有的吊着胳膊或腿上打着绷带。
带我进来的那个造反派指着伤员们说:“你看看,这都是你们的人打的。”我索性一装到底,硬着头皮说:“我这人胆子小,家里管得严,运动中就没出过学校门,更不用说参加武斗打人了。今天跟同学第一次到这边来,要不怎么会走迷路?不信你问问他们,有谁看见过我吗?”
人群中一个人笑着说:“胆子小还会干铁军?”我赶紧解释说:“我们学校参加铁军的人特别多,我们都是随大流参加的。平时只是跟着开会游行,大的行动也不让我们参加,只有胆大的人才跟着高年级同学去参加社会上活动呢!”
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还关着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看上去衣服凌乱,脸上也很脏,有的头上身上还缠着绷带,绷带外面还沁出血渍,显然经受过拷打。他们被称为“牛子”,都是在武斗中俘获的,用以和对立面交换俘虏。
我如今也是一个“牛子”,深怕和他们一起被长期羁押。因为我确实没来过西郊,又没有在公众场合出头露过面,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人认识,即便在交换中也不会有什么分量。也许那天我的表情过于无辜,而胜券在握的造反派们心情比较好,他们终于决定释放我。
回到接待室,带我进来那位造反派头头又向我交代了政策,嘱咐我回去一定要“反戈一击”,和老保们划清界限。转眼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有人给我领来两个热馒头一碗稀饭,还有几块咸菜。开始我坚持不吃,听见围观的人中有声音说道“哟,他还挺硬气嘛!”我怕事情再生变,勉强把馒头接过来拿在手里。
他们把书包和学生证还给我,材料传单还有我的胸章就算没收了。处理完毕,那个一开始抓我进来的造反派小头领带着我走出工事。
外面的天色已经见黑了,小头领一直把我送到大路边。他拉着我的手握了握说:“前面就是你们的地盘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希望以后还能再相见。”
然而,自此一别,直到以后的许多年,我都没有再见过这位讲究政策的造反派朋友,当然也没有再去过那个倒霉的地方。
离开了造反派的阵地,我拔脚就跑,找到了来时的大路,径直回家。当时搞运动,在外面跑惯了,晚上回家一般没准点。父母见我进屋,也没有多问。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场虚惊,除了被打的地方还有点疼,幸亏没落下什么硬伤。
我是平安地回家了,也没法和张成联系。张成逃脱后,张皇失措地跑回学校,找到我们组织的负责人和几个朋友,寻求营救我的办法。
听说他们还找到警备司令部报了案,警备司令部说现在这种事多来去了,只能到明天再想办法。他们又想着抓一个造反派去做人质交换,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多也不得要领。其间,张成几次跑到我家门口,扒在窗子外面向里张望,却不敢进去。因为他们也听过造反派虐囚的传闻,不能不为我捏着一把汗。
第二天,我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学校,熟悉的同学们都看着我笑,因为张成他们一晚上的忙活,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这段不寻常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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