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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一 又一个反革命事件
有一天,女知青小乐来了一个亲戚,也是一个年轻人,但看年纪比我们稍大一点,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的还颇有风度,不是帅,而是那种逼人的气质。过去,知青们也经常有亲戚来访,或看看这里的乡野风光,或了解了解我们在这里的生存状况,或纯粹是闲得无聊,来这里转转,散散心。
每次有知青的亲戚来,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客气,往往把私存的食品贡献出来,以示欢迎和敬意。小乐的大名叫安然,是一个漂亮的女知青,平时人缘也很好,颇得众知青的喜欢和好感,我们都把她当作我们的小妹妹。这次来了亲戚,当然大家都很关心,对着小乐问这问那,还有人认为这是小乐的对象,大家私下认为,如果小乐与他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了。在打探的同时,大家也尽己所能,拿了一些面条,虾皮、香肠之类的私藏货给她。但没有想到,这次的小乐却没有了“乐”,只见她一脸的霜色凝重,面沉如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她往昔的神情迥然不同。这不禁引起了大家的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个亲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为什么使我们小乐不快乐了?
事情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端倪,但大家没有往深处推想。最多认为可能是小乐与这亲戚之间有点小矛盾,不是那么合拍而已。所以有人就劝小乐,人家毕竟来这里作客,是暂时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计较。小乐听了,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生没有几天便亮出了它残酷的底牌,比我们猜想的要严重得多。
小乐亲戚来场里的第四天清晨,曙光初露,天尚朦胧,我们都还没有起床,突然听到了一阵异常的嘈杂声,并伴随着狗的狂吠声,女人的大声的哭嚎声。我一激灵,马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到楼下一看,只见几个公安人员拿着手枪,押着一个戴手铐的年轻人从场里的一个平时专供客人睡的客房里出来。那个年轻人正是安然的那个亲戚。而安然在旁边嚎啕大哭,几个女知青在旁边拉着安然,也显得手足无措。
那个年轻人左手的臂膀上有一道血痕,衣服已破了,挂了下来。脸色苍白,眼神无助。当他经过安然的身旁时,停下了脚步,轻声地对安然说了一句什么。但随即被公安人员推搡着上了一辆吉普车。
安然见状,又不禁大哭起来。
事后我们知道,安然的这个亲戚是安然一个姨妈的儿子,也即是安然的表兄,平时甚得安然的崇拜,这崇拜里当然也带着一种爱恋的因素,只不过朦朦胧胧,也没有向对方吐露。那时候的少女情怀十分浪漫,如梦如诗。那个表哥虽然没有比安然大几岁,但他大胆、成熟、豁达、理性。他曾经是一个大学的红卫兵头头。在那所知名的大学里拉起了一彪人马,在高校间纵横驰骋,颇具盛名。后来他所在的造反队伍被军管会强制解散。他便回到这南方的小城,重新扬起旗帜,成立了一个新的造反组织“赤色红造”,并与北京的“井冈山”等著名组织取得了联系,也算是风云一时。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他所能左右的。最近他的组织“赤色红造”内部有人策划了一起血腥的武斗事件,在这个城市的西面的龙川山上对另一派造反组织“红总司”进行设伏,动用了轻重武器,造成五人死亡,十余人受伤。而“红总司”则是军管会支持的所谓左派革命组织,手里掌握着国家专政机器,于是一声令下,对“赤色红造”的几个头儿们下达了红色通缉令,并四处侦查,到处设卡,全面搜查围捕。自然,按照当时的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是难以逃脱无产阶级的专政的天罗地网的。
安然的表兄被捕之后不久,就在很快的时间内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一个清冷的霜晨,一声枪响,结束了他二十余岁的青春年华,也结束了安然那快乐的青春岁月。
此事之后,安然也接受了多次的调查和询问,这对她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和压力。好在知青阿兰利用她父亲在部队担任领导的优势,从中斡旋,使此事大事化小、化了,但我们原先快乐的小乐从此很少有快乐的笑声了。每当知青们相聚一起的时候,只要安然在场,大家的谈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怕一言不慎,引起安然的伤心事。尽管呵护有加,安然还是面沉如水,很少有笑容,而且人也渐渐地憔悴下去,原先那红润的脸色现在却透出一股青苍色来,平时干活也显得丢三拉四的,似乎记忆力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终于有一天,她的妈妈来场里接她回城去进行身体检查,从此一去便杳无音信,据说是得了应激性精神方面的疾病,不能参加劳动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
从此安然结束了她浪漫而残酷的血色恋情,我们知青中少了一个漂亮的快乐的同伴,这是我们下乡的第三个年头。而且这一年也已到了西风萧瑟,落叶惊秋的时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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