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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拦木头
某一天,我们场里的基干民兵连突然接到上级的紧急通知,全连集中,携带武器,要执行上级统一布置的打击投机倒把活动。
我虽然不是基干民兵,但也属于候补民兵,也参加了这次的统一行动。
当时所说的投机倒把,是一个特定的名词,其范围很宽泛。这次说的是邻县的民间形成了一个地下的木材市场,在悄悄地贩卖各种木材。木材,是当时的紧俏物资,盖房子,打家具,做嫁妆,甚至做棺材都少不了它。但木材是国家计划控制的物资,山上的林木不允许个人乱砍乱伐。于是,市场上的木材很是紧张,价格也奇高。邻县的一些人就潜入我们所在的区域,盗伐山林、倒卖木材,形成所谓的投机倒把活动。
这些人往往是三五成群,每人背一支或两支木材,昼伏夜出,趁夜深人静之时赶路,而且所走的也不是寻常路,而是一些难走的山路。
我们集中之后,一个区里的公安特派员来布置任务,说,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行动,大家务必高度重视。人员分为三人一组,共二十多组,因为山道多,面积大,要渐进式搜查,在一些要道,要进行设伏;同时要求子弹上膛,不过要上保险,一般不动用武器,如果碰到有暴力行为,可鸣枪警告;只有在自己的人身安全遭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可开枪,但也只能打腿部。
我们接受了任务之后,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忐忑。这毕竟不是训练,而是真枪实弹的执行任务。我领了一把三八步枪,与另外一个知青和一个职工组成一组,往莲头岭方向出发。
夜气弥漫,月色朦胧。我们小组在莲头岭上进行了设伏。因为我们感到这里的一条路是通向邻县最为便捷的,而且在这样的月色下,不用手电筒能够看得见朦胧的路面,应该是他们喜欢走的。在一块大岩石的旁边,我们将子弹顶上了膛,加了保险,将手电筒调成聚光,然后埋伏在那里。从岩石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小路旁的黑色的树影,也可听见远处传来的些微声音。
我斜躺在大岩石旁,旁边是一丛丛墨绿而蓬勃的莨蓟柴,这些植物长势很好,因此也能很好地将我们的身影掩盖起来。我双手抱着子弹上膛的枪,双眼紧盯着几米外的山间小道。有时候也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那青苍色的天空里的月亮显得有点漂浮不定,那月光似乎也显得有点虚浮。
倏然想起电影里的一些镜头,《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里的经典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于是时空发生错觉,似乎我们就是那游击队,正在设伏那敌方部队。于是便精神倍增,那双眼铜铃似的睁大,死盯着夜空里的一切。
大约潜伏到夜里一点钟左右,四周依然一片寂静,那激情和勇气也逐渐消退,继而困意也悄然袭来。一个知青嘟哝道,他妈的,是不是情报有假啊?谁知道啊,我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说。但正当我们都感到今夜可能不会出现情况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岭头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身边的那个知青推了推我,轻声说,来了。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枪紧了紧,紧盯着远处。渐渐的,发现有好几个背着木头的人结队而来。我心里有点紧张,看起来,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一旦发生冲突,事情恐怕不是很妙。但不容我们多想,那队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我们几个猛然跳了出来,三把手电霎那同时揿亮,大叫道,将木头放下,人蹲下。这是那个公安特派员行动前教给我们的话。然而,这些背木头的人,除一个将木头扔在脚下外,其余的均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反映,显然,他们也给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懞了。
我们见状,忙将手中的枪的枪栓拉得哗哗响,再次用强硬的口气命令道,将木头放下。我们知道,一旦他们不听命令,背着木头逃跑,我们将很难办,只有他们的木头放下,他们就不会跑,因为这是他们的希望所在,命脉所系。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放下,他们也不走,不逃,不吭声,就这样与我们僵持着。
尽管天气很凉,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冒汗了。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但如果我们采取强硬措施,他们七八个人,我们三个人,一旦冲突起来,后果很难预料。就在这时,我们听到远处一声枪响,我旁边的知青也“啪”的一声打开保险,将枪口朝天,“砰”的放了一枪。这时,这些人中不知是哪一个先扔下木头,接着,全部人都将肩上的木头扔下,对着我们不住地作揖,有两个甚至下跪,请求我们放他们一码。哀求之声,不绝于耳。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恻隐之心,感到他们也很不容易,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全身颤栗缩瑟着,那双眼睛因惊恐而变形,便更加于心不忍。但我们的任务是要把他们全部带回场部,进行处理,这是命令。
在解押他们回场的路上,那个老者走在最后,我走在他旁边,用手电照亮前面的路。过了一会儿,他越走越慢,与前面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我的心里十分的矛盾。终于,在一个转弯处,他突然往旁边的一条小路跑去,身手之敏捷,速度之快,令人吃惊。我一惊,忙叫道,站住站住,不要跑了。他当然不会再停下,我的呼喝也成了虚张声势。当我赶上前面的人群,那个知青看了我一眼,说,我就预感到要出事。我说,那个老头儿,是只老狐狸。他没有多说,我们赶紧将其他人往场里赶。
这一夜,我们整个民兵连共抓获贩卖木头的人员三十一人,截获木头三十九根,可算是成绩很大。为此,我们场里受到上级的赞扬,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时时想起那一双因惊恐而变形的眼睛来。后来,场里还组织了两次拦截活动,我都说因为眼睛近视夜里看不清东西而推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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