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二十八章回家探亲之意外惊喜之一

连峰

第二十八章、回家探亲～之～意外惊喜

挖渠工作结束后，连队的战友们经历了一个短暂的休整期，连续几天都是半天“批林整风”的政治学习，半天是分散性的生产劳动。难得轻松几天，连队里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一则尚未得到官方证实的重要秘闻，也在一种紧张期待、却又无比快乐的混合气氛中迅速传播着。最初，传播者无一不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且，毫无例外都要再三地郑重叮嘱被告知一方：“如果只是谣传，这可是蛊惑人心的政治事件，绝对不能对外泄露出去！”可是，这件秘闻对所有年轻的兵团战士来说，实在是一个惊天的大喜讯，谁能信守诺言，始终把它烂在肚子里？听者一出房门就会迫不及待地咬着耳朵，以同样神秘的口气，转告给童年时就曾与自己一起撒尿和泥、或者坐在同一张课桌上背诵过乘法口诀的人。没过多久，所谓的重要秘闻就已经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开秘密。于是，全连的各个角落里也就毫无顾忌地欢腾起来了！“噢，终于可以回家探亲了！”几乎所有的年轻战友们都在忘情地跳着、蹦着、高声欢呼着。原本需要满三年才能享受探亲假的规定，现在居然提前解冻了，这有多突然，又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还是一群十八岁上下、懵懵懂懂的娃娃们，本该还在尽情地享受父母的悉心呵护与关爱，待在学堂里继续学习各种文化知识，却在“屯垦戍边、寓兵于农”的大背景下少小离家，来到了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干起了就连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重体力活，还可能随时被临时武装起来，走上抗击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国家入侵的最前线，担负起保家卫国的历史重任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如同盼星星、盼月亮，心里始终期待着，何时才能熬到整整三年的那一天。而这一天居然提前了半年多的时间，如何不让他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喜极而泣？那又算得了什么？小小的年纪就开始承受那么多难以对人倾诉的苦衷，马上就要以刻满边塞风尘的淳朴童颜，混杂岁月沧桑的稚嫩童音回家省亲了，无论以何种方式进行宣泄，那都丝毫不算为过！

当我得知这条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时，激动的心情同样也是溢于言表。当天晚上，我在笔记中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首打油诗，代替自己的每日一记（遗憾的是，由于搬家或其它未知原因保存不当，当年记录这首打油诗的笔记本不慎遗失了，现在只能根据当时的思绪和模糊的记忆，尽可能还原如下）：

                                     提前探亲有感

屯垦戍边连三载，隔夜家书抵万金。

惊闻省亲有时日，恍如隔世还童真。

但是，对此事持绝对怀疑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尽管他们对回家探亲同样怀有强烈的愿望，可还是以为：“在左倾思想横行无度，又只讲无私奉献的年代里，这种人性化的政策调整可能会出现吗？可别又是一场‘狗咬尿泡空欢喜’吧！如果事关探亲假的秘闻真的只是谣传，哪怕只是心血来潮、人为制造的一场恶作剧，一旦被上级领导查实了源头，肇事者必将会以惑乱人心罪而受到严厉的政治处分，很难说又会有多少人为此受到牵连，甚至会大难临头了。”

对此，了解内情的人则言之凿凿地说：“这绝非空穴来风，团党委已经收到了兵团司令部正式下发的文件，而且正在准备连同本团拟定的执行办法，一并下发到基层连队里呢。”

果不其然，在结束最后一天“批林整风”的政治学习后，指导员面带惯常的微笑，正式传达了兵团党委的相关文件，以及师党委和团党委关于如何贯彻实施的通知精神。

传闻不再是秘密，更不是什么谣言，真的成为事实了，不等指导员把话说完，年轻的战友们早把指导员那惯有的威严忘到了脑后，整个礼堂里立刻欢声雷动，沸腾起来了。指导员并不急于制止大家的激动情绪，他当然理解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此时此刻那种百感交集的复杂心情，甚至索性走下了讲台，与在前排就座的一位排长（复转军人），并肩坐在一起聊起闲天儿来。

过了好大一阵子，战友们的情绪才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交头接耳、甚至隔空喊话的话题也大多集中在何时走、怎么走，以及买些什么土特产带给家里的问题上。

看到大家的情绪渐趋缓和，指导员重新走到讲台前，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的出面总是那么立竿见影，整个礼堂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但是，此时这种瞬间安静下来的效果，并不是由于他身上那种惯有的震慑力，而是因为，大家都急于听到那个几乎惠及所有人的大问题。

指导员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的下摆，接着右手的食指又习惯性地捻了捻耳朵眼儿，好像那些讨厌的小飞虫凭着特有的嗅觉就喜欢钻进那里去。这是很长时间以来，他在正式场合从未间断过的系列性的习惯动作，几乎每次走上讲台都无例外，也预示着长篇讲话的序幕又要拉开了。

他仍然面带微笑缓缓地扫视了一下坐在讲台下那些瞪大了惊喜的眼睛，洗耳恭听的战友们，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轻声说道：“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会后每一位享受探亲假的同志，可先把自己的具体行程逐级上报到连部，连部将结合当前的国际和国内形势，为大家的行程做出合理妥善安排，当然，早走还是晚走，还需要大家讲讲风格，确实需要早走的，也要说明理由。”

最后，他还语重心长地强调说：“当前，我们的国家正面临严峻的国际形势，美帝国主义和苏联社会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常在我过漫长的边境地区制造事端，作为新一代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兵团战士，大家更要严格遵守探亲假的相关纪律，每一个人都要始终心系塞外边疆和祖国的领土安全，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为确保祖国的每一寸领土不受外敌侵犯，一旦发生边界上的武装冲突，即便你们探亲在家，任何个人都要自觉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与此同时，我还要严肃地提醒大家，不要因为探亲假心浮气躁，要尽快安下心来，踏踏实实、认真做好眼下的各项工作，争取为即将到来的备耕春播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二月十五号就是大年初一了，除去大约两天的时间需要用在路途上，咱们哪天从这儿走？” 在散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同学们之间，战友们之间几乎毫无例外都在谈论这样的话题。我也同连队里的几位战友以及分散在其它连队的部分中、小学的同学们进行了反复沟通，单等回到北京与家人团聚，与同学们去尽情享受那些久违的吃好、玩好的快乐时光了。

自从一九六九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正式成立以来，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兵团战士的探亲假问题还是首次被提上兵团各项事务的议事日程，并且还出人意料地提前做出了实质性的安排，这对那些在连队里占比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各地知青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轰动了。而春节将至，更让“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年轻战友们归心似箭、躁动不已，人人对此都充满了热切的期待。毕竟这是远离父母千里之外、步入社会接近三个年的第一次回家探亲，哪一个被迫少小离家的游子不希望自己在传统的节日期间，能够与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啊！

希望尽早回家探亲的战友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谁都能找到尽早回家的充足理由。经过几次主动推让后，我终于选定在一九七二年二月十一日回北京探亲。即将踏上屯垦戍边两年来第一次回家探亲的幸福之旅，就要见到阔别许久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回到阔别许久的古都北京——我自幼生活和成长的地方，激动的心情可谓无以言表，这其中自然饱含着对亲人浓浓的思念和眷恋。

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种类似于委屈的感觉也不时地萦绕在自己的心头，仿佛一个在外受到欺负的小孩子，正带着满肚子的委屈一路飞奔，急于回家见到爹娘一般。而且，越是接近启程的日子，这种心情就越加强烈。在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难成梦的夜晚里，两年多来的农垦经历，总也抑制不住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我想起了刚到连队的第二天，几个衣着不整、随意邋遢，甚至不乏神情猥琐颓丧或玩世不恭的人，突然闯进了我们十分狭小的房间里，他们都是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比我们早来兵团半年左右的一些老兵了。作为一批新兵蛋子，今后还将和他们同住一个营区，并肩战斗在同一片黄土地上，我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况且也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的任何理由，几位同学还争先恐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各种糖果和糕点来招待他们。我们多么迫切地希望，他们这些兵团早期的开拓者们，多给我们讲述一些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光辉事迹，更多听到他们如何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醒世”箴言啊！

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醒世箴言”居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是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扎根边疆闹革命就是不负责任的自毁前程”等，很明显，这样的言论是时代的杂音和悖论，对我们这些仍然满怀激情，坚决扎根边疆闹革命的新兵来说简直是无法接受的。如果说这种杂音和悖论仅仅是一种消极颓废的人生观的话，那么“所谓‘屯垦戍边，寓兵于农’的战略国策，实际上就是把兵团战士当作未来中苏战争的炮灰”这种说法，其性质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被看作是反动言论也不算为过。

尽管我们都是初来乍到，还都是一些不谙世事的新兵，但我们都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理所当然遭到了我们的坚决抵制。事后，我带着满腔热情，曾经强烈建议把此事上报给连队的领导，但是，比我更加成熟一些的同班战友、也是比我高几届的同校同学葛建国十分慎重地对我说：“这些人不请自来，也许只是为了解一解嘴馋，专找我们这些新兵蹭吃骗喝来的。至于他们那些消极悲观的论调，很可能只是一般的思想认识问题，一旦我们上报连队的领导，必定会影响到他们今后的政治前途，我认为还是不要一棍子把他们打死为好。”事后不久，有人却传来话说，我的行为就是想出出风头，是哗众取宠，还威胁我要小心些。但是我顶住了压力，坚守原则、绝不畏缩，而且从不后悔我的做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我对“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等主流宣传思想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但对所谓的“炮灰”一说仍然不能苟同。面对随时可能入侵的来犯之敌，难道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年轻人，可以心安理得地置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于不顾，心甘情愿去做那种不敢拔剑一战的缩头乌龟吗？在侵略者的面前还要去做那种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尊严可谈的顺民吗？甚至泯灭良心，甘当助纣为虐、奴颜媚骨的汉奸吗？抗日战争时期，大半个中国都沦陷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的铁蹄下。在“三光（烧光、抢光、杀光）”政策下，灭绝人性的鬼子兵把屠杀国人当作游戏、用活人做各种人体实验、使用国际法禁止的毒气等，致使两千多万中国人惨死在那场罪恶的战争中，成千上万的被俘军人被集体屠杀、或被鬼子兵当成活靶子练习刺杀，又有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惨遭集体屠戮，惨无人道的侵略者甚至高举着被枪刺穿透的婴儿招摇过市，还无耻地炫耀他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和“王道乐土”，几万万无辜的老百姓忍受屈辱，被迫当了那么多年的亡国奴，难道我们这些新中国的热血青年，还要让这种屈辱的历史悲剧重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