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五章自建体育设施之九 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五章自建体育设施之八)

    我多么希望，这位仁慈的白衣天使，能够网开一面，采用局部麻醉的方式，免除即将再次给我带来的巨大痛苦啊！可是自己人在医院里，正是人在矮檐下，又需要紧急缝合治疗，除去“坦然”接受医生的任意摆布，我又能如何呢？出于年轻人“死要面子”宁愿“活受罪”的单纯逞强心理，我只好心怀恐惧，但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疼痛反正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可以忍受。”后又觉得，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勉强，而且太过生硬了，为了博取医生的好感，使他手下留情，尽量减轻我的痛苦，我忙又礼貌、却又极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您就放手治疗好了。”

    结果，正如我在心理上充分准备好的那样，医护人员们果然个个都出手不凡，先是护士使用镊子夹住脚上翻开的肉皮尽力向外扩张，医生使用饱蘸消毒药物的纱布，肆无忌惮地在伤口的内剖面以及最深处反复进行清洗消毒，那种钻心的痛感，仿佛是在连续遭受最为猛烈的高压电击一般。恍惚中觉得，医生好像也在不断地说些安慰的话，可我竟连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好不容易总算是挺过了这一关，却又觉得像是刚刚度过了最最黑暗、漫长的一整天，身上的冷汗早把内衣浸湿了。

    医生似乎是在鼓励着对我说道：“好样的！小伙子。你可真够坚强的，居然可以一声不吭，确实少见哪！但是，你还得继续坚持一下才行。”是啊，我还需要在不使用麻药的情况下，再闯一关，还要继续去领教另外一种不同滋味的二茬罪！我知道，医生并非只为赞扬才说那些话，而是鼓励我坚持到底。可我不是懦夫！也绝不选择退路，既来之，则安之嘛！

    伤口缝合的时间虽然并不很长，然而，在皮肉上穿针走线所引起的阵阵剧痛，与清洗伤口相比，实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伤口的长度需要缝上两针，才能有效缝合，可是针头却要在自己的皮肉之间来回穿透四次，而且并不包括缝合医生由于不明原因中途改变针头方向。然后还需缓缓地拉紧羊肠线，再逐一扎紧系牢。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哪一个环节不是形同慢拉的锯子，每一次并不连贯动作都像是锯在自己的灵肉上，从而产生剧烈的疼痛感啊！一个又一个的瞬间，又有哪一次不让自己身上的汗毛孔细汗如流啊！这样的描述夸张吗？几乎被汗水浸透的内衣便可足以证明，这样的形容绝对不过分！伤口缝合结束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恍然刚从阎王殿中转世还阳一般，尽管伤口仍然疼痛难忍，可是，重见的天日却又感到无与伦比的美好了。

    事实上，所有医护人员虽然不苟言笑，但都是温和友善，且又尽职尽责的。伤口刚刚缝合后，一位护士便为我缓慢地注射了预防破伤风的针剂，医生则站在一旁，仔细地叮嘱我何时拆线，以及几天内伤脚不能沾水，不能着地用力以免伤口迸裂等相关事宜。稍事休息后，一位护士还主动搀扶着我，直到把我一路送到拴马桩前。

    有了来时骑马的经历，伤口缝合后，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我告诉汪建林，我打算试着自己骑到马背上去。随后我抱住马鞍的前半部，完好无损的右腿向上用力一蹿，先趴在马背上，再慢慢地移动身体，直至稳稳地坐到马鞍上。

    意外受伤，又让我在心理上闯过了一道并不十分严重的障碍——害怕骑马，为此，我甚至兴奋地挥动缰绳，驱赶着胯下坐骑慢跑了一段路程。但是，当我不无得意地回望跟在身后的汪建林时，他正有些不放心地大步向前急赶，我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自从受伤以来，多亏他的悉心照顾，此刻，自己却得意忘形地完全把他忘在了脑后。我赶忙勒住缰绳，不好意思地连声阻止他不要着急。虽然汪建林放慢了脚步，但还是大声地警告说：“你还是加点儿小心吧，摔下马来，不但缝合的伤口会迸裂，还可能造成其他部位的伤害！”

    回到连队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不过“大圣”和同班的几位战友早把饭菜备好留在宿舍里。细心的“大圣”听说我受到了较为严重的脚伤，还使用铁锹把儿专门为我制作了一根可以顶在腋下的丁字形的简易拐杖，为我力所能及地从事日常活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饭后稍事休息，汪建林和赵怀水等立即投入到篮球架的制作中，而我又不愿闲坐在宿舍里，只好拄着那根简易拐杖，站在工作台边当看客，偶尔为他们打打下手，当然只能帮个小忙而已。

    篮球架的收尾工作是在第二天的上午结束的，后经连长批准，决定仍由二排临时抽调几人，并在当天下午协助修理班，做好相关的架设和夯实工作。开工的时候，我还得站在场边当看客，但是，却有一种极度兴奋与庄重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仿佛正在带伤参加一场不可或缺的重要揭幕式。

    在不长的时间内，修理班根据连队领导的指示精神，顺利地、同时也是历史性地完成了建造两项体育设施的光荣任务，自此，在连队战友们的业余生活中，增加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体育娱乐选项，修理班也在这次任务的突击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事。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树干的长度不够，篮板和篮筐的高度明显低于标准高度。倘若不是急于求成，并且缺乏更多实际工作经验的话，高度不够的问题是可以通过加接的方式予以解决的。

    在养伤期间，我虽然并未休息过一个整天，但也只能干些轻活，间或也会到铁匠房，去看看几位铁匠锻造工作的新进展。

    刚到伤口拆线的日子，我就迫不及待地闯进医务室，希望卫生员赶快为我拆掉脚上厚厚的纱布，免得总是提着伤脚，拄着拐杖走路。那样的一副可怜相，每在众多的连队战友面前，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卫生员仔细检查完伤口说：“伤口的愈合情况非常好，可以拆线了，但伤口红肿仍然非常明显，所以，拆线后的两三天内，伤脚还是不能承重走路，伤口也不能沾水。而且，为避免不小心再度碰伤，伤口仍然需要敷上药物，并且重新包扎才行。”看到伤口的样子，我知道必须遵照医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两项体育设施的建立，也让“大圣”萌发了体育爱好的冲动和热情。看到两个不同的场地上，不时传来战友们的欢声和笑语，一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对我说道：“你们是不是有点‘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现在，连队里乒乓球台子有了，篮球场子也有了，只要你们高兴了，都能在球场上撒着欢儿地想溜达几圈儿，就溜达几圈儿，可总不能让那些具有不同爱好的人，闲得没事儿干，都用自己个儿的脑袋去撞墙玩吧？！”

    “想游泳，半夜你去乌加河，没人拦着你！游泳裤你都可以像XXX人那样省下来。再不然就凌晨五点去麦场练练你腾云驾雾的老本行，尽管撒着欢儿折跟头去！”我知道他喜欢翻跟头——自称练武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和几位武术爱好者，躲在麦场的隐蔽处练习前空翻、后空翻。但是除了游泳、练功夫，我从未听说他还喜欢，或者擅长别的体育运动。

    “天冷的时候呢？到时候你……你下河试试看！” “大圣”不依不饶。一改与人说话时总是习惯性挤眼、口吃的坏毛病，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似有两道神光逼视着我。

    “那也好办哪，我听说团部的领导们，为了解决全团几千号人洗澡难的问题，正在筹划修建洗澡堂子的事情呐，建成后，你去那儿洗个热水澡，顺便在热水池里扑腾扑腾，练练你的狗爬，一样也是运动啊！自打来到兵团，你见过哪一个痛痛快快地洗过一次热水澡？能在澡堂子里游泳，那可是人间少有的美事儿，赛过杨贵妃的华清池呢！”

    对“大圣”，我确实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看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又无法猜透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于是，我继续逗他说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想法吗？只要不让我为你修建一座室内的游泳馆，我尽量争取满足你的要求。”

    “大圣”本以为我不会同意，他知道我十分爱惜木材，只不过想借机发发牢骚，试探一下我的真实态度，而我的回答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咧嘴一笑，语速极快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能不能制作一副双杠啊？几根木棍而已！连队里也有不少和我一样的爱好者，让人觉得厚此薄彼不好吧？”

    双杠确实是一种最常见的体育健身器材，中小学时，我也喜欢在杠上耍耍。况且，需要使用的木材不过几根杯口粗细的圆木而已，对于正常的生产所需构不成任何影响，特别是在乒乓球和篮球等体育设施相继建成后，部分爱好双杠运动的战友，提出这样的要求或建议也并不过分。因此我不假思索，立刻同意了“大圣”的要求，并且答应他，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着手制作。至于是否应该请示连队的领导，我的脑瓜一热，完全把指导员的态度忘在了脑后。事后不久，我甚至单纯地认为，使用那些不义之财，制作了乒乓球台和篮球架等体育设施，等于没花连队的一分钱，仅仅使用几根木棍打造一副双杠，指导员理应不会再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实际上，我对制作双杆之所以持如此积极的态度，完全是为了满足“大圣”的个人愿望。平日闲聊时，他确曾与其他战友们说过，希望能够通过双杠运动，迅速提高手臂和胸部肌肉的力量，同时达到增加体魄美感的目的。所以，尽管双杆是属于连队里的公共设施，任何人均可共同分享，但在我的心目中，那也只是另外一回事。为了满足“大圣”的一个小小的愿望，哪怕受到非议或批评，我也心甘情愿。在某些问题的处理上，面对良好的私人关系，或者是个人利益使然，公与私的天平往往不太容易摆平，只不过需要有个假公济私的幌子而已。

    我没有食言，第二天上午快到午饭的时候，我告诉“大圣”，双杠已经做好，由他自己去找那些爱好者们，利用业余时间自行安装填埋。

    让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午饭尚未结束，二排宿舍偏靠修理班的门前就渐渐地聚集起了七八位战友，他们各持铁锹争先恐后地挖土刨坑，另有许多闻讯赶来的战友，也都陆续加入到挖掘作业的行列中。没过多久，双杠就牢牢地矗立在大家的眼前。两根平行的横杆是经过仔细筛选的水曲柳木，韧性强，弹性好，经过粗细砂纸的精心打磨，表面光滑润泽，木纹清晰漂亮，深受所有在场战友们的垂青和喜爱。在极其热烈的气氛中，张进跃和少数几位战友甚至在杠上做出了腾空、翻滚等具有较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引起在场围观战友们的阵阵惊呼声和喝彩声。

    最后赶来看“热闹”的还有指导员，他带着见人就有的微笑挤进人群，但却脸色突变，随即转身离开了。这位个头不高，但却满腹心机，一身戎装的现役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任何人都不会无视他的存在。细心的战友们一定能够察觉到，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脸上瞬间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么，他一言不发，转身而去，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当然，我很快就意识到了，的确是我自己太过轻率了！我的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无视指导员个人权威的作法，是一定会迁怒于他的。

    果不其然，一两天后，我在连队的大礼堂门前与他一次偶然相遇，他仍然微笑着与我擦肩而过，然而，却不阴不阳地留给了我唯一的一句貌似表示赞扬的话，不但给我增加了一些新的压力，也让我记忆犹新，始终难以忘怀。他说：“你……又为连队做了一件好事情啊！”那个“你”字的重音突出到让我感到刺耳，甚至感到冰冷的地步，还刻意地扬起头停顿了一下。可这是一种对人当有的赞扬态度吗？下属做错了事情，他当然可以直接批评，但是他那种貌似褒奖，实为指责的作法实在让人感到滑稽，甚至可怕。事实上，我不用多费心思，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