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七章参加麦收之三 作者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七章参加麦收之二)

    战友们凑在一起时，常常津津乐道地戏说身边那些过往的、正在进行中的，或者跃跃欲试、即将演绎迈向可预测的、璀璨浪漫人生新阶段的各种趣闻和轶事，譬如：凭借纸条、书信探路，或以拆洗衣物为媒介，抑或恳请他人予以牵线搭桥等，而这些越界的尝试者中，也总有漏网之鱼，最终天随人愿，让你意外碰到好运气。故此，渐成天作之合的恩爱情侣者有之；看准了“目标”伺机甜言蜜语套近乎，适时帮个及时雨般的小忙，暗地里送些足以果腹解馋的新鲜食品，或者足可示爱的小物件，久而久之私定终身者有之；偶遇良机，便蓄意制造浪漫“事端”，从而促成一桩闪电式的一见钟情者有之；萍水相逢，互换一次欲火撩人，而且心领神会的眼波便偷尝禁果，遂成野合的露水夫妻者亦有之。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也是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生性木讷寡言，偶遇心仪许久的梦中情人，便一时怦然而心动，却只忸怩含羞、生硬结巴地迸出几句并不连贯的只言片语：“有人……嗯嗯……如果是……哎嗨，你明白我的意思……是我……是我喜欢你！”，由此便欣欣然、悠悠然地与那人牵手同心，踏上鹊桥之路者，竟然亦有之！仿佛月下老人早为他们牵起了那根无形的红线，无论般配与否，只等水到渠成，喜结良缘就是。

    尽管上述议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又一个令人神往的美丽传说，而非自己亲眼所见，但是，另从身边许多或明，或可隐约感觉到的蛛丝马迹看，我实在不能怀疑这些美丽传说的真实性。甚至，就在即将开镰收割之前夕，一位无话不谈的好战友，还曾经以教导式的口气，喋喋不休地对我说：“所有的清规戒律都是专为那些老实人制定的，麦收大会战可是一个近距离传递爱慕之情的绝佳时机，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立马就给心仪许久的梦中情人送上几个望穿秋水的眼波。不过，你千万别忘了，眼神一定得是火辣辣的，并且还要带足了诱惑，甚至要能勾其魂，夺其魄才行……”

    也许是这番经验之谈令他感到得意忘形了，抑或觉得这番说辞还不够透彻，他索性面带明显的卖弄，而且多少也带着一些调侃的神情看了看我，随即略低头、右侧脸儿，一双眼睛似躲非躲，上下左右不断交替翻转眨动，仿佛他深谙身教胜于言教之奥妙，并借此示范性地告诫我：若非如此，便不能达到勾魂摄魄之目的似的。

    然而，在我看来，他的表情虽说极尽脉脉含情之深意，或者说，穷尽忸怩做作之丑态，但是终因对象不同，眼神中难见真情的火焰在燃烧，充其量也只是形似，而神却不似。对我这个尚且形单影只，却又常常怅然若失地站在一张引力无边，并且一定是妙不可言的情网之外，一双同样也是充满了遐思神往的热眼，勉强还能止步于水中望月，隔岸观火的人来说，那也只是一副蓄意挑逗的，甚至是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倘若原封不动地照搬给未来的心上之人，其结果只怕难免招致“臭流氓”，至少会是“神经病”之类的臭骂声。

随后，他意犹未尽地接着说道：“只要能够顺利地探测到对方、哪怕只是含蓄回应的眼波，女朋友的鼻息和体香或许离你就只差半步之遥了！担心这手儿不好使，可能不灵验？那就变换更大胆儿的新招数啊！趁大家都在弯腰低头忙于收割之际，佯装疲劳过度，脚底拌蒜，身体失衡，不小心碰撞到梦中情人的身体上，随即不等对方做出任何误解反应，便慌不迭地借口疲劳过度，为自己蓄意的不慎行为略微遮掩一下。然后嘛……，只要对方不反感，甚至妩媚含羞，试探对方的第一步就算成功了一大半……，当然啦，你还得趁热打铁，另找一个更加合适的机会，试探性地去向人家当面表达歉意，以此证明你是一个地道的谦谦君子，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是，一定要拿捏好‘郑重’与‘蓄意’之间的分寸，也好让对方充分揣摩到你的真实用意。太过郑重，对方会误认为你只为道歉，缺乏继续交往的真实意图，从而不愿轻易做出积极回应。相反，过于轻描淡写，而且不够庄重，又会让人觉得你是虚情假意，甚至是在蓄意冒坏（此处为轻薄或调戏之意），从而遭到人家的疏远，甚至嫌恶。总之，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还怕不出现你想要的好结果吗？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你是否能够勇敢地迈出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这位战友如此不遗余力地积极兜售这种极具教唆性的“鬼把戏”，大有一种“纵君无意河边走，也要促你早湿鞋”的味道。

    如上所述，处在青春躁动期的少男少女们，在一种神奇激素(用现在的话说，是荷尔蒙)的百般奴役下，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相吸相引所衍生出来的、那种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和无所畏惧的勇气似乎是天生的、源源不断的。尽管越过雷池、坠入情网，或者超越底线、失足成恨，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纪律责罚，但却仍然锲而不舍，不顾一切，方式方法也总是推陈出新、层出不穷，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惊叹不已。而那些一向谨慎而又精明的连队领导们，又怎能全天候地进行围追堵截，成功防范呢。

    实事求是地说，在兵团组建的前期阶段，这种不设置安全距离的工作安排，确实并不多见，但也并非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关键是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加以灵活运用，而且一经推出，就要让它发挥事半功倍的神奇作用。这也难怪年轻的战友们，突然看到男女战友并肩劳作这种罕见的“盛况”时，忍不住都会心领神会地相互开着玩笑说：此一时，而又彼一时也！在夏麦抢收的大会战中，正是需要把这种特别的工作安排，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最佳时机。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要想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一项最为艰巨的工作任务，理所当然首先是需要依靠崇高的思想觉悟、高昂的士气、坚强的毅力和纯粹的责任心，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境界。但是，在封闭的年代里，尤其是在以少男少女为主体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偶尔采用这种男女搭配的劳作方式，同样也是促进生产，提高效率的一种不可小觑的重要因素，对那种崇高的精神境界来说，无论是在方法上还是在动力上，都是一种有效的补充。

    人们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与此同时，还会产生出更加持久的高效率。特别是在扎根边疆、甘当社会主义时期新农民的崇高理想，正在发生根本性动摇的情况下，深谙此道的领导者们，在如此重要的麦收大会战中，绝对不会因为投鼠忌器，而拒绝采用这种、几乎是约定俗成，可以明显提高生产效率的劳作方式的。

    既然这是个有趣的话题，与之密切相关的另类现象，非但无趣，反而虚伪丑陋，令人不齿。毋庸置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说法适用于任何一个没有生理疾病，甚至没有心理疾病的人，对那些劳动观念不强，或者一贯好逸恶劳的少数人来说，其作用尤其不可小觑。在平时的生产劳动中，这种人要么偷奸耍滑，得偷懒时便偷懒，要么无端编造无病且呻吟的种种谎言，从而逃避艰苦的生产劳动。达不到目的时，甚至会把满肚子怨气撒在手头的工作上，比如，挥锹拦腰横扫成排的玉米，故意践踏秧苗，甚至哗众取宠，把秧苗当作杂草锄之而后快，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突然之间与众多异性战友并肩劳动，这种人马上就会换上另外一副既令人感到生疏可笑，且又虚伪丑陋的假面孔。非但自我约束力明显提升，与此同时，也迸发出一种颇令人感到意外，且明显超越了常规的积极性，浑身上下那股罕见的伶俐劲儿，活脱儿的一个始终积极向上的乖孩子，不落人后的模范兵。但凡与之相知相熟的人谁会相信，此人的骨子里居然还有这种闪亮发热的好东西！当然，倘若有人硬把那种异常冲动当作孔雀开屏来比喻，那也未免过分抬举他了！

    龙口夺粮这样的大会战，自然是这种人死抓不放的绝好机会，尽管我无暇、也无任何兴趣，去观看那种令人嫌恶的丑陋表演，但是，在伸直腰身短暂休息时，总会听到身边的人群中发出各种极尽鄙夷地议论声，有人说∶“看那几个懒汉无赖突然迸发出来的‘优异’表现，简直就像是刚刚打过了鸡血。难不成，这就是他们的人生观和羞耻观吗？出于对连队经济建设上的全方位考虑，我但愿这种罕见的‘盛况’，从今往后能够成为人人都能喜闻乐见的一种常态！否则领导们得多费心，我们身边又会增加多少令人烦心的风景看？”

    “你说得太对了，”另外一位附和道：“但是，你可别忘了，那根本就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积极性！你还指望他们的干劲儿能够维持多长时间吗？只消三五分钟的热乎劲儿，换句话说，只要得不到特定心上人的关注或回应，他照样还得现出那张小瘪三、臭无赖的原形来。原本就是个道地的驴粪蛋子（表面光），还指望一时冲动能给他自己的脸上贴上金、涂上彩吗？如意的算盘扒拉得倒是挺响亮！可惜那副嘴脸只会让人看着更恶心！”

    “呸，呸，”一位忍不住笑，连连喷出满嘴绿豆汤的战友愤愤地说，“那驴粪蛋子再光，可终究还是驴粪蛋子，那仁(人)它就是嗑瓜子嗑出来的一只大臭虫！”

    毫无疑问，这些议论实在是恰如其分，一针见血。而且我总以为，这种议论，或者讽刺挖苦对少数几个素以“概不懔（好逸恶劳，藐视规章制度）”的生活态度而自居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刺耳的、甚至会使他们感到振聋发聩，可使他们扪心自省，决心改过自新的声音了吧？与此同时，我又觉得这样的言辞是不是多少刻薄了一点儿？一味的冷嘲热讽会不会适得其反，反倒让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呢？我甚至异想天开地提出建议，“对于这种人的异常表现，各级领导是否可以因势利导，比如尽量以鼓励为主，使其‘异常表现’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呢？果能如此的话，对于加强连队的思想建设、减少不安定的隐患都会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各级领导安心，我们也尽可能少看，甚至不看那些让人来气的拙劣表演，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但是，不同意我这种观点的战友坚持说∶“你的想法过于理想化，这说明你看问题的方法太天真，至少对这种人的秉性还缺乏透彻的了解。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蛀虫改变粪坑生活的习性，门儿都没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人尽管只是极少数，充其量只是几个苟活人世的行尸走肉，但他们的影响力，甚至破坏力却不容小觑。因此，对待这种人，我们绝不能无视它们的存在，任其散发出各种消极、颓废的腐臭气，肆意影响我们赖以生存的健康环境。依我看，只要他们破坏秩序、败坏风气的不良行为敢于冒头，人人都有责任，有义务露头就打，绝不姑息！对付这种人，你越是迁就姑息，他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有恃无恐。”

    不过，面临龙口夺粮大会战的关键时刻，我还是宁愿把他们看得高尚一点，我始终认为，眼前这些就要到手的粮食，尽管平均亩产尚不足以让人沾沾自喜，可毕竟都是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吃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况且，这其中或多或少也该有他们心血来潮、应景付出的一部分啊！即便他们一贯秉持：“干与不干，照样穿衣吃饭”的这种寄生虫般的人生态度，但是，面对眼前这些来之不易，一日三餐尚且不能果腹的劳动果实，以及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他们是否也该生出些许的恻隐之心呢？

    但是，事与愿违，在不争的事实面前，我那些本就单纯且脆弱的想法，还是很快就被击得粉碎。我终于辨明了一桩过去总也不能看明白的事，并且深感自己先前的那些想法确实过于单纯，过于理想化，时常寄托在心里的，其实不过只是一种良好的期待而已。

    大约是在晨时七点多钟，冉冉升起的红太阳，早在不知不觉中高高地越过了地平线。突然，一阵急促的口哨声持续响起，循声望去，只见几位炊事员双手拢成喇叭状，站在地头齐声高喊∶“开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