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2 10:23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七章参加麦收之八)
通常来说,语言反映思想,思想又会支配行为。很显然,这种人真正关心的,只是他们自身的眼前利益,只要可以逃避脏活儿和累活儿,自己过得舒服点儿,自由点儿,只要统一配发的东西,一样也不比别人少拿,他们才不在乎地里的麦子泡在雨水当中会产生怎样的不良后果,他们才不关心连队的未来发展究竟走向何处去。他们早已抱定:改变贫穷落后与己无关,避免劳作之苦却是自己的权力。 新的突击任务全面开花,大多数战友们都在来回奔跑中收集麦个子,我们修理班的任务仍旧是装车拉运小麦。时间不长,地里的麦个子已经成堆或者并排地戳立在一起,随后战友们按照连长的要求,竞相抱起不能再多的麦捆,开始陆续赶往麦场,那里还有另外一场必须完成的歼灭战正在等待着他们。麦地里只剩我们修理班和另一个大田女班,仍在苍茫的残暮中,以最快的速度装车,再跟随着拉运小麦的马车,频繁往返于麦地和麦场之间。 闲言碎语还得说说那几位叫得最为响亮的“聪明人”,转战麦场之前,他们照样还是一副不紧不慢、悠然自得的老样子,仿佛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劳逸结合,合理分配体力,才是镇定自若、无所畏惧的真“战士”。别看他们干活儿不多,可发挥特有专长的余热、在人前现眼的积极性却高得出奇。一方面,他们总在抱怨连队领导不把他们当人看,一方面又不断讥笑那些往来麦田中收集麦个子的战友都是舍近求远的大傻子。与此同时,也不忘记对几位车把式不断卖弄他们的真聪明,指责他们为什么不从节省装车战友的体力去考虑,把半载的马车逐一驱赶到麦堆集中的旁边儿去。尽管马车的周围已经没有成堆的麦个子,他们的工作也与装车毫无关联,但却永远怀抱一捆麦个子在马车的周围走来晃去,偶尔还会在人多的地方装装样子,拾起一两个他人失落的麦个子,可就是不往车上装。 难怪身边的战友们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地看到他们时,他们的怀里始终抱着一捆,或许脚尖儿还勾着一捆,俨然一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模范形象。但是,稍作观察,你就不难发现,他们不过只是装装样子,只有怕见的领导,或者是心仪的姑娘在,才会当真耍一阵儿。 当战友们按照连长的指示,怀抱麦个子陆续赶往麦场的时候,几个一向臭味相投的人却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目的自然只为他们这些智者,卖弄智慧壮壮声威。他们时而抱怨连队的首长们故意制造紧张空气,为实施名目繁多的突击战或围歼战寻找借口,时而又指责身边的战友们只知埋头苦干,却不为自己去争取维护身体健康的权利。 为了装装样子,他们赶往麦场前,就近各从马车上抽出一两捆麦个子拎在手中,远远地跟在其他战友们的后面,嘴里仍在不断卖弄他们独有的聪明和智慧,嘲笑那些抱着麦个子,匆匆赶往麦场的战友们全是天生不顾死活的大傻子。他们当然知道,挤在队伍的前列,那就意味着必须以付出辛苦做代价,除非另有所图,否则他们才不愿去做那种智者千虑,无谓一失的事。况且,随意编织一个理由躲在最后,那些忙于劳作的战友,谁有闲工夫专门查看他们是否偷奸耍滑不干活呢?不幸遭遇连队领导时,他们随时随地可从任何一位战友怀中抽出一捆麦个子拎在手里,既发扬了助人为乐的友爱精神,亦可证明自己的双手也没有闲着。甚至还要大言不惭地吹嘘说∶“我们是快乐的收容队,万一哪位战友劳累过度,不小心失落两三捆麦个子,白白浪费了那得多可惜!”然而,连队领导一旦远离他们的视线,他们敢把麦子直接丢在低洼处,或者路边的沟渠里。“聪明人”就是这样老把别人当傻子,总会在关键的时刻给人露几手。 当我们把最后一车麦子运进麦场时,麦场里的码垛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看到我们满载的马车进场,十几位正愁暂时插不上手的战友门,立刻蜂拥而至,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迅速爬上车顶准备卸车,也有帮忙解开煞车绳索的。 现在的麦场里已经码起了五个大型的麦垛,其中的三个最大,也最高,一字排开紧靠麦场的最北端,看上去长约十米,宽约五六米,高约四五米,那是两三天之前的旧“作品”了。东侧另有两个新起的麦垛还在继续加高,长度和宽度虽然与北端的两个大致相同,但是高度却参差不齐,尚待以后陆续割下的麦子随时予以加高补齐。 指导员站在其中一座半高的麦垛上,正在指挥周围的战友们加紧码放剩余的麦个子,连长则带领部分战友,正在使用苫布遮盖另外两个不再加高的新麦垛。看到这些都是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全部得到了妥善的处置,仿佛喷香白胖的热馒头即将吃到肚子里,每个人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春播以来的全部付出,一切全都值得了!今天的夜里,所有的人均可放松神经,好好地休息,吃货们少不得神游于天上的瑶池,再做一次“梦”吃盛宴的活神仙了。 次日凌晨四时,起床的哨声和往日一样准时响起,不久后,战友们便手持镰刀纷纷地走出门外,随时准备集合出发了。天空中积满了淡淡的薄云,没有星光月影,天色显得昏暗而又沉闷。这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好天气!尤其适合割麦子。 三句话不离本行的聪明人却站在暗处,不失时机的说起了难听,并且不合时宜的风凉话:“阎王爷操小鬼儿,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但愿老天爷发发慈悲,瓢泼大雨下它一个七七四十九天,也让连续奋战的‘活驴’们自由自在地躲在宿舍里打打牌,好好地过上一阵舒坦日子。”然而,他们好像忘记了昨天曾经说过的那些牢骚话。 面对这种不可预知的天气,连队的领导们自然要适时拿出应对的预案,队伍出发之前,连长对本日的收割工作已经做出了一些必要的调整,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连队的四辆马车和小推车要全部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拉运割下的麦子,二是安排适量的人手留守在麦场,随时接应运送小麦的车辆,并且即时进行码垛,三是一旦下雨,每一个人都尽可能把身边捆好的麦个子全部送往麦场,绝对不能让一枝麦穗留在麦地,泡在雨水里。 但是,一场令人感到十分纠结的或有降雨,却总是不能如期而至。在几乎接近一天的时间里,空中的乌云确实渐多渐浓,天色也越来越阴沉,只是丝毫感觉不到湿润的凉风迎面吹来,也听不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的上空滚过。看天色,天气预报的准确度充其量也就达到了百分之五十,那么剩余的百分之五十呢?难道让人纠结的雨水真要下到别出去?许多人——包括我在内——常在心中默念,非来不可的一场大雨最好延迟到今天的麦收之后,既不耽误麦收工作的正常进行,晚饭后也让战友们在凉爽的夜雨中睡个好觉。 当然,也有不少战友希望立刻下一场透雨,大家都有机会好好地休整一下,尽管这可能耽误至少半天、甚至一整天的麦收进程,可毕竟不会影响麦收大局。毋庸置疑的是,满天的乌云毕竟可给大家带来了惬意的清凉,既避免了酷暑中的煎熬,又提高了收割的效率,这正是战友们乐于见到的。与此同时,人人都心怀更强烈的希望,希望在进入麦收的冲刺阶段,万里长空都像今天这样,头顶上总有大片的阴云遮住火辣辣的太阳! 直到傍晚六时许,阵阵湿润的晚风才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平地而起,而且一阵紧似一阵,麦浪随风起伏,窸窣声碎,仿佛久旱将逢甘霖,便欣然俯首,无限感激这恩泽万方的上苍,重施雨露滋润似的。 渐渐地,远方云层的深处忽而有阵阵的电光闪现,忽而耳边隔空传来并不清晰的闷雷声,黑云下,丝丝缕缕的烟霭或许该是欢腾的雨露吧!根据经验判断,风起云涌必有雨来。连长审时度势,立刻选择了一处中心的位置,再次发布命令说∶“大家都注意啦,大雨也许就会过来,所有人立刻停止收割,把割下的散麦全部捆扎好,而且尽量集中在一起,然后就近各寻马车协助装车,余下不多的麦个子,大家还是多抱上几捆送到麦场去。后面的工作就是麦场码垛、苫盖麦垛。至于是否继续收割,要根据天气的变化再做决定。” 实际上,闪电、雷鸣已经率先发布了命令,不少战友已经停止了收割,正在把捆扎好的麦个子逐一收集并堆放在一起。 疾风明显带着丝丝的凉意,天色越来越黑暗了,电闪、雷鸣亦步亦趋,正在加速地靠近我们,头上黑云压顶,来势凶猛,呈现出大雨欲来之势。战友们还在四处奔忙着,满载的车辆吱吱辚辚、摇摇晃晃地一次次驶离麦田,一次次返回的空车在车把式不停地吆喝声中,仍然快速地冲向较为集中的麦堆。昏暗中,战友们相互支援配合的呼叫声,马匹激昂的嘶鸣声愈发加剧了人们的紧张情绪。 指导员显然意识到情况紧急,他一边连跑带颠地为刚刚赶到的空车指定装车的具体位置,一边连声招呼身边的战友们加快速度装车,与此同时还不厌其烦地告诫大家,一旦下雨,满载的马车很可能陷进泥坑出不了麦地。 不大的工夫,地里的麦个子已经所剩不多了,再有一辆空车便可悉数运回麦场。但是,两辆停靠在地头,仍然等待与满载车辆错车的空车,还是先后闯进了麦地。在这种十分要紧的关键时刻,谁肯把空车赶回连队去?自己躲在宿舍里,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冒雨赶车,那也太不仗义了!实际上车把式们都已经看出来了,奋战在麦收第一线的战友们到底还是抢在下雨之前完成了全部任务。为了表示他们的钦佩与庆贺,他们十分夸张地岔开双腿,牢牢地站在两根车辕上,一手紧紧地握住缰绳,一手奋力地挥舞着长鞭,奋力驱赶马车冲向麦堆。长鞭脆响伴随着声声马嘶,车轮滚滚,扬起阵阵的尘雾,场面如同胜利会师的队伍,人群中不断爆发出赞赏而又会心的欢笑声。 恰在此时,一道强烈的闪电横空撕开了满天的乌云,天空仿佛瞬间被扯成了两半,紧接着,嘎拉拉的一声惊雷在战友们的头顶上凌空炸响。天公开始发怒了,像是给这些尚在田间,竟敢与它争抢时光的人,发出最后一次严重的警告。指导员快速地看了看收割过的麦地,地里的麦个子不多了,如果分别装在两辆马车上,不需要太多的人力同时拥挤在这里,他立即吩咐二排长留下一个班和修理班一起负责装车。而出于对女兵生理特点上的考虑,之前负责装车的女兵班和其他人员则全部撤回到距离宿舍更近的麦场,积极配合留守在那里的部分战友,做好剩余的善后工作。伴随阵阵的招呼声,各排的战友们各尽所能,纷纷抱起数量不等的麦个子,快速向麦场跑步而去。 麦地里成堆的麦子越来越分散,距离也越拉越远了,尚未煞车的半载马车又不便起动,以免麦个子在车辆剧烈的颠簸中滑落车下,只好停在原处等候前来装车的战友门。在阴云笼罩下的麦田里,四处收集散麦的战友们不停地往返于马车与麦堆之间,形同一条一条川流不息的激流,不断推高看似不能移动的两个金黄色的小山包(装载金黄色小麦的车辆)。 雨,终于下起来了,初时,稀疏的大雨点砸在地面的浮土上,溅起一点一朵的尘雾,随即便是一朵一朵贴地的泥花,紧接着,密密匝匝的雨滴再把它们各个击碎,直至完全覆盖。站在车顶等待煞车的驭手大声催促战友们加快装车的速度。他们比谁都清楚,不用太长的时间,马车就会深陷在泥水坑里,冒雨卸车倒还是小事,已经到手的麦子恐怕不可避免地就要遭受一些损失了。 距离马车大约十几米处,一位体质瘦弱,身材矮小的战友,大概收集了在他视线范围内所有的麦个子,因为图快,也为抢出更多的时间,他把古今名言“欲速则不达”以及“贪多嚼不烂”等统统地抛在了脑后。抱在胸前的麦个子已经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后仰身体,侧歪着脑袋,在并不很深的垄沟,也不很高的麦茬地中凭着感觉,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朝着停车方向奔来。冰凉的雨点儿开始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串串惊雷还在头顶上轰鸣,驭手们仍在不断地大声催促。看上去,他不想遭人埋怨,动作上有些着急,甚至慌乱。怀中的麦个子原本就多得难以拢住,在不断的趔趄中,一个麦个子突然从他双手之间的缝隙中不慎滑落到地面上,还险些将他绊倒。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挺直了僵硬的腰板儿,双臂用力夹紧怀中的麦个子,慢慢下蹲,直至怀中的麦捆托在双膝上,随后腾出单手,摸索着寻找刚刚失落地面的麦捆,不太连贯的动作显露出迟缓艰难的样子。当他终于抓到麦捆,并试图再次拢在怀中时,怀中却又挤落了另外两大捆,尽管他又很快地改用了夹在腋下的方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几经犹豫后,他索性把抱在怀中的麦个子全都放在几乎被雨水覆盖的泥地上,然后再尝试着重新全部抱起来,但却总有一两捆无法拢在自己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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