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二章草原之行之三 作者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二章草原之行之二)

    “喀秋莎”通体白色泛黄，尽管捕猎能力远不及“虎子”，甚至只能充当“虎子”实施包抄围堵的策应者，但它同样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在营区宿舍的北侧，食堂操作间的正西，连队里规模不大的鸡窝和菜窖比肩而建，与木匠坊北门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八米，站在房门口，鸡窝周围的近况尽收眼底。因此，我曾经心怀浓厚的兴趣，多次亲眼目睹过“喀秋莎”在马号另外一位北京籍车把式的示意下，一次又一次钻进连队的鸡窝，精彩上演连续用嘴盗取鸡蛋的绝技，而且屡试不爽，除非鸡窝里无蛋，鲜有失手的时候。盗取出来的鸡蛋，除个别蛋壳的外表会留下较浅的齿痕，或者齿窝儿外，多数鸡蛋绝无任何破损之处。“喀秋莎”的可爱之处还在于，在其主人不便露面，甚至是在主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它也能刻意避开众人的视线，或者巧借夜幕潜入鸡窝，再把盗取出来的鸡蛋悄悄送到主人的手心里。

    “喀秋莎”的偷窃行为在连队里几乎人尽皆知，实属一种不偷手痒的惯偷（实属主人调教出来的）习性。它当然知道，这种“恶劣”的行径是绝对不会被人所允许的，一旦被连队的领导，或者被食堂分管养鸡的炊事员发现，轻则受到恫吓训斥，重则还会遭到棍棒和砖头的猛烈打击，否则，它也不会巧借夜色，尤其避开众人的视线实施偷盗。但是，为了讨得主人的欢心，它却甘愿冒险试之又试。

    鸡蛋，那可是有钱难买的稀罕之物，没有特殊原因，任何人未必能有正当的机会一享口福。在连队里，期望得场小病，甚至谎称有病的战友实在是大有人在，而目的却只有一个：吃一碗让人垂涎欲滴的、热乎乎的、荷包蛋拌面的病号饭。只不过空想、空谈的人多，真敢大胆实施的，则少之又少而已。

    “虎子”和“喀秋莎”的性格及特长虽然各有千秋，但也有共同之处。或许是它们已经习惯了在绿色军营里生活的缘故，识人的本能似乎完全丧失了对屯垦绿军服的敏感度，每当它们看到那些来自其他连队、同样身穿屯垦绿军服的兵团战士时，它们笃定都会秉持放任不管的宽容态度。但是，对那些全身农民装束进入营区的当地老乡，却毫无例外地不依不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直到连队里有人出面干预，它们仍然不肯远去，依旧摆出一副警戒监视的架势。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虎子”不久前突然神秘地失踪了。最初，马号的几位弟兄并未感到太过担心，只当“虎子”正值发情期，免不了红杏出墙，有了外遇，估计顺利了结生命过程中一次轰轰烈烈的季节性的本能冲动，很快就会迷途知返，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来。更何况，这种“狗男女的事儿”（这是大家对公狗和母狗交配行为的戏称）战友们早已经见惯不惊，习以为常了。有所区别的是，以往发生的那些“事儿”多为外来的流浪公狗，公然侵入营区对“虎子”和“喀秋莎”大肆进行骚扰和非礼，以图共享萍水幽会的蜜月期。只不过由于食物有限，自己尚且不能饱腹，谁有足够的余粮供养一窝又一窝的狗仔儿呢，故此，囊中羞涩的战友们也只能残酷地一次又一次地棒打“鸳鸯”了。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马号才从四连一位了解内幕实情的朋友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据说，“虎子”是因为抵挡不住熟人投喂食物的巨大诱惑，最终，被四连几个身穿屯垦绿军服的恶（饿）汉子，蓄意棒杀吃进了肚子里。屯垦绿的军服竟然让聪明伶俐的“虎子”放松了警惕，还为此枉丢了性命，这让那些了解它，喜欢它，特别是常从它的嘴下获得各种野味的战友们着实感到痛惜不已。

    我的侥幸心理本就略微占据上风，此前自己还在不断纠结，无论如何也要把此次事关草原之行的巡查工作继续下去。在我看来，至少菜地以北都是连队里最好的耕种土地，只要此处春意初显，还怕几天之后，枉去草原一趟不成吗？此时听完年轻饲养员的一番话语，我才恍然顿释。由于对节气的变化，自己一向秉持被动接受的惯性态度，甚至就连此次有针对性的巡查，都是以仲夏的眼光去观察春草长势的。如果不是自己那样粗心大意，事先想到料峭初春的鲜明特点，把关注的目光更多集中在自己的脚下和枯草丛中，或许，这次绕道巡查早该止步于礼堂北侧的出发点了。看来，各不相同的职责使然，马号对于节气变化的关注度，与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惯性态度相比较，确实存在较大的反差。

    饲养员径自吃饭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马号班长正与其他几位同班战友在马号的饲料房中检查、维修此次后山之行的各种用具，为确保几天后准时出发做好必要的准备，现在过去找他正是时候，再迟一会儿的话，他很可能会去六分桥，或者是去羊号附近尚未开发的大片荒地，接替仍在看护马群的战友回连队吃饭。

    可是，我最为看重的地段之一，此时就在自己的脚下，倘若就此放弃事关春草长势的巡查，我可实在是心有不甘，毕竟这涉及到自己的第一次草原之行，正好像欲观大河奔流的磅礴气势、壮观景象，可踏上了拦河堤坝，却忘记观看直上云间的滔滔江水一般。更何况那位年轻饲养员的一番经验之谈，心中几乎打消的念头，早如死灰复燃般再度升腾了起来。

    “百闻不如一见”，我再次默默地告诫自己说：“只有亲眼看到了春草，心里的‘石头’才会真正落地。”于是，我健步跳下斜坡，扭转身，双手快速拨开斜坡上浓密的枯草。噢，这回是我真的感到惊诧了，鲜嫩的草芽遍布于枯草丛中。我突然觉得，大失所望之后获得的惊喜，竟然来得那么强烈！恍若珍爱之物失而复得一般。此时此刻，仅就我个人的急迫心情而言，那种喜悦、且又激动的心情，也许并不亚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历经千辛万苦发现了新大陆，迁延多年的第一次草原之行，总算是真的有戏了！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四处观瞧着，芦苇尖尖的叶芽儿已有半寸长，还有许多淡黄色的，浅绿色的，或者，是红褐色的嫩草，准确地说，该算是草芽，有卷曲着的，也有像小拳头一样团缩着的，畏惧春寒的余威似的，尚且蜷缩在已经微微隆起的浮土层中，头上还顶着横七竖八、如同暖被一样的陈年腐叶。阵阵的北风掠过大地，腐叶在微微地颤动，又像是生命正在萌动的草芽，急欲摆脱压迫，奋力地向上生长着，去尽情享受春日的阳光一般。尽管乍看上去，它们仍然显得有些纤弱，但却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看来，年轻的饲养员说得不错，至多再有六七天的时间，春草就会遍地都是了。

    巡视春色，乌加河畔当然是别无二选的必去之处，经年不息的河水，滋养了那里众多的野生植物。每逢春暖花开的时节，沿河两岸尚未被河水覆盖的浅滩上长满了芦苇和蒲草，岸坡上绿草如茵，野花争艳，总是一派勃勃生机的繁荣景象。但是，在漫长的冬季，那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在我的印象中，乌加河不过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大冰沟，多少显得有些凄凉。那么，两周之前，乌加河尚且不见丝毫解冻的迹象，现在呢，总该有些变化，有些新气象了吧？

    带着意外的惊喜和美好的期待，我连跑带颠儿，一路疾行赶到河边。

横亘在眼前的那条大冰沟，早已失去了冬日的风采，冰面上裂痕累累，冰面中央明显沉陷，圆形的、椭圆形的，或大或小的冰洞鳞次栉比，显现出了节气变化的强大力量。岸坡上、以及依旧干涸的浅滩上，果如自己强烈期待的那样，已经遍地青绿，芦苇尖尖的叶芽儿也更加茁壮些。大自然的力量多么神奇啊！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它的作用下，悄然催生出千姿百态，且又魅力无限的奇妙变化！走近河滩，我出神地凝望着眼前这片残缺的冰面。薄薄的冰面在暖阳下闪耀着粼粼水光，融水不断滴入冰层下的潺潺水流，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咚声，更兼悠悠回声不绝于耳，恍若静夜中轻拨慢揉的琴弦，悠扬而又绵长。

    我打消了再去找马号班长的想法，估计他已经接替马倌儿正在六分桥，或大巴洞（羊号西北侧规模不大，但常年积水的一片湿度，水生植物以芦苇、蒲草为主，）一带看护马群，更何况需要找他了解门窗尺寸的事，吃完午饭再问也不迟。

    修理班与马号班的宿舍只有一墙之隔，吃过午饭，我一直站在宿舍的房门内，耐心等候马号班长放牧归来。巡查取得了迫切期待的最好结果，我依然沉浸在将去后山看草原的无比愉悦的心情里，正像这室外明媚的春光一般，总觉得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敞亮。隔窗眺望远方，蓝天白云如同一幅明快、而又美丽的水彩画卷，那么富有感染力。明光闪亮、缓缓飘移的云朵更是让人心旷神怡，恍若置身于蓝天白云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正在扬鞭策马一般。午后的阳光也是暖暖的，屋顶上的融水不断地从房瓦的水槽中缓缓流下，一串串水珠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宛若一幕流动的珠帘，闪烁着晶莹剔透，绚丽夺目的迷人光彩。多姿多彩的春光，果然无处不在！不过，只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略加留意，而非习惯性的、或被动或主动增减衣物那样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不久后，马号班长身穿接近膝盖的光板山羊皮皮袄（既可抵御风寒，亦可随时席地，甚至卧地休息，是马倌儿和羊倌儿在天气寒冷时的惯常装束），手里牵着他平时最为喜爱的一匹健马返回了营区。他为人一向低调，做事从不张扬，而且常在班内强调，无论连队的营区里人多还是人少，炫耀式地快马闯入营区，都是一种不懂规矩的粗野行为，甚至是对其他战友的不尊重。

我连忙叫住他，并询问了有关后山牧区宿舍所需门窗尺寸的事。他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将跟随他们同往后山草原的事。至于门窗的实际尺寸，他略带歉意地说，原有的门窗已经破烂不堪，确实早该更换了，但是，他实在无法提供确切的尺寸。随后，他还一再表示，他们并不讲究牧区居住房屋的外观和质量，门窗无论大小，每次安装的时候，要么拆墙，要么泥堵，只要屋里能够敞亮点儿，既能让他们这些孤独寂寞的牧马人，躺在屋里也能看到蓝天白云，暖阳高挂，以及延绵起伏，草长莺飞的茫茫草原，同时又能够遮风避雨，少进点儿蚊虫苍蝇，他们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没有门窗的确切尺寸倒也难不倒我，出发之前，只需把门窗加工成半成品即可，或者换句话说，需用木材的宽、高各留足够的余地，坡棱、玻璃口提前加工完毕，待定卯榫的具体位置、单块玻璃的实际尺寸，以及最后的组装均可在到达后山牧场后，根据门洞和窗洞的尺寸，再做相应的技术处理。而且，这样做的好处，既可减少成品装车的难度，亦可适当解决在后山牧区不方便加工的实际困难。

    大约四天后的凌晨五点钟，我们一行六人驱赶着两辆马车，连同几十匹骏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后山草原的漫长旅途。出发时，马号班长与另外一位马倌儿驱赶马群在前，两辆马车在后压阵。前天晚上，王志排长已经告诉我，此行之所以赶早出发，主要是避免进入山区后尽可能少走，或者不走崎岖险峻、星光暗淡的夜路。

    我和王志排长乘坐的第二辆马车上，除装载了常住人员的全部生活用品外，还有马匹专用的食槽、水槽、可以折叠的白色帆布吊水桶，以及分装在两个帆布口袋中的部分黑豆和豆饼等喂马用的精饲料。靠近车帮的缝隙中还有一杆专门用来捕获马匹的套马杆儿和两个制作精细、用于驱赶蚊虫的马尾甩子。我事先捆扎好的门窗半成品，以及玻璃刀、手锯、斧头、凿子、米尺、角尺、乳胶、玻璃、绿色油漆等一应物品，也都悉数装在了这辆马车上。其中几块玻璃是需要重点加以保护的，因此，我在装车之前就采用了多种保护措施，其一、先在几块玻璃之间铺垫了几层报纸和厚厚的软刨花，其二、外表使用多层麻袋包裹，其三、使用细麻绳仔细捆扎结实。此外，为达到减震的目的，装车时将其直立安放在折成双层的羊皮袄上，再使用常住人员的两套被褥两边对头挤压，我则坐在旁边随时出手调整由于车辆剧烈颠簸造成的移位。当然，我还额外带上了瓦刀和泥抹子等瓦匠工具，以备届时酌情使用(出发前，我听马号班长说过，在后山草原修缮房屋，无论垒砌还是抹泥，他们使用的工具不过是一把用来做饭的菜刀而已)。另外一辆马车上装满了只有辕马、套马和骑马在往返路途中才能食用的全部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