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7 08:42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二章草原之行之四)
我调到后勤排工作时间不算很长,但是我知道,排长在连队里是一个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在除后勤以外的许多行政事务上,他不但有较多的话语权,往往还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即便是连队里的几位主要领导平时也会让他几分。由于工作上的密切联系,他与食堂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此次临时在外出差,匆匆忙忙的一顿早餐,能与大家共享满满一大盘子清一色的葱花炒鸡蛋必定得益于此,否则,我是绝无机会大开吃“戒”(指鸡蛋,亦有饱食之意,但并非是自己主动戒吃,而是由于鸡蛋极为罕见,只有病号和素食者才有资格享用,所以,这和戒吃也无太大区别)的。实事求是地说,我非常欣赏排长的一贯洒脱与风趣, 更赞赏他对全排战友们的关心和爱护。 谈及吃饭和日常生活,难免不涉及家庭问题,当车把式多少带点儿不可思议的口吻,赞美连队里某位复转军人家属如花似玉的长相时,我随口询问排长,为何不把家属接来常住,生活上也会更加方便一些。没想到排长一向豁达洒脱,对我的问话却闪烁其词,脸上也失去了光彩,看上去很有些沮丧的样子。他一会儿说,小地方偏僻,路途太遥远,交通不便,(家属)来一趟不容易。一会儿又说,内人没见过世面,就怕出门被人家笑话。甚至还特意强调说,家里地杂事多,无法分身它顾。随后便沉默,甚至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我并没有意识到是否应该过问他的家事,更不会想到他会为此感到心烦意乱。我猜想,他突然情绪低落,又不愿直陈实情,也许只是由于生活上有些实际困难,或者是家属的身体欠佳,不方便长途颠簸旅行的缘故。看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估计也不愿多些说什么,我也不便继续追问下去。 车马一路向正北方向推进,然而,行进的速度依旧不尽人意,饥饿的马匹只要发现青草集中的地段,总会毫不犹豫地冲出马群,而且尽可能在马倌儿手中长鞭的驱赶下更多地抢吃几口,两位马倌儿只好不停地大声吆喝着,奋力驱赶着。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土地翻浆也是初春时节河套平原地区的一大鲜明特点,此时的土路上坑坑洼洼,条条车辙深浅不一,深坑中被人填垫的石块儿更是随处可见,但有车轮碾过,泥浆立刻就会涌出地面。每年这个时候,路面上常会出现重载车辆陷入泥坑不能自拔的情况,车把式和跟车的装卸工就只能卸载,甚至还需搬来石头垫在深陷泥坑的车轮前,车辆方能重新启动。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从而耽误太多的时间,此行的两位车把式不得不时时地绕开路面上的泥坑,走起蛇形路线。 高高的艳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车把式已经脱下了裹在身上的光板羊皮袄,阳光下的背影几乎指向了正北方,蔚蓝的天空衬托着远处巍峨耸立的阴山山脉。我抬起手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午时十二点多,路边仍然还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四周的农地里已经极少见到农民春忙的身影,零零星星的庄院上空已有炊烟袅袅升起。车把式告诉我,按照平均一小时十里地计算,我们已经走过了接近七十里地的路程。 然而,遥望北方影影绰绰、延绵起伏的阴山山脉,路途漫漫,仍然是那样的遥远。辽阔的河套平原何其广阔啊!还记得刚到兵团的时候,我曾经多次听到过几位尚待撤离的原劳改农场职工说,翻越延绵起伏的阴山山脉,北侧的不远处就是中国和蒙古国的边界了。那么“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亘古传诵的民谣,所赞美的草原情怀,是否就是脚下这片辽阔的河套平原呢?然而,在这片或许该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故土上,又为何丝毫不见茫茫草原的踪迹?难道,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中,由于黄河不断泛滥改道,逐渐冲击而成的广阔平原,更适合农业发展的需要吗?方便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问个明白。 终于又到了打尖的时候,与上一家门庭冷落的大车店相比较,在这间大车店打尖的来往车辆和客人几乎挤满了整个客栈,院里院外停放了不少拉运石头、石灰、煤炭和牲畜粪便的卡车或马车。尽管客栈的马厩里已经是“马”满为患,好在马圈还暂时空着,为防止被后来者突然抢占,马号班长一边驱赶马群进圈,一边向大车店的伙计强调说∶“下午我们着急赶路,以免次日进山走夜路。前面的路上,由于马群一路贪吃,行进速的度太慢,耽误了一点儿行程,所以中午要多给它们投喂一些饲草,同时还要提供适量的饮用水。”随后他指了指车上那些自带的马料和饲草,继续吩咐道∶“我们先把辕马、套马和骑马全部牵到院外,让它们打几个滚儿彻底地放松一下,回来后,就用我们车上自带的草料给它们喂上,并且要尽量让它们吃饱。” 我不了解在外出差的伙食补贴,安排饭菜的事自然插不上嘴。但是,帮助马号的几位弟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却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一种责任,比如把辕马、套马等牵到院外,让它们自由自在地打打滚儿,如果需要给马匹刷刷皮毛的话,也可顺便给几位马倌儿打打下手。 由于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我们进入客房后,排长点好的饭菜虽经多次催促,但迟迟不见有人送上来。宽敞的客房里乌烟瘴气,空气中混合着刺鼻烟草味儿、烈性酒精味儿和脚臭味儿。宽大的土炕上虽有不少空位,但是吃饭,甚至喝酒划拳的过客仍然不少,吆喝声、粗言秽语的吵闹声更是不绝于耳。两位马倌儿不放心马匹是否得到适当照料,不时跑到客房的外边去查看情况。 强烈的好奇心使然,我满脑门子心思只想准确了解,阴山下的敕勒川究竟所在何处,为此,我以查看马匹是否得到妥善照顾为由,分别同两位正在帮助客人照料马匹的年长勤杂工套起了近乎,希望通过他们能够打听到一些真实的情况。但是,两位勤杂工无不面露惊讶的表情,其中一个更是满脸疑惑地看了看旁边那位个子不高、紫黑色面皮的中年汉子说∶“‘敕勒川’?甚地方嘛!我家几代人都这在这片土地上种庄稼,从来也没听人说起过这样种怪地名。对了嘛,你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多,你知道了哇?”紫黑色面皮的中年汉子答非所问地回答说:“阴山?有了哇!朝北再走上七十、八十里路,山里山外都是草地,大的很呢,放马、放羊好着呢!” 在我再次追问下,他仍旧迟疑着连连摇头补充说,“‘敕勒川?没听说过。’” “看来,我的心里终究要留下一个不解的迷喽!”我略带失望回到了客房。 点过的饭菜开始陆续端了上来,由于早饭已经有过饱餐,甚至美餐一顿的意外惊喜,所以,较之此前的种种没出息,我明显矜持了很多。但是,我仍有一种迫不及待过大年的强烈冲动感和兴奋感。 摆在眼前的炕桌上,是满满一篮子热气腾腾、柔软雪白的大馒头,看着就那么招人喜欢。刚出锅的羊骨棒炖土豆胡萝卜冒着腾腾热气,葱爆羊肉色香俱全,即刻令人垂涎欲滴。爆炒腰花散发出一阵特有的腥臊气,可王志排长硬说那是好东西,不吃?那不等于是白来了一趟!黄白相间的葱花炒鸡蛋,恍若巧夺天工的一件艺术品,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胃口大开。尽管白菜黄花豆腐汤清淡了点儿,可毕竟也是难得一见、且被视作佛门净地的一道圣餐哪! 面对这些罕见的美食,饭前的短暂矜持是极其难熬的,强烈的食欲更是难以掩饰的。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一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一边不住地在饭桌上转来扫去,仿佛一时难以做出决断,主攻的方向到底应该选在哪里,才能抢得先机,占尽地利。我虽然故作矜持,但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早已经选定的美食上,只等开吃的一声令下,手中的筷子便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那盘葱爆羊肉去。 不过,矜持归矜持,排长短短的一句“开吃”言犹在耳,大家一个个都像饿虎扑食一般,手中的筷子早已经齐齐地插入到菜盘子里,各自的主攻方向顷刻之间完全暴露无遗,而且,无一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该有的礼仪和风度,早被“猴哥”一个跟头彻底带到九霄云外去了。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速战速决、不讲究仔细品味的歼灭战,战斗力之强,实可谓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又是盆空盘净。抹抹嘴巴,大家还是那样大眼儿瞪小眼儿,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 由于等候吃饭耗去了太长的时间,饭后刚一抹嘴,排长立刻招呼大车店的经理加速结清全部账款。马号班长则吩咐大家加紧备马套车,随时准备出发上路,尽量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阴山脚下的既定客栈打尖投宿。 我对骑马向有浓厚的兴趣,但是,看到那些野性十足的马匹又总会感到发憷,况且连队明令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都不得擅自骑马,因此骑马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骑术更是无从谈起。仅有的一次经历,还是因为严重的脚伤,只能骑马去团部医院做伤口的缝合手术,而且,还是在同班战友汪建林牵马护送的情况下走了大半程。 当然,我同样非常清楚,长时间骑马是一件并不轻松的苦差事,在前半程的一路奔波中,几位马倌儿和车倌儿为了保持均衡的体力,已然多次互换过角色,何况在马群趟起的浓浓尘雾中来回穿行,总会令人产生窒息般的感觉。因此,作为一路同行的同排战友,在剩余的路程中,我实在不应该坦然坐视他们的辛苦。主动为两位马倌儿分担一些分外的责任,也让他们二人得到更多轮流休息的机会,于情于理,我都该有所表示才行。只是略微有些担心,害怕自己骑马的技术不能过关,反而会耽误马群的行进速度。抱着试试看的心度,出发之前我坦诚地向马号班长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希望他能为自己选择一匹较为温顺的坐骑。 马号班长是个非常豪爽且又直率的人,他二话不说,立刻从马群中为我挑选了一匹看上去并不健壮,而且难见抖擞神骏之色,但却十分温顺听话的骑马。配好鞍韂后,他还一再嘱咐说∶“累了,或者屁股磨破了,别硬抗着,吱一声,我会随时找人接替你。”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车马离开客栈立刻向北继续推进。马号班长明显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一边不停地大声吆喝着,一边挥动着马鞭,在马群趟起的漫天尘雾中穿梭奔跑。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骑在马上被浓浓的尘雾长时间包裹在其中的滋味,实事求是地说,这确实令我感到极难适应。然而,担心太多的尘土吸入鼻腔、口腔,吸进到肺里吗?那也只是瞬间产生的想法,即便屏住了呼吸又能坚持多久?总不能因私废公,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地躲在马群的后边,悠哉游哉地观赏大草原吧!被尘土迷住了眼睛,照样还得睁得大大的,正经这是自己第一次骑马驱赶马群,哪敢稍有懈怠,去做那种丢面子的事?没过多久,我的脸上、身上就已经挂满了黄土,口腔连同鼻腔里都是黄土的味道,上下牙齿不经意间的一次咬合,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被汗水渐渐凝结起来的泥片儿,不时地从脸上滑落下来。以往常听身边的战友面带羡慕的神情说,骑马放牧可真是悠哉、游哉啊!看样子多神气呀!总比撅着屁股在庄稼里干活儿轻松多了。可他们却很难真正体会到“风吹日晒皆常态,雨雪仍需尽职责”的辛苦! 同行的车倌儿告诉我,我的坐骑一年多前还是一匹拉车的外套马,因为年龄偏大,难以承受长途和重载车辆的拉运工作,才被替换下来用作骑马。但是由于习惯性的拉车动作使然,它奔跑的速度不快,行走的姿态欠佳,而且颠儿的厉害,不需时间太长,屁股上就会磨出血泡来,马号班里很少有人愿意骑用,这次后山草原之行也只是一匹备用的骑马,自从上路起一直跟在马群里。 尽管这匹骑马的体量不大,看上去也不够健壮,但是却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温顺。出发之前,马号班长给它勒紧马鞍肚带,佩戴笼头和马嚼子的时候,它既不抗拒躲避,也不像其它马匹昂首蹴蹄,那样兴奋,反倒表现出一副处处顺从配合的样子。当我接过缰绳的时候,它甚至主动靠近我,虽然动作看似简单,意思却非常明显,即表示亲近,也愿意服从我的驱使。我骑在马背上,只要不给它发出明确的指令,它绝对不会随意挪动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渐渐地壮起了胆子,时不时地还要策马加鞭全速奔跑一阵子。得意忘形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地放大了嗓门儿,把几支最为熟悉的草原歌曲,反反复复地吼上几嗓子。比如∶“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儿齐飞翔……,草原上升起不落的红太阳。”又比如∶“清清的昆都仑河,昆都仑河哟,我在那里放过马哟。巍巍的大青山,大青山哟,我在那里放过牛羊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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