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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纪事
厕所、猪圈、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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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参加学农劳动时就懂得:“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积肥是农业生产的重要活计。刚下到队里,就听到公社干部宣讲,一位下乡知识青年,回生产队的路上,发现一坨牛粪,他就把这牛粪捧起来,托着送到生产队的肥料堆,这个段子主要是凸显知青下乡后,思想感情发生变化,不怕脏、不怕累,一心想着集体的事迹,是否真有其事,倒真不重要了。 现实生活中的考验马上降临在我的面前,怕不怕脏,光嘴说不算。我在张湾子接触到最脏的农活,莫过于掏厕所和清猪圈。村里没有公共厕所,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粪坑,粪坑里积攒的人粪尿,是上好的农家肥,社员们舍不得外流,都是积攒起来,上到自家的菜地里。 我们因为是集体户,生产队给修了一个公共厕所,厕所的后面是粪坑,天热的时候,苍蝇和蛆虫是少不了的,需要定期清理,把粪坑中的粪尿挖出来,再用粪桶挑到菜地里。这活在家里没有干过,当学生下乡劳动的时候也没有干过。 虽然心里明白当了农民就应该不怕脏、不怕累,和粪水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看着那稠糊糊的粪水和刺鼻的气味,那蠕动的蛆虫和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确实有点下不去手,如果溅到衣服上一点,更是要恶心半天。 这些活应该由我们男生承担,大家轮流值日。对我来说,累还勉强能扛得过去,脏就有点勉为其难了。队里的脏活有时可以找个借口,耍个滑,自己“家里”的活是躲不过去的。我不知道别人怎样,轮到我的时候,呛得差点没有吐出来。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一关必须要过,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叫大家对我有看法。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一勺一勺地舀着,挑过两趟后,也不觉得那样难捱了。 山脚下水塘边上,生产队按照社员的标准,给我们划了一块菜地,算是我们的自留地。卫新带着我们收拾出来,深挖细耘,培垄分畦,种上了黄瓜、番茄和一些青菜。打理自家的菜园和自留地,是队里男人们居家的主要事体,女的承担的则是做饭和喂猪。生产队收工以后,我们还要在自留地忙活。把粪水挑到菜地里,掺上池塘里的水,用粪勺均匀地浇洒到菜畦里。 其实我不是一个勤快的人,集体劳动中,总显得比别人笨拙。当地农民的话说我是个“文身子”,也不完全对,主要是对务农缺乏兴趣,所以眼里没有活儿,不想干。收工后只想歇歇,或者看看书,写点东西,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再去折腾菜园子,感觉比较被动,只是怕别人议论,不得不跟过去应个景儿。 卫新、大江他们肯花心思去经营菜园子,我却从无这方面的主动,坦率地说,当个合格的农民,人家比我更接地气。我愿意出去做民工,反正有的是力气,干大场子活,不操别的心。一旦外出,工分挣得高,这些杂事,都不用干了。 队里每次往外派民工我都是积极争取,没有家庭负担,打个背包就出发。出民工是集体劳动的场合,少不了需要搞一些通讯报道、宣传鼓动的工作,这样我就更有了用武之地。工地上的活有干有歇,年轻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干的、玩的都很开心。几次民工做下来,全大队的青年人我认识了一多半。 生产队给我们在厨房外搭了一个猪圈。一天,老刘队长从外面赶来一只猪崽交给卫新,他说,你们养一头猪吧,养大杀掉,过年就会有肉吃,有油吃。于是我们就养上了猪,做饭的队友除了烧饭,还要煮猪食,喂猪,时间一长,也会像当地农村妇女一样,嘴里“嘞嘞嘞嘞”地招呼猪吃食。 当地社员家家都养猪,少则一头,多则两到三头。饲养期一般是一年。春天赶来小猪崽,腊月里,各家各户开始杀猪。大队有专业屠户,两到三人一伙。和北方人不一样,他们杀猪不用棍子先把猪打昏,而是抓住猪的四肢,直接按到长凳上,用刀捅死,随即放血,据说这样杀出来的猪肉好吃。 杀猪人必须彪悍有力,有时猪的挣扎力度很大,力气小了根本抓不住,一旦受伤的猪跑掉,麻烦就大了。杀猪还负责褪毛、开膛,干完活,按照规矩,整套猪下水,再加上一刀肋条肉,(一般不超过十斤)归杀猪人,作为收取的费用。 社员家杀了猪,板油、肥膘炼制猪油,用作日常食用,猪肉则腌制风干,过年过节才吃。有些社员家腌制的鸡、鸭、鹅和猪肉,就用木钉挂在房子檐下的通风阴凉处,也没有听说有丢失的,当地的民风淳朴,有些人家趁着杀猪,还会把亲戚朋友请了来吃一顿,叫做“打猪幌子”。 清理猪圈是队里的集体活,但是平时打扫是各人家的事。猪圈长时间不打扫,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所以扫一扫猪粪,用水冲一冲地面,垫上点新土,一般十天半月都要干一次。我虽然不喜欢干,但是真干起来,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 队里清猪圈一般放在收稻以后,田里放水的时候作为底肥,有人打着赤脚就跳到沁着猪粪尿的泥水里,挖出淤泥和粪水,更多的人,是挑着畚箕,把清理出的肥料送到队里指定的田里。最初我有点嫌脏,穿着从家里带的长筒胶靴,挑担走在田埂上实在不便,样子也不好看,用社员们嘲笑的话说,就像日本鬼子来了。以后索性横下一条心,甩掉靴子,卷起裤腿,换了双破球鞋随便蹚。好在我们那儿水塘多,收工后,下到塘里洗一洗,就干净了。
尖担和足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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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担”和足绳,是当地农家必备的用具,男社员几乎是人手一副。由于交通蔽塞,公路只通到公社一级。山区道路狭窄崎岖,上山下山,既不像北方平地可以使用车辆,也不像南方河流可以通行船只,肩挑就是主要的运输方式。插队落户后,生产队给我们男知青每人配备一根尖担(足绳自己打)。 尖担,有的地方叫“冲担”,作用类似于扁担,但又和扁担不一样,扁担柔软有弹性,竹、木皆可,常配有筐、箩一类盛载物,可以运送各种物料。而尖担则以硬杂木制成,质地沉重而有质感,不似扁担柔和有弹性。 尖担长约五尺,中宽扁平,两端以九十度如刀状仄起,端头包有铁角,刃口犀利。尖担的主要功能是挑,两边端头的铁角,可直接穿刺于柴草、稻捆一类的大件捆扎物,是山区重要的运输工具之一。社员们进山,有时候会遇到野兽出没,手里的尖担便是防卫的武器。 尖担木质坚硬,用久了颜色厚重,表面一层油亮的包浆,所以老尖担乃农家一宝,不会轻易舍弃。夏季挑稻捆子,秋冬时候上山打柴,尖担的作用不可或缺。 尖担使用的时候,先把一端铁角扎入柴捆或稻捆,然后把扎入的一端托住举起,借着自身的重力,扎入另一头,就势溜放在肩膀上,挑了便走。 我们才下乡的时候,看到当地男社员用尖担挑举重物,以为需要很大的力气,以后通过自己的实践,领悟到其中顺势借力,用的还是巧劲。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挑着两垛小山似的柴草,穿着草鞋的挑担的汉子们脚步平稳,吭哧前行。肩挑百十斤重物,能走几十里山路,是男人们体魄强壮的宣示。而他们使用的主要用具,就是尖担和足绳。 挑尖担的男人们一路上很少休息打尖,他们舒缓压力的方式就是换肩。需要换肩时,两手托着尖担,先把挑子重心移到颈后,再从容地滑到另一头肩膀。特别是挑稻捆子的时候,由于稻穗朝下,稻捆沿路不可落地,所以换肩是必须掌握的。当地的后生,常年使用尖担,天长日久,颈后会磨出一鼓包状硬茧,称为“脖垫”,练出“脖垫”的人,才算过了挑担这一关。 散乱的柴草物件是需要捆扎的,捆扎所用的绳子,叫足绳。“足绳”两端系有桑树杈或野藤根形成的接扣,便于挽结,接扣坚实而富有韧性,用的时间久了,光滑润泽,手感很好,多是把式们在山林间寻得。一副称心的尖担和足绳,是当地社员出门的基本装备。农闲时候,成群结队的男子们,戴着帽壳子,穿着当地的“麻草鞋”,扛着尖担,腰里缠绕着足绳,别着柴刀,打着“呦吼”,沿着崎岖的小路进山,成为当地一道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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