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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境由心造——知青纪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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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 09:06:52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血色残阳 于 2016-5-2 20:05 编辑

四川省兴文县大坝镇,是作者在一九七零年上山下乡的地方,是一座富有革命斗争光荣历史的古镇,从大坝山都掌蛮(僰僚民族)与王朝的命运抗争,至尔后辛亥革命同盟会党人向治、杨湘岚、陶子琛,王耕良参加的护国讨袁、四川保路运动和抗日将领陶达刚将军等六佰健儿英勇抗日.等......... 大坝是革命老区,一九三五年二月四日至六日,在红军"四渡赤水"攻打叙永之后,林彪红一军团西进大坝驻扎,次日遂由建武向云南扎西集结。   
1935—1946年红军川滇黔游击纵队在川滇黔集合部,游弋于大坝进行游击斗争,中共泸县特委地下组织领导人廖林生,郝谦,朱光璧等也曾于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二年在大坝配合川滇黔游击纵队展开地下组织活动。.一九四七年五月二十日,赵懋辉,蒋安均在南京参加了党的地下组织领导开展的京沪杭十六个大专院校学生参加的“反饥饿丶反内战丶反迫害”的学生运动,造成了震惊中外的五二0事件。大坝人民为革命作出了不朽的历史贡献,大坝的山山水水浸染了红色文化。
大坝鲵源风光园区:景区以喀斯特地貌和自然风光为主,山优美多姿,水清澈见底,洞奇型怪状,是大鲵养殖孵化观赏和科考观光生态旅游区。特别是大鱼洞、小鱼洞两处地下暗河,是中华大鲵栖息地和天然孵化场,每年春季有多达3000余尾的大鲵鱼苗从洞中冲出,规模数量居全国之冠。现已建立一处大鲵人工养殖孵化场进行研究开发,并取得初步成效,在该领域处全国乃至世界领先水平。目前,有鲵鱼4020尾,其中,白色鲵鱼60尾,世属罕见。
大坝镇环境幽雅、水质清澈、潭洞无数,是大鲵自然繁衍栖息的理想场所,素有“大鲵之乡”的美誉。2002年,兴文县通过招商引资建成了占地10亩的大鲵保护驯繁研究中心,目前,这个研究中心已收养举世罕见的白色大鲵30余条。这些白色大鲵每条长约20厘米,重约0.4公斤。专家认为,这些白色大鲵属目前世界独有,无论从研究新的种群,还是研究基因变异的角度,都具有重要的科研和经济价值。

境由心造
作者:羊圈头                                                     

——知青纪事之一
   “吴家祠”先生有文《永远的王洛宾》,该文的结尾处说:“境由心造,热情达观的人,放到那里都能成一片绿洲。”说得很好,可谓至情至理。“境由心造”,此说不虚,确如是,也因之勾起我对四十多年前一些往事的随想。
   那还是蛮荒年代,我们如小草般卑微地苟活着,日子过得很艰辛,生活得灰头土脸。当时,我们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但就得担承着繁重的农活。傍晚收工回到茅草棚,浑身的骨头好象散了架,一进门就顺势倒在床上要躺上好一阵都不想起来,但是,肚子不容商量,早就唱起了“空城记”,只好挣扎着起来生火做饭。狼吞虎咽之后——有时连洗面洗脚都免了——就又倒卧下去,沉沉入睡,直到东方之既白。就这样,沉重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周而复始,象农家石磨般一成不变地一转一转地碾过,单调、枯燥、无聊。渐渐地我们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 ,是的,我们的心理如同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得格外沉重。初来乍到时的新鲜感,不用说早就风飘云散了,就连那个很虚伪但一度被知青所看重的事关“前途”的所谓“表现”,在我们心里也越来越不当回事,因为,生活的大磨盘已经把我们的心都碾磨得碎裂了。不要认为我们孱弱,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十六岁下乡当农民,身理和心理都还未充分成熟,因而,我们疲乏的身体需要休整,低沉的情绪需要抚慰。终于,我们适当地松懈了——不再风雨无阻、尽可能一天不落的現身于田间地头。说白了就是我们变得贪玩了。当然,玩嘛是需要伙伴的,因此,知青间的互动来往也就越来越频繁。
   W君既是我的儿时的伙伴又皆学友,关系自然亲密,加上都落户于回龙公社且同属回龙生产大队,我在一队他在三队,比邻而居。相对于别的知青,只是泛泛而交,我和W君却不同,过从甚密,因此,走得更近,往来的频率更高。情况是这样的,有时心情沮丧,又遇上好天气,我们便不想去挣“工分”,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就自己给自己休假一天。于是,就在头天的傍晚收工回到茅屋后便草草下厨,匆匆而吞;甚至有时连饭都懒得做了,干脆去蹭饭。于是,门一锁,大步流星赶往彼方——这个彼方未定,有时是甲,有时是乙,但在这里我指的是W君,我在前面说了,相较他人我们更密切。有时我到他油砂坡脚下的小屋,有时他到我更偏远些的山沟居所。这样的相聚没有约定,也无法约定,完全是不速之客。虽说是不约而至,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无论谁来到谁的住处都首先相互一笑——不须要说明,也不必说明,既然对方来了,明天就是彼此的假日。当晚,我们就躺床上,乱吹、海吹,直吹到大脑迷迷糊糊,昏昏而眠。
   顺便插两句。这样的互动往来根本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此只讲述其中一次和本文标题相关的事。那是1972年的初夏,插队已经一年多了,我和w君已过了18岁,也是我们懈怠的初始。
   继速话题。天明后,已吃过早饭,该怎样打发时间?我们也不能老蹲在屋里,总得要有个去处走走呀。没去过金鹅,我们就打算到约20多里远的金鹅去赶场。磨磨蹭蹭,太阳已升得老高了,于是,一路紧步快走,赶到金鹅。金鹅虽小场小街,但凡逢赶场天,倒也人群熙攘、嘈杂喧闹。碰见几位认识的落户在附近的知青,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我们既不卖什么、也不买什么,只是随意走走,感受热闹。盘桓到日旋头顶之后,赶场的人逐渐散去,街上也变得冷清,便在小饭馆就餐。一小碗面条吞食后,就着面汤再泡上一碗米饭,吃得酣畅淋漓。饭毕,我们又寻路去找插队在该公社的一位同学,但他人不在,大慨回古宋的家里了。
   见时候不早,我们只好调头回转,来路不是去路,因此步调悠悠闲闲。走到一个名为三道河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下午的气温好象更高些,有点燥热,我们也需要歇脚了。见此处坡坎平缓,便下到了水边,在树荫下席地而坐。这条河的水面不宽,水流清浅,非常澄澈。平缓处,微澜不兴;湍急时,流韵淙淙。更有云霞映水,山崖倒影;水底卵石历厉在目,水中细鳞怡然游动。正值一缕清风徐徐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暑气全消。坐了一阵,我们便脱掉鞋子,将赤脚垂在水里,那些小鱼儿便簇拥而来,竟在我们的小腿上啄咬,痒痒的;我们的腿一动,那些小生灵就倏然而散;我们不动,它们又继续着同样的动作。如此再三,感觉好极了。以至于我们索性下在水里或站立不动,或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薄西山,落日的余晖在水波跳荡,如碎金闪闪烁烁,令人目醉神迷。随后,耳际传来几声狺狺狗吠,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对岸。坡上包谷已然成林,满山绿透;山脚下散落着三、两人家,有瓦屋、有茅房,竹林半掩,轻烟袅袅;有一片水田一端靠近河岸,一端接近农舍,秧苗碧绿,生趣盎然。前也绿后也绿,司空见惯的农家屋被绿色环抱,在我们眼中不再显得丑陋,好象幻化了,如一个純粹的梦景,变得那么纯静、圣洁,那么亲切、可爱。不知是怎么搞的,我们竟鬼使神差般凝望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心里感受到自下乡当农民以来从未有过温馨,宁静。大约几分钟后我们才回过神来,觉得时候不早该离开了。
   其实,这样的景致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方,但令我们流连、徜徉,心情特别舒畅,以至于我和W君在回路上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当天的行程,都认为心情好、又好耍、尤其是河边的逗留最有趣。当时,我们还不知“境由心造”这个语词,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变换了往日孤苦的心境,把痛苦抛到了脑后,所以,我们忘忧了,于是,风景也就此产生。
   后半程我们加快了脚步,有一段路,路边的油沙山崖特别陡峭,我们要好的一知青B君就住在高高的山巅上。望着那拐来拐去挂在山间的逼仄小径,想起他以一个劳动日的工分为代价,曾经把一牛儿车约千余斤煤块独自担上去,还很叹服。我说B君脑火,找了这么个倒霉的地方。W君是个很健谈的人,接过话题,言词滔滔,言说间,吐出了我这一生都难忘的一句话,他手指油沙高崖说:“将来我们以旅行的身份而来时,这些大山都是风景。”在当时没有点思想这句话是说不出来的,至少我说不出来。
   因为,本质上我从来就不是个热情达观的人,因而心境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当半年后W君脱离苦海兴高采烈踏上前程,和最好的伙伴就此握别,我感到很失落、孤单。当然,还有其他知青伙伴可聚,但比之友情要淡薄些,往来不那么频繁。什么风景在我眼中的呈现比之过去要少得多,感觉也大不如前,就觉得更孤苦,心情也尤为恶劣——这是后话。
   到了夕牛滩,已是暮色苍茫,相互一挥手,各自回到自己的栖居地。
   岁月倥偬如白驹过隙。四十年后W君回到老家,我们相约重返故地,因时间关系,游踪所及仅限于各自的生产队。当我们回忆起四十年前那句话“将来我们以旅行的身份而来时,这些大山都是风景”时,都感慨异常。是呀,我们的身份变了,已是游人,心境迥然不同。看着那些熟悉的高崖危岩、水流沟壑、乱石荒草、田坎小道、农地稼禾、竹林杂树……倍感亲切,这些都是我们人生最特别的风景,其有别于常的色彩在心中永远也不会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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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 09:09:2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血色残阳 于 2016-5-2 09:34 编辑

  我是1970年12月下乡的,虽然是当月的26日才正式把脚迹印在羊圈头的黄泥土上,但是,在这之前约六、七天前就把自己的户籍迁移办理了。既然,我的名字已从城镇户口本上消失,那么,我的身份就是回龙公社的农民了,所以,我把今天看着是下乡44周年的纪念日。为此,特地遴选了几首旧作登出来,以示纪念。并同时作为我的“知青纪事”之二
                                                                                            2014/12/20

知青诗篇
——知青纪事之二

饮酒辞》(本诗原来命名为“来呀,朋友们”)
来呀,朋友们
让我们欢聚在一起吧
来呀,朋友们
让我们喝上几杯吧
喝个痛快
喝个一醉方休
让忧郁在这里烟消云散吧
让欢乐在这里翩翩起舞吧
让酒精
烧干我们眼里泪水吧
让酒精
燃起我们心中的希望之火吧
凭着酒力
乘着酒兴
我们高歌吧
我们狂舞吧
将进酒,杯莫停
李白醉酒成佳话
我辈虽属凡夫俗子哟
不喝个大醉也决不罢
1973年12月于回龙公社之羊圈头

挖掘
这嶙峋的乱石山中
这紧实的黄泥土上
我们翻垦着土地
膀膊间酸痛的肌肉
手掌上带血的泡
我们这是在挣工分
倘若这点分值连糊口也难
那么,就算是我在给自己挖掘
坟墓
1974年春于回龙公社之羊圈头

我们唱
既使滴着血吧
杜鹃也不会关闭喉嗓
所以,我们唱啊,我们唱
特别是在晚上
不管我们是游魂似地飘合在一起
还是幽灵般地蜷伏在墓穴似的茅草房
或者在空旷的原野、高高的山岗
我们唱啊,我们唱
就是有月光的夜晚
唱得也很忧伤
而黑黢黢的夜里
歌声啊,更添一层悲凉
我们忧郁地唱
我们疯狂地唱
歌声呀,象黑夜一样深沉
也象我们的哀伤,绵远悠长
作于1980年5月

孤独
有时
我爱倚着柴门
木然地望着大野
太阳疲乏了
即将在山那边安憩
留一片晚霞,赠与人们佳美的梦境
放草的牛儿,已缓缓踱回圈栏
归鸟也急切地返回窝巢
山民们钻进自家的屋里
殷勤的妻子会端上一盆热水
再盛上一大碗
热气腾腾的包谷饭
他们大口大口地吞食着
一定是吃得很香甜哟
然后,躺在竹椅上
惬意地抽着叶子烟
或者,逗逗儿孙
想天伦之乐趣
只有我呀,倚着柴门
木然地望着大野,久久地
哦,对了,门前的坡上
不是有株棕榈吗
月亮也将从东山悄悄升起
怎么不飞来一只多情的夜莺呢
为我沉寂的心唱一支动听的曲子
作于1981年7月

我的茅屋
再也没有一个地方于我,对你的怀念更深
——我的茅屋啊,我的茅屋
虽然,当初离开你时,我曾发誓
别了,再也不愿见到你这悔气的东西
但是,原谅我吧,就当是呓语
经历了多少次风雨,渡过了多少回晨夕
灵魂日益疲惫,情感日渐苍老
不由得使我想起你——那间陋室
于是我愧疚了,怎么这般很心呢
我应该去看一看,我要去看一看
纵然那草棚子低矮得使人感到压抑
纵然那土壁沟沟坎坎、蛛网纵横
纵然那仄小的空间潮湿浑浊、光线暗淡
但是,你毕竟伴了我整整四年啊
在此,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唱就唱
我的知青朋友们也爱来此纵酒高谈
在此,我曾拼命地、囫囵地吞食着精神食粮
或者,用一管秃笔,写些苍白而幼稚的诗句
茅屋啊,我想你,我要去看望你呀
你就是我的圣地麦加,我将象一个朝觐的穆斯林
怀着虔诚、感激的心匍匐着:真主啊
可是而今,听说你坍塌了,变为废墟
我的茅屋消失了,我的圣地毁灭了
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去看看那片遗存
去凭吊,去怀旧,去发幽情,去诉说,去倾听
就是那些土快、石片、竹爿、草秸
我都要轻轻地摩挲、轻轻地摩挲
甚至捧在唇边亲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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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 09:43: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血色残阳 于 2016-5-2 09:44 编辑

原古宋区回龙公社知青再聚会自度曲
        作者:   李永福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物换星移四十五遭,恰又是重聚会来到,看那温溪道上,沐晨风,浥朝露,斑白霜华意绸缪,重相聚,作郊游。
   盛事今朝有,农家乐庭院喜融融,思悠悠,意悠悠,人生路上,有几多欢娱幸福,悔恨闲愁,昔时万事如春梦,穷山恶水修地球,吃的是老粗粮,住的是茅草棚。回首当年百感生,十年韶光似水流。喜今朝满目青山红霞透,公路通衢,层层高楼处处有,农民小康有奔头。重聚因缘交挚友,知哥、知姐、知弟、知妹再相聚,一杯旨酒暖心头。
   夕阳西下人影瘦,林鸟叫啁啾,一天欢聚意难收,情缱绻,别朋俦,今生但愿月长圆,人长寿,共白头,明年、后年。。。。。。年年岁岁再相逢,共聚首。

                                作于2014/12/2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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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 09:47: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血色残阳 于 2016-5-2 09:50 编辑

  分享赃物
    ——知青纪事之三
   我曾经享用过赃物。赃物者,用非法手段获取之物品也。不过,我可没有亲自参与其行动,只是受邀分享而已。这样的事也不只一回,但都是在某处某位知青的茅屋里悄悄地进行。在此,我选取其中一次他人无所谓,而我却有所顾忌的公开分享来讲述。如今回忆起这件事来,我觉得有趣还颇带一点点戏剧化色彩。
  夕牛滩属于我插队落户的大队的地盘,也是公社所在地,当然也就成了回龙最热闹的地方,除了供销、粮点,信用社等机构外,还有一个简陋的小餐馆。当时,我正在位于小餐馆旁的大队村小代课。
   农村学校开课时间比较迟,草草上完几节课后,已隔中午1点不远了。当天早上,为贪图多睡点懒觉,简单吃了两个冷红苕,就匆匆地从两、三里外赶去上课,其时,腹中那点碳水化合物早就异化了,肚皮大“唱”空城记。除了饿得难受外,身体还因没有及时补充物质而导致热能不足,因此,感到室内很阴冷。而室外则万里云天,阳光灿烂。在走出教室的瞬间,我还感到阳光有点炫目刺眼,以至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日光普照,暖意融融,算是个难得的冬日暖阳天。但是,天气再好我也什么好心情,当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满足很强烈的进食的欲望。可是想到还要赶回居所烧水作饭,我的眉头就皱紧了,忍饥挨饿的时间太长,很难忍受。恰好口袋里还有点钞票和粮票,就拟先到小餐馆吃一碗面条。
   当我在阳光下站了片刻,正要走向小餐馆时,随意一瞥,看见从金鹅方向约三、四十米外走来两人,仔细一瞧,我认出来了,都是古宋知青,一人只是面熟,一人则是很熟识的C君。他们俩人都头戴着在那个时代很时髦的军帽,只是戴得不太正规,有点歪——好象这样,才显得有风度;再加上外衣不着扭扣,特意显摆,以便露出军用腰带;如此一来,敞开的衣襟迎风一吹,又颇似张牙舞爪般地在上下翻动。而且,我还看清了,他们各人手上都倒提着一只鸡,那鸡还不时拍打着翅膀;他们各自嘴上都叼着一支香烟,显得大大咧咧、目空一切,走姿大摇大摆。如此的个性张扬,咋一看还真有几分放荡不羁的狂态。事实上C君的面相本来就天生有几分彪悍,不怒而威,再加上又是如此这般咄咄逼人的神态,还真有点匪气、霸气,令我发出会心一笑。我正要打招乎,恰好,C君也认出我了,先打招呼,用空着的手一招,高喊着我的名字。
  好久不见 C君了,他和我同时下乡,同在一个大队,相隔不远,也有来往。半年多后,他就转户到另一个公社去了,大约一别已是两年未再谋面。算是朋友了,相会自然亲热。他把烟头一扔,把同行的伙伴和我作了相互的介绍,然后,在各自简单谈了点自己的情况后,C君就直截了当地邀我吃鸡,边说边朝小餐馆径直走去。
   吃鸡,好啊!在贫困年代谁不喜欢佳肴美食?不过,在当时却令我有点犯难。这事瞒不了我,我知道这鸡来路不正,不论他们是暗偷还是明抢,或者用什么别的手段得来,总之,是赃物无疑。虽然这种来路不正当的东西我不是没吃过,我之犯难并在于故作清高,而是怕影响不好。我本是个守规矩的人,天生不具备强梁的基因,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也算得是安份守纪;更重要的是我还一心想着跳出“农”门,兹事体大,如果造成不良印象,把我看成一丘之貉,或者传扬开来,或者告我一状,导致在档案上记上一笔表现不好,从而影响前程;再加上又处在公社的中心地带,常有社队干部来往,一旦撞见又怎生是好?而且,又刚刚为人师表,怎能在公开的场合与之为伍呢?何况,周围的人从其言谈举止中也得看明白,他二人是提劲打靶者,因而,对我们侧目而视;特别是经营小商店的刘大婆乜斜着我,表情怪异。见此情状我的脚步明显犹疑,我想,赃物之鸡我不是没吃过,如果不是在这公社的中心地带,而是把鸡拿到我的偏僻的住所就再好不过了,那样我还有什么顾虑呢?但是,而今众目睽睽,如芒刺在背,怎不使我踌躇。此其时也,C君见我有点畏缩不前,用肩膀顶了我一下说走哦,我还没动,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再催快点。我想也罢,饥火在烧,馋虫在咬,胃肠干瘪,太需要蛋白质和脂肪润滑了,内心欲望实在是非常强烈,哪能经得住那美食的诱惑啊,就算是有点尴尬也顾不得颜面了。
   但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负面影响,还是要装模做样一番。于是,我的戏剧化“表演”开始了。先是向刘大婆报以一个欠意的假笑,然后,朝着C君一努嘴,示意没办法啊,我是身不由己。刘大婆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其它表情。
   接下来是再次“表演”。走进小餐馆,迎着餐馆经营者先大伯娘有些惊诧莫名的目光,我装着一脸苦笑,悄悄用手朝C君一指,这老婆子倒象是有几分理解似的予以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想着美味佳肴,忍着饥肠辘辘。宰杀完毕,我仨就等着先大伯娘烹煮成熟而大啖了。
   两只鸡,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嫌其多,好在先大伯娘水加得不少,不然,连汤都不会留一口。食毕,他们回古宋,我送别二人几十米后,赶紧折转来挽回不良影响,又作了最后一次“表演”,竭力撇清自己以求洗刷。我不厌其烦地对人解释,意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乱来,我不敢;他们强行拉我,我是躲不开、惹不起。我边说边表示出一脸的无奈。毕竟,我的名声不坏,还是获得谅解,没有人传播,也没有人打小报告。
   但是,我不能吃人不饶人,从内心讲,对C君的友情款待,我一直铭记于心,感念于心。以至40年后,在知青聚会上我还当面对C君重提此事,并表示感谢。


                                    2015/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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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偷盗
——知青纪事之四
   这是在回龙知青聚会上,我听L君和C君回忆的往事,颇有点传奇色彩。他们的口头讲述比较简要,具体地落实在文字上,我作了必要的润色和一些合乎逻辑的推想,但无损基本情节的真实性。基于这一点,本文也可以当作纪实小说来读。
  关于L君。
  清清的溪流从山足蜿蜒而过,两岸是分别是高耸陡峭的油砂山崖和黄泥土质构成、坡度稍缓的层层水田与旱地相间的青岗坡。生产队早年在坡下挖沟引流,修了一条水渠,建成个小小的水轮泵站,主要用于灌溉提水及方便附近山民们的粮食加工。L君就在青岗坡下临水而居,家隔水轮泵站不远。
   L君个头矮小,身材如孩童;其貌不扬,面相很干瘦,恰如俗语所称的“老姜疙瘩儿”,人称”L浪巴儿”,再加上木讷、少言寡语,内敛、举止拘谨的本性,当然不善表达亦不善交流、不善交游,故而在知青当中缺少朋友,显得很落寞。他留在我们心目中的印象不但是弱小,还有些弱智。但是,那是我们不了解他,事实证明我们小觑他了,这“三寸丁谷树皮”并不缺乏狡黠,不但有贼心还有贼胆,且有技艺。竟然做了我们没想到做,我们不敢做;或者,我们既使想做也做不成的事。闲话不谈了,且听事情起因和过程。
  应该是农事艰辛,营养不足,而城里的家庭佷困难亦无余力补贴,可能还有生理方面的原因,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以至在下乡几年后,C君的个子捏紧似的也没怎么长进,还是那个老样子。大概是队里看其弱小予以照顾,后来把他安排到水轮泵站值守。小小的水轮泵站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做这样的事比之日晒雨淋的农活当然要轻松得多。农忙时,打水上山;农闲时,为人打稻米、麦面和苞谷面。
  闲时潺潺的流水声,忙时隆隆的机器声。自然的和人为的响声相互交替,L君就是在这样的响声中度过了每一个白天。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心理也发生一些变化。虽然活儿轻松了,但在无人光顾而闲下来时,独自对着那日日听厌倦了的敲着神经的单调的水流声,无聊极了,神思便开始跑马。青春少男想姑娘的欲念自不待说,但客观条件不具备,乃是非分之想,也罢。可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欲火虽可压灭,饥饿感却来得似乎更强烈,常常是离收工时间还早,饥饿如火一般烧得心里发慌、坐立不安。想起之前参加集体劳动时虽然苦累,却不感到寂寞。劳动时,或者心无旁骛、注意力专注;或者保存体力、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或者息稍时,男女混杂,听听有素有荤的玩笑,也有开心之处。現而今,独处空房,孑然一身,不知为什么,体力消耗少了,这饥饿感竟提早来了。人饥饿了想吃东西很自然,但一想到紧巴巴的存粮,自己必须要计划着点,不能放开嘴巴,只有亏待肚皮了,心里就不是滋味。而且,每天都看着那些黄澄澄的稻谷变成雪白的大米从机器里流出来,简直就是对自己心理的折磨,心中每每就会升起占有的欲望。要是一日三餐都善待肚皮就好了,可是,哪来那么多粮食?啊!粮食、粮食、粮食!这个字眼在脑子里打转,他忽然想起了生产队的公房,那里面可堆放有存粮啊!想着想着,脑子里还真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盘桓在心,非常诱惑人,总是挥之不去。几经犹疑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于是,拟定了一个盗粮计划:他决定偷配公房的钥匙。
   公房和L君的居所很近,就隔着一块窄窄的水田,而周围人户希疏隔之较远,因此行动起来容易得手,不易被发现。他想事情要做得巧妙点,象砸门锁、挖屋墙之类那样低智商的事他不干也不敢干,要做就做带有技术含量的活,才可靠安全不被人知。
   在我看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当时的情况我清楚,那个时代温饱还未解决,因此,粮食很宝贵。为了防止私自偷拿,公房的锁决不止一把,一般都是三把非同一的门锁。由生产队长、保管员,社员代表各执一把钥匙,必须三人同时到场,才打得开门。而C君要盗配的正是三把不同的钥匙,难度不小。做这事除技术因素外,还须要具有信心,耐心和毅力等心理方面的诸多要素。总之,这样的事在当时的条件下极具挑战性。但是,一当他作出决定就象拉开的弓没有回头之箭了,其心理素质由此可见一斑。
   稍稍思考一下,他就开始了前期的行动。这家伙心灵手巧,利用他的工作给他创造的条件——机房里材料和工具。他当然见过公房门锁,也见过吊在队长等三人裤腰带上的钥匙,更为关键的是在此之前,这厮用黄泥巴反复揉打做成模版,再巧使手段偷取了队长和保管员钥匙的模印。在反复细看了钥匙模印的大小、形状后,就比葫芦画瓢,随便找块废旧的打米机器筛子,剪下钥匙大致的模样,再用锉刀、砂轮修整、打磨,如此这般,一把钥匙成型了。钥匙虽然做出来了,但能不能用还要试一试。晚上公房周围悄无人寂,看准时机先去试用一下,结果插不进去。第二天在机房,将其再锉再磨,如此反反复复试了若干次,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终于回报。然后,依照同样的手法、步湊做另一把不同的钥匙。最后一把钥匙——保管员的钥匙没有模印,不过也不要紧,公房大门上挂的三把铁锁大小都差不多,同为弹子锁,想来这钥匙的齿形差别应该不是很大。于是他在制作第三把时齿形稍微有别于前两把,然后,照例又是几番再试再锉再磨,他居然成功了。想来此刻, L君不但心花怒放,还充满了成就感吧 。
  然则,偷窃须大胆,行窃要小心。这个道理他明白,所以,行事很谨慎。待到黑夜深沉,人们大都就寝了,他才开始行动。悄悄地濳入,轻轻地开锁。他也不敢贪心,间隔一段时间干一次,每次都不贪多,盗取多少,以不饿肚皮为标准,补自己口粮的不足就行了,不能干一锤子买卖,要让细水长流;而且,必须要保证安全,做到万无一失;因此,行事还要周密,不能让人看出破绽。粮堆动过了,平整的表面自然会出现凹陷,必须恢复原状,因此,要把粮食的表层刮平,再用库房里专用的灰印盒在原处打上灰印,看似无人动过,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不留蛛丝马迹。
   芝麻开门吧,阿里巴巴站在隐藏着宝物的洞门前用的是咒语;饥年米如珠,L君站在公房门前用的是偷制的钥匙。从某种意义上说,两者都打开了幸运之门。自此, L君解决了口粮匮乏的问题,他的生活因之大大改善。肠胃在舒适地扩展,肚皮比之以往大为充实,不再有时常空得难受、饿得发慌的感觉了。而生产队的队长、粮食保管员等真正的钥匙掌管者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可惜的是好事来得迟了点,这已是L君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发生的事了。                 
  关于C君。
  我在“知青纪事之三”里谈过C君,现在,他在我的文章中再次出场了。说起邀我参与分享的两只鸡,他显得不以为然,轻蔑地一笑说小事一桩。看来我之所见确是小巫了,当有大巫,听他道来果如其然。好,言归正传。
   单调的日子一天天打发过去了,艰辛的生活一年年苦撑过去了。光阴渐长,生存渐窘,身心渐老。谁能抚慰那些忧伤而孤独的心?谁能抚平那些因失望到绝望而躁动的心跳?老实本分者,虽默默耕耘,却心头压抑,但他们还心存侥幸而有所企盼,希望象亲手播下的粮种,也能有扬花结穗的那一天;放浪不羁者,不再尊规守矩,甚至胆大妄为,逾越底线,行为已不再有所检点,因为,他们已不相信那些基本上是谎言的教化。 C君自然不会是前者,他的外在形貌和内在气质综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冷峻的硬汉印象,这样的人决不会循规蹈矩而谨小慎微、安于现状。
   他有几个气味相投的朋友下乡在金鹅、大河一带,某日在城内遇见这几人,他们拟结伴行路赶回落户的地方。想到自己在城耍了几天,也该回到生产队那冷清而寂寞的茅草屋去过独居的日子了,就闷气纠结于胸,郁郁寡欢,于是,便产生了散散心、到彼方一游,挨个到每一位朋友处都耍两、三天的想法,遂同行。
  离城几里地外,有个地方叫的桐子林,路旁开有小商店。哥们儿一行四人到此,到小店坐坐先喝碗水,然后给店主说还要喝点酒。那个时代白酒可是稀缺商品,按户籍人口计划供应,每人就是那么一点,是不能随时随便就能获得的,因此,商店的酒只能按计划卖给辖区内的人。但是,这其中也有猫腻,在酒中加兑一定数量的水,以赚取不正常的利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因此,除了正常供应外,还有余存的酒,供店主灵活处理,可自己享用,可售卖给当地人。而今来了几个陌生面孔,店主面有难色。但面对横眉鼓眼的几个精壮小伙子,店主又不想招惹,生怕这些知青借故寻衅滋事,惹出麻烦,不好收场,又怎敢不从之。趁店主转身打酒,找钱,C君对一同伴暗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着某处嘴一翘,同伴心领神会。酒毕,走出几十米外,该同伴大笑,C君打开他鼓囊囊的挎包,里面竟是店主的两只下蛋鸡婆,鸡脖子已被扭曲,夹在鸡翅里动弹不得。他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店主的眼皮下小试了一次身手。
   一路行程到金鹅已是中午,就径直到小饭店让店主把两只鸡母宰杀烹煮。在风巻残云般地吞食了肥嫩的母鸡后,分别在即,将各自回到自己落户的生产队,可是他们却意犹未尽,心里不忍亦不想就此作鸟兽散,还想找个地方,找个名堂玩一玩。有人提议此地据叙永不远,那里有个“袁八字”算命很准,不如去找这老”神仙”算一卦,看看哥们儿的大运如何,顺便也在叙永耍耍。这个主意大家都赞成,可是,出门要盘缠,大家都囊中羞涩啊!怎么办呢?就这个问题,C君发话了,话意谓按老办法做,我们当卖家,不愁前路无钱使。伙伴们闻听此言大喜,并嘻嘻哈哈一笑。趁着时间还早,买斤把大米以作备用,然后,就迈开轻快的步伐,高高兴兴地上路了。就此,他们的叙永之旅启程,当然,也是他们的偷盗行径的重新开始。以C君的气质,他的地位当然居首,成为此行的领导者是顺理成章的事。
   金鹅和叙永之间虽然不算远,中间却横亘着九龙山。要先穿越坝区,再翻山越岭。坝区人烟稠密,不宜出手,但行到坝区尽头时他们开始下手了,小有斩获。
   他们这些人似乎也说不上什么别的强项,但鬼精得很,就不缺鸡鸣狗盗的擅长。每当看见无人看管,散放在室外觅食的鸡,或学鸡声鸣唤,或撒少许米粒引诱,那些尤物很听话,就乖乖地跟随,走了短短一段路后待其靠近,便迅速出手捕获。到手后照例把鸡脖一扭,用鸡翅夹住鸡头。这样的做法真好,既不危及鸡命,又可不使其叫唤。
   当一干人等行色匆匆来到九龙山麓时,C君不愧为首领,有前瞻性的预见,当即指派一小兄弟悄悄地在农户的场坝边顺手偷拿一个打猪草的背篼以作备用。
   自此,他们开始上山。九龙山连绵逶迤,山势陡峭,草木茂盛而蓊郁苍翠。踏着山间的石板小道,拐去拐来,爬上“马刨阱”,站山顶之上,豁然开朗。后山不如前山陡直,地势缓缓地倾斜,地形虽有起伏,但相对高差不大。除了大片树林,还“有良田美池桑树之属”,自然,有农家的瓦屋草舍散落其间,其中有不少就坐落在过道旁。
  已经比较热了,节气已近夏至,但上得山来大汗淋漓之身感之清爽。那些生长着天然林、次生天然林和人造杉树林、松树林的山岗相互交错,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分明;而九龙水库又镶嵌其间,一湖深沉的碧水,波光粼粼。唯风光宜人,若行山阴道,可一饱眼福耳。然,行窃者心不在兹,无此雅兴也。他们的眼睛是另有它用——双目雷达一般不停地扫来瞄去,不知者还真以为在观山赏景,殊不知他们在寻找偷窃的目标。山上人户虽然少于坝区,却可使他们更少顾虑、更大胆地放开手脚。且走且偷,快到叙永时才收了手。在这段路程中他们频频出手,收获颇丰,竟偷得鸡二十余只!自然,他们的装具中又增添了两个背篼,C君自是大爷甩手,手下三人各自背负一个。
   据C君说他们走一路偷一路从未被发现,我想,这话恐怕有点过头,不大可能一次都不被人发现。也许是当时一些知青横强的名声昭彰,因而四个雄赳赳的小伙子,震慑住了单居独户的山民,使之忍看而已,不敢迎面冲撞罢了。此事,在四十年后给我的感觉是兄弟几个太牛B了,不但匪气十足,且偷窃手法娴熟,在陌生的地盘,如入无人之境,几乎视他人为无物。
   在叙永,他们把这些赃物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买掉,得款近百元,粮饷充足。先找“袁八字” 占卦卜算,然后,哥们儿痛快地玩了几天。

                                    20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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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笛
    ——知青纪事之五
听过一些电视音乐演奏,不用说水准特高,但毕竟不是亲聆,总觉得味淡了些。我认为要欣赏乐奏最好亲临现场,你的身心方能与之融合,更能真切地感之乐曲所创造的意境。由是难忘平生唯一的一次现场笛奏的聆听。不过,那演奏可是在最简陋的茅屋里进行的。
  冬日的天空,铅灰般的云层象块沉重而又肮脏且水湿过的破旧棉絮,低垂得如严严实实地直接覆压在群山顶上一般;再加上淫雨霏霏,不时有寒风袭面,吹得生疼。天气糟糕,行在路上心情也一样阴沉。
  在分岔路口正要向右转,忽听得有人在后叫我,回看原来是S君和G君,各自的挎包里露出短短一截笛管。这S君和我同在回龙公社,隔得不算很远;而G君下在邻近的大河公社,相距较远些。S君说G君回大河,两个好友吃过午饭后一道从古宋结伴而行,走到回龙G君便顺路到他那里住一宿,并邀我同往。正孤寂无聊呢,我欣然应邀,就向左转跟他们去了。
  通往S君居所的路要泥烂水滑得多,先是稀泥几乎没脚的黄土路,然后折转过沟,走过一段层层梯田间的狭窄水湿的田埂来到半边山麓。S君的茅屋就坐落于此,周围有散落的农户。
  时辰大约是下午五时吧,在冬季已是暮色正浓。而我们也饥肠辘辘,肚皮咕咕叫了。由于S君别家几日才归,因此,重启炉灶须劈柴来引火燃煤。东道主自己去忙碌,我和G君是客则懒散地躺在卧室的床上悉听尊便,等待进餐。S君开始生火了,待干柴燃烧的噼噼啪啪爆响之后,接着就是一阵扑扑簌簌声,显然是S君在往炉中加煤块。煤块压着燃柴,燃烧不畅,因此升腾的青烟越来越浓,渐渐地在室内弥散开来,烟气呛鼻;炉灶前不时有S君的咳嗽之声。待烟气慢慢消散后,我问火发燃了吗,S君答燃了。我再问吃啥子,答曰红苕。语毕S君走进卧室来对我欠意地一笑说没米了。我拍拍肚皮说行,快点。确实饿得心慌了,我和G君干脆翻身起来看S君做炊事。他先是把淘洗过的红苕一股脑儿放入铁锅内,掺水加盖直接蒸煮;然后,走出门外到自留地里采摘几棵白菜并洗净,待红苕蒸熟后再行烹煮作为下饭菜。但是,饥者没那个耐性,红苕刚刚蒸熟我仨顾不得滚烫就各自抓起一个。东西在手,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对着热气腾腾的红苕一边左右手倒腾,因为太烫手了;一边吹气,使之快点降温。待红苕热度稍微降低点后,剥掉苕皮开吃。但此时苕温还很高,不敢直接用嘴咬食,只敢用手瓣下一块用嘴吹吹气,再次降温,然后放入嘴里。即使如此,苕块温度还是过高,不能马上咀嚼,嘴巴还要不停的挪动,并不停的呵出热气,待苕块凉些了你才能嚼食。吞食了两个红苕后菜煮熟了,就清水白菜蘸盐水伴着红苕撑饱了肚皮。
  那天夜里特冷,凛冽的风,从土墙的裂隙里窗户里灌进来,寒气逼人,脚趾冻得僵冷,不耐久坐,洗过热水脚后我们早早地上了卧榻以避寒。三人拥被靠墙胡吹一番后,精彩的床上“音乐会”开始了。
  S君和G君对着笛孔先试试音,然后双笛合奏。首曲《敖包相会》,当美妙的音符从笛管中飘出来在空间荡开,那清脆婉转的旋律宛如一汪清碧碧的春水缓缓地注入胸中,在你的内心荡漾着微微的涟漪,温润着久已干渴的心田。“寒山吹笛唤春归,”此中感觉美妙极了,令我陶醉得甚至闭上了眼睛。
  两位吹奏者配合默契,合作协调,可见好友之间的合奏决不是首次;而且,从他们演奏过程中我认为应该有约定俗成,歌词有几段,就重复吹奏曲谱几回。
  首曲完毕,接下来的是“文革”前老歌、电影插曲和少数外国民歌。这些歌大都曲调舒缓,极富抒情性。每每令我沉浸于音乐所创造的美好意境中。如有名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悠扬的旋律听得我如痴如醉,物我两忘,有一瞬间好像自己经失重了,也变成一片轻盈的白云飘浮在蓝天。
  当他俩所熟知的这类曲子悉数奏完之后,也吹奏了一些当时的主旋律歌曲。这类东西,节凑感强,抒情性弱,我不大喜欢,因而,音乐的感染力也为之大减。
  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我不用说了,手脚都藏在被子里;他俩的双手虽然直接暴露在外,但专注于演奏,手指亦在运动之故;因此,谁都没有感到一丝寒意。
  时辰应该很晚了,S君用手抹了抹嘴唇,打个哈欠;G君抻了个懒腰。我知道“音乐会”即将落幕,我们应该休憩了。但听者意犹未尽,我忽然想起了知青们几乎都会唱的“重庆知青之歌”,请为我再奏最后一曲。S君说你不说我还没想起,好,再来一曲。虽然该歌是口口传承,没有歌谱,但依唱记谱并不难,他俩各自也都多次吹奏过。
   此歌吹奏出来听者感觉自是不同,开首曲调激越清历,如裂帛之声;又象一鞭子抽来,心脏为之颤动。随后音调跌宕起伏,渐渐地舒缓低沉,如泣如诉。“谁家巧作断肠声”,牵魂动魄的笛声啊,令内心激起层层波澜。
  风雨如磐的寒夜是如此地深沉、如此地洪荒,能听到三颗心脏的跳动和两管音韵的律动吗?
  悠缓哀婉的笛声飘出窗外,消融在劲冽的山风中,我们悲怆的心声能在这空旷的山野和沉沉的黑夜里四处传扬吗?
   悲凉伤感的曲调,好象我们经年累积的忧郁能被迅疾的山风扩散得更加辽远吗?
  •••••••••••••••••
  天明了,没有放晴细雨无声。我和G君向S君作别上路,分别拿了两、三个作晚吃剩的红苕边走边吃。S君站在门前挥手并目送我们,走得远了,回头一望屋檐下他那小小的身影犹在,令我心头一热,两眼潮润了。而短短的一段行程后,又是一个相互的告别,我与G君踏上各自的归路。独自一人行在路上,山野一片寂寥死气沉沉,连平时常听的狗叫都不闻一声,望着漫天雨雾,想起昨晚三人的互动,那优美的笛声带给我心灵的慰藉,顿时情绪低落,一缕愁思萦怀。
  花开花又落,光阴瞬息逝。多少年过去了,我还不时想起那晚只有两个演奏者、一个听众的床上“音乐会”。那一晚虽然享用的物质粗陋,但那一场“音乐会”却使精神上难得地享受了一顿美餐。在内心长满了荒草的当时,我确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之感,令人终身回味无穷。而那两个吹奏的人也并非是专业,但我认为其水准不错,尤其是S君也算是佼佼者了。他们的演奏之所以令我特别感动,乃是在特定的场合,更是在特定的物质和精神双重贫困的背景下在内心产生的深沉感慨与强烈共鸣。我感谢他俩,在他们的笛奏中,我找到了一个难得的物我交融的机会。虽然我诅咒产生这个机会的那个时代,但是,我珍视这个机会,可惜一生再无缘了,因此我念念难忘。
  顺便交待一句。S君虽然清贫,但对演奏一生钟情、不离不弃。在古宋的业余乐队中,还常见到他活跃的身影。

                              20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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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
  ———知青纪事之六
    当年,我栖居的茅屋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室,而是一排四间的土墙老屋,属于生产队的公房。当头一间挖有一个很大的深坑,用以存放苕种;第二间是队里的时事、政治学习室,摆放有桌凳,墙上除了“伟大领袖”,还有了几幅“最高指示”;第三间原是队里煮猪食的用房,当时空置,便用来安置我;最后一间是猪圈和大粪坑。
   我住了一年多后,情况有了变化,队里安排我住进学习室,原住处让给一对从城里流放下来的老夫妇,从此,我们成了邻居。
   我认为,在这里对他们不用“下放”,而用“流放”一词,要来得准确。我“百度”了一下,这个词条是这样解释的,“将罪犯放逐到边远地区进行惩罚的一种刑罚”。是的,对他们这一类人确是“惩罚”,也就是“一种刑罚”。因为,他们不是干部,带着工资下放到“五、七”干校去劳动锻炼,一年半载还要回来;也不是学生,不管主动、被动,都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手捧一张“光荣证”,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他们是什么人?以阶级划分,他们不属于人民范畴,是阶级敌人。敌人嘛,等同罪犯,当然不讲人道。在那个时期,城里的“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尽管他们大都年已五十岁左右,但在官方无耻的“遣送安置”名义下,基本上都被无产阶级的铁扫帚垃圾一般统统地扫地出门了,好象这样城里就清除了“污染”,变得更“干净”些。
   那个时代的政治运动,雷霆万钧般摄人心胆,因而具有强悍、蛮横的特征,没有也不可能有道理可讲,更没有也不可能有地方申诉。命运,随时都可能改变;厄运,随时都可能降临。在阶级斗争的风暴中、在滚滚的革命的狂流中,个人如飘篷、如浮萍,因此,你左右不了自己,你安排不了自己。老夫妇等就如此这般,被抛到这偏僻的穷困山区。象他们这类人,不遭灭顶之灾就算万幸,给你这条“出路”,你还要皇恩浩荡地喊“毛主席万岁”。
   他们当农民,待遇当然与我们不同。我记得知青的安置经费是230元,他们的经费是多少,确数我记不清了,但肯定要比我们少得多。从当时的政策看,广大的知青都要扎根农村,何况他们。而同样身处困境,我们毕竟是小青年,用“伟大领袖”的话说“正在兴旺时期”,还抗得住;然而,他们都是一帮年过半百的人了,人渐趋老,体渐衰微,一生未经体力劳动的磨炼,临近晚年,却置身农村,栉风沐雨,以艰苦的劳作来苟延残喘其余生,其中的辛酸是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顺便补一句,当时流放在我们公社的“阶级敌人”大约有十多个,大都是只身一人,老婆幸免;只有我的邻居老夫妇同是人民之敌,双遭厄运,身陷死地。
  老夫妇的年岁有多大,我没有当面问过,反正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从外表看他们十分般配,高矮相当,身材瘦小,体质单薄;同是两张饱经时代风霜的老脸,沟壑纵横;女的脸色黄而少血色,精神有点萎靡;男的要精神得多,特别是两只眼睛略微鼓凸、显得炯炯有神,给人留下精明干练的印象。
  夫妇俩来的那天是上午,我记得当时的景况,天气阴沉,下着濛濛细雨,春寒料峭。他们只带着两床被子、一张老式的简易木床和一些衣物及少许炊具。没人接洽,就他俩站在屋檐下等我赶回来开门;也没人陪伴,显得很落寞。事实上,他们来此,事先我并不知情,只是得到队里的通知才匆匆赶来的。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们知青下乡那天,都有亲人相送,一来是亲情使然,二来是看看子女或同胞兄妹重新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环境,这是人之常情,应该概莫能外。但是,他们却缺了这个“情”。我认识女方的儿子、儿媳,但我从来没见他们探视过母亲。男方亦有一个儿子,听说在百十里外就食,同样,也没瞧见他来看望过父亲。后来,我听说了,他们是再婚,可能是基于此,儿女们心有芥蒂;或许,他们另有苦衷,非正常年代嘛,現在想来可以理解。
  不过,大约半年多后,倒是媳妇带着小孙子来替儿子略微表示了一下孝道,也算是抚慰了一下老父亲孤苦的心。那天中午,我下工回来,女的很高兴地告诉我这个事情。我前趋几步,站在他家的房门边,看见爷爷搂着孙子,吻着孙子,舒心的笑在老脸上括展,嘴上还念念有词••••••
   考虑到老夫妇和我同样的居住条件,我主动让出我的床位安置母子俩,于是,在当晚我就摸黑赶到邻近一个知青处住宿。但是,第二天中午下工回来,就没有再见到其媳其孙,他们仅留住一宿就走了,老夫妻的欢愉就是这么短暂。从此,再也没有他们的任何亲人,踏足于此。而且,在我记忆中,已没有他俩回城小住一两天的事例,看来事实上他们只有农村这个家了。其实,身处那个令人诅咒的时代,从流放那天开始,亲人就只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但是,在实际上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他们就是一对孤独的老夫妻,他们就是一双的苦命的老鸳鸯。他们老无所依,唯有相依为命;他们老无所靠;唯有相濡以沫;他们无人问津,只能自生自灭;他们无处求助,必须自食其力。他们胸有块磊,难浇难平;他们心如死灰,“绝望等死”。
  说明一下,我之所以把“绝望等死”打上引号,乃是这四个字,确是男的在和我交谈时,内心无限哀伤的真实吐露。听闻此言,我也有同感,虽然当时我还很年轻,但同遭罹难,我又有何尚没有如此之想,无非等的时间长点而已。然而,毕竟在未死之前还要“等”下去呀,这等的过程就是生存。蝼蚁尚知惜命,何况乎人?不管遭际如何,谁不希望活下去?置此,老夫妻面对残酷的現实,其它的都谈不上了,余下的就是动物的原始本能,既如何生存下去。
  和我们不同,虽说上头高喊“扎根农村”,私下里谁不嗤之以鼻,个个都怀抱希望,盼望着通过招工、入学、参军等跳出“农门”,谁也没有当农民一辈子的打算,时间久了,还走不出那片泥淖,精神上就会泄气,行为上就会懈怠。但他们不行,没有期盼。从政治方面要求,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加以改造;从生计方面考虑,他们必须和农民一般无二地挣工分吃饭。
  好在我的邻居老夫妇,充分认识到这一点:既来之,则安之。他们除了购置一些必须的、基本的居家用品和农具外,还买了只小猪,猪崽就就养在隔壁的猪圈。在和他们的交谈中,我大体了解到,余下的安置经费除了预留未来一年的生活开资外,已所剩无多。在此要解说两句:和我们一样,他们来的时候,生产队早就搞过结算,口粮已经分配完毕,所以,政府为其提供一定时期的粮油供给,用安置经费购买。民以食为天,生存是第一要务,面对未来的日子,他们很清醒。天道昏暗,世道不明,只有自己救助自己了;岂能坐毙,乞食于人,只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于是,在刚刚安顿下来,处理完一些必要的事务后,他们很块地进入新角色,接受人生更为严峻的挑战:男的出工、苦挣工分;女的在家、煮饭喂猪。夫妻俩就这样打起精神,为来年国家断供后,开启自己救亡图存的余生之路。
  据男的说,当年读中学的时候,女的风貌俱佳、如花似玉,人称“小美丽”。这话我相信,从她的五官轮廓看,她青春时期是美少女不假。但是,历经政治风浪的吹打,又经农村风霜的侵蚀,早就成了黄脸婆。特别是那一双手,手皮粗糙不说,而且,由于宰猪草时残留的汁液、锤搅煤炭时沾染的黑尘,两者混合,日积月累而形成的斑迹,好象已经渗透到皮肤里,洗也难净,脏兮兮的;特别是冬天手皮皴裂了,尤为彰显。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年代,就是肥皂也是紧俏商品,隔三差五供给一点,连清洗衣被都要节省着用,至于洗手嘛,大都只用清水搓洗了。
  虽然看似弱不禁风,她却表现得很坚韧,把所有的不幸全都埋压在心里,从不吐露。但是,人不是机器,特别是女性,总要脆弱些。从早到晚困在家中,周而复始地做着基本不变的家务劳动;同时,又身陷艰难处境,生活艰辛而晚境凄凉,必然心情沉闷、情绪低沉;当委屈郁积在胸,膨胀得快要挤爆的时候,也就是发泄的时候———我说的是,一墙之隔,听见过她哭过。那天晚上,我因写诗而兴奋,沉醉在写作的迷思中,迟迟未寝。当我定稿搁笔、注意力不再集中时,忽然听得隐隐的哭泣声,其声凄戚;没过多久,就是男的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哀声戛然而止。但是,这并非万籁具寂,人籁绝了,还有天籁:唯闻雨声夹着风声淅沥。
  说完女的,再说说男的。没有城镇人的派头了,他比我们更象农民。晴天一汗,雨天一身泥,除了身体小恙、过年过节、家务俗事等因素,基本上不会缺勤。在人民公社化的大集体年代,精壮劳动力,一个劳动日记工十分,我记得他的每个劳动日队里给了六分,这个分值相对于他付出的劳力大至差不多。其实,他也干不了什么,只能干点挖地、薅草、打窝子等体力付出较轻的农活。举两个例说吧:他曾担过一挑粪肥上山,山路陡窄、曲曲弯弯,很不好走,虽然憋足了劲,却总显得步履不稳,看他脸红筋涨、喘着粗气的样子,好象是经过一番拼死的挣扎,才勉强爬上山来;从此,他再也不干这种农事。还有,插秧时节,他也曾涉足水里,但是,仅仅干了一天,待收工回家后,就俯卧在床上直喊腰疼,忙得老婆不停地为其拍打腰背;自此,他再也不敢下田。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过去一年。我记不起他一共挣了多少工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挣的工分换算成现金,不够夫妻俩的口粮款,必须补钱。好在他们对此已有所准备,之前就把养的大架子猪买了,买猪得来的钱,主要用于补交口粮款和购买小猪崽。
  虽然我们做了邻居,但是,农活辛劳而多疲惫、年龄代沟而少共识,所以,在一起吹牛、聊天的机会不多。現在回忆起来,在有限的闲聊中,我认为其中的一次值得记述。
  白日的酷热消退了,深蓝的夜空缀满了星斗,似粒粒钻石般熠熠闪亮;在周遭山岭的轮廓宛如剪影一般的映衬下,夜空更显得高旷、深邃;一阵阵微风徐徐而来,轻佛着人面,感到格外清爽;沙沙竹叶响,唧唧虫鸣声;真是个美丽的乡村之夜啊。我和男的不约而同地走出茅屋,在星光下闲坐纳凉。
  本来,在晚上我大都爱就着油灯信笔涂鸦,或躺在床上随意翻书,见我也很难得地走了出来,男的好象找到了谈资,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大收得住。一杯清清茶,化作絮絮语。在约两个小时闲聊中,我基本是听客,只间或插一两句。事隔久远,他讲的琐事在我的记忆中许多都已模糊,但有些我还记得清晰。在讲述一些往事的时候,兴奋得还为我特意表演了一套拳术;現在看来,完全是花拳绣腿,说不定是某个体育教官的传授。然后,又说到女的,他老婆曾经的绰号“小美丽”,就是在那时颇为得意地告诉我的。他的兴致蛮高,还沙声沙气地歌吟起来,先唱的是抗战歌曲,如“日本的飞机炸毁了我的家”等,我兴趣不大。但是,当他唱起了《夜半歌声》时,其婉转悲凉的曲调动人心弦,很契合我当时的心境。应我的要求,他先把歌词道白一遍,然后把电影故事大略叙述了一遍。之后,我又跟着他唱了几遍,当然,我们是低吟浅唱。这支歌较长,我只记得其中最喜爱的几句,平时也爱哼唱。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在这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直到女的叫他洗浴了,我们才结束在美丽的星光下的坐谈。
往事如烟,在眼前聚合,又缓缓地散开。我对他们的记忆就到此结束了。不过,我还要交待一下:
  物换星移,历史走进新时期。象广大知青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最终告别农村、返回城镇一样,他们这一类人也获得了赦免,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男的最后一面。听说他们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劳燕分飞,他离别古宋去投靠儿子;而女方则依附女儿,我见到她的最后一次,打约是九十年代初。
   根据他们的年龄、身体状况,这对老夫妻应该都不在人世了。

                                       2015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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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血色残阳 于 2016-5-2 18:59 编辑

祭一位早逝的知哥
——知青纪事之七
    离开你长眠的地方已经几十年了,遥隔着重重云山、层层岭树,知哥,今天我要再次和你说说话。
   知哥,我们同是知青,并且都落户在同一个生产队。虽然我们同为一个队的农民,但是,我和你却从未谋面,并不相识,你留给我的只是一个传说。你下乡得太早,在匆匆一别的黄泉路上你走得也太早;相对于你,我下乡得太迟,当命运把我带到那条山沟时,我和你的会见,仅仅是在你的墓前的一次凭吊、一番感叹而已。
   知哥,其实我见过你,十岁那年在你们即将奔赴农村做社会主义新农民的欢送仪式上我见过你。虽然具体是几月几日记不清了,但送别你们那一批下乡知青的场面我还记得很清楚,过目难忘。那一天应该是个节假日,因此我未上学,所以也来到广场上。现在的石海广场当时名叫大操场,是日,天气晴好,蓝天万里,阳光灿烂,操场上聚集了许多人和政府官员,欢送你们——古宋首批奔赴农村的城镇知识青年。当时的那个场面自然离不了红旗飘扬,锣鼓频敲,现场气氛很热烈。我记得你们的人数大约有二十个左右,每人都穿着崭新的白衬衣,肩挎绿挎包,身背黄草帽,在场地中间站成了很整齐的一排 。我记不清你们的表情了,亦不知你们心里是悲还是喜;当然作为一个孩童,我更不可能产生要想了解你们真实的内心世界的想法。但现在想来有一点可以肯定,中学毕业了,因某种原因,没有升学,于是,就在学校和政府不断的“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和“四个面向”的宣传鼓动下,你们走上了上山下乡这条道路。
  知哥,我原本就不认识你,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你的那怕是一点点印象,我说我见过你,就是在那个场合。而我只是站旁边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观望,还不可能具备什么观念,往闹热处凑本是人的天性,孩子也不例外,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观感,仅此而已,我并不清楚其中站在第几位的谁谁才是你,况且,你们那一批人的形貌我转身就忘。知哥,虽然我们同为知青,但你们是这条崎岖山道的先行者,在“文革”前就承受了风雨的击打。知哥,这是你不知道的,在送别你们的看客中有一位小弟其后也将落脚在你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小山村;当然,这个小弟无论如何也都不可能想到六年后他将步你们的后尘,并且,还和其中一位——就是你,知哥,我和你先后都插队在那个名叫羊圈头的地方。
   知哥,当我刚刚下到队里的时候就听山民陆续给我提起了你的名字、你的一些琐事和你不幸的命运,粗略地了解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说你的好话,参加农业生产积极肯干,能吃苦耐劳,象个当农民样子;这话我认同,譬如其后的我们在下乡前期为前途着想,谁不想挣一个好表现。当然也有人说你讨厌,不如我恭谨老实。知哥,别生气,我给你解释一下。他们此话实为事出有因,不知你记得否?那是收麦期间有老人和小孩在后捡拾前面割麦人不可避免遗落的极少许的麦穗,正在打麦的你说这是集体的财产,硬把他们筐里麦穗给收缴了。知哥,我理解你,从这件小事中可知没有经过“文革”的你在当时比我们后来者更为纯正,在你的成长期间,接受了太多的革命思想熏陶,除了领袖的教导外,雷锋不必说了,还有实际年龄和你大致相当的关心集体、为保护集体财产在此前几年不惜献出生命的刘文学、张高谦等少年英雄和年长不了你几岁立志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董加耕、邢燕子等青年模范的所谓光辉事迹。知哥,以我 “文革”前完整的小学教育经历完全可以推想,“伟大领袖”的光芒照耀着你成长,不容质疑还有那些名传全国的英模已经以课堂内外的教育形式成为滋补效用极强的心灵鸡汤伴着你成长。当然了,你大我好几岁在当时已属青年,应该初步建立了所谓的世界观,人生观,思想的灌输更有成效,已经具有膨胀的革命理想和信念,因而那些英雄模范成了你学习的榜样,更是鼓舞你向前向上的动力,所以热爱集体、维护集体的利益、爱社如家的你,眼睛里融不进半粒沙子;我甚至想假如有阶级敌人正在搞破坏、假如有国家的财产面临损失、假如有人民群众遭遇危险,你一定会义不容辞,飞身向前。知哥,你的内心世界是质朴的、简单的、基本没有文化的、接受教化很少的、有着正常私心杂念的、常思温饱的山民们无从知晓也无法理解的。知哥,我的以上看法不知你认可否?
   知哥,你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我就不难明白你真愿做一个“伟大领袖”的好青年,我也相信你虔诚地走上那个神圣的祭台成为祭品应该是你真诚的自我奉献。
   知哥,我知道你的罹难要从“伟大领袖”畅游长江说起,那么,让我们回到五十年前去吧。时间是在你下乡一年左右,虽然“文革”还未拉开帷幕,但“伟大领袖”即将在神州兴风作浪了,别有用意地要在真实的自然风浪中作一把秀,于是,“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伟大气魄”,“胜似闲庭信步”般地在大江中搏击了一番风浪。这一特大喜讯传来,全国官民象打了一支吗啡针般异常兴奋,纷纷表态决心紧跟“伟大领袖”, 在大风大浪中经受考验。但光是口头上表示决心还不能算数,要象当时大学“伟大领袖”著作的活动时所强调的那样要学以致用,落实在行动上。于是,在全国各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泅渡活动,当然,作为最基层一级的政权组织我们公社也不例外。
  知哥,我们都知道,在我们回龙虽然山高谷深,但既没有天然也没有人工修筑的湖泊,就那么一条小小的溪流,清浅的水面可徒涉而过,不可以畅游。故而,公社领导把地点选在了临近公社旁边坡底的一个在当地最大的水塘。说是水塘其实就是一块水洼谷地,源于附近一个早年间废弃的煤炭洞子里源源不断的细流汇集而成。那是什么样的水啊!这煤炭洞子里流出的水,不知含有何种化学元素,色泽土黄,似乎还有点黏稠,当地人称之“黄干水”;放眼一望,水色浑黄凝滞,深不可测,阴沉得瘆人。
  而凑巧的是这黄水塘就于我们生产队的边界,知哥,这就是你的宿命。近在咫尺,面临考验;要做在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又岂不勇往直前?于是,你下水了,和那些民兵下水了。可是我的知哥,你下水了,都下水了,其他人都回来了,只有游在后面的你一去就永不回来了——这个黄水塘,这个夺人命的黄水塘吞噬了你年轻的生命!
  知哥,你应该是会水的怎会沉底,是被塘底淤泥陷住?是你的腿抽筋?我无从知晓。我只听说当地人为打捞你也想尽办法、全力以赴了。他们砍下几根粗壮的刺楠竹子削去其竹巅,再把用于开山石的二锤捆扎在竹梢上,使竹枝获得重量能够下沉到塘底;然后,这几根竹子就从这头到那头来回地刮扫,希望用通过持续不断地搅动塘底的方法,从而使你的遗体浮出水面。救援打捞日夜不停地进行着,连公社农机站的柴油机都抬到塘边,晚上发电以供给现场照明。可是,知哥啊知哥,不停地打捞到第三天后你才浮出水面。当你又重见天光的时候,你的一缕魂魄却早就奔赴了另一个世界。
  知哥,你走的那个季节,满山满坡的玉米已然成林,碧绿的玉米叶子在山风中摇曳,每株都展露出一绺绺又红又白的美丽的缨子。玉米的“孩子”已经长出发丝,快要长大了;有人的孩子长大了,却突然没了。知哥,知哥,你的双亲啊“痛人亡而物在,心何忍而复观。”
  知哥,你走的那个季节,满山满坡的玉米已然成林,粉嫩的玉米花在山风中摇曳,玉米扬花啊还在继续。哦,知哥,知哥,听说有人爱着你,你的人生不知是否少了点遗憾。你们同时下乡,你在黄水塘这边,她在黄水塘那边,分属两个不同的生产队。当你远去的时候是她默默地收拾了你的遗物,交给你的亲人。然后,她也离开了伤心地,远走他乡。
  知哥,几年后我插队到了你曾经短暂劳动、生活过的地方。当我从水塘边走过时常常要想起你,想起你年轻的生命,想起我想象中的你勇敢地一跃扑入水中的身影,想起我想象中的你漂浮在水面的遗体,想起“命运”这个词。而此刻,知哥,当我在撰写这篇关于你的文字的时候,又使我又想起了在那个悲哀的时代,一代人扭曲的命运。
  知哥,当我走过水塘边想起你的时候,总要望一眼邻近塘边的那座山坡,你就永远地安睡那里,坟头正对着你人生的最后归宿——黄水塘。那座山坡长满了青草和灌木,在一片绿色的映衬下,为你用石灰粉饰的墓冢白得格外醒目。
  知哥,那一片绿啊是你永远定格在青春阶段的人生,那一片白啊是你惨白的人生命运。这绿与白组合而形成的图案,乃成史册中的插图而永存;这绿与白组合而形成的图案,乃是我们曾经走过的道路中,立在路边的一块永不褪色的标牌,永远地警示着后来者。
  知哥,你静静地躺在那里,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默默地注视着同样沉默不语的黄水塘。日升月落啊寒来暑往,人间变了样;沧海桑田啊时代更迭,人心不一样。你已经辞别人世半个世纪了,知哥,地下有灵,“当惊世界殊”,不知你该作如何的感想?不知你该有如何的感慨?
  知哥,你孤独地躺在那里早就被世人遗忘,除了你的亲人前往祭扫,大概只有我当年曾经特意地亲临你的墓前凭吊,那么,你就把我看作朋友吧。虽然我们现在阴阳两隔,但是,有那么一天我也将命归黄泉,届时我你在地下相逢,知哥,我们做一对无话不谈的知己挚友。

                                     201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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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挖煤人
——知青纪事之八
  这里说的挖煤人,大概和现在的农民工差不多吧,因为,从本质上说他们就是纯粹的农民。老实说,我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几年,并没有与其打成一片,没有共同语言,也就没什么交道可打,倒是和这两个人有一定语言上的互动应酬,因此,我觉得至少可以把其中一人当着农民朋友看待。我与这两个人不但在兴致好时可与之言来语往侃上几句;而且,我们都属光棍,或说话随便,或交谈舒心。虽然我与二人的接触时间也很有限,并且在与之接触中还分别采取了不同的相处之道,但现在回味起来觉得有必要记上一笔。
   这两根光棍一为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一为知书有文者。
   我先说那个文盲。他本身个孤儿,原籍不在我们队。只因早前队里开办煤窑,年轻的他就应招而来,转职做了个挖煤工,天长日久就落地生根,蜗居在煤窑边的一间狭小的草棚子里。棚子里除了点极其简陋的生活用具外,就是一个很低矮的兼做炊事与天冷时取暖的灶台。煤窑规模小得不能再小了,只有他一个人下洞,生产的煤基本上就是供给本队农户。
   实际上我并没有特意和他接触过,因此,和他也算不上有什么交道,无非就是隔个十天半月我去担煤的时候,带着点找乐的心态与他有几句无聊的调侃而已。
  他长得并不高大,就160公分吧,身材稍微瘦削,看起来也不算很强壮。年龄嘛我没打听过,恐怕有三十好几了吧。至于他的大名我也不知道,跟着大家叫他汤麻子。既谓麻子,我们就先来瞧瞧他的那张很有特色的脸。不错,他的脸庞上确实有几颗稀稀落落的麻点点,这不算了什么,关键的是那张粗糙的脸皮子,乍一看粗砺得如砂石一般;即使刚刚清洗过也是黑黢黢的永无光泽、一片黯然;而且,毛孔粗大,唯其如此,我甚至都看得出那张洗不净的廋脸皮上,每个毛孔都呈现出的极为细小的黑点,因之,我称为黑麻脸。在物质贫困的年代,肥皂都成了奢侈品而不敷使用,再加上这厮懒散、洗涤马虎,日久年长,我想那些飞扬着的极其细微的煤尘恐怕已经钻进在毛孔里面洗不掉了。黑麻脸,此汤麻子的奇之一也。                           
  我们来看看他的劳作吧。那个煤炭洞子,又窄又低是直不起腰的,他须象狗一样爬进爬出。进洞时头上绑一杆手电筒,腹下系一块遮羞布。既而,来到洞坑深处挖掘煤碳时要半躺着身子,双手才能够施展得开。之后,再把煤装入当地人称为“船子”的长方体型的大竹筐内。这个“船子”的底部,两个凸起的木质边缘都镶嵌了铁条,以便在运输时减少摩擦力。煤碳装满“船子”后,汤麻子便开始运煤了。其实,煤洞的路就是一条用非常坚硬的青㭎木棍铺设成轨道形状的通道,进洞是下坡,出洞是上坡。汤麻子拖着沉重的“船子”就在木棍轨道上前行。粗大的拖带使劲地勒进肩背肌肉里,他是头低垂、腰拉直、脚蹬后、手抓前,拼尽了全身力。在经过如此的一番挣扎后才爬出洞口到达地面。由于挖煤运煤全是他一人非常辛劳,所以,他只干半天也算全勤。每天都是这样,待到收工时已是饿得肚皮贴到后背了。先做吃的喂饱自己,食毕,再烧点热水洗洗身子。当他冲洗完毕,只要气温不算低就赤裸着上身,要不就穿上我称之为“金不换”的粘有汗渍、油腻、泥污的棉毯缝制的厚厚的上衣。根据我那几年在农村的记忆,管它春夏与秋冬,他基本上不考虑为季节的变换而换装。真的,我仅看见过他在很炎热的时候出行,穿过一次过几乎和煤炭一般颜色的布纽扣的对襟中式单衣,此外就没看见他还穿过别的什么衣裳。除了夏天他的穿着基本就是棉毯衣。看那脏兮兮的棉毯衣,我甚至怀疑,这棉毯质地的上装他究竟清洗过没有。棉毯衣,此汤麻子的奇之二也。
  还有一奇我没有亲见,只是耳闻。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过汤麻子吃得、肚皮很能撑,比如要吃多少肉,能喝多少酒,在我们这老山沟里没有对手。我想,非常沉重的劳动导致极大的体力消耗,当然需要大量进食以恢复体能,吃得多很正常。加之比起那些饲养有生猪家禽的农户,他那胃肠更是少有油水的滋润。一旦偶遇酒肉,其吃相其食量当然有可能使旁人瞠目结舌。
  我每次去担煤,除了打趣这光棍想不想找个姑嬢、想不想喝酒吃肉等外,我才懒得等到他下工做饭,特意看他进食以确证他的食量。但是,我相信他吞食的饭量极大一点也不假。为了佐证,我就说一件关于他和肉的事吧,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每逢旧历年节,队里一般都要杀条大肥猪分给大家以示庆贺。香美可口的肉谁不喜爱?但是,有些肉食却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比如牛肉。我都不明就里,在当时那个贫困落后的老山沟风气还如此保守,很多农户对吃牛肉还有忌讳。因此,队里的一头耕牛死了,这牛肉就不再均分到人,而是由不忌口的农户瓜分。有这等好事岂少得了汤麻子?且他人特殊,所以,大家都另眼相看让着他,不给他计较多寡得失。对于汤麻子来说大块分肉是何等痛快的事啊!看他放在肩上的那一大坨牛腿子肉象扛上一根树疙篼(树根),一副乐呵呵的样儿,我高喊一声“汤麻子,正步走!”他侧身对我一脸傻笑。这个形象在我心中定格,到现在都没忘却,再加上有关他的传说,我相信他真是个大胃王,此汤麻子的奇之三也。
该说说那个有点文化的人了。我是在农村的最后一年认识他的。听说读他过初中,那么,在这条老山沟的土著中他就是最高学历了,而且是唯一,因此,在当时的乡村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他还有个哥哥,哥俩都飘零在外。哥哥先是在外混了十多年后,大概是长年拖儿带女在外谋生不易,带着外地的老婆和在外地生养的孩子回到原籍来定居。外出多年无人照管的老屋早就倾塌,正好先前在沟口的黄水塘附近有个废弃的小煤窑,旁边有一栋早年队里曾用于煤窑管理与煤工生活的土墙草屋,稍加修整之后,哥哥一家就栖居在此。大约一年后,他也回来了却无处落脚,哥哥就让出一间安置弟弟。
  又听说哥俩祖上收过租子,那么他们就是地主的儿子了。地主的儿子脑袋瓜子活络点,不安于现状,老早就流民一般跑出去闯荡了。不过哥儿俩走的路却不相同,哥规矩点娶妻生子,他却跨越了“雷池”。
  还听说他曾是个有“罪”的人,不知何因犯了什么法,我所知的仅仅是他服过刑期。我不知他在劳改场待了多久后才回到老家,抑或出来后是否又在外面盲流地般地混过一段时日才回来的。反正他回来不久,我们相互认识了。本来我和山民们并没有什么私交,但是,唯独和他似乎还说得上有点交情。这样说,是因为我已经看惯了有一层使人恶心的牙垢的邋里邋遢老山民,突然间见到他,令我眼前一亮,产生了好感觉。他的年纪估计也应该是三十多岁了,身高约170公分,身体不算健硕显得身材颀长。头发梳得很规整,配上那件黄咔叽布的带拉链的在当时称为青年服的上装,显得很精神。看起来比我们一般的知青都时髦,不知者还以为是个城里人或者领工资吃饭的人。
  我先是听人说起过他,同样他也应该知晓我是谁,所以,我们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很快就熟识起来。他住在沟口,我住在沟里头。我有事出沟去都要从他的门后路过,因此,有时就要多走几步去会会他。原因是在当时他具有几点因素吸引我跟他保持着有限的来往。首先,他有一台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那个年代物质和精神都很贫乏,收音机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我去听听新闻、听听歌曲就是一番享受。其次,他有一副好歌喉,兴致高时,他会讴歌一曲;他那从丹田发出的气流,直冲胸腔再经喉嗓而衍化出来的歌声非常浑厚,听着都舒服;而且,他还有手抄的一册厚厚的歌曲集子,抄写的都是“文革”前的老歌和外国歌,我曾借用来转抄了若干首,以便无聊时也哼哼。
   当然,有时我们也要吹聊一番,我们都各自表示不想生活在农村、对做农民厌恶之至,还流露了的苦闷的情绪和对未来的一片茫然。他询问过我的情况,还安慰过我,说我们知青还多少有点盼头,他的身份是农民,这年纪也不小了,今后的日子不知该怎么过。但他从不谈自己的过去,我其实很想了解他此前的经历,但是,这可能要涉及到隐私或者痛苦的往事,怕引起他的不愉快,我也就不便问。
  由此可知,他虽然回到了原籍所在的老山沟,但心不在兹。我从来就没有看见他参加过一天生产劳动。看来长年在外、脱离农村生活太久,他确实已经不适应或者不屑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的农业劳动了。再说他可能也看不上那点工分钱。是啊,那时的农村太穷了。就拿我们队来说,一个强壮劳动力每天挣的工分是十分,值0·30元。而他本身算不上健壮,并且对农活不在行,干农活和我等差不多吧,评个工分也就六、七分,值0·20元左右。
   但是,时代如此地恶劣,又能给人什么新的希望、别的活路呢?我们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苟合于世,碌碌无为地麻木地疲惫地度过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当日出的时候,你认为该起床了,新的一天牛马般的劳作依然在等你;当日落的时候,你意识到该休憩了,便死猪般沉沉睡去。记不清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了,的确是对那时人们的心态最真实的写照:我们是活着的死人,是死了的活人。
  认识他几个月后,我就没再见着他了。经过他的居所,有几次绕到他的屋前,都是铁将军把门。我想大概他又出去漂泊了,我也就不再去找他。直至有一次,我回城经过位于公路边的公社开办的煤矿时,特意走进去找点水喝,忽听见有人叫我,如果不是凭声音我还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除了穿条短裤衩外,赤裸的身体尤其是脸上尽是煤污,站在运煤车旁,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我嘿嘿一笑。原来他和汤麻子殊途同归,都下煤洞子了。只不过他的劳动条件好些,运煤的路是铁质轨道,人可以站立,用手推着有轮的运煤车在轨道上前行,虽然不像汤麻子那样全靠人力拖拉,但是,我看这一车煤可比汤麻子那一“船子”所载的沉一倍都不止啊,他吃得消吗?我正好很快把他和别的矿工做了个对比,他身上的肌肉要逊色得多。看他又要进洞了无暇交谈,只匆匆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就此挥手一别,而且是永别。真的,从此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我推测他的余钱不多,有点坐吃山空。和他有家庭重担的哥哥不同,他是单身汉懒散得多,既鄙视农活、不挣工分以换取口粮钱,亦不喂猪养禽、以换得点零花钱。又干不来别的营生,手头紧了,干脆去煤矿干,钱相对来得快也来得多。
  晓得了他的行踪了,我想他正忙很累呢,因此,无论是经过他的居所,还是回城路过公社煤矿,我都不再去打扰他,并逐渐把他淡忘了。又过了几个月,我怀着脱离苦海般的欢快心情跳出了农村,更是把他丢在脑后,如果不是在特定的情况下,连想都难得想到他这个人了。当然,他此后的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的穿过三十年后,遇见原生产队的农民,顺便打听一些人的状况,我才知两个光棍——汤麻子和他的人生早就了结了,令人嘘唏。算来他们大概都是不到五十就作古了。我想他们享年不永,可能是过度的劳累和井下作业的职业性疾病损伤了身体;特别是他,还应该加上对自身处境不满而产生的不良心绪,肯定不利于健康。汤麻子本是愚昧之人,干不来别的,也没有别的非分之想,挖煤为其生存的本能,亦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自然而然。而他接受了点教育,又在外见过些世面,思维活跃,因而不甘于现状是有想法的人。但,时代是冷酷的。
                                                                                                              201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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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熟
——知青纪事之九
   我是1970年下乡的。那时奔赴回龙公社的那一批知青有几十人,都是同一个年级(初1969级)的同学,年龄差别应该不是很大,但在男性知青中我的个头却是最矮小的。究竟有多少身高?也没测量过,估计也就150公分多点吧。有比较才有鉴别,就和与我一起分配到同一个生产队的同班同学D君比比吧。D君虽然大我几个月,却高出我一个头。他站在哪里都是一副成熟的青年男人样,英姿勃勃。但我呢?还停留在少年阶段,很稚气,一副娃娃相,以至于到公社来接人的生产队长竟然不相信我就是他要接的人之一,他看看我,又看看D君,摇摇头说我还是个小娃儿,还说没想到我也是知青,以为我是为送别下乡的哥哥一路跟随而来的小兄弟。从中可知当时我确实矮小,矮小即弱小,弱小者当然对于纯粹需要体力的农活就够呛,所以,队里在给我评工分的时候说我干活和那些拿最低工分5分的妇女差不多,但考虑到我是知青予以照顾多给半分,是为5·5分。评多评少咱也无所谓,反正头一年国家还有粮油供给饿不着。
  说实话,在当农民的几年,最初的一段时光我还傻乎乎的,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自己的个头太矮令我有点难堪,但心存希望,我想年龄嘛还未满17岁,个头总该还要长高些吧,而工分也自然会给着个头长的;再说,心里还阳光着呢,颇有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然而,问题是当时我只晓得自己在生理发育上要比同龄人晚一年两载,但绝不会认识到自己在心理方面同样晚熟。何以见得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初到农村,对另一种全然不同于前的生活还很有点新鲜感,再加上我和同学D君组合成一个小小的知青集体户,同吃一锅饭,一齐上下工,倒也没感觉什么孤苦。D君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很多个晚上听他浑厚激越的歌声,真是精神享受。对于歌曲,我实为孤陋寡闻,我除了能唱老师教过的和“文革”中广为传唱的革命歌曲外,基本上一无所知。而D君却不然,他知道的歌曲真多,如:因视为不健康而早被禁唱的一些老电影插曲《婚誓》等,所谓黄色的流行曲《秋水伊人》、民歌小调《跑马溜溜的山上》等,甚至一些外国歌曲如《照镜子》等,他都能够抒唱。自然,躺在各自的床上身心放松,也要吹吹龙门阵。话题嘛难免不涉及到异性,他情窦初开俨然怀春少男了,有点兴奋;我却不甚敏感,心里还没有产生青春期那种焦灼的渴求,内心微澜不兴,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干脆不开腔听他吹——在这个时候、根据这个话题,诸君就可判知两人的心理差别了,但当时我是懵懵懂懂、浑然不知自己不但身理发育得迟缓,就是心理也都还处在未成年人阶段。
  人是群居动物,害怕孤独,因此,于同性需要伙伴,于异性渴望伴侣。而当时的我,在心理上还处于前者。虽然在当时我不可能认识到自己还停留在少年人的心理阶段,而且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但这不成熟的心理却我在下乡不久后充分地暴露出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和D君共同生活两个月后,他转迁到另一个公社去了。同窗的学友、熟识的伙伴走了,孤单一人过日子令我很不习惯。每当下工回来独对冷寂,就常想起两个人在茅屋里曾经的有说有笑和他悠扬的歌声,心里就不是滋味。但事不由人,无可奈何,过去的日子毕竟过去了,命运将重新安排我置身于另一种不同于前的生活氛围。白天出工干农活心无旁骛倒也罢了,但收工回来在冷清的茅屋里,心情必然沉寂不大开心,因此,我总有些闷闷不乐。然而,事情还不仅仅于此。
  由于在初做农民的那个时段思想还很单纯,因而,白天下地干农活也无所谓劳苦,就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在心理上也就没有什么不适,觉得挺正常,即使有点不高兴,小孩一般很快就过去了,还谈不上产生什么磨难、痛苦的心理;但是,一到晚上心里的不安就出现了。失去同伴,独自过夜,置身于空寂昏黑的空间,孤身一人的我却很胆小,孩子一般地害怕黑夜。每当天黑,恐惧感就伴随夜幕而来;也就是说当天地空间被笼罩在沉沉黑夜时,心灵空间同样也有幢幢黑影,令我惴惴不安,难以入眠。这段心理过程,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用诗的形式来表述过。
  《第一夜》:孤零零的房/黑沉沉的夜/忘记了手掌上的血泡/忘记了曾扎进手指的荆刺//两眼反复地睁闭/只能屏声静气/怕惊动了盗贼鬼魅/更不敢翻动身驱//即便躺卧着也觉得很悬/托着身体的好像不是床板/倒象是被绷得很紧的神经维系/全身犹如瘫痪一般//两耳捕捉任何细微的讯息/耗子吱吱的叫声响在墙沿/或者在床边的窸窣响动/间或恶狗一声惊心的叫唤//都会牵动每一根神经/——绷到极限的弦/假如谁怪叫一声/脆弱的神经恐要崩断
《第二夜》:又昏又黄、那点灯火/大小如黄豆一颗/趁天未黑把灯油上足/再用竹签把灯芯挑拨//为了生存,人类的祖先/曾用火光把恶兽驱逐/为了壮胆,我也试着/借助灯火从恐惧中解脱//茅屋里的光线模模糊糊/好像坟场的日暮/不声不响如死去一样/伴着那盏孤魂灯般的灯火//有点光亮心里踏实得多/但一想到这凄凉的冷寞/心酸得有点想哭/伸出手来擦擦眼窝//忽听得风从旷野刮过/心里暗暗叫苦/真怕灯火被吹灭/使我在黑暗中沉陆 //灯火微微颤动/灯芯结出花朵/哦!灯花,灯花/稚弱的心平添些许喜乐//静静地,这点灯花温暖着我/悄悄地,这朵灯花伴我入南柯/灯火不熄、光焰不灭/直到天边露出鲜艳的曙色
  看看吧,怕黑、怕鬼,十足的少年孩童心理。我就是这样在黑夜的惊恐中度过将近一个月,并即将迎来17岁周岁。想到自己的生日快到了,就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同时,也想家了。于是,就回到城里休憩几天。
   我在城里的邻居中有两个同龄人,比我低一个年级当时还属在校生。两人的哥哥与我同时下乡,落户在与我相邻另一个公社,但比之于我还要偏远。他俩想去探望兄长,正好碰上我在家里待了几天后要离城返队,于是,就结伴而行,并且,还说好了,因路程太远,徒步赶路很艰辛,顺便在我那里住一宿,第二天再走余下的路段。
  当晚,我那冷寂的茅草屋便充满了生气,这热烈的气氛为我带来快乐,以致第二天早上在送别他俩的时候,我是那样的依依不舍
  翌日清晨,天气非常阴晦、昏暗。沉沉阴霾充塞天地,云山雾罩,山川一片混沌,好像远古的洪荒。那些高耸的远山已无踪无影,只有近处的山峦及其之上的竹林茅舍还隐隐约约可见其轮廓;潇潇雨丝细如牛毛,细雨无声中的山野变得格外静寂,别说鸟啼虫鸣,就连惯常的鸡叫狗吠都不闻一声。世间万物好像还没有从漫漫黑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万籁俱寂——不,简直就是一派死寂!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站在高处送别两位同龄人的。看着他俩的身影很快地消失于浑浊的雾霾之中,我还能听见他们的足音;当什么也听不见的时候,我还在原地默默地伫立,出神地望着那一片虚无的灰蒙蒙的空茫,一任丝丝细雨在浸湿了头发之后又顺着脸颊流淌,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到了什么。是的,在蓦然间,我产生了有别于常的感受,心里空落落的若有所失,似有一种顿悟一般的感觉。我感到自己犹如漂泊在这茫茫汪洋般的阴霾里的一叶小舟,很孤独,很迷茫;而置身于这吞噬了自己的如海一般的阴霾之中,我又感到自己很渺小、很无助;这种感受一经来袭,顷刻间那弥散在空中的的阴霾好像突然奔涌进心头了,令我内心同样雾霾迷漫而迷惘惆怅而消沉黯然,因而,在心胸堵得特别地难受的同时,还产生了恐慌之感——这些情绪、这些感觉是我在过去从没有体验过的,自此,下乡之初那点充实感荡然无存了。现在不但孤寂,还要加上空虚和对自身所处环境的抱怨与对当下生活的否定以及对未来的茫然——这几者叠加在一起产生了在当时我还未能立即就能清晰地认知的所谓忧郁的伤感。当过了好久回想起那个阴霾的清晨,我认定从那时起,我才不再如白纸般那样单纯,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从那时起,我才不再那么蒙昧,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从那时起,我才算告别无知的少年时代,开始跨进了青年的门槛。真是机缘巧合,那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清晨,我在大山里首遇阴霾,而我的心理也就是在那个阴霾的清晨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心中那一抹阳光消逝了,心理上首次产生了阴霾般的忧郁,而且,从此以后这忧郁的伤感便阴霾般时常在内心盘桓。
  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再青涩,已经走向成熟。不但心理开始转换为之一变,导致在心智方面产生重大的变化,由此,开启了全然不同的心路历程,开始用新的眼光来看待人生,而且,我还认为正是从那时起,我还在生理上发生了快速的变化。
  从此,我不再对黑夜担惊受怕,不但敢独走夜路,而且,还一度对之前自己的胆小感到很可笑。为此,特意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提着马灯,爬上屋后的山林拼命吼了一首歌,就像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成年人仪式,以此象征性地告别从前的我。
  从此,我的身体加快发育生长,象拔节的玉米蹭蹭蹭地往上窜,当有一天在城里偶遇D君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身高已经长得和曾经高我一头的他一般平齐了,令我惊喜。
  从此, 我在忧郁的阴霾下,内心变得很饥渴,因此特别喜欢读书,但读得不多,因为在那个蛮荒的年代,“文革”之前的作品大都被缴被焚被禁,可读之书特别难找。
   从此,我在草草地读了几本书后,逐渐变得敏感起来,于是,开始喜欢在孤独的夜里,不知天高地厚地用笔来表达内心,便胡乱涂鸦地写了些十分幼稚的歪诗。
   从此,我把老山沟看作炼狱,把生活当成煎熬,由此,心田变得很焦渴,因而喜欢喝酒,还一度吞云吐雾般地学会了抽烟,而且,爱发牢骚,甚至对世道不时发出恶毒的咒语.
   从此,我把农事看作劳役,把农活当成苦役,因而不但感觉心理疲惫,在生理上也感到很疲劳,所以,对农活厌恶至极,但又不得不每天都在强迫自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从此,我心存一个希望。有人说过"希望与忧虑是分不开的,从来没有无希望的忧虑,也没有无忧虑的希望。"因此,这个希望信念一般地支撑着我,虽然历经一次次失望,但对于这个心存的希望,从来没有绝望过——在山重水复之中企盼着柳暗花明——跳出农村。

                                       201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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