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晤琛君

戎小熊

重晤琛君

琛是我小时最要好的伙伴，又同窗10年，算起来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25年，比亲兄弟还长。后来琛去了澳洲，还是我俩一起申请去的，结果我超过了35岁没有去成，琛却去了。

    记得一次上自然课，王世祥老师讲萤火虫，他先念了一首唐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傍晚，我和琛在园子里捕萤火虫，捉多了就用小瓶装起来吊在树上，不一会又招来了很多萤火虫，拖着一尾尾蓝光，加上满天眨眼的繁星,一下觉得那个夏夜很美。

    后来我的父亲和琛的母亲被揪出来，69年秋天，我俩咬咬牙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这年我16岁，琛15岁。那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伏尔基河静静地流淌，离河不远是一片白桦林，林子的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冬天刮起了大烟炮，雪花儿从一切有缝隙的地方钻进屋，连脸盆里的水都结冰了。夜里实在冻得睡不着，就挤进琛的被窝，听他讲故事。琛的故事真多，一个冬天都没讲完。记得第一个故事是《二十年代血泪仇》，主人公是一对音乐学院的毕业生，男的拉小提琴，女的唱歌，一次街头卖艺，邂逅在上海滩，俩人一见钟情。后来在一次演出中，女主人公被警备司令骗走，男主人公几经周折，历尽艰辛，终于杀死了警备司令，救出了未婚妻。旧上海滩血雨腥风，而这个故事充满了人情味，那么多年了也没忘记。

    农场有个小酒房，出酒的日子大家都跑来了，喝到东倒西歪，琛的酒品最好，酒量也大，一个人坐在那静静地喝，像喝水一样，喝完了还可以给你讲故事。琛在农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只要往地头一站，浑身就会起满了红疙瘩，一片片的，丛大夫也没见过，只好开了假条让他休息。这让其他知青羡慕不已，叫它“垄沟病”。后来琛和部分同学调到了东大甸子的39队，那地方是个新建点，靠近梧桐河，生活极为艰苦，却可以捕鱼捉蟹，也算是苦中一乐。

73年夏天，春播刚刚开始，我调到陕西长安县的一个三线工厂。半年后琛也调到了长安县杜曲的一个农具厂，我们相距二十几里路。那是个小厂，工人都是附近的农民，文化程度不高。厂里有台铣床，一般人开不了，要计算调整刀间的数据，琛有点小聪敏，厂里就让他去开，后来还把他送到工业学校学习，算是中专生了。厂休日，琛骑辆破自行车，一路吱吱扭扭地上坡来厂里找我，进门就喊“阿姨，我想吃肉！”还不忘补上一句“要肥的！”母亲就去集上割上二斤肥猪肉，做顿红烧肉给琛吃。吃完琛抹抹嘴巴，喊一句“下次还来吃肉！”哼着信天游，一路下坡回去了。不久厂里来了个叫郝梅玲的女工，是青岛人，琛一下喜欢上了，非拉我去看不可。那天下班，我俩坐在马路牙子上，直到下班她从厂里出来，我告诉琛，她算不上漂亮，但气质不错，可以交往。但半年后郝梅玲调走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有一年春节，我和琛回到了他渭南老家，他家在塬上，到处是黄土。琛把我带到渭河边，这遍布鹅卵石的河床，宽阔、坦荡，渭水悠悠，时光流逝，过去的一切就像这东去的流水。琛告诉我：他恨这里的一切，恨他家的毛驴，恨割草，恨乡村，恨乡村那让人无可奈何的绵长岁月。琛想考大学，他说这话有些狠狠的。

    第二天下大雪，铺天盖地的都是白色，雪停了，琛带我去看狗撵兔。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敲锣打鼓从四面八方涌来，受到惊吓的野兔从林子里窜出来，然后放狗去追，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让人想起在北大荒骑马撵狍子。

79年琛真考上了人大法律系，接着又读研究生，后来去了澳洲，一去竟是30年。每当喝酒的时候，便会想起琛。听人说，在热闹的时候想念一个人，那是真想念。那么，琛就是我一个真的想念的朋友了。   

前年琛和爱人乔琳回国探亲，在机场我们相对而坐，30年的时间汨汨无声一滑而过，岁月的无情，人生的艰辛彼此都记在脸上。已经是陌生的朋友了，一下又熟悉起来。在琛身上，你会发现从前的友谊依然存在，你会为结识这样的朋友而骄傲。琛鼓励我多写散文，说我的散文人情味很浓，我感谢他。告诉他，很想把他50年前的那个故事写成剧本，琛听后笑了。琛告诉我，乔琳是我给他介绍的，这是我为他做出的最大贡献。还说乔琳也是这样说的。

琛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像一阵风刮过。

龙行天下

青春铸就真挚友，
长久分离也不丢，
重新相见仍亲切，
如风来去贴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