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拉的是“扛琴”? 这次回纸坊,我特意去看访了一个人,他15年前已经去世,但他的旧居还在。他就是问我这句话的人,他叫韩京虎。 经过询问,我来到韩京虎的老宅。眼前的情形让我惊呆:杂草丛生、断壁残墙、一片凄凉。与它紧邻的房屋高大整装,它却破烂不堪,格格不入。像一个在沙滩上即将被淹没的残贝壳,无人问津;犹如土地里一株孤黄的槲栎一般,根枯叶荒。 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曾住着为纸坊村创建知名度、为纸坊村戏曲文化引领前进方向的一位奇人。 身材矮小,两手粗壮,不足40岁(我初见到他时)满脸已经是饱经沧桑的皱纹;终身未婚,膝下无子,伴他的只有一把豫剧板胡。他幼年就喜欢听戏,少年跟从戏班子跑龙套,苦练“弦子”不停手;一天可以不吃不喝,弦子从不离手。就这样的痴迷了10几年,人称“弦呆子”。 他文化不高不识字几个,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凡是他见过、听过的戏段子,不用看谱(也没有谱),便能准确、不掉板地合盘托出。豫剧的所有调门、板式样样精通。经他改编的豫剧唱段不下百首,由他带出来的唱腔爱好者,不下20人。戏班子初具规模,又引来专业剧团的主演亲自指导、排演,70年代纸坊村的戏班子像芝麻开花似得,逐渐在这一带产生影响。 就在剧团红火时期,1974年我下乡来到纸坊。纸坊村有剧团及它的形成历史,初来乍到的我一概不知;且剧团的排练、演出都是在农闲时节,平常一年三季均“偃旗息鼓”不动声响。 7月9号来到八队安置好,经过3个多月的劳动锻炼、环境适应,我们渐渐安心下来。种罢麦子收完秋,农活渐少,人闲思欲。我打开提琴盒,调整四弦,发出一声久违的琴声。 10月的天气清爽,闲暇时或者傍晚,站在麦场上我拉起小提琴,以排解肢体的劳累增添生活的乐趣。小提琴的声音在刚刚落日的夜幕下,趟过田野、走过村庄,畅想在辽阔的园野上,它的穿透力很强,几里以外的地方都能清楚地听到。 一天傍晚,一段练习曲刚拉完,感觉有人来到身边。笑容可掬的说:“你拉的是扛琴?”“哈哈,是,是吧。”简短的语言不能说明,我只好应答着。“你这‘扛琴’葫芦这样大,声音好听,得跟我们‘楼楼’。”他比划着。跟他来的人,我一看认识,是大队一名干部。 他们的来意就是要我参加大队戏班子,去巡回演出。干部说:“这是咱剧团的主弦老韩。” 我知道‘楼楼’是当地语,就是拉拉的意思。可豫剧我不会,咋楼呀? “你那水平,没事,听几遍就会了。” “一定得去。” 我被剧团看上,看来必须参加了。一是农闲,二是体验豫剧也是个机会。 老韩神秘地拉我小声说:“去演戏,有好吃唻。”无语,微笑,吸引我的正是这后面四个字。 ‘扛琴’,多么形象的名字!假如,这种乐器是在中华大地上华夏民族发明,那它一定叫扛琴。 11月5号这天,三辆大马车载着戏班子20来人及全部家当说说笑笑出发了。 10天的时间到了三个地方,巨凌公社的杨林大队、防车列大队还有瓦店公社的大李大队。三台演出成效满满,观众一场比一场多。那个年代全社会都在演、唱、学“八个样板戏”, 农村没有什么群众娱乐,戏班子来演出已是群众每年盼望的大事了。所以每到一处当地的公社或大队干部十分重视,老百姓也十分欢迎。都有个规矩,那就是杀一头猪。这在当时算是最高的待遇了。安排专人厨师做饭,直径一米的大铁锅支起来,热气腾腾;那边戏台子搭起来,戏班子乐队不时有定弦、调音发出的声响;人头攒动,一派喜气洋洋。 农村的戏班子只能演样板戏的折子戏,演不了全戏。70年代的农村也没有音响灯具,用木版搭建的舞台两边挂两个大汽灯。台不大,也就是10几平方的样子,比一间屋子的地方大些。乐队把台边,尽量给演员多些台面。我被安排在最靠近观众的戏台边坐着拉琴,一来运弓不影响乐队其他人,二来(我意识到剧团特意这样)老韩让观众更清楚看到我。 果然,两场戏下来,豫剧的几个调门:“流水”、“二八”、“急风”、“垛板”等我基本熟悉,能和弦跟上了。尤其是演《红灯记》里李玉和上刑场那一段国际歌时,我用小提琴的G弦低音拉出,效果十分好。我是知青,在戏班子里很显眼,再加上当时的农村基本上没有见过小提琴这种乐器,我们的戏班子每到一处,都会引来更多的人,他们都在争着观看“扛琴”。 每顿饭都是大锅菜,里面有粉条、豆腐、大白菜和猪肉,盛上一碗,再加上两个大个的“85”面白馍,那吃着真香呀。每天发两包许昌牌烟(当时算是最好的烟),我都给老韩。他不吸烟,也接着,他有他的用处。我跟他玩笑说:“你叫‘京胡’不对,应该叫‘板胡’。”他憨笑的脸上洋溢着红光。 纸坊戏班子在全县很有声望,县里也重视,常有县里文化馆的领导下来观看演出。连地区剧团的台柱子也曾来凑热闹窜台,业余剧团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相当不错。‘板胡’自然功不可没。 听说‘板胡’的晚年很不幸,65岁时两耳失听,最后旁人再大声也听不清了。就这样他也照样可以伴奏,只盯着你的嘴,唱什么都知道,轻车熟路,天衣无缝。 2000年他走了。他带着他的板胡,离开了人世。带走了纸坊村一代人的欢乐,带走了戏班子的辉煌。 我久久地立在旧居前,回忆他的样貌,耳边回响起他拉出的动人、酣畅的曲调;“老韩,‘扛琴’念你,来晚了15年!”点上一支烟,插在砖缝,任由思绪飘然… 《天净沙---京虎》 杂草残垣梁塌,‘板胡’声声夕下,孤身凄苦耳花。腔悠板(儿)正,台上一声弓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