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24-6-14 07:44 编辑
(续前) 政治生活与思想变化 所谓心理暗示方面的原因,是指我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下意识的“负疚”感和“恐惧”感。早在60年代,从社会上强调阶级斗争开始,许多事情就要看你的出身成份。剥削阶级出身的人往往要低人一等。我记得1966年暑假前,我们班里推举去北京的代表,首要的一条就是出身工农成份。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就没有资格去当代表。文革开始以后,社会上流传一种“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更加剧了这种状况。我的家庭出身是“职员”。虽然不算剥削阶级,但也不算正统的劳动人民。当时理解的所谓劳动,就是指体力劳动,就是做工务农,认为只有做工务农才创造财富。所以我觉得我这种“非劳动人民”、非革命家庭出身的人,没有为革命出过力、没有为社会创造什么财富。在工农和革命家庭出身的人面前有一丝说不清的自卑感。同时觉得革命的浪潮随时可以把我这样的“无用”之人抛弃。这就促使我在建设兵团的干活时下意识地努力干活,在政治活动中不要表现落后。以求得安身立命的保障。 我从小脸色就比较白。文革时期,红五类成了光荣,而黑五类则受到歧视。我的家庭成份是“职员”,正好不左不右,不红不黑,在中间。而红五类中的工农兵一般都不是脸色较白的。文革中受到鞭挞的资产阶级少爷小姐都是白白净净的。我心里害怕说不定哪天把我归到黑五类之列,所以到了兵团农场头几年干活时,我有意让自己多晒太阳。即使夏天烈日当头,别人戴上了草帽遮阳,我还是坚持让太阳晒。争取早日脸色变黑,以示自己也是劳动人民了。 我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所以我很荣幸地被评为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五团1970年度的“五好战士”。这大概是生产建设兵团唯一的一次评五好战士。1971年林彪事件发生后,就不再评“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了。连队战友还有谁被评上“五好战士”也已经记不清楚了。这张奖状是直接寄到家里的,我好象记得当时连队并没有举行什么授奖仪式之类的活动。 1971年12月30日,我又加入了共青团,入团介绍人是徐州知青孙洪锦,当时同我在一个班排,一起劳动,一起生活。有一段时间他的床铺与我的床铺并排。大家相处也很好。只是他很快就招工走了,后来就没了联系。 在这二年中,我的思想比较稳定,一方面是全家下放到了农村,也就不抱回无锡去的希望了。另一方面则是进一步接受了毛主席关于文革的理论观点,认同知青上山下乡的必要性,愿意在生产建设兵团好好锻炼自己,希望将来能够有所作为。
但是,随后发生的二件事情促使我的思想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第一件事情是我在四连的中学同学柴锡春被打成了反革命!时间大约是1971年春,事情的起因是有人揭发柴锡春用有毛主席头像的报纸作手纸!这在文革中就是犯了大罪。当时好象还是处在“一打三反”运动之中。所以很快就给这个事立案定性,给他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我那时还在一连,但很快也就听说了这个事情。我当时大吃一惊!但又无可奈何。这种事情在文革中根本就不容辩解。类似的冤案在当时社会上也不在少数。事情发生后,连队召开了批斗大会。然后柴锡春被监督劳动,苦活脏活都让他去干。给他心灵上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我知道,柴锡春根本不是什么反革命。估计连队的大多数人心里也都知道。 柴锡春同学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平时不善言辞,家庭出身也很好。发生这起手纸事件,是因为当时没有手纸,大家都是随手找一张纸当作手纸。文革时期的纸张印刷品上又经常印有毛主席的画象,稍不注意就会犯忌。这事如果无人去报告也就无事发生。但是一旦有人揭发,谁也不敢庇护或者置之不问。这就是当时文革的一种政治氛围,兵团农场也不能例外。 这件事情对我有所触动,以后我就比较注意处理有毛主席画象的纸张。但更主要的是促使我思考:一件无意识的小事竟然导致了一个好人被定罪!为什么?当然,当时我的学识水平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不过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对文革及其理论的一个怀疑的种子。 在后来的几年里,我一直跟柴锡春保持良好关系。我们曾经住在一个宿舍,铺对着铺;一起在蔬菜班干活,相互帮助。后来我当了营部书记员,同柴锡春也保持着密切来往。我的日记上记载着那些我们一起吃饭、相互借宿的许多事情。 第二件事情是1971年“9.13”林彪事件的发生。这是一件中国现代历史上的大事情。它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经历了文革的这一代人,也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思想观念。 向我们知青传达林彪事件,记不清是当年的10月份还是11月份了,好象天已转凉,但还不冷。营部通知全体人员集中到营地前面的防风林里面,营长孙文云亲自宣读了文件。 我记得当时听到营长讲林彪叛国出逃的事件时,犹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以致后面营长读的几句话都没听清楚,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聚精会神地听营长宣读。文件传达时间不长,但它引起的震惊和影响却是长久的。会后大家议论纷纷,无不感叹不已。 在林彪事件之前,我虽然只是一个文革的旁观者和逍遥派,但对文革运动也一直关注着。也曾对文化大革命的兴起感到兴奋。那时我对文革的看法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观点。有时候看到揭发出来一些领导干部生活腐败,作风官僚,不关心群众,觉得文革运动还是有必要的。但有时又看到文革运动中学校停课,许多工人上街闹革命,导致一些工厂生产受到影响,甚至停工停产,我常常会想,不生产就没有东西供应了,会不会有问题?对于红卫兵的一些过激行动(如抄家、剪烫发、剪小裤脚管、剪旗袍等),一方面觉得不妥,另一方面又恐自己思想落后、保守,觉得革命大概都要这样“矫枉过正”的,毛主席当年不就是这样肯定湖南农民运动的么? 但是随着文革运动从上到下不断地揪出新的“坏人”,逐渐让我心生疑虑,先是彭、罗、陆、杨,接着是刘、邓等一大批干部,再后是贺龙,然后是中央“第四号”人物陶铸,又有王、关、戚,杨、余、傅,甚至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都成了“坏人”。我有时不禁会想,毛主席手下怎么有这么多“坏人”呢?后来听闻到处发生武斗,无锡地区也避免不了武斗发生,心中更是加重了疑虑。不是说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么?怎么会打起来呢?后来武斗止住了,全国山河一片红。听到一些造反的工人进了单位的领导班子,一些红卫兵头头也进了学校革命委员会了,我又觉得这种状况好象也不错。文革似乎正在开辟一个新社会、新世界。 总之,当时对毛主席的崇拜和信任可以压倒我所有的疑虑。我曾经努力用当时的认识和观点进行自我解答:文革运动揭出这么多“坏人”不正是说明了文革运动的必要性么?因为如果不搞文革,这些“坏人”不是还会隐藏在党内,潜伏在毛主席的身边么?各地发生的武斗应该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的挑拨和破坏。当时我同大多数人一样,相信毛主席总是正确的。对文革总体上是拥护的。 但是,林彪事件的传达除了使我震惊之外,还使我的思想认识比之以前发生了一点变化。最主要的就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都对的,文革中的一些做法好象也有点问题。这个念头一闪,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想摒弃这个念头。但是,思想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那个念头尽管我不去想,但一碰到一些具体问题总是会浮现出来。比如后来批判林彪,传达《五七一工程纪要》,这个是林彪等人的最大罪证,但是我听到其中的一些说法,竟然并不反感。比如对“青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干部上五七干校等于变相失业”等说法。后来得知,其实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有不少。但是当时我对《五七一工程纪要》反对毛主席还是不能接受。只是认为毛主席也会有失误的地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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