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批改
当中央公布“十六条” (见书后)后,明确了文化大革命的任务就是一斗、二批、三改。斗就是斗争,批就是批判,改就是改革,简称为斗批改。其内容也就是“十六条”所说“我们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以利于和巩固发展社会主义制度。”“十六条”强调指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同时也肯定了群众运动,称“他们是‘敢’字当头,无所畏惧的共产主义战士,是毛主席的好学生”,鼓励“放手发动群众,鼓励群众揭露一切牛鬼蛇神”,更是把文化大革命推向了高潮。
《十六条》公布后,全国迅速掀起了批斗“走资派”的高潮。红卫兵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革命小将,那时候有一句很响亮的口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不管是多大权威、多大领导,只要认为是走资派就可以进行批判。我校的红卫兵运动也和全国的形势一样,轰轰烈烈展开了批判校长和老师的运动。校长、书记、副书记都被定为走资派而进行全校批斗。赵家实校长在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但有过被捕的经历,这更加有了罪名。
红卫兵在学校的操场上组织了全校同学的批斗大会,将学校书记校长等一帮“牛鬼蛇神”揪到在操场上临时搭的台上,挂着牌子进行了严厉的批斗。全校同学按班级坐在操场上。我在距离台上很远的人群里也听不清批判什么,只能听到一些“打倒咸路赵、打倒赵家实、批倒批臭赵家实”等口号声。
看到我们平时尊敬的校领导弯着腰挂着牌子被批斗感到很茫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执行“封资修”,还有什么“凯洛夫”教育路线。我当时可能是年龄小或知识匮乏,并不知道我们学的哪些是“封资修”的知识,更不知道“凯洛夫”是何许人也。但当时说解放后17年教育战线基本是被黑线统治,全国学校都在批斗校长。我们学校是重点中学更应该是黑线统治的重点,批斗校长是符合当时的形势的。
红卫兵要求将印有赵家实名章的学生证和邓拓书写的校徽扔在一个大锅里焚烧。其实我特别喜欢我那个校徽,后面刻着数字“100”,我感觉很吉利。那时候戴上“沈阳市二十七中学”的校徽是很受人尊重的,邻居和一些路人看见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但校徽是邓拓题的字,当时正是打倒和批判全国最反动的“三家村”,即邓拓、吴晗、廖沫沙。邓拓是三家村的头子,我怎么能留他题字的校徽呢?尽管心里有点舍不得,还是毅然决然地将学生证和校徽扔到了浓烟滚滚的大锅里。听到我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被黑线统治,既感到很惊讶,又感到懵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们学校的楼前有一座毛主席站立挥手的石膏像,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维护,身上和脸部有些破皮。红卫兵就说校领导让毛主席像站在外面风吹雨淋遭到破损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忠。校领导想找人重新维修一下,但那个时候社会已经乱了,无法找到维修的人员。再说就是维修好了,也解决不了“风吹雨淋”的问题,只好将毛主席像放到楼里一个比教室还大一些的仓库里。但毛主席像太高,只能放倒才能放下。红卫兵又说把毛主席像放倒了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忠,是反动至极。校领导为此又遭到了大字报一阵炮轰,后来是谁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就不了了之了。
我还和几个同学到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去看批斗大会,看到校长郝屏奋头上被戴上高高的尖帽(好像是纸壳做的),被红卫兵推来搡去的低着头挨批斗。当时看到这种场面,心里不由想到这些平时被人尊重的学者教授和教育界的领导,现在像小丑一样的被红卫兵无情的耍弄,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像这样的批斗会在全国各地都普遍进行着,我们学校的批斗会当时在社会上还算是小型和文明的了。听说别的学校被批斗的“牛鬼蛇神”有一些都被打或折磨死了,那时候“牛鬼蛇神”被批斗死了只能是代表革命的胜利,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
我们学校老师出身不好的很多,因此有好几十个老师和校领导被定为牛鬼蛇神,关在一起批判或劳动改造。这些被定为牛鬼蛇神的老师经常被关在一个存放体育器材的又湿又暗的房间里进行“学习”。门两侧写着对联:“庙小妖气大,池浅王八多”,横批是“一窝混蛋”。我不禁想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老话,学校的学生在这些“混蛋”的好多年教育下,是不是也有点混蛋呢?如果算上以往的毕业生,那混蛋不是更多了吗?真是“小混蛋”大闹“大混蛋”。
这些被定为牛鬼蛇神的老师除了被批斗还经常在校园里劳动,他们被剃成鬼头〔就是脑袋被横竖推两推子,留着几撮杂乱的头发〕、衣服后面贴上块白布写着各种罪名和名字,唱鬼歌〔我是牛鬼蛇神,我是人民的罪人,我有罪,我该死……〕。记得张连魁老师,嗓子又粗又沙哑,五音又不全,唱起来特别搞笑。这些曾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老师被红卫兵管制和羞辱,因为他们现在是“牛鬼蛇神”。 在全国有很多“四类分子”被打死、被抄家;所谓的“牛鬼蛇神”,普遍遭到打骂、凌辱或抄家。
当时所有中学大学、企事业机关都在开批斗会,可以说社会成了批斗的海洋。很多老革命家和一些知识分子成了批斗的重点。
后来听说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都遭到侮辱性批斗,刘少奇也被红卫兵边批斗边用毛主席语录本抽着脸打;彭德怀、贺龙等和毛主席一齐打天下的元帅将军也遭到批斗和迫害至死,我们都感到惊讶和不解;著名作家老舍不堪忍受批斗和折磨投湖自杀;著名作家赵树理被批斗打折了肋骨而折磨至死;著名音乐家马思聪被红卫兵将一桶浆糊从头浇到脚,周身被贴满了大字报;著名的表演艺术家马连良、盖叫天、上官云珠、严凤英等被迫害至死。相比之下,才知道我校的革命行动是小巫见大巫了。
批斗会是文革时期最流行最普遍也是最残酷的形式之一,全国几乎所有的单位都开过批斗会。那时候阶级斗争对所谓好坏人划分是讲比例的,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95%的人是好的,坏人只占5%,只是一小撮。这本来应该是一句大略的总体形容词,说明坏人是极少的一部分。但当时要是在自己身边找不到阶级敌人,就说明你缺乏阶级斗争观念,找出的阶级敌人多是阶级斗争观念强的表现。而缺乏阶级斗争观念在当时是一个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因此各个单位都在深挖阶级敌人,什么地富反坏右啊,什么牛鬼蛇神和走资派啊,实在深挖不出来就找些什么小偷流氓“破鞋”(非正常男女关系)等。反正你找不出5%也得找出1%,要是一个没有找出来,那这个单位领导肯定会进5%里
那时候可以说各个单位都开批斗会,省机关批斗“宋马顾喻徐”;各个企事业批斗本单位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就连最低层的居民组也轰轰烈烈开展起批斗会。抓的阶级敌人多,批斗会开的多是最革命的表现。
我们学校红卫兵领着我们几个班级还到沈阳市工商联,批判我们邻班同学吴温弟的父亲。她父亲是资本家,公私合营后在市工商联任职,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资本家,但曾经当过就不能放过,对其无情地批斗是形势的需要。吴温弟当场的表情可能是尽量保持平静,但看到父亲被批斗内心肯定不是滋味的。
我的父亲在单位也遭到了无情地批斗和毒打,我们班龚国卿、周维新、王坦等同学的父亲也遭到了批斗。我家后院小学同学刘宗武家的母亲披头散发遭到居民组无情批斗,他家只有母子俩,我从没有见过他的爸爸,也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问题。后院还有一个黄姓家的女人也遭到了居民组的批斗,并让其十四五岁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对低着头披头散发的母亲进行揭发批判。其儿子被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小时候妈妈讲过一个有鬼的故事,是宣传封建迷信。
当时全国可谓是无处不批判、处处有批斗。开批斗会的单位是上至中南海,下至居民组;被批的人是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失去公民权常年被管制的地富反坏右;横着看是农村城市各行各业无一幸免。
被批斗的对象是五花八门,老革命家、各级领导、地富反坏右、资本家、走资派、出身不好的、历史上参加过其他党派和军队的、参加过宗教和各种道门的、唱过戏的、演过电影的、说过书的、写过小说的、说过错话的、看着不顺眼的、无中生有的、拉纲上线的等等。因为批斗会是想开就开、不限时间地点和规模形式,说谁反党反毛主席即不核实也不许辩解,不用事前做任何准备工作。没有什么内容就喊口号,爱练拳脚的还可以动手打,批斗会成为当时革命运动的主要一种斗争形式。
被批斗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但较为常见的是被批斗者被揪到台上,弯腰将头低到最低处、双手后举到最高处,当时被称为“喷气式”,意思就是像喷气式飞机。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他的罪名和名字。很多人是被按着脑袋,批斗的人边喊口号边拳打脚踢或棍棒相加。
批斗常用的口号是“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彻底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等。结果很多人真的被批倒批臭了,或残或死永世不得翻身了。
当时有多少人被批斗?开过多少次批斗会?有多少人被折磨至死?有多少人含冤自杀?那是千古之谜了,是谁也说数不清的未知数,只能说是数不清的很多很多。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合编的《建国以来历史政治运动事实》给出的文革数据则是:“420余万人被关押审查;172.8万余人死亡;13.5万人被以反革命罪处决;武斗死亡23.7万人;703万人伤残;7.12万余家庭整个被毁”。
1980年邓小平对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说:“永远也统计不了,因为死的原因各种各样,中国又是那样广大,总之,人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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