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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里当年的女知青
本文摘自《文摘周报》2002年09月16日刊 作者：赵泽华 原题为：知青年代的爱和痛
作为北京知青，我曾被下放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劳动，一年半以后因受伤病退回到北京。
在岁月的流逝中，许多东西都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去了，但是，有两个北京女孩的悲惨命运却挥之不去，让我至今难忘。
第一个女孩的故事是听我们的女排长讲的。女排长是先我们而去的包头市知青，她原来所在的连队有个北京女孩，左脸因病肌肉萎缩。这个女孩很自卑，整天沉默寡言、拼命劳动，试图在近乎自虐的劳累中忘记这种纯个人的不幸。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班里另一个女孩丢了20元钱，是女孩准备寄给家里的。
那天，北京女孩正巧在宿舍休病假，所以理所当然成了怀疑的对象。班里开会让她承认错误，连排长也找她谈话。
她不承认，只是哭，后来就悄悄喝了农药。
等她的年近70岁的老父亲千里迢迢赶来时，看见的已是她的一捧骨灰。
排长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紧搂着骨灰盒在风中痛哭的样子，让所有的人心碎。善良的老人没有向兵团提任何要求，只是抱走了女儿的骨灰，他喃喃地对女儿说：“闺女，爸爸来接你了，爸爸带你回家……回北京，爸爸妈妈守着你，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听完这个真实的故事，我们都许久没有说话。是啊，无论她长得多么丑，在父母亲那里都是没有区别的，都是一样的爱一样的痛。
另一个女孩是八连的北京知青，我与她曾有过两面之缘。
我们团的八连是武装连，男女生都发真枪。八连是全团瞩目的对象。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团的事情：八连的连长被捕了，他利用职权诱奸和强奸了多名女知青。
一天，我正在井栏边打水，有个过路的女孩向我讨水喝。女孩穿着肥大的兵团服装，大大的黑眼睛，圆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笑起来很甜。
等女孩离开后，才有朋友告诉我，这个女孩是八连的，和他们连长干过那种事。
其实，当年18岁的我并不真正懂得那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别人蔑视的目光和暧昧的语气里，隐隐地感觉那事很丢人，很让人看不起。
一天，我搭乘团里的敞篷卡车去巴彦高勒镇，一上车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穿着崭新的绿军装，端正的军帽下露出整齐的刘海，一张小圆脸，笑眯眯的黑眼睛。
卡车车厢里站满了人，大多是去巴彦高勒镇买东西的女生。那个女孩似乎兴致很好，不断地转头和四周的人说话。我猜，她可能是故意装做若无其事，以此掩饰别人认出她的窘迫吧。
大家都冷冷地沉默着，没有人跟她搭腔。女孩有些失落地转过头来，见我正看着她，就友好地笑了笑，脸蛋上显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她说：“哎，我调到兵团被服厂了，今天就去报到……那可是工厂啊，有上千人呢。”她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我其实觉得她挺可爱的，很想和她说话。但是，看到周围鄙夷的目光，我也假装没听见，把脸转开了。
不久后，我突然听到了女孩的死讯，她是自杀的。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简直不敢想像，那个可爱的女孩是如何了断自己年轻生命的。
原来，女孩以为能够调到兵团被服厂，离以前的连队有上百里之遥，绝对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过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段历史已经先她而传过去了，她小小年纪终于懂得了“人言可畏”，懂得了她也许一生都无法摆脱那片阴影---即使她愿意忘记，别人也不会忘记。
于是，她只有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仅仅因为那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她。
不知为什么，听到女孩的死讯，我心里非常难过。在这一刻，我才突然明白：那天在卡车上她为什么忍不住地说话---因为离开她受辱的地方，离开那些鄙夷的目光，她的心里太快乐了，她还是一个孩子，无法掩饰这个巨大的快乐，她渴望有人与她分享快乐。并且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在车上，我为什么没有还给她一个真诚的微笑？或许这微笑，能够瞬间闪亮在她生命的尽头，使她留恋，并可能由此挽留住她滑向永恒黑暗的脚步……
她的悲剧属于那个特殊的时代，她是牺牲品。
但是我想，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至少应该促使我们反思，并使我们因此变得宽容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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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3 1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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