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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猴石山》97
作者：我的第二故乡（曹振声）
第二十九章他一拳砸碎玻璃
97 任红兵心情烦闷地走在石山县城的大街上。 今天一大早，学员们都上了大卡车，去鹤岗参观“万人坑”。他正要上车，石裕山拦住了他，担心他腿上未愈的伤口经受不了那来回十几个小时的路途颠簸，没让他去。他一个人歪倒在宿舍的床上，看了几页听课笔记，觉得眼睛疲惫。躺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手腕上的双菱表，索性翻身下床，站在地上，看着四周白花花的墙，看着一张张空荡荡的床，空寥、寂寞、孤独的心绪塞进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怎么就像评剧《夺印》中的陈有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冷飕飕的黑鱼嘴畔，便扯开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了起来…… 刚一张口，大脑中另一个声音向他发出了质问：“你怎么唱‘大毒草’？”他晃了晃头，又一个声音争辩道：“我就唱了，怎么着？难道你们还批斗我不成？”他机警地举目环视了一周，“噗嗤”笑了：“谁呀？这儿有谁呀？陈有才怎么了？陈有才不也是贫农吗？”于是，他放开嗓子大声唱道： “北风凄凄湖水寒， 黑鱼嘴畔少人烟。 抬头看，万家灯火万家欢！ 唯有我，孤孤单单，徘徊在湖岸……” 当他一字一板地唱到“挨打挨骂整整的二十年”这一句时，他唱不下去了，哽咽着、抽泣着，眼泪“唰唰”地流淌……哭了好一阵，他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宿舍。他没去食堂，而是走上了大街，想找个饭馆喝上两口“东北老烧”…… 走着走着，看见一伙“群专指”押着一个人迎面走来。他抬眼一看怔住了：肖卫东……？那个被押的人怎么是肖卫东？他不敢相信，猛地拍了一巴掌额头，用力眨眨眼，他看清楚了：那个被押的人就是肖卫东！怎么会是她？她来石山县城做什么？她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穿着暂新的国防绿女军装……？眼看他们押着她越走越近了，岂容他多想！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站住！”任红兵顾不上腿上有伤，三步两步跑上前，横在他们面前，两手叉腰，厉声怒斥，“把人放了！” “任大哥！”任红兵的突然出现，令肖卫东感到十分意外，她觉得自己有救了，淌着眼泪扯着嗓子大声叫喊。 手摇皮带的“小刷子”迎上前，瞪着大眼看看他，又看看她，傲慢地说：“你们是一伙的呀！” 任红兵一看见这个“小刷子”就愣住了，怎么是她？他抬手揉揉眼，向前一步，伸手示好地问：“你是叫小红吧？” “我是小红……”小红也愣住了，两只大眼瞪着身穿绿军装的任红兵，紧握皮带的手搔着头吃惊地问，“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 听着任红兵与小红的对话，不仅是被两个“红袖标”扳着双臂的肖卫东陷入了迷茫，而是在场所有的“红袖标”们也都成了“丈二和尚”…… 任红兵还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看见小红，他的大脑即刻翻开了一个多月前他在施工指挥部参加第一期“技术员培训班”时的记忆，那是他报到后开班前的那个下午…… 走在石山县城的大街上，浏览着大街两旁墙上刷的大标语；欣赏着胳膊上佩戴红袖标的姑娘小伙；审视着几个手摇皮带押着灰头垢面的老者扫大街……他的心沸腾了！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曾经“冲锋陷阵”的北京！然而，当他看到“热烈庆祝石山县大联合委员会成立”的大标语时，他困惑了：怎么才成立？到底是边疆，落后啊！ 不知不觉，走到了石山县中学门口，听到里边阵阵响起的口号声，任红兵打眼一看，操场迎面的高台上，站着一个四十多岁，身穿绿毛衣、满头蓬乱的男人，还站着一群戴“红袖标”的男女，台下围着不少举拳高喊的人…… 不用说，这儿正开批斗会！任红兵怀着重温往日峥嵘的心走了进去，抽出一支刚买的“上海牌高级过滤嘴香烟”点燃，站在人圈外举目观望，吞云吐雾…… “你这臭流氓，也能进联委会？”一个头上梳着两把刷子、身着土黄色男军装的姑娘怒气冲天地指着那个男人，举着拳头跺着脚大喊：“把张建业赶出联委会！” “把张建业赶出联委会！”在场的人跟着她举拳高呼。 “小红，别怕，大胆揭发，说具体点！”有个看似主持的中年男子走上前，鼓励她。 “我……我说！”那个叫“小红”的姑娘脸红了，手颤微微地指着那个男人，“那次，俺头疼恶心，找他瞧病，他，他竟……”她激动……不，是羞臊得说不下去了。 “说！大胆说呀！”台下一片呼喊。 “他……他，他不但让俺撩起衣襟，把那冰凉的东西放俺奶子上，还让俺躺在床上，改开俺裤子，摸俺肚子！”小红气愤地说完，用手戳着张建业的额头，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俺头疼恶心，你干嘛用那东西凉俺奶子？你干嘛摸俺肚子？八竿子挨不着呀！你说，你是不是臭流氓？” “打倒臭流氓张建业……” 听完小红气呼呼的揭发；听着滚雷般响起的口号，任红兵忍不住笑了：这叫什么呀？不是你找人家看的病吗？看病你还怕医生看呀？真是不折不扣的“屯迷糊”！在北京，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去医院看病时得配合…… “你是谁呀？”小红问罢，回头冲打了庞新花一拳的高个头男人喊道：“郎组长，又来了一个！” “你不是在批判会上带头批判的那个女孩吗？”任红兵陪着笑脸，“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设兵团的！” “兵团的……？”郎组长斜眼打量着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嘴上骂骂咧咧，“屌？你他娘的还中央的呢！” “你——！”任红兵哪儿受过这个？一股丹田气一下子冲上头顶，握紧拳头刚要出手，猛然想起“大串联”那年，无论走到何方何地，只要一提“北京红卫兵”，各地的造反派们都会毕恭毕敬，为马首是瞻。他强忍怒火，耐心地对他们说：“你们误会了，咱们都是造反派，我是北京红卫兵。” “北京……？还红卫兵？”郎组长的两眼上上下下地审视他，手慢慢地解下腰间皮带，指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屌！你他娘的也是来接受俺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吧？” “你——！”任红兵两腮颤抖，上下牙齿相磕，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你”字，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说错了吗？”郎组长手中的皮带在他眼前晃动，慢悠悠的话语夹枪带棒，“你倒说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发话，你他娘的跑俺这旮干啥来了？晾屌呀……” 好一番奚落！任红兵火冒三丈，抬手就是一拳。那个郎组长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被打得连连后退…… “任大哥，别动手！”肖卫东见他沉不住气了，喊着劝他。 “你……？你敢打人？”看见郎组长被打，小红一阵惊愕，继而飞扬跋扈地大喊起来：“战友们，他敢打咱郎组长，咱贫下中农‘教育教育’他！”她的喊声还未落地，人向前一蹿，抡起皮带就打。 她这一鼓动，那些个“红袖标”哪个肯落后？除了死死扳住肖卫东胳膊的两个人外，站在周围的五六个人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皮带……！当时的人都明白，她所说的“教育”，就是“触及皮肉”的代名词。 “《十六条》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别打啦！”被人反剪着双臂的肖卫东眼巴巴地看着“红袖标”们对任红兵动手，搬出“尚方宝剑”，无奈地大声喊叫…… 任红兵慌乱地招架，后腿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倒在了地上。“红袖标”们即刻围在他四周，不管是头是腚、连抽带打、连踢带踹，就连那个夺过钱包的大汉也挥起了拳头…… “小红，咱们走。”郎组长得胜地一笑，拉了把小红，看着那些对任红兵疯狂施暴的人说，“让他们‘教育’吧！” “卫东！卫东……！”任红兵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忍受着“贫下中农”的“教育”，嘶哑的嗓子一声声高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肖卫东，把他的心尖子像当年他们押“黑五类、走资派”那样押走了，感到的不仅是耻辱，更是无奈！他不明白他已经亮明了“北京红卫兵”的身份，各地的造反派都会前呼后拥，而他们怎么不买他的帐？他真恨自己没用！ 肖卫东被押走后，留下的四五个“红袖标”仍在任红兵的身上“激情勃发”！只是可怜，由肖卫东、庞新花、小高精心为他清洗包扎、几近愈合的腿伤又在这顿“贫下中农”的“教育”下破裂了，鲜血已经浸湿了他身穿的毛裤、军裤…… “住手！” 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他身边，石裕山边喊边跳下车。那几个挥拳舞鞭的“红袖标”听见喊声一愣，抬头看见来了位佩戴领章帽徽的现役军人，相互一使眼色，掉头鼠窜了。 “任大哥！”庞新花走到任红兵面前，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她也喊他“任大哥”…… “快……快去救卫东！”任红兵拉着庞新花的手大喊，流着泪水的眼闪出了希望的目光。 “我们就去！”石裕山扶起任红兵，吩咐司机说：“你快送他去卫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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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4 13:5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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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5 07:5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