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0
看他们不紧不慢的打炮眼,若累了,换个人抡大锤再干,我很想试试,可又怕抡起大锤落点不准,砸到掌钎人的手。大约干了两个多小时,休息时,我看了下,炮眼才打半尺。看着看着,我发现,有人用树把子锤,有人用毛竹瓣把子的锤。我好奇的问,怎么锤把子不一样呢?陈胜良笑着说,别看你书看的多,这个就不知道啦,这树把子的叫硬锤,竹瓣把子的叫软锤,举起锤,把子都是弯的呢。我问哪个好用些。陈胜举说,各人习惯不一样,有的喜欢用硬锤,有的喜欢用软锤。陈胜林说,我喜欢用软锤,好用些。这时,另一组停了下来,把钢钎拔出来,用特制的"掏耳勺",把炮眼里灰掏出来,并在炮眼里倒点毛竹筒装的水。我问,怎么还要在炮眼里倒水。陈仁运说,有水润着,不伤钢钎,灰也少些。可是,他们再打炮眼时,灰是少了,但从炮眼里,顺着钢钎溅出的全是泥水,搞得双手和胳膊上,脸上全都是。中午散工时,我们把工具放在绍信大伯家,各自回去吃饭。下午上工,接着再干时,我要抡大锤,陈胜林说,你抡大锤,没人敢掌钢钎,现在炮眼有尺把深了,好掌钎了,不如你来掌钎。我说,那好吧,我来掌钎。我掌钎,陈胜林与陈胜有抡大锤,三人干了起来。我坐在石头上,刚开始时,双手紧握钢钎,大锤每砸一下,震的双手发麻,同时双手还要转下钢钎,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可是脸上、胳膊上都溅的是泥水。不过,看到大锤在头顶上抡来抡去的,砸在钢钎顶端的六棱形的、直径只有三公分的点上,生怕万一锤落偏了,直接就砸到手和胳膊上,这可是不残也伤啊,心里很害怕。要知道,这事故在打钢钎中经常发生的。我神经高度紧张,提心吊胆的掌钎到休息时,再也不干了。
陈胜林笑着说,你不是要打炮眼吗,怎么掌钎都害怕,还敢抡大锤吗?我说,你来掌钎,我来抡大锤。陈胜林倒也胆大,他说,你可要小心点,抡大锤,抡不好也会砸到自已腿的。陈胜有说,我在燕子河修路时,就有人砸到自己腿了,还有人砸偏了,砸坏掌钎的了。我说,我会注意的。陈胜林说,我来掌钎,你先试试。我试了试竹瓣把子的大锤,掂在手中,竹瓣把子弯弯的,直打闪;又试了试树把子的,感觉硬实,好掌握,就选它了。陈胜林掌钎,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丁字步站稳后,抡起大锤,小心的向小小的钢钎顶端砸去,但双臂未敢全力用劲,一旦砸偏,好收力提锤,以免伤了掌钎人。还好,这第一锤没砸偏,但重心也没落准。因为大锤砸在钢钎上,反弹时偏了一点。接着,我又砸了第二锤,这次还不错,砸准了,大锤直上反弹,右手也试到落点很实在,但劲头不大,反弹才三寸高左右,不像他们反弹有半尺高,这可能与我没敢用力有关。我一连抡了十几下,一次比一次多用力,这手中准头也找到了感觉,每次落点准确,几乎没偏。停下时,陈胜林说,到底是下放学生,学的快,我们学好多天才敢抡大锤呢。就这样,我和陈胜有两人抡大锤,陈胜林掌钎,干了起来。刚才一个人抡锤,快慢自已掌握,现在两人一对一下抡锤,节奏由两人控制,又难了一点。不过,我很快就适应了。抡了几十下,需要清理炮眼渣时,停了下来,也好歇歇。陈胜林清理好后,我们又开始了。听着叮叮当当的有节奏的打钢钎声,一下一下的抡着大锤,每锤都小心的用力砸下,每次落点准确,我好高兴,很有成绩感,心想这打炮眼也不难学呀。另一组的陈胜良打趣的说,小甄,这抡大锤比耙地使牛好学多了,看看就会了。陈胜举说,这农活是眼头活,只要有力气肯干,就行了。我听了,心里很高兴。整个下午我几乎都在抡大锤,直到下工。
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天已黑了,刚要关门,东莲的青山中学下放学生王强又来了。不用说,他是来看书的。我和王强已达成默契,约法三章。我有书,他尽管来看,看不完可以带回去看,但不得借给别人看,也不能说从我这儿借的,要按时归还。当然,我的谨慎,他也理解。因为若有人反映到公社或大队,说我藏有“毒草”,并看“毒草”,不仅我倒霉,还会连累到我姐姐她们一家。这可是政治事件,不是小事。我若不信任王强,也不会借书给他看,我把他当作同样爱读书的朋友,也祘是莫逆之交,才借书给他看的。我问他吃过饭了吗。他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筒说,碗一丢就跑来,连走带跑天还是黑了,还好,没摸黑。那时,手电筒是下放学生的标配。他直接进了卧室,我顺手点了盏台灯,室内顿时亮了起来。他在我的旅行袋中,找了本长篇小说,头也不抬的看了起来。我点起另一盏台灯,拿到外间,刷锅洗碗,烧了两瓶开水后,又烧好洗澡水,我先洗澡,换了衣服,又叫王强来洗澡。王强看到我换下的脏衣服问,干什么活,衣服这么脏。我得意的说,今天和队里人在打炮眼。他听了,很新奇,说,你会吗?我说,不会学呀,今天刚学会抡大锤,明天还要干呢,怎么,你们队农业学大寨不干呀。他说,东莲花本来地少人多,能开的田早就开了,能种的地早就种了,哪还有地要开呢,现在只是把坡地改成梯地,整天挖大锄改梯呢。王强又对我说,我们队长说了,过一阵子,队里没活干,就放假冬闲了,大家说好了,一放假就回青山去。我问他,你也回去。他说,我妈妈在抱儿山公社下面的大队小学教书,我去那儿,等她放寒假时,再一起回青山过年。他洗完澡,倒了水,我关上大门,插上门闩,端着台灯进了卧室。两盏台灯放在小桌上,屋内好亮堂,像城里家中的电灯一样亮,我俩各抱一本书,各用一盏灯,专心致志的看起书来。深秋的西莲花山,天气很冷。看着看着,感到冷了,我不敌寒意,加了件外衣,再看书。看到九点半,在莲花山,已是很晚了。我瞌睡来了,对王强说,不早了,睡觉吧。他也感到冷了,说,好,睡觉。我们合盖一床被子,倒腿睡下。我俩都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很快睡着了。
六点,闹钟准时响了,我俩赶快起床。王强洗过脸,说,我走了,书没看完我带去看,看完了就送来。说完,急急忙忙走了。他走后,我抓紧洗漱,烧饭。吃过饭,刚收拾好,打炮眼的几个人来拿工具,我们一起来到采石点,开始干活。昨天抡了一下午大锤,当时也没觉得怎样,睡了一夜,两只胳膊,特别是右胳膊,又酸又疼。陈胜良说,小甄,今天胳膊疼了吧,还抡的动大锤吗。我不服气的说,疼是疼,还抡的动。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陈胜林说,你来掌钎吧。于是我掌钎,他和陈胜友抡大锤。说实在的,掌钎我还是心虚的很,等到几十锤下来,要清炮眼渣时,我就乘机换下陈胜友,又抡起大锤。开始几下,右胳膊酸疼的很,可抡了十来下后,反而感觉不怎么疼了。又是半天干下来,大锤抡的越来越顺手了。下午,不安份的我,又想试试抡软锤。我对陈胜林说,你掌钎,我来试试软锤好用不好用。他说,你试试好啦。我拿起他用的软锤,开始小心翼翼的试了十几锤,抡着抡着,感觉比硬锤好用些,还省力些。因为用软锤用力砸下时,反弹有半尺高,乘大锤刚反弹落下时,左手向后抽锤,右手就劲借力向后侧身甩锤,大锤在身后绕过头顶后,使劲的砸出有力的下一锤。节奏的快慢,就控制在举锤落锤的时间上,两个抡大锤的人,配合好节奏,掌钎的才好在落锤后,转动钢钎。这也是打钢钎中,需要三人专心致志,密切配合的技术活了。这两天下来,两处炮眼都打有二尺多深,散工时,他们找来藤条团成一团,堵在炮眼上。这时队长来了,他们对队长说,炮眼打好了,明天一早,可以放炮啦。队长到两处炮眼看了看,说,好,明天一早放炮后,看看石方多不多,下午安排人抬石头。我十分期待放炮轰山炸石头,在县城梅山,有处修梅山水库时取石的山冲,叫观音冲,是个大型采石场,全是红色的花岗岩。水库修好后,就成了县城建设的石料场。每天下午四点多钟,观音冲放炮炸石的几十响炮声,整个县城都能听到。我曾几次和同学到那儿看放炮,每次刚到冲口,就被采石场警戒工人拦住,说是危险,不让进去看,只听到炮声,从没见过放砲时的情景。散工回到保管室后,我还在想着明天放炮的事,在滿怀期待中,我度过了一夜。
盼到第二天上午,采石点上很热闹,老院子不少大人小孩来看热闹。队长和绍信大伯,还有会计陈胜定,拿着炸药和导火索来了。老院子的陈绍单,他趴在炮眼上,用树枝试着深浅。原来,今天由他装填炸药。奇怪的是他还带来了些黄泥巴团。队长皱着眉大声说,马上要装炸药了,这儿好危险,赶快回到屋里,不要在屋外,等会放炮炸石头,当心炸飞了的碎石打破头。绍信大伯也严肃的说,都回家,在屋里蹲着,不许出来。等轰走了不相干的人,陈绍单从会计手中接过两根炸药,开始装填炸药了。他先把一根炸药慢慢的放进炮眼里,又用树枝捅了捅,接着又放下一根炸药,又捅了捅。这个炮眼装好炸药了,又去那个炮眼装炸药,两个炮眼都装好炸药了,他大声对队长、绍信大伯和我们打炮眼的说,陈胜林留下,其余的都撒到老院子屋里,我要装雷管了。这装雷管,是件极其危险的细致活,因为雷管受压过大就会爆炸,引爆炸药,后果不堪设想。雷管放进炮眼里,与炸药相连,留好导火索后,还要用黄泥团充实填紧。原来陈绍单带的黄泥团是填充炮眼用的,绍信大伯带我们到老院子。队里人躲在绍信大伯家,我则站在绍信大伯家门口的大白果树下,望着小石塘方向等着陈胜林和陈绍单。这棵白果村,也叫银杏树,有好几百年了,又高又粗,两三个人才能抱过来,至今枝叶繁茂,已被县里列为古树,保护起来。过了好大一会,陈胜林才下来,他在老院子稻场上大喊,要点炮了,都在家不要出来。连喊几遍后,他就往家跑,见我站在树下,他也来了。我俩躲在树下,我问他,陈绍单呢。他说,他叫我走,等我走后再点炮。我说,他点炮还来的及跑吗。他说,他在炮口背面找个地方躲,没事的。
正说话时,只觉得脚下一颤,几秒钟后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听到大树上的树枝树叶,被炸飞的碎石,击打的"扑哧、扑哧”声。随着树枝折断声,大大小小的碎石从天而降,大的有挙头大,小的有鸡蛋大,我和陈胜林不由得双手抱头,紧贴着大树蹲下,伴随着碎石和断树枝纷纷落下,吓的我俩恨不得找个树缝钻进去。刚松一口气,又觉的脚下一颤,又一声巨响,又一阵“石雹”袭来,这惊心动魄的两三分钟,至今不忘。等断枝烂叶落下后,我向小石塘看去,只见烟尘笼罩,山风一吹渐渐散去,山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躲在屋里的人,也出来了,大家快步向小石塘走去。在残留的炸药味中,陈绍单已站在小石塘中,脸上掛着笑。原先两处打炮眼的巨石不见了,他身后是一片炸裂开的,大大小小的石块,这炸药的威力真不小啊。陈胜良高兴的说,这下有活干了,这么多大石头可够抬啰。我们几个打钢钎的,更得意了,在石块中查看着。炸药炸开的石块大小不一,棱角分明,最大的石块要几个人抬,小的也要两三个人抬。队长高兴的说,没事大家回去吧,陈绍信你安排几个人,下午开始抬石头啦。说完,招呼大家都走了。绍信大伯带我们几个人,把炸开的石头,用钢钎、撬扛顺坡撬到路边。又把要打炮眼的位置选好,场地好清理,准备下午上工时打炮眼。 散工回到保管室,烧饭吃饭时,还在想着放炮的事。下午队长带了十几个人,拿着木杠、绳子和竹木架子,来抬石头,我们还是打炮眼。这第二次打炮眼,可能大家都熟练了,进度快多了,原先两天的活,这次一天半就完工了。放炮时,有了上次的经历,我和别人一起,老实的躲在绍信大伯家里。放炮炸山取石方虽多,但也有麻烦。因为炸飞的碎石,砸坏了人家的房顶,好在是草房,队里派人给修好了。现在我已经习惯用软锤了,而且用巧劲甩大锤很省力,落点准确无误,哪怕掌钎人转动有点偏差,也会落锤在中心,这主要是眼钉着钢钎,不能分心,做到眼看哪砸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