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6 10:06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二十四章神奇‘小保管儿’之一)
尽管我并不完全相信这种传闻,但是毛驴深夜途经这片坟地的异常表现却早有耳闻,而且还不是一种孤立现象。较早些的时候,我曾听几位战友扎堆聊天时这样说过:某年的深秋时节,有一位连队的战友负责夜间放水浇地,分管区域刚好紧邻二十七号地。他自然听说过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传闻,也知道那片坟地里埋葬都是各种死法劳改犯。刚巧那天夜里阴云密布,空旷的田野里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呼啸不止的狂风中,草木摇曳,窸窣有声。当他渐渐靠近那片坟地时,难以克制的心虚与胆怯使他的神经越绷越紧,心跳越来越快,腿部的肌肉越来越乏力,总觉得前方每一个隆起的土包后面,身边那些高高低低的杂草丛中,仿佛都潜伏着那些白天从不出没的东西,就连三支渠边那棵孤零零的小树此时也透着蹊跷,摇摇摆摆的树冠不堪重负似的,好像条条枝干上都挂着什么。 他实在太紧张了,一双眼睛只顾盯着他不敢细看,但却分秒都不敢偏离的那片区域。突然,他脚下踩空了,恍惚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随即便重重地跌倒在到处是水的田地里。凭着本能,他手脚并用试图站立起来,重新回到他失足跌落的灌渠的渠背上,无奈身下都是泥水,不是手滑就是脚滑,总也触摸不到实处,好不容站起来了,脚底打滑再次扑倒在泥水里。 “天哪,一定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鬼东西在捉弄自己!”一念至此,耳边立刻响起凄厉的怪笑声、诡异的呼唤声和悲切的嚎哭声。他害怕极了,睁大两只惊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片最让他感到万分恐怖的方向望去,仅仅是瞬间一瞥,他的双腿顿觉发软,仿佛吓破了胆。眼前正是常听人说,但却从来不愿亲眼看到的一幕——鬼火。数不清的鬼火时隐时现,而且无论远近,到处都是,像是难以数计的鬼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正在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般向他合围而来,与此同时,那些令人感到恐怖的怪笑声、呼唤声和嚎哭声也都离他越发的近了。有生以来,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童年时代听到鬼的故事,到了晚上都要开灯睡觉,否则的话要么产生鬼缠身、魂附体的种种幻觉,要么整夜噩梦不断,不得安宁。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冤魂附体,恶鬼吸髓的时候,他顿时感到魂飞天外,屁滚尿流,于是扔下铁锹,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一口气跑回到连队,一头扎进棉被里。从此以后,他拒绝夜间单独执行此类任务。 此事尽管只是偶发事件,各人的感觉也不尽相同,但它的影响面之大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不能和其他战友结伴同行,连队里就很少有人真敢豁出命来,壮着胆子,孤身一人,深更半夜独闯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区域。 再到后来,此事竟被演绎为,是敌特分子为方便开展某种破坏活动,蓄意在这片原属劳改农场的坟区地带,设局装神弄鬼,以便达到阻止人们深入此地的目的。由此可见,树立“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观念究竟有多重要! 实际上,此类捕风捉影、离奇古怪的事之所以让很多人深信不疑,更有一些人有意或无意地添枝加叶,过度渲染,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文化与相关科学知识尚不普及,尤其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残余仍在严重影响着很多人的行为意识。 当然,此地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对鬼魂之说的渲染同样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记得刚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那些日子里,经常听那些等待重新分配的原劳改农场的职工们说,在刑讯逼供,以及严苛的管理制度下,劳改犯自残、自杀的事件时有发生,寻死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防不胜防。比如最常见的:投井、上吊、自焚、服毒,还有剃刀抹脖、剪刀扎心的。更有甚者,一个劳改犯因故受到“严加管教”时,为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把一根两尺来长的铁通条插入肛门,然后猛然坐在地上,直至穿透肚皮,露出体外。当劳改农场的管理人员发现时,劳改犯已经神志不清地瘫倒在地上,鲜血和污秽之物满地都是。而农场处理这种非正常死亡的遗体,往往只是草席一裹,拖至劳改犯的专属坟地,随便挖个浅坑掩埋了事,至于是否会被野狗刨出吃掉,没人再去关心那种事。久而久之,一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便在封建迷信作祟的叠加效应下,被人为地串联起来,于是厉鬼怨魂变换花样“游戏”人间的故事便幻化而生,不胫而走。那些别有用心,唯恐天下不乱,或者唯恐那些道听途说还不够神秘,不够刺激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地大肆进行渲染,于是,鬼神无处不在便成不争的事实。 当然,连队里也有更多的无神论者认为,所谓的鬼神,不过是在一种心理暗示下产生出来的种种幻象,再经他人有意无意地添枝加叶,或推波助澜,便达到了某种神乎其神的地步。为进一步提高世界上本无鬼神之说的权威性,这些无神论者甚至不惜为此而预设赌局,目的是要让人看看,所谓鬼魂之说纯属人为制造的假说,缺乏严肃的科学性。赌注为一整条价格不菲的名牌香烟——大前门,参赌的人数限定为两人,分别为设赌者和应赌者,其中的输者掏钱买烟,围观见证的人则不限数量。设赌者提出的条件是:倘若有人胆敢在深更半夜,万籁俱寂之时,独自手持尖刀或利斧,从坟地的死人身上砍下一块尸骨带回连队,他甘愿以一整条大前门香烟做赌注。而应赌者想要赢得赌注,就必须满足设赌者提出的先决条件,否则便服输掏钱买烟。最终,应赌者在一位中间人近距离的严密监督下,居然真的夜闯坟地,砍下了一段死人的脚趾骨,并如愿以偿赢得了一条大前门牌香烟,此人因此获得了不少战友的由衷佩服。 此事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件发生在一九七二年深秋时节的真人真事。而设赌的结果证明:夜闯坟地切割尸骨者既没有当场撞上鬼魂,事后也没有遭到鬼魂的纠缠和报复,据说就连鬼魂托梦都不曾发生过。 保管员是一位来自北京某中学的高中一年级女知青,由于她在工作上一贯积极努力,又肯吃苦耐劳,而且性格开朗活泼,待人落落大方、谦虚随和,所以她在连队里的人缘儿和口碑极好。被安排在连队保管员这个重要的工作岗位上之后,她的聪明才干和超强的公关能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由于她的身材矮小,远远达不到一米六,尽管年龄上已经是知青当中的老大姐,可大家仍然喜欢称她为“小保管儿”。但是,这称谓是亲切的,其中更是含有沉甸甸的认可和尊重。 广袤的河套平原地区,自古以来就有“千里草原,惟富一套”的说法,更有“塞外江南,鱼米之乡”之美誉,然而,自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在此地成立并接管了这里部分富饶、肥沃,且灌溉系统配套的土地后,在极左的政治环境、农业技术人员严重匮乏、领导干部瞎指挥以及广大知青思想不稳定等主要消极因素的影响下,整个内蒙兵团范围内的经营性亏损就日趋严重。根据当时有关部门可靠人士提供的统计数据表明,兵团(盲目无序)的生产活动所造成的亏损,远比全员坐吃山空还要大得多。所以,在这种既特殊,又严峻的情况下,兵团组建初期的那种生产物资基本上处于敞开供应、无节制使用的分配制度,很快就被越来越严格的审批制度所替代。 这样的变化,对于那些家底儿厚的老连队来说,影响也许还不算明显,但是对那些家底儿薄、各类生产物资都严重短缺的新建连队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根据我当时逐步了解到的情况看,连队每年年底都要依据自身的实际情况,编制翌年的生产经费预算,获得团部有关部门的核准后,连队就只能在预算的框架内领取各类生产物资了。对于超出预算范围的物资,如果没有团部主要领导的特批是绝对不能随意领取的,尤其是对那些没有正式列入当年预算范围的大宗生产物资,有关领导的态度更是简单,也更加干脆,一句话:免谈!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是要看连队领导的上层关系是否够硬,与此同时也是检验连队的保管员是否具备较强公关能力的关键时刻。一般来说,一向循规蹈矩,且又老实巴交的连队保管员,领取计划外物资时大多会在团部碰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相反,能言善辩且又善用智慧的保管员则又另当别论了。 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大田工作,因此,和连队保管员的接触并不很多,仅仅是在不同农时需要更换或领取某些生产工具时,才会公事公办地与她聊上几句。但是,平时听到大家对她的赞誉之声却很多。特别是在为连队领取各类急需且又超出预算范围的生产物资时,她总能充分利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和能言善辩的超强能力,屡屡在“法外”获得成功,一次又一次地给连队带回额外的惊喜,不但大大缓解了物资紧张的局面,对确保连队生产的正常进行也同样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有如此骄人的光辉事例,她自然会被连队的战友们称颂不已,有些事例甚至还被演绎成为具有传奇色彩的小故事,无论是在茶余饭后,还是在繁忙劳作时,经常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热点话题。还有人曾经心悦诚服地赞叹她说:“别看咱小保管儿的个头矮,可她满脑子都是用不完的心眼儿!”然而,仅凭聪明智慧和能言善辩是否就一定能够获得成功呢?我以为,没有足够的聪明智慧和能言善辩的能力也许不行,但若没有对工作的高度责任心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那种执着精神却绝对不行。 那么,我们这一次明显又是在“法外”领取物资的计划,最终能否顺利得到批准呢?首次参与这样的工作,我的心中自然是茫然一片,只能拭目以待。 实事求是地说,连队的生产确实面临诸多严峻的问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然而经营性的亏损究竟有多严重,恐怕多数人都很难说清楚。我虽然多少了解一些,但多为来自非官方的道听途说,和多数人一样,勉强算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所谓家底儿薄,这也是几个新建连队的共同特征。我在前面说过,八连初建时,从老连队带出来的物资,不过只限于“分手”时每位战友手头使用的几种工具而已。如果说,当时的八连算是裸身出户,或者说,是裸身重建的话,这可一点儿都不算为过。可即便是这样,生产过程中的过度浪费,甚至恶意损毁等现象,照旧还是时有发生。再到后来,伴随着伙食状况的不断恶化,本就十分短缺的生产工具或物资,又不断地被一些人偷偷拿到周边的农村,廉价换成了平时缺嘴的美味食品,滋补了他们自己的身体,却损害了集体的利益。所有这些(并非自然损耗),不但进一步加剧了连队生产资料的严重短缺,也加大了额外领取各类生产资料的难度。 路上,我不无担心地询问保管员,能否顺利并如数领取到我们急需的工具和木料。保管员的回答既随意,又自信,但也透着霸气。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超计划领取物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无非软磨硬泡,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也就是了呗!”对此,我虽然深信不疑,可对她如何实现这个看似不能完成的目标却也充满了好奇和浓厚的兴趣。 很快,我们就在保管员的引领下,驱赶着驴车来到了负责审批生产物资的团部后勤处。我吩咐“大圣”留在外面看护车辆,我自己当然是存心紧跟着保管员,执意要到现场,亲眼看看她是如何“开疆扩地”的,既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让自己开开眼界。 按照相关规定,连队领取物资的书面申请,首先要获得团部后勤处财务股的逐项审核,核准后再送后勤处的主管领导去核批。然而这只是在计划内领取物资的正常审批程序,对于略超预算却急待使用的计划内物资,后勤处仍然有权酌情解决。但是,对于那些未列入年度预算,却又急需使用的大宗物资,则必须逐级上报到团级领导,并且还要作为专项列支进行特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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