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1 18:56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五章自建体育设施之七)
连长家的宿舍就在礼堂的正西侧,充其量也就六七米之遥,礼堂发出的阵阵呼喊声很快惊动了他。最初他以为是食堂的饭菜质量不高惹了众怒,可那声音明明是置身体育赛场才可以听到的。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宁可饭菜凉了再热,也要去食堂看个究竟。 实际上,未等走到礼堂门口,他已经明白礼堂里正在发生着什么。破窗而出的喝彩声和助威声,正如一场迟来的春风,迅速助燃了他心中几近熄灭的星星之火,那是他期待已久的热烈场面,连队的业余生活终于开展起来了。他推开礼堂的房门,闪身步入大厅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悄悄地站在几乎密不透风的人墙外。 这时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为不影响大家吃饭,又能满足大家的心愿,栾清等人采用的是十一分制,而且每一分都要轮换发球。从比赛的过程看,栾清自始至终都把握着比赛的节奏,尽可能打出不同的技战术,尽力发挥高水平,与此同时,还能充分体现友谊比赛的初衷。 比赛结束了,礼堂里顿时欢声雷动,在场的战友们无不为栾清和胡卫东的精彩表演赞叹不已。原本这只是栾清等人测试球台的一场友谊赛,最终反倒演变成为难得一见的表演赛。很多战友情不自禁地感叹说:“简直不敢相信,咱八连真是藏龙卧虎啊,竟有这样的乒乓球高手!”了解栾清的一位战友不无自豪地说:“栾清不但球技高超,心理素质同样超强,只要另外两位参赛选手能够正常发挥水平,进入前三名,甚至夺得冠军都是大有希望的!” 连长从人缝走到球台旁边对栾清说道:“没容进礼堂我就猜出,一定是你们在打球。我只看到你们打的最后两个球,哈哈,真没想到你们打球的水平这么高!有了这张球台,保证了赛前训练,你们争取好成绩更有信心了吧?” “这得感谢连长您的大力支持,我们几个参赛选手一定不负众望,竭尽全力打出高水平,争取为咱八连赢得好成绩。”栾清信心十足地说。 然而,对我来说,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制的乒乓球台顺利经过了一次公开测试,而且显然是成功达标了!眼下,还有任何别的什么事儿,能比看到如此开心的场面更让我感到满足,感到兴奋的呢?! 散场吃饭的时候,栾清和胡卫东手捧饭碗来到我和汪建林面前,由衷表达了诚挚的谢意,胡卫东更是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不停地摇动着,面带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对我说:“这张球台简直太棒了,和标准球台相比,我看一点不逊色!如果我们能够获得好成绩,其中的功劳一定有你们修理班一份。” 心怀顺利完成一项重要任务的巨大喜悦,我们马不歇蹄,立即投入到篮球架的制作工作中。几天前,二排某班的全体战友已经按照标准篮球场地的要求,完成了场地的平整和边线标志物的埋设工作,也挖好了可供架设篮球支架的四个大土坑,专等篮球架的底座埋入土坑,再予以夯实后,便可正式投入使用了。这是继乒乓球台之后,连队里即将建立起来的、又一项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体育设施。 然而,刚刚开工不久,一次意想不到的工伤事故发生了。几根用来制作篮球架立柱的粗树干,依然包裹着粗硬的干树皮,如果不做去皮处理,既会影响到篮球支架的整体美观,也不利于后续的加工制作。最初,我们打算使用连队的马车,把这些树干运送到团部木场,借用那里的电锯,根据实际需要进行包括去皮在内的粗加工,但又舍不得必须花费在路上的许多宝贵时间,故此决定自行处理。 砍剥树皮的工作算是一件粗活儿,又只能在室外进行,剥皮用的锛子又是颇具危险的一种木匠工具,作为班长,我理所当然要抢在大家的前头。在汪建林和赵怀水的帮助下,我们先把四根粗树干搬运到木匠坊西侧的土路旁边,随后各按分工开始工作。 砍剥树皮开头还算比较顺利,局部松动的树皮只需使用斧头即可轻松去掉。但是,大部分地方仍然需要多费些力气,特别是那些留有较粗残枝的部分,只有使用锛子才比较省事,也更容易砍平。通常来说,只要在笔直的树干两边卡上砖头予以适当固定,然后岔开双腿站在树干两侧,即可使用锛子进行去皮或做整形处理了,即便用力略猛,锛头也只在双腿之间穿过。但是为弯曲的树干去皮,砍去残留的枝节,再进行简单的平整,却并不那么容易,用力过猛必然引发树干产生不规则的滚动。想要保持相对稳定,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只能单脚横踩在圆形的树干上,而这种作法恰恰又是使用锛子时最为忌讳的一种方式,稍不小心就会伤及脚踝以下的部位。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具有潜在危险的举动,但是急于求成的心态还是让我放松了必要的警惕。自从连队的领导批准了我们自行修建篮球场的建议以来,我一直都在强烈期待着,自制的篮球架能够尽早地牢牢矗立在球场的两端,让那些酷爱篮球运动的战友们也能在久违的篮球场上,淋漓尽致地去展示他们的勃勃英姿和精湛的球技。 当我为一根弯曲的圆木去皮时,一段凸出的残留枝节成为了拦路虎。我双脚夹住树干,双手紧握锛子,几次谨慎地用力削砍,却始终不能如愿砍平,弯曲的树干也总是翻来滚去的。无奈之下,我只好采用了那种不计后果的危险方式,将左脚横踩在树干上。当然,我也刻意多加了些小心,一是尽可能用力轻一些,二是削砍时,锛子的刃口尽量向下,使锛子不致砍空,总之,宁可多砍几次,也不要伤害到自己。这样的想法似乎是稳妥的,我满以为只要单脚踩在圆木上,就能够起到相对稳固的作用,但却顾此失彼,忽略了弯曲的圆木无论何处受力,都可能随时造成难以预料的翻滚,即便是单脚踩在上边同样也会如此。 当我再次挥起手中的锛子,砍向圆木上面的枝节时,身体的重心也随之向左脚上转移,从而导致圆木发生了侧滚,需要砍去的枝节立刻失去了合适的位置。而已经发力的双臂却收止不住,锛子的半边利刃当即砍在自己左脚内侧的踝骨以下、大约三公分的位置上。剧烈的疼痛顿时令我浑身颤抖,我下意识地抛掉手中的锛子,双手抱起左脚,整个身体随即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殷红的鲜血瞬间湿透了脚上的袜子,范围还在迅速地扩大。我赶忙强忍剧痛脱掉鞋袜。伤口已经翻开了,鲜血不断从二十多毫米长的血口中汩汩涌出,无法判定深浅,但我知道,锛子的尖角一定伤到了骨头上。于是,我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地按住伤口,试图止住流血。但是翻开的肉皮无法对齐,而且丝毫不起作用,紧接着感到身上冒出了虚汗,脸上的冷汗也淌下来了。 那时候,我真后悔自己急于求成,太不小心,如果再因为伤病的原因,耽误了篮球场的如期建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伤痛还在加剧,伤脚的小腿部开始出现间歇性的抽搐抖动,容不得自己产生更多的联想了,我把受伤的左脚高高地抬起,希望借此能够慢慢止住伤口出血,可鲜血还是顺着小腿快速地流下来。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连队的战友们都在农田里干活,大礼堂的前后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木匠坊里不断传出斧凿的杂响声。 连部的医务室距离这里不过六七米远,也算是近在咫尺了,可我仍然一声不吭地坚持着,寄希望于伤口止住流血,然后再到医务室进行包扎治疗,但是,血流如注,仍然不见丝毫缓解。看样子,是不能再这样继续等下去了,于是我想尝试着站立起来,并且打算依靠自己的右腿以及单脚之力,直接蹦到医务室,可又担心那样做会导致血液加速流出,反而失血过多,使自己的身体受到更大的伤害。 正在这时,汪建林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我坐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样子,他立刻意识到,我极有可能是因伤倒在地上的,他连忙拉上赵怀水迅速跑到我跟前。看到我的手上、脚上以及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他们二人二话不说,立刻架起我的两只胳膊,几乎是把我抬进了医务室。 连队的卫生员姓黄,是呼和浩特市某医疗卫生学校的中专毕业生,已有两年多的从医经验。从我身上的血迹,以及脚上尚在流血的伤口判断,她知道我的伤势肯定不轻,慌忙让我坐在背靠窗台的一只小方凳上,一边叮嘱我抬高伤脚,一边快速找齐了治疗器械,以及消炎止血的药品等。为我清洗伤口的时候,她的脸上显现出紧张而又吃惊的样子,并连声说道∶“伤口实在是太长,肉皮都翻开了,而且深可见骨,这是被甚东西伤到的嘛!看了都让人瘆得慌。必须马上送你到团部医院去做缝合处理,否则既容易感染,也很难自然愈合。现在,我只能临时为你的伤口进行清洗消毒,敷上止血的药物,再进行简单包扎。伤口缝合,只能去团部医院。” 不久后,王志排长闻讯后急匆匆来到医务室,是汪建林悄悄跑出去告诉他的。王志排长简单了解了一下我脚上的伤势,听卫生员说必须送团部医院进行伤口缝合治疗,转而吩咐汪建林快去预备驴车。不巧的是,驴车已被通讯员赶走去了团部,汪建林只好从马号牵来一匹性情温顺而又稳健的辕马。 为确保不再出现任何意外,王志排长特意嘱咐汪建林,一定要把我安全送到团部医院。两年多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因公”骑马,但是,由于脚上的伤口是开放性的,包扎后的伤口处仍然感到一跳一跳地剧烈疼痛,纱布上的血痕还在缓慢地扩展,显然流血尚未完全止住。带着严重的脚伤,我无法仅凭一己之力,骑到马背上去,最终,王志排长和汪建林等硬是七手八脚地把我托到了马背上。 汪建林知道我不善于骑马,又唯恐马匹受到意外惊吓四处乱窜,导致我再度受到其他伤害,因此他在前半程一直小心翼翼地为我牵马行走。穿过七连的大片属地,我的感觉好了很多,也逐渐掌握了一些骑在马背上如何保持平衡的技巧,况且,前面还剩下大约半程的路途,也该让汪建林好好放松一下了。 早就听说,马是非常通人性的动物,甚至马匹救人、助人的趣闻轶事同样丰富多彩,版本更是多种多样,神乎其神。在连队里,我也曾经近距离看到过连队的马匹与饲养员之间的亲密关系,或者说,只是马匹对饲养人员的依赖关系,但无论如何一定是相互关系,这种关系亲密与否,一定与饲养员的精心呵护和马匹的无声回报密不可分。 不过真正让我了解马匹通人性的一面,还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件事。当我和汪建林交接缰绳的时候,胯下的坐骑居然善解人意地主动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直到我的双手再次紧紧抓住了马鞍头,它才稳步前行,仿佛知道我是个伤兵,行动不便似的。也许是深受伤痛折磨的缘故,容易使人多愁善感吧,胯下坐骑这种善解人意的举动让我大受感动,我禁不住连连轻拍坐下马匹粗壮的颈部,借以表达自己的内心中突然涌动起来的一份感激和敬意。而胯下马匹的反应却再次令我的心头为之一震,竟然连续两三次扬起马头,显然它是在用肢体的语言,表示明白了我的意图。 到达团部医院已经接近午时,汪建林在靠近门口处将马匹的缰绳系在一根木桩上,然后搀扶着我慢慢走进了医院。简单说明情况后,我在一位年轻护士的引导下,一瘸一拐地走进一间并不宽敞的治疗室。医生让我躺在一张病床上,使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包扎在脚上的纱布,一边仔细查看伤口,一边询问我如何受伤,连队医务室如何治疗等情况,随后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伤口必须重新清洗消毒,才能进行缝合处理!另外,我不得不告诉你,目前用于麻醉的药剂严重短缺,按照有关规定,缝合你这样的脚伤,是不能使用麻醉药的,所以你得充分做好心理上的准备。” 不能使用麻醉药?还要让我充分做好心理上的准备?我真怀疑这位糊涂医生的真实用意。作为一名医生,他应该知道,不使用麻药会给患者带来怎样的痛苦啊!伤口是在我的脚上,很明显,他的根本是事不关己嘛!此外,究竟是麻药紧俏脱销,很难买到呢?还是出于节约开支,不愿用在普通战士的身上呢?再说了,使用一次麻醉药,对所谓的“严重短缺”,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我已经实实在在地体验过,开放性的伤口带给我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剧烈疼痛,还有连队的卫生员使用好几种消毒药水,在我的伤口中反复清洗消毒时所给我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痛上加痛。那种感觉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是会令人咬牙切齿、忍不住就要不顾体面、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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