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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一直干到中午,才把从庄子到横排路这两里路的杆子,埋好一半。陈队长说下放学生,干了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到吃饭时间了,吃了饭歇歇再干。吃饭?在哪吃呢?陈队长看我疑惑的眼光,笑着说我们经常在山上干活,总不能干到一半,再下山回去吃饭,然后再上山干活,那时间不都跑掉了,我们都带着干粮呢。这时,有两人从横排上拿来布袋子和一个大瓦罐,原来他们带着干粮和水呢。陈队长找到他带的一份,干粮是咸菜包的玉米馍。他递了三个馍给我说,下放学生,真对不住了,给我们队干活,还不能到家吃口热饭,受屈了。我接过玉米馍说,陈队长,你说什么话呢,这吃的还算孬吗。看着我吃着玉米馍,喝着水壶里的水,他们也觉得我和他们一样,没有陌生感了,我也感觉到,与他们距离拉近了。喝着凉水,吃着玉米馍,这顿午饭我至今忘不了。吃完干粮,大家或坐或卧,在山野路沟边休息。休息好了,陈队长一声招呼,我们又开始干活。我对陈队长说,广播线杆子到横排咯,埋了一大半,我俩来拉线吧。他说,好啊,怎么拉呢。我说,从下面庄子开始干吧。他和其他人说了一下,我背着工具包,带着脚扣和保险带,来到小村庄。我让陈队长从路边扛来一梱线,打开后,找出线头,接上线。我让他放线到埋好的第一根杆子前面,我戴上脚扣和保险带,提着线,上到杆子上,在瓷葫芦上扎好线,又开始放线到第二根杆子前面,开始扎线。陈队长说,你这上下杆子,用钳子拧线,还挺熟练的。我说,天天干,不就熟了吗。就这样一根根杆子拉线过去,一梱广播线用完了,陈队长扛一梱来,接上线后再干。眼看十梱广播线快用完了,前面的人杆子埋到横排路上,我和陈队长也拉线到了。陈队长说,这三十根杆子,用的只剩二根了。有人指着山下刚拉好线的广播线杆子说,队长,你看这线拉的多直啊。队长看了看,对我说,真的来,你看这杆子和线,多直啊。他对他们说,这段是直,到撗排路就直不了了。他们一听,都说,到横排路怎么拉线呀?
从下面庄子到横排路的线拉好了,开始在横排路上拉线了。这我也没干过,只能摸索着干。我和队长向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路拐弯了,决定在这和拐弯处各定个杆子位置。陈队长根据定下的位置,选了根杉树,用剥皮刀剥了块树皮,算是记号,让后面的社员,斩头去枝,再安上瓷葫芦。我俩又在拐弯点上,定好位置,队长又选好当杆子用的树,又剥了一块树皮作记号,让跟上来的人再斩头去枝。就这样,我和队长在横排路上选了十几个点,并做好记号。我对队长说,我们回去看看,不知他们干的怎么样了。陈队长也不大放心,我俩开始往回走。往上走了好久,才看到有人在路边树上砍树枝。陈队长问,这斩头去枝还好干吗。这人说,不好干,爬在树上,两腿要盘着树,一只手还要抓着树,只有一只手砍树头,得不上劲,砍树枝倒不费劲。又向前走,看到有人在树上去树枝,走过三个人后,看看前面没人了,又往上走,看到前面有人从树上下来。队长问,怎么样。他说,这树不大,在树上乱晃使不上劲,特别是安瓷葫芦,单手干活,更不好干,好不容易才安好一个。陈队长说,不好干也要干,这个路也不能挖坑埋杆子的,如果有能埋杆子的地方,再埋杆子吧。那人答应一声走了。我和陈队长,一直走到横排路拉好线的杆子下,都不作声,心里都在想办法。这个路,实在没法埋杆子的,只有按这个方法才行。陈队长看着我说,看来在树上安瓷葫芦怪费劲的,也没有别的办法,慢慢干吧。我对陈队长说,就按你说的,能埋杆子的地方就埋杆子,埋不上的地方,只有这样干了。他点点头,我说,我们继续拉线吧。陈队长放线到横排路第一根杆子前面并拉紧,我开始上杆子扎线,还算顺利。接着,开始上第二根杆子,因为树长在陂坡上,树下又有荆棘刺,虽然清理过了,还是费点事的。拐过弯,又开始拉线,上杆子扎线。我们就这样,一根杆子一根杆子干下去。正干的有劲时,陈队长忽然说,我们只管干活,都不知什么时候了,别干了,别干了,赶快回去吧,我们都还要走十里路才能到家呢,天黑了就看不到路了。他这一说,我才发现,天已快擦黑了。在背阴山沟里干活,又钻在树林里,看不到太阳,也不知早晚。我把脚扣和保险带,交给陈队长说,好,我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明天一早再干。等我从横排路走到大队部时,天已黑透了,打着手电筒回到保管室。
第二天一早,我们接着昨天干的地方,开始艰难的架线。这难干的地方,就是上树砍断树头,去枝条。最难干的,还是在树上安装瓷葫芦。不过,经过昨天一个下午的实践,有了些经验,今天的进度也快些。陈队长带来的人,都是青壮年,他们长在山里,天天在山场干活,爬树修枝采摘果子,是拿手好戏。而且陈队长在选择广播线杆子时,选的杉树比昨天的大些,这样上到树上晃动的好些,难度也就小了不少。有时赶巧了,在确定广播杆子位置上,刚好有别的大树,直接在树上钉个眼,安上瓷葫芦,砍掉挡事的树枝就行了。随着下山的路越来越陡,路也窄了,弯道也多了。选的杉树都在路的两侧,不是在石崖上,就是在悬崖边。上到树上,树直晃,若失手从树上掉下来,真是非死即伤。山风呼啸,林涛阵阵,树身乱晃,危险重重。这一天下来,我们七个人,拉的广播线也有约三里路。每个人的身上衣服,都被荆棘刺和树枝树茬,掛开两三个口子;每个人的脸上,手上,腿上,都被刺条和树茬,掛开好几处,个个都有擦伤血痕。说起来是顺着山路架线,实际上就是在树林子、刺稞子里面钻,这哪能不受伤呢。下午散工时,陈队长说,下放学生,这活苦呀,你干的下来吗,身上都掛开了,要不明天歇一天。我坚决的说,不能歇,再苦再累也要干下去,时间不等人,再说,我们不都一样吗,都累都受伤了,没亊,明天一早接着干。陈队长说,我们没事,生来就是受苦受累的命,你是城里下放学生啊。我笑着说,城里下放学生又怎样,不都是人吗,你们能吃下的苦,我也吃的下来,不过像你们担扛个二百斤东西,我现在还是不行的,只能担扛一百多斤。陈队长他们听了,都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天渐渐的黑了,还是打着手电筒到保管室的。第三天又是紧张艰苦的一天,不过,比第二天的进度更快了,可能是干熟了,找到方法了,广播线直接拉到最陡最窄的弯道跟前,这离山下的坡地不远了,可以看到村庄,我们也看到了希望。第四天一早,等我从西莲走了约十二里路,到干活陡弯处,陈队长已经带着带人干起来了,而且有好几棵树上,都安好了瓷葫芦。我带着歉意说,陈队长,今天我来迟了。陈队长笑着说,下放学生,你来的不迟,你为了给我们队安广播,起早摸黑的干,我们都记着呢。得到陈队长他们的认可,我干的更有劲了。齐心协力,到了中午,陡峭的,最艰难的一段干完了,山上最后一根杆子上的广播线,已经拉到坡地旁了。终于,最难干的山路树林中的线路,全部结束了。陈队长大声说,现在都回家吃中午饭,吃了饭再干,争取今天把线拉到各家各户去。我们一行七人,穿着掛破的衣服,脸上,手上带着划伤刺破的血红的印痕,高高兴兴的回到村子里。偏僻的小村庄打破了往日的宁静,老人和小孩脸上掛着微笑,站在房前路边看着我们。陈队长把我带到家里,打来热水让我洗脸。洗去脸上灰尘时,伤痕处疼痛难忍。陈队长说,掛开的地方痛吧。我说,没什么,在队里干活也经常掛开刺破的,过几天就好了。陈队长媳妇端上饭菜,三天来,中午吃的都是陈队长带的干粮,今天终于坐下来吃顿热饭了。靑菜,豆腐,辣椒,当然,还有少不了的咸菜。美美的吃完饭,我想,今天下午,就可以把线拉到村子里,明天一天,很轻松的就可以把喇叭安装入户了,也就是说,瓦庙队原定六天,现在五天就可以干好了,又争取了一天时间。想到这里,心里很高兴。
吃过中饭,休息一会后,陈队长招呼人,我们又开始干活了。从山坡坡地向村子里架线,比在山上树林里架线,那简单多了。规划线路,挖坑埋杆子,再上杆子扎线。精明的陈队长,早就把广播杆子安好瓷葫芦,堆放在山坡边了,与在山中架线比较,那真是速度飞快。下昼(傍晚)时,广播线已拉到村庄中。陈队长对我说,下放学生,到我家吃下昼(意早晚饭)去,吃了好早点回去,还有十五里山路呢。我说,好吧,我俩把庄子里需要埋杆子的位置定好后,再到你家去。陈队长带我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定下了户与户之间,需要埋的八九根杆子位置后,来到陈队长家吃了早晚饭,这也省得我回去烧饭了。告别陈队长后,我背着工具包,顺着路往回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大山,这双脚怎么也不想向前迈了。怎么?累了吗?这四天起早摸黑的,是有些累了。一想到累了,更不想走了,今晚翻山走十五里山路回去睡个觉,明天一早又得再翻山十五里来,还不如不回呢。忽然看到庄子里的高大房子~瓦庙小学,我何不去找陈仁民,和他通腿睡一晚上,省得来回翻山越岭三十里了。
想到这,我向瓦庙小学走去。瓦庙小学里空无一人,前面陈仁民睡觉的小屋,也掛上锁了。我想可能放学了,他到庄子里学生家找菜去了,他是个蹲不住的人。于是,又走到教室里,刚好有几张他看的报纸,虽说是过期的,对我来说,没看过的就是新的,随手拿起看了起来。拿起书报,我往往忘了时间,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了,放下报纸看看,天都快黑了。这陈仁民怎么还不回来呢,我走出教室,来到屋外,没看到人。又走到庄前路上,暮色中的小村庄,炊烟袅袅,人们都忙着收衣物和晒的农作物,路上空无一人。正疑惑间,看到一个小孩匆匆从路上过来,急忙拦住问他,陈老师去哪里了。小孩看看我说,今天星期六,陈老师下午放学后回家去了。说完,小孩又匆匆走了。他回去了?这星期六,我怎么没想到呢。自打下放两年来,天天干活上工,下雨下雪天就是星期天,早就把星期几给忘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现在赶快回去,走不到山边,天就黑透了。手电筒倒有,可这十五里路,这电池里的电够吗?在山上摸黑,可不是好玩的。要不找陈队长,让他找个睡的地方?可我觉得不大好,因为一家一户没有闲床,二来与不熟悉的人通腿,我也不习惯。我又来到瓦庙小学教室内,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厅正面墙,正中放的大供桌。这大供桌子上不能睡吗?想到这,我上前看了看,又长又大的供桌,和上中学时的单人床差不多大,可以睡啊,那就睡大供桌好了。大供桌上落滿了灰尘,我找到扫帚,把大供桌扫了又扫,又用破抹布,擦了又擦。纵身上桌躺下试试,足够睡下。好吧,今晚就在这火神庙内,睡一晚,和火神作个伴吧。天完全黑透了,我索性躺到大供桌上,几张报纸叠起,放在工具包上,当作枕头。这山里太安静了,除了虫鸣蛙叫,没有其他的声音,偶尔也有房屋发出的咔嚓声。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虫鸣蛙叫声,催人入睡,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感到身上阵阵寒意,我醒了,严格的说,是被冻醒了。我跳下大供桌,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又走出瓦庙小学,到路边方便一下。四周黑黢黢的,但天上星星很亮,很清晰。整个小山村都沉睡着,连狗吠声都没有,我又回到瓦庙小学,纵身上了供桌,蜷缩着身体,以抵御寒气,难怪没有蚊子,它也怕冷呀。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已亮了,鸡鸣狗叫声,不时传来。我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在大供桌上坐了起来。翻身下了大供桌,又像模像样的做几遍广播操,身体僵硬也好了,解下系在工具包上擦汗洗脸用的毛巾,到哪去洗脸呢?哪里有水呢?拿着毛巾,走出瓦庙小学,看到清晨的瓦庙小村庄,一片忙碌的景象。男男女女,个个都忙着,有的扫稻场,有的在浇菜园,有的摘菜,有的挑水做饭,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山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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