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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纪事
挚友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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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的知青队友,绝大部分是初中一个班的同学,又多是文革时期同一派的“战友”。我们班素有分男女界限传统,一般男女生之间不大往来。后来闹派性,互相知道的,多是对方的一些短板和不负责任的八卦传闻,所以才下乡的时候,我们坚决不愿意和本班的女生分在同一个生产队。 下乡插队的两三年,虽然在漫长人生中只是短暂的一刹那,广阔天地里共同经历过的峥嵘岁月,也许只是求索旅途上的偶然相遇,然而在我们毕生记忆中留下的痕迹,那就是缘分。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当年一道插队的队友们,已经循着各自发展轨迹,进行了自我价值的更新,有人经过深造和长期实践,成长为省内外知名的专家学者,有人在大中型企业几十年砥砺前行,进入高管层面,还有人顺应市场经济的发展,如今是身家不菲的成功人士,当然,也有人像我一样,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岁月的尘埃几乎覆盖了当年的所有痕迹,包括我们曾经熟悉的山水地貌,风物人情。所能留下的,只是记忆。然而对我来说,在那土阶茅茨环境中度过的日日夜夜,宛若昨日,每每依稀在目。 数年插队知青的生活,有人称之为“激情燃烧的岁月”而津津乐道,有人却以为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刻骨铭心,我想,无论是充实、苦涩、甚至惨痛,这些感知也许都有它一定的道理,只是个人的境遇不同,所站立的角度不同。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许多愿意讲的故事,是所谓业绩,也会有许多不愿意讲的故事,是所谓隐私。 我在张湾子插队整整三年,其间有一年零八个月是在鲇鱼山水库工地上度过的。实际上在队里生活和劳动的时间并不长,和队友们的交往也是亲疏不一。关系近一些的,可能了解多一些,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也只能一笔带过。所以我所能记录下的生活片断,是十分有限的。 我原本是个嘴皮刻薄的人,得了理便不肯饶人,没有理也想要搅出三分理,对周边同学取个外号,调侃个噱头更是家常便饭,坦率地说,我虽然希望得到别人尊重,但是不却懂得尊重别人。随着年齿和阅历的增长,朝夕相处的队友和跌宕起落的生活经历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这便是宽容和理解。 写文章是绕不过人这个环节的,几十年走过的路,我对人生的最大感悟,除了对众生需善待以外,就是叙述往事一定要保持诚实客观的写实态度,不要随意地妄下定语,也不要以个人的视角去解读自己并不了解的人和事,随意臧否。 翻阅旧日生活的相册,不过是梳理个人对过往年华的追忆。遑论得失成败,只是个人见识,不可以一叶而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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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是我这一生中交往最亲密的好友之一,五十多年情谊,说是兄弟,毫不过分。我和张成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他年龄比较小,人又老实,我们最初的交往并不多。文革初期,疯狂的极左思潮把一部分人打入另册,因为同是“黑七类”的缘故,我们走到了一起。 张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铁路职员,母亲是家庭妇女,家里还有一姐一妹。那个时候,希望男孩子能支撑门户的人家应该不少见。 大串联开始后,班上的“红五类”们都跑出去了,我们这些非红五类的学生也没说不允许串联。为了途中交涉方便,我、张成、王伟、刘亮在一个红五类出身同学金喜的带领下,踏上串联征途。 金喜这个人,说起来有意思,优点很多,毛病不少,他长得五大三粗,一些琐事上却心细如发,在班上男女生中的口碑都不算好。当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蒜皮的糗事,如今看来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一般,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矫情。 金喜人很热心,也还仗义,也许自己混的也不太好,对于我们这些非红五类出身的人,显得比别人更有包容。当年去北京的人很多,我们这些人的身份不好,不敢贸然前往,于是我们选择了首行的目的地,上海。 我去金喜家做出发前准备的时候,金喜说,我们出去总要有个名头,人家都戴个红袖章什么的,我们也做个标志吧。根据金喜的意思,我们当然不能叫做红卫兵(因为出身条件达不到指标),当时还不兴成立战斗队,我们要去的上海方向正在东南方,那就叫个“东进南下学习小组”吧。 金喜找来一块红布,剪成几个小块,用黄广告色写下“东进南下学习小组”几个字,发给我们,用别针钉在胸前,总算也沾上点红色。金喜其实很有艺术细胞,楷书和隶书都写得漂亮,在我们班上是数一数二的。 用我的视角来看文革初期的社会秩序,是乱中有序。说乱,指各种机构都停止了正常工作,领导干部靠边站了,基本上是群众自己管理自己。在“破四旧”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名义下,随意揪斗、抄家、破坏文物的行为时有发生,凡受到运动冲击的人,人的尊严和身家安全都失去保证,的确是乱象横生。 另一方面呢,虽然社会的管理机器陷于瘫痪,学生大串联又是一场空前的无序流动,当时的人们好像都还能自觉地恪守一定底线,风气尚好,各种刑事案件也很少听说。比起后来的造反派掌权时的局面,自不可同日语。 因为我姥姥家住在上海乡下,我曾多次到过上海,所以这座城市对我,不觉得有那么新奇。虽然市区宏大,对我们来说,可以去的地方并不多。 串联规定不准游山玩水,我们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市区很多旅馆、学校、电影院、甚至机关单位都改做了红卫兵接待站,凭着学校介绍信就可以登记入住。北火车站设的有总接待站,在那里登记分配住宿地点和领取公交乘车证。 我们住的好像是哪个机关大院,睡觉是稻草地铺,被褥由各旅馆里送来,每天收费两角,没有钱的可以写借条挂账。接待站每天供应一顿午餐,吃的是大米饭大锅熬白菜豆腐,间或有一点肉星。 我们当时年轻,什么苦都吃得,所以感觉不到条件太差。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到大学里看大字报,随手拿着笔记本,把相关的内容都抄下来,准备带回去汇总。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金喜把我们分成两拨,分头行动,我和张成一拨,金喜带着王伟、刘亮一拨。从那时开始,学校里整个文化大革命过程,直到下乡落户,我和张成就没有分开过。 一天下午,我和张成从一所大学出来,路过南京西路国际饭店门前,饭店临街的外卖部正在卖面包,两角钱一只。我和张成每人买了一只,走着吃着,忽然灵机一动,想起语文课本《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新战士童阿男的一句调皮话:“我不过到国际饭店吃了顿饭而已!” 我们虽然只吃了两角钱一只的面包,谁能说不是国际饭店的饭呢?所以回到驻地后,学着书本上的话向金喜们炫耀:“我们不过到国际饭店吃了顿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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