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1 18:47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五章自建体育设施之五)
“怎么回事儿啊?”指导员瞪大了眼睛问。他的眼神儿看上去好像有些复杂,也很奇怪,可究竟是好奇,是赞赏,还是反感,抑或是愤怒呢?我不得而知。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即便是快要修成正果的半仙儿也不成。 “趁团部木场的管理员不注意,我和木场里的几位师兄弟里应外合多装了七八块最好的板材。” “这种事情你们也敢干?被木场管理员当场抓住,是要通报批评,甚至还要酌情给与行政处分的。”指导员面上显现出很严肃的样子,但不知何故很快就淡化了。 “当时只有一位管理员在,木场里恰好有几个与我同时学艺的师兄弟,他们为我们打了不少掩护……,相互策应配合又及时,又到位……” “行啦,行啦!这种事情也值得你如此炫耀?”指导员说话的口气中,严厉的成分还在迅速减少,但是,一种轻蔑的、甚至略含赞许的口气却在明显加强,只不过喜不形于色而已。“这样的木材(暗指偷盗所得)就是你坚持制作乒乓球台的出发点吗?搞好农业生产和开展体育活动哪一项更重要,你心里不清楚吗?”指导员的态度显然是在给我施加最后的压力,逼我说出他希望听到的反对意见,再把本该属于他的“临门一脚”无私地算在我的头上。 指导员的做法立刻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反感,“多好的如意算盘!”我心中暗想。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指导员,你是知道的,到目前为止,在全团范围之内,只有咱们连队没有任何体育设施,我希望利用举办全团首届乒乓球团体赛的好机会,把连队的基础体育设施建立起来。我觉得,促进群众性体育活动的开展,活跃连队的业余生活气氛,还是很有必要的,连队的领导们应该给予积极支持。” “那好,既然你们的态度如此一致……” 指导员沉吟了好长一阵子,锐利的目光不时地盯住我,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继续说道:“那好,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告诉我,制作球台和篮球架总共需要多少木材,又该如何解决呀?”他的脸色还在此消彼长地变化着,也许是由于自建体育设施已经是大势所趋,难以扭转,况且,手中又突然多出了一些“不义之财”,立刻提升了让他做出最后决策的底气。或许,是我的态度远未达到他的期望值,无法再让他信手拈来,把我当枪使,所问的问题也就不再那么拐弯抹角、“循循善诱”了。 我指了指地上堆放的板材说道:“如果是用在制作乒乓球台上,这些板材就绰绰有余。但我还是建议,可以再去团部申请一些作为必要的储备。修建篮球场需要的木材有限,我在马号和麦场看到过几根粗树干,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既然是这样,你们先着手准备,但是,切忌不要急于开工,(党)支部还需要慎重地研究一下再做决定。”言罢,指导员冷冷地扭头转身而去,对我领取备用木材的建议却只字不提。 不让开工,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工作呢?我一边干活,一边把指导员进门后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句句是圈套,字字是陷阱。仅仅以他进门后的第一句问话为例:“你觉得连队里的木材够用吗?”乍听起来,似乎没头没脑,可仔细琢磨,这本身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导性的圈套吗?作为一名专职木匠,谁不希望自己的手中,拥有更多可用的木材呢?倘若我不假思索地“顺杆爬”,随意回他一句“不够用”,那就等于一头钻进他事先设计好的的圈套里,再想脱身都很难。随后,他会按照设定的套路对我进行步步紧逼,一步一步地把我紧紧套牢,再不放松。 不难想象,我一旦不慎中招,跌入他事先设置的陷阱,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我中招后的被动心态,对我进行穷追猛打,而且他一定会说∶“既然不够使用,那你为什么还要本末倒置,硬要把那些本该用在农业生产上的木材用到其它方面去呀?”这样的问话,分量当然够重,也足够严肃的了,不管听者是谁,他也该认真掂量一下,是否还要甘冒破坏,至少也是影响生产的巨大危险,继续坚持那种缺乏大局意识的错误想法。此外,他还会使用更多足够打动人心的套话,不断地去启发你,点拨你,甚至是敲打你,直到逼你替他说出他想说却不愿说出的话。比如,他已经暗示性地对我说过:由于连年亏损,连队经费入不敷出,比如: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再比如:眼下这些木材今后还有很多大用处,作为八连的修理班班长,你在这些木材的使用上,是否该有主人翁的责任感……,你们修理班也要学会精打细算,也得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些,尤其需要学会有计划地使用才行,等等。总之,他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直到你迫不得已,彻底改变初衷,并主动替他说出:还是以农业生产的大局为重,自建体育设施的问题今后再酌情考虑吧! 想到这里,我实在感到后怕,如果没有王志排长先前介绍给我的那些经验之谈,在指导员的诱导下,我定会说出他希望听到的那些话。于是,他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可以为他开脱责任的救命稻草,或者是替罪的羔羊,就能堂而皇之地把我推出到前台,要么在连部的扩大会议上说,要么在全连大会上说:修理班顾全大局,暂不主张把宝贵的木材用在与农业生产无关的体育设施上。假如从这个虚拟的、但却十有八九会成为事实的表面结果看,修理班受到了连队领导的高度赞扬,却成为了广大体育爱好者的众矢之的,而指导员却毫发无损,轻轻松松地就达到了目的。再假如这些揣测能够成立的话,那么,他第一句问话的模糊性也就再无任何歧义了。要想让他自己精心设计的套路得以延伸,指导员就必须采用模糊的问话方式,才能做到环环相扣,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他早已摸准了木匠该有的正常心理反应。试想一下,假如当时他直截了当地问我:制作乒乓球台的木材够用吗?我理所当然会坚定地告诉他:足够使用。而最后的结果,指导员必定就会无戏可唱。 或许在建立体育设施的问题上,指导员并非只存否定的态度,但是,如果连队的账册上,再增添一笔鲜红色的数据,他同样也会心有不甘。他当然清楚,连长在建立体育设施的问题上,一向秉持赞同的态度,可现在他已经无法找到更好的借口,巧言拒绝连长的保留意见,更不愿被众多喜欢体育运动的青年人永远地视为一个大恶人。所以,他必须另为自己寻找一块儿合适的挡箭牌,或者寻找一个甘愿为他充当的“替死鬼”的人。而仅仅从工作关系上来说,我必定会成为他的首选目标,因为我不仅是木匠,还是一个单纯幼稚,缺乏足够社会经验的人,很难看透那些弯弯绕绕的事。 实事求是地说,我对指导员以大局为重的做法,并不完全秉持否定的态度,但是,他总该统筹兼顾,把欠账多年的群众性体育娱乐活动放在心里,妥善处理好吧?尤其让我反感的是,他大可不必仅仅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就处心积虑地去算计其他人。 中午在大礼堂吃饭的时候,我把指导员前后的态度有选择地告诉了栾清等人。也许是期待了太久,而快乐又来得太突然的缘故,他们几位对即将实现的愿望充满了快乐的期待,对即将参加的大赛同样充满了美好的愿景,好像乒乓球台已经摆在他们眼前了似的。特别是栾清,取胜的信心已经溢于言表,他针对几个曾经败在自己手下的最强大对手,开始乐观估计取胜的几率,告诉自己的伙伴如何去对付他们。不过,他并未被乐观的情绪彻底冲昏了头脑,他十分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为了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未雨绸缪,明确提出要在正式比赛之前,组织几次小规模的邀请赛或者对抗赛,一是让几位参赛的选手找一找贴近实战的感觉,起到赛前练兵的实际作用,二是通过比赛切实摸清对手的真正实力和打法,从而有针对性地制定出自己的技战术。 心里装着需要急办的事,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实际上我确实担心指导员会突然变卦,毕竟连队的综合账务上年年增加的红字非但不可能发生逆转,甚至减缓止损的速度都绝无可能。寅吃卯粮的日子,早已成为他始终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就连生产上正常的经费支出他都要精打细算,何况是要把金钱用在体育设施的建设上?可是他既然已经口头允准,我们可以着手准备,又为何迟迟地不肯下定决心呢?如果他真想收回成命,就不怕遭受大家新一轮的责骂吗?还是责骂听得多了,他已经麻木不仁,不在乎再多听一次了呢?想到这些,我自己的心里都在暗自发笑,笑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实际上,为此事感到着急上火的,却并非只有我自己,胡卫东两次路过木匠坊时,都曾满怀期待顺便登门询问此事的进展,问我有没有让他感到振奋的好消息告诉他,并且一再叮嘱我,一旦获得了确切的好消息,尽可能争取在第一时间就去通知他。 直到接近傍晚收工的时候,连部的通讯员才急匆匆地来到木匠坊,传达指导员的英明决断。他告诉我说:“指导员已经批准了制作乒乓球台和修建篮球场的申请,篮球场的场地已经选定在四排宿舍前的那片空地上修建,场地由二排负责平整,修理班则须抓紧时间,尽快完成乒乓球台和篮球架的制作任务。” 通讯员传达连部任何一位首长的指示,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更不会自作聪明,随意添枝加叶,另做额外解释,原话传达给当事人,照例转身就走,据说这是连部早就定好的规矩。就在通讯员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制作球台所需木料的出处尚未得到明确,随即大声追问道∶“指导员没说要到团部去领取木料的事吗?” “没说!”话音未落,通讯员人去影无,只剩余音袅袅,萦绕耳际。 一句“没说”,看似简单而又干脆,但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呢?很显然,由于那笔“不义之财”的存在,制作球台的费用在连队综合财务帐的某个科目里,可以免记一笔绝对走红的数据了。对此,我当然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定是那些不义之财的“磁”力,牵动了指导员头脑中那块用以平衡利弊的砝码,甚至只是导致天平倾斜的一根稻草。万幸的是,我不打自招、只为八连谋取私利的一次极端本位主义的偷盗行为,此后再也未曾听他提起过。 利用晚饭的间隙,我再次找到栾清和胡卫东等人,简单向他们通报了指导员的最终决定,并与他们一起商定,当天晚上就由修理班的首席木匠汪建林陪同栾清,去四连测量乒乓球台和篮球架的相关尺寸,我和赵怀水负责在连队里收集那几根粗树干,筛选合适的板材,为次日一早开工做好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 制作乒乓球台不需要弹性过高的硬杂木,在现有的木材当中,以红松、椴木以及杨木为最佳,与之相反,制作篮板却只能从现有的水曲柳、榆木,或柞木等硬杂木中去选择。 制作乒乓球台,对我们这几个缺乏更多实际历练,且又未经过系统技术培训的速成木匠们来说,必须攻克两个最大的技术难点。第一个难点是拼缝,也是木匠手艺中的一种细致活儿,其难点就在于,既要把六七块长一百三十六厘米,宽约二十五厘米,厚约五厘米的板材拼接成一块标准的水平版面,所有板材的拼接处还必须严丝合缝才行。否则的话,版面不平,必然会影响选手对乒乓球运行方向的判断,拼接面不严,会影响板材之间的粘合效果,投入使用后很容易发生开裂,还会直接影响到使用的寿命。第二个难点就是穿带了。在通常情况下,半张球台需要两根穿带,主要的作用一是加固,二是防止台面变形或开裂。穿带的带槽必须是内宽外窄,穿带嵌入带槽同样需要严丝合缝,才能有效防止台面变形或开裂等情况的出现。穿带的难点就在于,要把六七块板材穿接在两根穿带上,板材之间还必须严丝合缝。假如任何一个环节上出现误差,要么两根穿带相互较劲,同时也会与板面相互较劲,从而导致穿带嵌入带槽的时候出现不同程度的困难,要么板材之间会出现明显的缝隙,而且,无论是哪种情况出现,都会直接影响到球台的整体观感和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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