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岁月》连载--4

青年点

  血统论

红卫兵成立后更加推崇那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并且贴在了楼门口、教室门口的墙上。那些自认为血统高贵的同学就简单地用血统论来证明自己的革命，同时也找出被革命的对象来出气，来显示自己天生就是自命不凡的革命派。我感到非常生气和压抑，觉得自己从小就受到党的教育，对毛主席的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敢用生命去保卫毛主席，怎么成为混蛋了呢？我的父母也常常正面教育我，常说共产党如何伟大，把一个七零八散的落后旧中国建设成一个强盛的新中国，消除了腐败和一切社会丑陋现象，以一个崭新的的形象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我从没有感到父母反动，现在我一下子又成为混蛋，成为被革命的对象，觉得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心里愤愤不平，感觉就好比古代的忠臣一心报国，却总被奸臣陷害而冤屈入狱一样不被人理解。

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一心准备为革命献身却一下子变成革命的对象，我感到非常不解和抵触。如果“老子英雄儿好汉”成立，那么中国古代历代君王和英雄豪杰的后人也都是好汉，现在他们都在哪？刘备的儿子阿斗也是好汉吗？秦始皇儿子胡亥也是好汉吗？“马恩列斯”的父辈都是英雄吗？毛主席的父亲肯定也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要是像电影《红旗谱》朱老忠那样领导农民抗捐抗税，肯定会被广泛宣传的。但当时那种形势在心里想都很危险，嘴上哪敢议论领袖的父亲是不是英雄啊。

出身不好的都是混蛋吗？国家领导人不也是有很多人出身不好吗？周总理的家庭出身不也不好吗？早期革命家彭湃不是带头率领农民分自己父亲的家产吗？如果这个理论存在，出身不好的人子子孙孙延续到共产主义那混蛋不越来越多了吗？简单明了按家庭出身划分革命与不革命，自己非常不理解，自己也不相信这是党的政策。

虽然出身不能选择，但有时也怪自己的先辈，何必辛辛苦苦多置那几亩地，害得子孙数十口几十年过着被歧视受侮辱下等公民的日子，何时是头啊？我恨死了那几亩地。一次班级召开出身不好的同学开会，在文革前也曾开过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的会，但那是一种让出身不好的同学提高对阶级斗争和对剥削阶级的认识，是鼓励进步的一种帮助。而这时是对出身不好的同学一种蔑视和训话，喊到出身不好同学的名字时，语气是那样严厉和没有好气。看到红卫兵中队长向我走来，我一下子坐到桌子上怒目而视，积压在心中的怒气准备爆发。可能是多年的交情还在，他没有像对待别的同学那样，而是带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主动地说：你家庭出身是“职员”吧？我说对！内心很感激他还没有忘记我们多年的交情和友谊。同时我更感觉到我们出身不好的同学不但没有资格参加运动，并且是运动的对象。看到班级里其他出身不好的同学感觉他们都很好，有的还积极和家庭划清界限，根本不像一些小说和文艺作品中描写的地主和资本家的少爷小姐那样坏，感觉我们很无辜。

自己有时候常想要是碰到一个坏人该多好，自己拼命捉来给他们看，来证明自己对党和毛主席的无限热爱。那时在晚上走黑道的时候常在兜里揣着一把水果刀，老想能捉到个正在破坏的阶级敌人和坏人什么的。但遗憾的是在当时认为阶级斗争那么复杂的年代，天天批判揭发大量牛鬼蛇神的情况下，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阶级敌人和坏人。心里也很纳闷，怎么阶级敌人都让红卫兵碰到了，在牛鬼蛇神层出不穷的年代，怎么一个搞破坏的坏人也遇不着啊？连表达忠诚的心境都没有机会。

那时候我们虽然被排斥在运动之外，但我们头脑里还是和大多数青年一样认为只有信仰毛泽东思想才是真正的革命者，毛主席永远是我们革命的领袖，不管头脑里出现任何杂念，都丝毫憾动不了毛主席在我们心中神圣的地位。因为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受的教育都是资本主义腐朽没落，是一种少数富人压迫大多数穷人的社会。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也都“修”〔篡改了马列主义〕了，世界社会主义阵营的大旗早已从苏联转移到中国。只有毛主席才能率领中国共产党打烂旧世界，解放全人类。

当时大多数中国人的思想相当单纯和善良，相当虔诚和服从。我们年青人当时更是单纯和虔诚，信奉“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把“毛泽东思想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能参加到滚滚的革命洪流当中为革命而献身会感到无限的高尚和骄傲。在政治运动中，我们要做电影《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不做“余永泽”，这是当时青年的共同认识。但旧社会人人都可以参加革命，而新社会像我们这样出身不好的人想参加革命是很难的。尽管我们当时也相当热衷于革命和想积极参与革命，尽管我们头脑里确实很革命，但现实中却成了“狗崽子”，几乎成了被革命的对象。因此我对红卫兵的革命运动是否正确产生了一些怀疑。

出身不好的人在当时真可谓如履薄冰，一句不慎的口误或一不小心弄坏了毛主席像都会被打成反革命。有的人坐在椅子上垫了本杂志，当别人一翻开杂志里有毛主席像，如果你再出身不好，就会认定把毛主席像放到屁股底下是反对毛主席而被批斗。那时候对有毛主席像的杂志和报纸如果不能保留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因无意中损坏了毛主席像或使用不当而遭到批斗的现象比比皆是。我们临班有个同学XXX因出身不好没有参加运动，就在班级练习书法，他在一张纸上随便写着毛主席万岁和打倒刘少奇什么的。由于在一张纸上横写竖写的比较乱，再加上出身不好，被红卫兵认定是反动标语而遭到毒打和批斗。那时候出身不好的人都被红卫兵视为另类，有相当一部分出身不好的人遭到批斗和毒打。

走过岁月

一条藤上的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