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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都是热心快肠的热闹人,因为孩子多,生活较困难。我问陈胜良,别人都在贴田埂,你怎么没去。他说他感到累了,歇—天。他老婆说,他躲懒,还说累呢,别听他的。她又对我说,小甄,我腌的咸菜怕不好吃,掏一碗给你,你可要。我一听很高兴,就说,绍信大伯家给的菜吃完了,正缺菜呢,要。张大姐去掏咸菜,我和陈胜良正说话,这时陈仁运的新媳妇来找张大姐,她刚嫁來三个多月,住一个庄子在。她看到张大姐在掏咸菜给我,就说,我也掏碗咸菜给你带去。张大姐快人快语的说,他一个学生,一碗咸菜要吃两三天,等他吃完了,你再给他。陈仁运新媳妇说,那好,过两天我再给你。我忙道谢,说好。也就是从那天起,几乎全队每户人家,都不约而同的,轮流送给我咸菜和各种当季蔬菜,直到我招工走了,也没为吃菜发愁过。而且队长陈嘉芳,知道送菜的亊后,在队里开会时说,全大队,就我们队一个下放学生,是响应毛主席、党中央号召来的,我们都要支持。十抬一好抬,一抬十不易,一个下放学生也吃不了多少菜,各家菜园子,他都可去摘菜吃,我们不能叫别人说,上畈队来的下放学生,都没菜吃。的确是这样,尽管我不好意思直接去摘菜,但每次下工回到保管室,总有菜放在门口或窗下,我都不知是谁送的。队里人就是这样朴实善良,他们的优秀品质,也感染了我,更使我懂得了感恩与互助。
歇工两三天后,陈胜如因外出几天,不能來陪我了。队长知道后,怕我孤单,就领着他儿子陈绍厚来了,叫他来陪我。因为他家离我最近,只有150米左右,喊一声,都听的到。队长的好意,我很感谢。陈绍厚十二岁,身体瘦小,营养不良(谈不上营养),脸色白哲,上小学二年级,话不多。同时,队长也通知我,第二天到新庄子上工。当晚,陈绍厚穿得干干净净,抱了床被子就來住了。他处处好奇,看得多做的勤说的少,我很喜欢他,我比他大六岁,拿他当小弟弟来待。他也很高兴來陪我,在我这玩,没事就来。他很好学,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求,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向往,在他那双大眼睛中,随时都能看得到,感觉得到。我的那本新华字典,是他每天来必翻必看的。我带来的书,不给他看,他也看不慬。我很认真的对他说,我这儿有书和看书的事,不许对别人说,本队人也不许说。他郑重的点点头,他做的到,我相信他。
第二天,队里大部分男女劳力,都来到新庄子,我带锹也到了。队里安排起猪圈肥,队里每家每户都喂猪,否则一年的肉,油,就没有着落,再穷再苦也要喂条猪。山里人喂猪,基本圈养,猪圈内棚外,有一小块地方,猪屎尿都在这个地方聚着。庄稼一只花,全靠肥当家。那时没有化肥,山里地瘦,肥料金贵的很。每年春秋各起肥一次,肥料交给队里,按挑数換工分。我拿着锹,和大家一起,来到一个猪圈内,两三个人在圈内起肥。起肥就是用锹,把猪屎粪铲起来,装到挑筐内,上满一挑就挑走。猪圈内很臭,铲的猪屎尿肥,都稀糊糊的,溅的身上都是。刚开始还不累,一个小时下来,已满头大汗。同时起肥的两位妇女,却一锹一锹的上肥,还有说有笑的,很轻松。其中一位说,下放学生,你一头汗,歇歇再干。我是累了,就出去歇了,看了看,手都被锹把子磨红了。歇了一会,我正要再干时,另一位说,下放学生,你多歇会,你还没干惯。挑担子的队员们也说,刚干活,要慢慢來。队长挑肥回来,上挑子时对我说,你不怕脏不怕臭,下到猪圈上粪,已经不错了,干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别急。就这样,半天下来,到散工时,手都磨起了泡。回去淘米做饭时,手被水刺激的好痛。吃过饭,刚歇不到一小时,就听队长喊,上工啦。一上午,新庄子肥已起完,下午在下庄子起肥。队长看我手都起泡了,就把挑子递给我,说你来挑吧,我来上。说罢,就给我上了大半挑子。我说,上满,我挑的动。队长说,挑挑子也要慢慢来,一口吃不了胖子。从下庄子,挑肥到堆肥的地里,有里把路,但不好走。看似不远,也不太重,可这一趟趟,来回不停的挑,也不轻松。刚开始还记数,后來也懒得记了,就挑吧。太阳落山有一会了,终于,队长说散工了。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一天下來,上半天上肥,下半天挑肥,可把我累好了,手也磨起泡了,身上一股猪粪臭味,卧室都有臭味。我先烧水洗澡换衣服,把换下的外衣和鞋子,放在外间,明天干活再穿。汗透的汗衫裤头洗了,再点灯烧水,热饭菜。等吃完饭,洗过锅碗,已快到七点了。我在卧室刚坐下看书,陈绍厚就來了。他进门后,把大门关了,门栓好。进了卧室,看了看我,轻声说,我爸说,下放学生干活太实诚,都不知道歇,那还不累。我听了笑笑,说,干活就是累。他不服的说,干农活就要干干歇歇,我们这儿都是干累了,就歇歇的。我说,好,明天我干累了,就歇歇。可以看出,他是心向着我的。两盏煤油灯,小桌子两边坐,我看书,他呢,不吭声不吭气,看课本做作业,翻翻字典,还有看我带來的,苏联中文杂志__《知识就是力量》。这是本科普杂志,内容丰富多彩,大半我也看不懂。到了八点多,也睏了,我们就上床睡了。白天累了,吹灯上床一会就睡着了。
闹钟响了,天亮了,我俩抓紧起床,他叠好自己被子回家了。我烧水洗漱后,烧好烫饭就咸菜,吃完后洗好锅碗,空手出门,到老院子上工,今天在老院子起肥。我到绍信大伯家,大伯大妈都在。大妈说,昨天上工干了一天,累不累。我说,累是累,睡一觉好多了,就是手磨起泡了,我来借挑筐和扁担,今天挑肥。大妈说,乍干活,要挑少点,习惯了再多挑。我说好。大伯找来扁担和筐子,坐了一会,陈胜林也來了,这时有人喊,上工了。來到大树,从庄边的第一个猪圈开始起肥。我和昨天下午一样,挑肥到队里堆肥处。上挑子的都知道,每挑都不上满。一天挑下來,累的够呛。就这样,起肥连续干了三四天,全队每户的猪圈都跑遍了。手磨起泡了,肩膀也压红了,好痛。肥起完了,天也变了,先是起障烟(起雾),后下起春雨。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障烟子时來时散,云雾山中,美是美,但天天生活在此,倒不觉得美,天天吃不饱肚子,更不知美了。西莲起障烟子,也有特色。每次都从棺材沟,顺沟涌上来,漫过潘岭头,从新庄子到老院子,向下至大队部,弥漫到全西莲,浓雾七八米不见人。我不习惯障烟子,它有时一来就是几天,什么都看不到,好急人。好在,雨下了两三天就不下了。
天睛了,队长、绍信大伯和会计陈胜定,在队里的各个山冲、平畈、山场转了两天,最后转到保管室來了。我把他们让到卧室坐下,从水瓶倒了碗水递给他们,绍信大伯说,马上就有新茶喝了。他们就在这开会,讨论了队里,今年茶春和春耕计划。会上安排象绍信大伯这样,有农活经验的队员,烧秧亩子,开始育秧苗,也叫瞄秧下种。当时在山区农村,这是农活中重要的技术活,没有十几年农活经验的人,是干不了的。山场的茶叶,嫩芽已出了,春雨过后,发的很快。第二天中饭后,队长带两位女队员,来到保管室,队长说,过一两天要摘茶了,今天来把场地收拾收拾,一炒茶,你也睡不成觉了,队里安排你跟着炒茶、制茶,不会跟着学,別人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行了。我说好。当天我和她们,把一排灶台,六口炒茶锅擦洗干净,灶台前后打扫一遍,炒茶用的柴禾,从屋后柴堆搬部分到门前放好。经打扫收拾,保管室变茶场了。由于卧室占了一间,估计场地不够,茶草(摘下的鲜叶)没地方堆了。时间还早,我说没事了,我把门口分给我的菜园地挖挖。她俩相视一下说,好,我们一起来。说罢,拿起大门后的大小挖锄和锹,一起下到菜地,就挖了起来。这片菜地不小,我们先把地挖了一遍,然后开成一小双一小双(开小畦),其中一位姑娘说,我家菜地韭菜分棵,我去拿些韭菜根,种上一个月后就可以割了。说罢她匆匆走了,一会就匆匆來了,挎个蓝子,蓝子里装的韭菜根。我们把韭菜根种到地里,种了一双(畦)地,有二十垵子,另一位少妇说,这韭菜长起来,三垵子够你吃一顿。后來果然如此。种好韭菜后,我说我來浇定根水,没事你们回去吧。另位少妇说,好,我们回去了,过两天我家有菜秧子,带点给你种上。说罢两人回家去了。保管室收拾好刚过一天,开始摘茶了。队里的全部女劳力,上山摘茶。上午十一点左右,就有人到保管室交茶草了。在计划经济下,农村农付业生产,都按上面的计划安排。当时,油店公社产茶区一律生产外销绿茶。据说出口外销,故名外销绿。采的嫩叶子,三片一摘,按斤计工分。队里安排陈胜林负责茶叶生产。从收茶草和制茶,他正直能干负责,队里有威信,社员们也相信他。收的茶草很快摊开,如果捂了,质量就下降,放在保管室,扫干净的三合土地上。我早就烧好开水,凉在锅里,等采茶的來喝。嫩茶小,每人每天能摘六至十斤。陈胜林边称边记边等人,我就烧饭,等采茶的都回來称完了,我饭也好了,他回老庄子,我也吃饭了。
下午三点钟,陈胜林就来了,他上到土楼上,把木炭搞下来两挑子,把两个烘蓝放下來,在屋外打扫干净。从四点多开始,陆陆续续就有摘茶的回来了。陈胜林收着收着,地上就放不下了,我说,放不下就放到我房间去。他犹豫的说,那行吗。我说行,反正炒茶也睡不成。他说也只有这样了。我把卧室地扫干净后,茶草就摊开放上了,鲜茶叶的清香味弥散滿屋。陈胜林说,今晚有十个人炒茶,抓紧吃饭,天黑就来了。收完茶草,他匆匆回去吃饭,我也抓紧热饭吃,吃完饭后洗刷碗筷,放到卧室内小桌上,就等着天黑来人炒茶了。我只喝过茶,从没见过炒茶,今天不仅能看到,还要亲自参加炒茶,心里多少有点激动和期待。但我一点都不会,心里也着急。
天渐渐地暗了,炒茶的人陆陆续续到了。今年第一次炒茶,队长很重视,也來了。队长对我说,小甄,把你的台灯拿出来用,队里有一盏马灯,不够用还不亮,就用你的,以后队里给你报煤油。我说好,说罢,把二盏灯拿出来并点上。队长看到滿屋子茶草,连卧室都堆滿了,说,看来今年茶叶还不错。参加炒茶的,都是年青人,六个女的,连我五个男的。制做“外销绿”茶,炒茶的锅台砌的特别,茶锅嵌在灶面下,有尺把深。第一道工序就是”杀青”。原来,炒茶像炒菜样,把灶里火烧的大大的,当茶锅热的发烫时,鲜叶子倒上,用手不停快速的翻动,叶子在锅里,都啪啪啪的直响,这就叫杀青,作用是锁住鲜叶的香味。白色蒸气从茶锅中冒出,锅和炒的茶,都非常烫手,一不小心,手指碰到锅上,立马烫个泡。怪不得炒茶都是年青人,要眼急手快,慢了茶叶就焦黑了。还要有技巧,翻茶时,抓把先翻上來的叶子在手里,垫在手下兜锅底翻,这样就烙不到手了。队长看了一会,临走时对我说,我把绍厚的被子拿回去,等炒茶结束了再来陪你。我说好,把被子递给队长,那时谁家有多余的被子呢。队长走后,陈胜林在这负责,他对我说,你就帮着在灶下添火,烧水给我们喝,打打下手。我说好,就到灶下添火和烧水。六个炉灶一起烧起,烟火从灶下窜出,整个保管室,都笼罩在烟中,令人喘不过气来,个个都被烟熏得,泪流滿面,我不时到门外透气,而他们好象习惯了。六个女社员忙着杀青,杀青后的茶草还是烫的,放在木制条案上。这时另三四个小伙子,开始用双手使劲揉茶。这道工序非常重要,需要有手劲,揉捻的越好越细,茶的品质就越高,下道工序就越顺利。我给大家打杂,填火、烧水、搬柴禾、运茶草、收拾场地,有时也插手学着揉茶。杀青后的茶叶,软软的,团在一团,双手顺时钟,用力揉捻着,两三下就揉出汁水來,长时间揉下来,双手都染绿了,好几天都褪不掉。就是这样,反复机械的揉捻着,揉好一锅,放在地上的芦席上晾着,等下一道工序“摸老火”。不觉,已到午夜,茶草炒完了,六位炒茶年青女社员,坐下歇歇了。她们六个人,把全队女劳力,包括她们自己,一天摘的茶草,约五个小时都杀青了。接下來,她们要开始”摸老火”了。”摸老火”,就是在炒茶的炒锅内,放上揉捻好的茶,灶底小火不间断,右手顺时针,一下一下翻着,直至把水分烘炕干。原来茶锅砌得深,是便于翻茶时洒不出来。要把揉好的茶叶条,翻摸到老鼠屎样,一粒粒大小。茶越嫩,揉的茶条越细,颗粒就越小,而且颗粒表面,结一层白霜,品质就高,价也高。这可是功夫活,而且在摸老火过程中,一锅中间不能间断,直至摸好为止,每锅两小时左右,每锅能出成品茶三至四斤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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