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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说着,坐着,耗着,再搬柴烤火,直到鸡叫。这样长的会,我第一次参加,想不到选个队长这样难,熬的我磕睡来的不得了,又不能睡觉。可开会的人呢,却都不急不噪,好像约好一样,一些人冲磕睡,一些人在劝说,劝说的人累了,冲磕睡的人接上,轮流上阵,我可熬的吃不消。鸡叫头遍了,陈胜良伸个懒腰说,小爷,我看今晚会开到这儿,鸡都叫了,让我们回去睡一觉吧。他一说,大家纷纷附和。陈嘉芳眼都熬红了,沉着脸说,那今晚就散了,明天晚上接着再开。说完,他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走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呀。开会的人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都走了。我把余火拢到一起,顾不上洗脸洗脚,关上大门,第一次不看书,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多才醒。昨夜脸没洗就睡了,今天可得好好洗漱一下。外面二间屋子是乱七八糟的,喝水的碗放的到处都是,我把碗收到锅台上,又把高矮长短板凳,都靠墙放好。昨晚坐人的几截树料在火堆旁,我没动,因为今晚还要坐的,把地扫一扫,火堆烧的灰用扫帚拢拢。洗碗,烧水,煮饭。不上工的一天又开始了。饭吃个大半饱,没事锁上门到绍信大伯家看看。绍信大伯和大妈在家,带着小弟小妹在火塘烤火,陈胜林弟兄俩,去棺材沟扛竹子挣工分去了。他们招呼我坐到火塘边,我说,昨晚开会开到下半夜,今晚还要开会,这开会比干活还累人。大妈快人快语的说,这个队长他不干谁干,他是党员,又是大队委员,就应当他干。绍信大伯瞪了大妈一眼说,就你有话说,陈嘉芳他也是干怂了,是真不想干了。我说,他是队长,你是副队长,他不干了,你不就是队长了。绍信大伯脸一板说,小甄,这话你可不能说,前两年,我好不容易才把队长给推掉,这副队长也是陈嘉芳硬叫我干的,要不他就不当队长了,现在这得罪人的活儿,我可不干了。我着急的说,这个队长,只有你俩才干得了,别的人也是干不了的。绍信大伯没有吭声,我坐了一会,又转到会计陈胜定家。还没进门,他老婆查贵荣就招呼说,小甄,来了,快坐坐。我进门,看到会计陈胜定正在祘帐。大桌子上放的都是纸条,本子,一把破算盘放在桌子中间。他忙的头都顾不上抬,说,你来了,就要决算分红了,我还没搞好呢。我看他正忙,打声招呼就走了。
到哪去呢,干脆到新庄子去。新庄子就在老院子对面,有二里路,我一会就到了。陈胜良老远看到我去了,扛个肩担等着我,把我拉到他家去了。我说,你不去挑柴禾了。他笑着说,你来了,我正好歇歇。我说,你不挑柴禾叫你老婆挑,好意思吗。陈胜良说,来来来,我要陪你嘛。三个女孩穿着破烂单衣单鞋,在火塘边烤火,看到我,笑着向里让了让,我们也在火塘边坐下。陈胜良说,昨晚熬了半夜,也没熬好,今晚还得熬。我说,那陈嘉芳队长硬要不干了,那谁干呀。陈胜良笑着说,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我们都选他,他不干也不行。我说,他是不想干了,又不是装的。陈胜良说,这不错,他是不想干了,但队长不是人人都干得了的,要有威信,要大公无私,要带头干活,还要不怕得罪人,你想想,队里都是老陈家的人,都沾亲带故,早不见面晚见面的,谁愿得罪人。正说着话,陈胜良老婆张秀英进来了,她看到我招呼说,小甄,你来了。说罢走到火塘边坐下,掏出烟袋抽了几口毛烟,对陈胜良说,怪不得你没去挑呢,原来小甄来了。
张秀英身材高大壮实,体力好,干起活来,他男人根本不是他对手,也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自下放以来,送菜臼米,她们一家对我照顾的很,她俩口子都是热闹人,我经常到她们家玩。我笑着对她说,他呀,根本就不想挑柴禾,借口陪我躲懒呢。张秀英笑着说,我家陈胜良就喜欢和你谈心,他平时嘴溜的很,什么事都乱说,乱开玩笑,你要多讲讲他,他听你的。陈胜良也说,你到我们队有一年了,你干活不偷懒,不懂就问就学,也不计较吃亏倒巧的,说话实在,队里人都喜欢你。我叫他俩说的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说,今晚开会,队长要是坚持不干,那该选谁呢?张秀英说,他不干谁干呀,这个队没他不行。陈胜良也随声附和,看来,陈嘉芳队长在队里威信很高,队里人都服他。张秀英抽了两帽毛烟说,小甄,你们说话,我去挑柴禾了。我站起来说,我也走了,不然,陈胜良又要躲懒了。出了陈胜良家,又到仁运等几家转了转,有的在家,有的结伴扛竹子挣工分去了。经下庄子,又回到保管室。不上工,可以安心看书,可一看起书,又忘记了时间,直看到光线不好了,才知道该烧晚饭吃了。吃过饭,烧好开水,天黑透了,点灯看书。看了一会书,有人来了,我把灯拿到外间,又到屋后柴堆里拖了几梱柴禾,放在屋外,以备烤火用。人到齐了,火也烧了起来,改选队长的会又开始了。陈嘉芳队长沉着脸说,这两年队长实在干怂了,又把不能干的原因说一遍,最后说,今晚上一定要选出新队长才行。果然,又像昨晚上一样,又是一番劝说,央求。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仍坚持不干。这时,又有人说,小爷实在不愿干,那只有绍信大伯干了。这一说,大家都表示同意。可绍信大伯又不答应了,他涨红着脸坚决的说,前两年我好不容易才推掉队长不干的,现在怎么会再干呢,我不会干的。又一阵沉默,我心里想,这下坏了,又要熬到下半夜了。
昨晚劝说目标是陈嘉芳,今晚又添了陈绍信。这下热闹了,大家一会劝这个,一会劝那个,但气氛缓和多了,中间空子也说些不搭嘎的事。柴禾烧了一梱又一梱,又一次听到鸡叫。陈胜举带头站起来说,鸡都叫了,今晚散了吧。也不等队长搭话,大家都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走在最后的是陈嘉芳和陈绍信。这一夜,又没熬出结果,我急的几次想说,还按现在干不行吗,为什么要这样呢。可一看队长陈嘉芳和绍信大伯,他俩人都板着脸,我也不敢说了。第三天我吃过饭,看书看到快中午时,队长来了。他站在门口,让我再去通知各户今晚开会,改选队长。说完,他就回家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干队长了。我锁好门,从老院子开始,挨家挨户又通知一遍。到了睌上开会时,大家围着火堆烤火时,气氛比前天睌上好像轻松些,人们话也多了,但说的都是与改选队长无关的话。这哪里是开改选队长的会,这就是一个茶话会,说什么的都有。都半夜了,没有说话的陈嘉芳抬头说,大家不要说别的哪,看看选谁当队长吧。可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的坐着,坐着……,只听到烧柴禾噼啪声。熬着,坐着,我熬得瞌睡来得不得了,床在里面又不能睡,这熬到何时才行呢?
不时有人打着呼哈,伸着懒腰,大家都熬的坐不住了。陈胜良实在熬不住了,伸个懒腰说,我说选队长这个事也不难。听他这一话,大家立马精神起来,有人忍不住问,怎么不难。陈胜良得意的说,不就是选吗,我选陈嘉芳。此言一出,大家一愣,接着又一阵附和,都说我也选陈嘉芳,我也选陈嘉芳……。陈嘉芳急得站起来,大声说,我说过了,这个队长我不干了,你们重选一个。陈胜良接着就说,是重选啊,重选还是你,有什么办法。陈嘉芳让他气的没话说,陈胜良又说,小爷,你是我们队的长辈,又是党员,大队党支部委员,这个队长,你不干你说谁能干。陈嘉芳叫他讲的,嘴张了张没话说。屋子里一片沉默,我看了一圈,从大家企盼的眼神里看得出,都拥护陈嘉芳当队长。隐隐约约又听到鸡叫声,绍信大伯轻咳一声,慢慢的说,陈嘉芳,既然大家都选你,你就不要再推辞了,队长是谁都不愿干,但总得要人干呀。绍信大伯这一说,大家都说拥护陈嘉芳当队长。陈胜良得意的说,怎么样,这队长非你干不可,不过这副队长还得绍信大伯干。又是一阵附和声。陈胜良站起来,伸个懒腰说,队长,副队长都选出来了,鸡都叫了,该睡觉了。其他人都坐着没动,目光都看着陈嘉芳。此时的队长,脸色难看,苦着脸,低头不语。绍信大伯环顾四周说,好了,散会吧。大家迫不及待的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队长,绍信大伯和我。我把保管室的门关上,仨人围着火堆烤火,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绍信大伯对队长说,回家吧,小甄还要睡觉呢。陈嘉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来,走了。我看着他有点弯腰的背影,心情很复杂,是同情,是怜悯,我也不知道。绍信大伯也走了,我抓紧收拾一下火堆,也睡了。
连熬三夜,总祘重选了队长,我祘是领教了农村开长会的厉害。后来我也知道了,凡是队里遇到难以处理的事,队长决定不了的,就通知开会,如盖房子,分宅基地,抽人到外地出工等难事,也是通过开长会来解决的,直熬到解决问题了才散会,在那无法无天的年代,这也算是个方法吧。阳历十二月份,西莲花山已经很冷了,吃过中饭,刚打算到队长家,绍信大伯和会计陈胜定来了。绍信大伯说,小甄,你到队长家去说下,就说我俩找他到保管室来,定下年终决算的事。我答应一声,来到队长家,说了这个事。陈嘉芳队长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马上就去。回到保管室,陈胜定已在屋中间烧好火了,我又在锅里烧了两瓶开水,瓦罐里泡上茶,放在火堆旁。我问陈胜定,年终决算搞好哪。他说,差不多了,要等队长来了才能定。等了一会,队长到了。他们讨论队里决算的事,我到卧室里看书。看了一会书后,听到外面有人喊,下放学生,下放学生。我急忙走到门口问,谁喊我。有人在路边说,下放学生,刘营长带信给你,叫你到他家去打猪晃。我答应说,好的,我马上去。陈胜定说,小甄,这下有肉吃了。绍信大伯说,你去吧,我们走时,把门锁上。我说,那好,我走了。
顺着小路,一会儿就到了。“打猪晃”是我们这儿的习俗之一,“猪晃”其实就是猪血。一般到年底杀猪叫杀年猪,杀猪时除了请屠夫外,总要有三二个亲友帮忙,杀完猪,请屠夫和帮忙的亲友吃顿饭,主菜有猪血和肉,所以叫“打猪晃子”,也可乘机找些处的较好亲友来吃顿饭,打猪晃不过是个借口。刘营长家喂的大肥猪今天早上杀的,我去时他们基本都收拾好了。中午已开过一桌,请过屠夫和帮忙的人了。这又开一桌,基本上都是刘营长家同队的,我和他们并不熟,但他们都认识我。刘营长陪着客人讲话,熊美英家里家外忙个不停,从她脸上都看得出来,十分疲倦,脸色憔悴,动作零乱,肯定是累坏了。下昼了,开饭了,刘营长拿出8毛钱一斤的酒,招待我们,有酒又有肉,这可是真的过年了。大家又吃又喝,十分高兴,谈的很投机。我和他们并不太熟,又不会喝酒,只是陪着。这时,我发现熊美英怎么老是打嗝,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嗝,这肯定不正常。我溜下桌子,到厨房问熊美英,怎么老是打嗝。熊美英说,从昨晚上开始的,刚开始是好长时间才打一次嗝,后来越来越勤了。现在一会打嗝一下,好急人。我问她找人看了没有,她说这打嗝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看来她认为这不是病,不必去看。吃过饭,大家互相客气一番,各自回家了。临走时,我对刘营长说,熊美英这样打嗝肯定不正常,是病,应当找医生看看。刘营长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可能他也认为这不是病。我摸黑回到保管室,开锁进门,点灯一看,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火堆还很烫,看来他们走的时候也不长。烧水,洗脸洗脚,看书,睡觉,一天结束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不上工就看书,看倦了,四处走走。我走到屋后老芦家附近,看到老芦抱捆柴禾往屋里走,我喊了他一声,他看到我,停下了。我走到他跟前,问他为什么要搬走呢。他迟疑了一下,愤愤不平的说,他们欺负人,我已向大队提出要搬走了,我弟弟正帮我找接收公社。想不到问题这么严重,他不愿说,我也不好问,我又回到保管室,继续看书。天快黑了,我正热饭吃时,刘营长意外的来了。我说,刘营长,你怎么来了,你吃饭了吗。刘道海营长好像有心事,说,小甄,熊美英打嗝是个病呢,今早起来,嗝打的更很了,叫她到医疗室去看看,她说打嗝又不是病看什么,再加上刚杀的猪肉要腌,也没有功夫去,忙了一上午,吃过中饭后,还是打嗝不停,叫她睡下歇歇,睡了还在打嗝,下午医疗室江守俭出诊经过我家,我叫他看看,他看了后说,这肯定是病,还是很少见的病,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建议叫她到县医院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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