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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五个讨论小组都热闹起来了,刚才还冷冷清清的会场,现在发言讨论声不断,气氛十分热烈。渐渐的按劳动表现好、出工多的,占了上风。正当大家讨论正酣时,王主任来了,看到会场讨论的那么热烈,他笑了,大声说,讨论的这么热闹呀,先去油店中学吃饭吧,吃过饭,休息半小时,再讨论推选招工名单,现在散会。各组记录的公社干部听了,让各组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讨论。
散会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会场,走出公社,沿着油店小街,向油店中学走去。那些工分挣得多,出工多的同学,昂首阔步,大声说着话,走在最前面。而那些出工少,工分少的同学,一个个垂头丧气,跟在后面,讥讥诂诂的互相小声说着话。也有和我差不多的,抱着选上我最好,选不上拉倒想法的;还有自认为自己成份不好,根本选不上的。我们这些人反而思想最轻松,走在路上谈笑风生,毫不在乎。上午还在小街上,亲密无比的同学,仅仅三个小时后,竟然想法这么复杂,真是泾渭分明,情绪变化之大,我想想真的好可怕。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招工吗?
油店中学只有初中,没有高中。到了学校,只见歪歪扭扭的蓝球架下,摆了一个装滿米饭的大饭桶,旁边现搬来的课桌上,摆满了碗,一个小竹蓝里,装的是竹筷子。半个蓝球场地上,摆了七八个饭摊子,每个摊子上都是三个菜盆,两盆蔬菜一盆咸菜。经过下放锻炼,同学们都变了,原先在金寨中学上学开饭时,我们都争先恐后的,拿出自带的大饭碗,先盛上堆高一大碗,还嫌不够,用饭勺按了又按,都知道,这一碗饭吃完了,再去饭桶盛饭,那饭桶可是底朝天了。至于菜吗,各桌吃法不一,八人一桌,由桌长分到每人碗里,公平合理;有八个关系较好一桌的,在一起吃。今天同学们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拿碗盛饭,凑齐八人就开吃了。好像公社安排的吧,这饭菜都够吃,菜不够还给添些。
吃过饭了,同学们三五成群的在小街上,闲逛起来。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供销社了,十来间营业间里,都是下放学生。营业员们很好奇,怎么这么多知青。熟悉的人就问一下,答曰,开会。开什么会?答曰,开招工会。怎么,你们知青要招工回去了?是的,招工要回去了。不到一小时,整个油店小街上都知道,下放知青要招工回去了。逛累了,大家又回到公社大礼堂,继续分组接着讨论。讨论中,不时有别的组来旁听,再回去交流。我也到其他组去打探,打探回来再和他们说。我发现,开始有人说按劳动表现推荐,后来又有人说,光看劳动表现还不行,还要看看他思想上再教育合格了没有,是不是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这说的也有理,看来单纯靠劳动表现也站不住脚了,这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讨论不光是热烈,而是激烈了。我在林园大队这组讨论时,因为同班同学,说话也随意,有同学说,甄元安,这次招工你是不谈了,你看你,只扛一百斤多一点竹子,就压的弯腰驼背的,这劳动能和我们比吗。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论干活,我连他们组里的女同学都不如。我只能笑着说,不谈就不谈,大不了还在莲花山干。大家也就一笑了之。可有的组、有的人就不一样了,原先两个较好的同学,却都一心想着招工,一个开玩笑的说,这次招工你不谈了。可另一位认真起来了,反问,我怎么不谈了,我不谈了,你也走不了。这一来二去,由开玩笑,到抬扛,到争吵,最后,要不是同学们和公社干部拉着,都要打起来了。还有的,背后小声说另外同学,和别人打架的事,等等…。这讨论会,到这时也不分组了,干脆就是大讨论了。而且,讨论的内容也有点变调了,就差互相揭短了。至于要推荐招工的五个人名单,却根本无人提名,连提都没人提过。分到五个组的公社干部,不知何时离开会场的,但却看到他们和王主任一起来到礼堂。王主任似乎知道,同学们讨论的内容了,他憨笑着对着混乱的会场,摆了摆双手,会场马上安静下来。王主任是位很有工作方法的公社领导,他有魄力有方法,而且没有架子,对人和蔼可亲,在公社,在知青中,有威信,也很有长者之风。他笑着说,讨论的很热闹吗,可是让你们推选招工名单,却一个都没有。他停了停说,我们党的组织原则是民主集中制,既然你们都不推选名单,那只好由生产队、大队推荐,公社来决定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现在快四点钟了,住的远的同学,回去还有一二十里,我抓紧说几句,今天的招工会,回去后可以跟大队生产队说说,在没有招工走之前,都要安心的在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果谁不安心劳动,别说第一批招工,就是以后有招工名额,公社也不会批准的。他接着说,公社招工工作,有专人负责,如果大家有什么看法、想法和办法,可以到公社来反映,书面反映也行,直接找我也行,现在散会。
王主任宣布散会了,同学们纷纷走出大礼堂,默默的走出公社,走到小街上。上午在油店小街上,同学们见面时打打闹闹的亲热劲,现在已没有了,只是三五成群的小声说着话。走到油店街头公路岔路口时,分手的同学们才拘束的摆摆手,说声再见。这不到一天,同学们似乎生分不少,个个都有了心事。我和林园大队的十个同学,又一起走了五里路。一路上,他们和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真是没话找话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他们说,这次招工,你们十个人中,肯定要走一个。他们听了,互相看看,陈景全说,你怎么这么肯定要走一个呢。我说,当然了,全公社五六十个同学,分了五个名额,林园大队摊也摊上一个名额,这不明摆着吗?我接着说,你们离公社这么近,劳动表现又好,肯定要走一个的。陈景全说,对呀,是摊也摊一个呀,我们到大队去反映一下,让大队去要一个名额来。这时有同学说,就是要一个来了,这十个人,让谁走呢?女同学汤友凤很直率的说,就是有一个名额,十个人争一个,就是走了也没什么意思。陈景全说,那还是走一个是一个好,总比都困在这儿强些吧。说着说着,到岔路口,他们回林园大队,我则继续向前大步走去。
越向前走,山越大,沟更深。夕阳把山顶染的金黄,可山沟里却阴凉寂静,除了快步疾行,我的心情也不好,而且头脑很乱。脚步在加快,思绪也更多。今天的会,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一直学习宣传的"滚一身泥巴,当一辈子农民"的豪言壮语,被“招工”这两个字,砸的稀巴烂;原来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安家落户”的口号,被招工的现实搅得不知所措。现在开始第一批招工,那王主任说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可就是这个王守忠主任,今年4月25日在合肥火车站广场,脖子上掛着“金寨县油店公社”的大纸板牌,亲自接来,下放到油店公社的四十名上海知青。难道以后就一边下放,一边招工吗?那从现在起,谁还能安心下放在山里劳动呢。还有下放在油店公社的同学,同一个中学,同一个县城,同一期下放在同一公社,上午见面亲热无比,可一个会开了,立马生分好多,不说是各自心怀鬼胎,但至少是各有各的心事了。看来学生时代的单纯无忧,再也回不来了。再见了,中学生时代。算了,不去想了,反正这次招工也没我的份,何必去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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