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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队里在这么忙的秋种季节，派四个劳力送我，更没想到队里还送我两个箱料和一套木盆。时间这么紧，才一天时间，队里考虑的好周到呀，这份情义我是还不清哪。我看着队长和绍信大伯，还有这四位，天天在一起干农活的乡亲，想想明天走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面，心里陡然觉的空荡荡的，眼里不觉泛着泪花。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强作微笑，给他们每人倒了碗水。他们四个人商量着怎么挑东西。陈胜友说，他这么点东西怎么挑都挑得走。陈胜举说，陈仁运你就挑箱料和套盆行了，陈胜林一头挑小米桶，另一头挑小桌子和生活用品就行了。陈胜举又看了看屋里东西说，我和陈胜友抬大米桶，桶里装被子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拣拣看都可以装进去的。我问，这大米桶这么大，怎么好抬？陈胜友说，莲花山娶媳妇嫁姑娘抬嫁妆，那大衣橱、大柜比大米桶还大，都抬的了，这还抬不了。陈胜林说，生活用品明天一早来梱，这晚上还要用呢。陈嘉芳队长说，那行啊，明天早点吃饭，早点来梱好装好，不能耽误赶班船了。绍信大伯对他儿子陈胜林说，你帮小甄慢慢拣东西吧，我们割稻去了。队长和绍信大伯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只有我和陈胜林，陈胜林说，我爸说了，今晚在我家吃饭，碗筷盆用不上了，放到米桶里，这样不会打破的。他看了看屋里屋外说，也没多少东西，明天一早就收拾好了。
陈胜林和我默默的坐着，他叹了口气说，小甄，你招工在哪里呢。我说我也不知道，要等到十五号以后才晓得。他说，要在本县还好些，如果在外地工作，那以后见面就难了。他有点伤感的说，你以后有时间，要回来看看啊。我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肯定会经常来的。我无限留恋的围着保管室，房前屋后的转了两三圈，门前的一片菜园，屋后有我和老豹子共同喝水的小水井，天天烧饭烧水用的两个柴禾堆，又到五保户罗老奶奶家去看看。我告诉她，我明天要走了，回梅山，回家了。她喃喃的说，回家好啊，回家好啊，和家里人在一起好啊，你也不会一个人在这儿受苦了，我作孽啊，孤寡一人在活受罪呢。我无言以对，默默的走了。陈胜林跟着我，见我情绪不好，就宽慰我说，招工可是好事啊，比一个人在这干农活强，这干农活，扛竹子好累啊。他接着说，招工了你就是国家人了，吃供应粮，拿工资，住瓦房，还有城市户口，上班也不像做农活这么苦这么累，这多好啊。他看了看我住的保管室又说，这招工回去，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你在这里，一个人住单庄子，好孤单，这是你，我们山里都住不惯，怕孤单呢。他说的这话倒是不假，有些同学来玩过，都说，这儿再好，也不干，一个人住孤庄子根本蹲不下来，那好急啊，别说两三年，最多两三个星期就住够了，那还不急死。
孤独，这是我下放以来最大的感受，也是最大的考验；孤独，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收获。在孤独的环境中，使我知道慎独，慎行。孤独，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才能沉下心来，以小学文化程度，囫囵吞枣的，看了大量古今中外长篇小说以及杂志，尽管文化程度有限，有些地方看不懂看不通，但养成我爱看书喜阅读的好习惯，并且一直保持到现在。我看着这屋里屋外，又看看对面山头上，残阳照耀下，九王寨的残垣断壁，它孤傲的屹立在莲花山最高山峰，这孤独的、残破的美，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四十多年后，我又去西莲花山，在保管室废址上，看对面在九王寨原址上，山民们盖的“石泉寺”，但远不及那残垣断壁美。我和陈胜林屋里屋外的收捡着，他甚至要我把两只水桶也带上，我坚决不同意，我说，来年炒茶时，不挑水用啦。他说，队长都说过了，能带走的全带走，这水桶队里有木匠，再做两只就是了。在我的坚持下，才没带。黄昏时分，我和陈胜林来到老院子。绍信大伯刚下工回来，大妈带着小妹小弟，在堂屋边的灶台烧晚饭。大妈见了我就高兴的说，小甄，这招工回家好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好孤单，还是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绍信大伯倒碗水递给我说，这招工也太急了，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呢。我说，是的，要不是公社王主任在梅山看到我，给我招工表回来签推荐意见，说不定这次招工就耽误了，真悬呢。绍信大伯算了算说，前天一夜，你一个人深更半夜的，在大山沟里走了有九十里路，在莲花山，夜里下瓦庙走棺材沟，还没有人在夜里这么跑过，你胆子太大了。大妈在一边嗔怪道，小甄，你也太急了，再急也要等到天亮再啊，这半夜要遇到野物怎么办。我对她老俩口说，是时间太紧了，也顾不上害怕了，不过，还真没看到野物呢，光听到路边有小野物跑的声音。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绍信大伯点上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中，大妈把饭菜端上桌子。两个蔬菜，一碗咸菜，饭是白米饭。绍信大伯在对面端着碗，算是陪我吃饭。我对绍信大伯说，今年队里受了灾，稻子减产，今后日子不好过了。绍信大伯叹口气说，这老天算不好，今年一直天气都不错，偏偏赶到西莲花山割稻时，下起连阴雨，我到油店附近都问过，他们那儿季节早半个月，稻子都收到手了，才下的雨。大妈忿忿不平的说，偏偏就西莲倒了霉，田里稻子烂了一半，明年春荒可怎么办？说着，又擦了擦眼泪。绍信大伯冲着大妈瞪了一眼说，怎么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吃的差点，人苦一些，还能饿死人吗，队里多种点杂粮，麦子，油菜，今冬明春再砍些竹子，管理好茶园，这样增加些收入，再买些返销粮，回销粮，这日子不就过去了。绍信大伯一席话，打消了大妈的顾虑，我也觉得心宽了。原来，绍信大伯心里早就有了救灾的办法，早已和队长多次商量，想好对付减产渡过春荒的方法。这俩位在上畈队德高望重的老辈，真是把心都放在队里了，队里有他们俩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我对绍信大伯和大妈说，还真是的，上次割的湿稻子吃完后，我是从洪冲小路回梅山的，山下洪冲公社从苏畈到梅山，一路上看到的稻田，稻子都割完了，下面可都没有受灾呢。吃了晚饭，我向绍信大伯和大妈告别，大妈说，明天一早过来吃早饭。我也不推辞，说好，明早起来了就过来。从绍信大伯家出来，本想去队里其他家看看，再道个别的，但这招工来的太突然，时间特别紧，我又走的这样急，这二十几户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还是回去收拾东西吧。
从老院子绍信大伯家，回到保管室。我点上煤油灯，看看搬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很着急。我开始把床前案板上的东西，都收拾一下。这案板平时就当办公桌用的，上面摆的是小闹钟、书、本子、纸张和笔，还有带下来的学习上用的尺子，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等。正收拾东西时，小喇叭响了，我也没有心思听。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一看，是队长儿子陈绍厚来了，我把他让进卧室。他上四年级了，瘦小的身材，脸色白哲，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不爱说话，知道我要走了，看着我收拾东西。我对他说，陈绍厚，我明天就走了，你要好好学习，在家要帮着父母做做事。他点了点头，我把从梅山买回来的，自己没舍得用的精美的笔记本，还有常用的新华字典，以及三角板，圆规，尺子，量角器等学习用品，放在他手里说，这些学习用品都送给你了，有机会到县城文化馆找我，我带你去梅山水库玩。他推辞说不要，我假装生气说，这些东西我招工用不上了，你不要我要它也没用，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他见我这么一说，才拿着。他也不说话，但从他瘦俏脸上的大眼睛中，已经告诉我了，他是舍不得我走的。许久，他低声说，我回去了。我刚下放住保管室时，队长怕我一个人住孤庄子害怕，让他晚上陪着我，一张床上，我们俩睡了两个月，现在要走了，我也有点不舍。我把他送到他家门口，才回保管室。我也没有心情收拾东西了，关上大门，又点了盏灯，看起还没带走的书来。九点，烧水洗澡后，上床睡觉。
早上六点，闹钟响了。我急忙下床洗漱，接着到绍信大伯家吃早饭。刚吃完早饭，回到保管室，陈胜林来了。我正在梱被子，他把我垫被叠好，放在小米桶里，又把开水瓶水倒掉，也放在小米桶隔板另一边。这时，陈仁运、陈胜举和陈胜友都来了，我们七脚八手的把东西梱得梱，放的放，一古脑儿都收拾好了。细心的陈胜林，要把我的二个煤油台灯装上带走，我没有同意，要留给队里开会或炒茶用。他说，队长都说过，能带走的都带走。这时队长和绍信大伯来了，我对队长说，这两盏台灯不带了，给队里开会或炒茶时用。陈嘉芳队长说，还是带上吧，说不定招工以后能用上呢。我说，不带了，这煤油灯里的煤油要洒了，那其它东西染上煤油，就坏了。在我坚持下，这两盏煤油灯才没有带走。东西装好，又梱好了，他们四人把两担挑子和抬大米桶的抬子，都挪到保管室门外。陈胜林的挑子，一头是装满东西的小米桶，一头是小方桌和一梱农具及生活用品；陈仁运挑的是两口箱子木料和一套木盆；陈胜友与陈胜举俩人，抬的是装上被子等物品的大米桶。而我却空着手，身上只背个黄背包。挑子和抬子虽说都不重，但体积大，挑着和抬着都不大好走。
这时门里门外来了很多人，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这是干什么呢？这时，绍信大伯对敲锣打鼓的人们，摆了摆手，锣鼓声停下来。绍信大伯大声说，都别说话了，今天我们队下放学生招工回去，大家来欢送他，下面队长给大家说话。队长陈嘉芳习惯性的咳了咳，大声对大家说，下放学生甄元安，响应毛主席党中央号召，来我们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有三年了，这再教育好了，也招工回去了。他停了下又说，这三年，小甄表现很好，也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累，今天要走了，我们要敲锣打鼓欢送他。我看了看这屋里屋外的人，这都是上畈队的社员，也有少数新上队来看热闹的。原来，这是队长和绍信大伯招呼的，要队里人都来送我。队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来了，老院子的，新庄子的，下庄子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一百多人。看着这些曾经帮助我，教我干农活的人；看着这些教我炒茶，帮我教我种菜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着这些天天送菜给我吃，帮我舂米擂稻的人，我多么想说，谢谢啦！谢谢啦！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硬，鼻子发酸。我怎么也没想到生产队里，竟用这样高的礼遇来送我。我当时感动的直接傻了！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队长陈嘉芳和绍信大伯领着我，带头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两担挑子和一副抬子，然后是队里的社员。除了年龄大的和怀里抱的小孩没去，其余人都来送我，有近百十人，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好热闹。一路上，引起其它队不少人，跑到大路边上来看热闹，遇到有人问你们队这是干什么，队长和绍信大伯会自豪的大声说，我们队欢送下放学生招工回去了。有的人说，这么多人，还挑着挑子，抬的抬子，还以为你们队嫁姑娘呢。队里的陈胜良开玩笑的说，对，我们队嫁下放学生呢。其他队的人也笑着说，像，像的很呢，这又是挑子，又是抬子，还陪送套盆和箱料呢。在敲敲打打，欢声笑语中，从上畈队保管室开始，一路走过西莲小学和西莲供销社，又走过小店子，走过整个西莲的大田畈，一直把我送到，西莲通往烂石红岭脚下的小石桥。这座用石条搭建的清代二孔小石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鹿桥。椐说是清朝状元吴其俊，曾游历并创“ 莲花八景 ”时取的名。(这古八景是：孟山啸虎、香乳流泉、鹿桥夜月、龙潭宿雾、狮岩仙茶、锦屏叠翠、百丈听音、莲石晴霞)。当时西莲有个习俗，送亲友就送到小石桥。队长和绍信大伯停下来，队里的人在桥边又猛敲一阵锣鼓后，停了下来。队长拉着我的手说，小甄，我们就送到这儿了，招工后，要好好工作，争取进步，要有前途，有空回来看看。绍信大伯红着眼说，小甄，招工后有时间了，要回来看看。我对队长、绍信大伯和队里人，不停的说，回去吧，回去吧，队里活忙呢。队长说，好了，大家都回去干活了。队长和绍信大伯领着队里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我依依不舍不得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我望着渐渐远去的，与我朝夕相处的队里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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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5 19: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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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6 07:3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