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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家族企业
在生产冷烫液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有毒的废渣——碳酸钡,起初我把它用几个大缸贮存起来,后来生产量大了,贮存碳酸钡的大缸把仓库都占满了。我开始做实验,用盐酸把碳酸钡溶解变成氯化钡,再把氯化钡用氢氧化钠转化成氢氧化钡,作为生产冷烫液的起始原料。这个方法既解决了污染,又降低了生产成本。
按照先进国家的做法,我起草了一个冷烫液的技术标准,送市标准化所检测并由市科委主持召开一个全国性的“冷烫液生产工艺和技术标准审定会”,市科委主任说这应该是全国第一个由民营企业起草、审定的标准,所以应邀前来参加会议的各地媒体都做了报导,引起不小的轰动。
我想要申请国家级专利,科委主任说,现在《专利法》还在讨论中,等它出台以后就可以申请了。我傻傻地把所有的技术内容都发给参会人员,后来有人把冷烫液技术工艺和配方卖给一些“社队企业”和私人作坊,起初这个技术可以卖到十万元,慢慢地降到三万元、五千元、甚至几百元了。全国各地都有人在生产冷烫液,但产品质量参差不齐,良莠难分。
我担心这些小厂、小作坊生产冷烫液会把有毒的碳酸钡随便处置造成污染甚至可能出现中毒事故,就写了一篇文章《冷烫液生产中钡渣的回收利用》发表在轻工业部的刊物《日用化学工业》杂志上,全国推广以后,这个污染算是解决了。
冷烫液并不是我的看家本领,工厂不能全靠它维持,所以我又做了一些实验,有几个实验很快就成功了。工厂又增加了一个项目——开始生产染发粉,起先只卖给各地的理发店,很快就供不应求,上海、北京、广州、武汉等地的要货单像雪花般飞来。我向公社租了一个早已废弃的砖瓦厂,把它改造成“日化车间”,生产冷烫液、染发粉、洗发水,很快就成了全省规模最大的日用化工厂。
公社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又想安插自己的亲友进入我的化工厂,都被我断然拒绝,最后逼着我修改承包合同——每年上缴利润五万元,年递增百分之三十,再为原化工厂还掉二十万债务。为了一顶“集体经济”的红帽子,我只能咬牙应承下来。
我想让自己生产的产品有一个注册商标,这个商标应该带个“黑”字,因为几乎所有的产品都是头发用品,而中国人的头发以黑为美,想到了“黑牡丹”,觉得还不错,便到县工商局注册。
工商局企业股股长刘得志正要出门,看到我就笑着说:“你是我们县第一个来办理注册商标的,你看县里现在已经办了几千个工厂,他们连工商执照都不要呢——我现在就是要去给他们送执照。你说你要注册的商标叫什么?”
“黑牡丹。”
“你真够大胆!还记得一九六六年我们写你的大字报吗?”
原来刘得志跟我在中学时是同班同学,那个时候他和几个同学说我下棋时总爱执黑子,又赢得多输得少,就写了一张大字报说我喜欢黑色,喜欢黑帮、黑五类等等,“痛恨”红色政权……
我说:“再来一场‘运动’的话,我完蛋,你也完蛋,彼此彼此。”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陈星有钱有“势”以后,“富贵思淫欲”,同兴南化工厂厂里的女出纳员勾搭成奸,被人捉奸在床。出纳员喝了“一点点”工厂自产的敌敌畏,竟一命呜呼死了。死者家人到陈星家里“吃人命”(这里的一种习俗:有人非正常死亡的话,亲友们要去“嫌疑人”家里借故闹事),陈星逃到我家求救,我托人送了一些钱给死者家属了结此事,又介绍陈星到乐东化工厂当销售科长。兴南化工厂也就树倒猢狲散,厂里所有人员各奔东西走了。
乐东化工厂那一年生意非常好,到年底结算时,净利润高达一百多万元。陈星特地来古镇对我说:“要不是我的销售水平高,工厂哪能赚那么多钱呢?按说我应该得利润的三分之一。”
第二天厂长也来了,说“要不是我领导有方,哪来的一百多万元利润?我应得利润的一半!”
会计员紧跟着也找到了我,说:“几个月前我找到一份税务局的内部档,今年就少交五十万利润,奖给我一半不算多吧?”
派去乐东化工厂代我当技术总监的林华也对我说:“要不是我们的技术,他们会做什么呢?我们最少也应得利润的三分之一。”
我把他们都召集到自己家里,然后对大家说:“人往往高估自己的能力和贡献,你们有两个人要利润的三分之一,一个要利润的一半,一个要二十五万元,加起来是多少?其他管理人员和工人们呢?难道他们就没有贡献了?”
几个人都不听我的劝告,陈星说了一句:“争气不争财,不给我三分之一的利润,明年我就不干了。”
一个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非常好的工厂就这样由于利润分配问题而倒闭了。
我由此回想自己的工厂,今后会不会也出现类似的问题呢?苦思冥想了几天后,我召开家庭会议,宣布工厂为父亲与全体兄弟共同所有,平均分为八个股份,也就是每人拥有工厂百分之十二点五的股份,包括还在上学的六弟也有份。父亲认为不妥,建议改为我拥有百分之十六的股份,其余七个股东都拥有百分之十二股份,我为工厂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这个方案得到“全体股东”“一致通过”。
林霍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来古镇对我说:“你不应该给你的兄弟们股份,以后会出乱子的——你同他们的关系应该是雇佣关系才对,即便你给他们高薪或者偷偷给他们发红包也行。”但我坚持己见,以为自己“发明”了一种“克服家族式企业内在矛盾”的好办法,可以“一劳永逸”了,不同意“再议”。林霍金说了一句:“中国的家族企业全都倒于内乱。”我也不在意,把好友的话当耳边风。
林霍金此行还有一个任务:他两年前承包了东兴化工厂,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做了一个项目——润滑脂,请市里有名的一个工程师负责全部技术工作,谁知这个工程师只会吹牛,技术不过关,生产了一百多吨钙基润滑脂全是不合格品,人也连夜逃跑了。林霍金又找了好几个熟悉石油加工的工程师来看过,都摇着头说没有法子处理这些“废品”。工厂频临倒闭,找我是来讨救兵的。
我到了东兴村,才知道化工厂已经不在破庙里了,搬到不远处的公路边,新盖的厂房倒也壮观,霍金领着我进了厂房,只见所有仓库到处堆放着像豆腐渣一样的废品,令人心酸。我取了一些样品测试,发现问题在于“缺水”,就叫工人把一些“废品”投入反应罐里,加热到“沸腾”,再加入一点点水,十年前的一幕重现在众人面前——几公斤的水让一百多吨的“废”润滑脂全部再生!林霍金感恩不尽,激动万分地对我说:“原来他们都说你是神仙,我今天再一次看到真正的仙了”。
霍金跟我一起去看我们原来住的破庙,只见那地方已经彻底改观,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原来是十三个村子的农民们和海外华侨集资重修庙宇,已经接近完工,新寺庙金碧辉煌,光彩夺目,令人赞叹不已。
霍金说:“过几天保生大帝要‘进殿’,将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我请老木匠王元木以我们俩的名义做了两块牌匾,让他们分别立在适当的地方,以表示我们对保生大帝的敬意。”
我说:“谢谢你,这两块牌匾的钱我们各出一半。”
霍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两块牌匾做工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中间四个字和落款不一样而已。”
两天后,主持庆典活动的头头突然通知保生大帝要“提早进殿”,我们请王元木连夜加班刻上我和霍金的名字。霍金原来交代王元木他送的牌匾应该挂在大殿上方最显眼的地方,而我送的牌匾则会挂在大门后面,拜佛的人回头时才能看到。没想到王元木一着急,竟然把我们俩的名字贴错了——我送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上方,所有来拜保生大帝的人们一走进大殿第一眼就看到我的名字!
据说牌匾挂上去的时候,王元木看到错了,想取下来重新制作,霍金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小林才有这个福气,不要换了。”
霍金说东兴有个农民的孩子有“特异功能”,不用眼睛就能“看到”文字和画图,邀请我同他去“见识见识”这个小朋友。我也早就看到这方面的报导,只是没有亲眼目睹——一般对没有实际看到的事物我总是不太相信的——所以一到傍晚我就同霍金、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到了这孩子的家。孩子还没有回到家里,估计还在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上,我们抓紧时间在大门外的树下每人写了几张字条,有的画图,折叠或搓成一团,待到孩子到家时,我看着孩子吃完饭,然后才拿出一个小纸团给孩子,请他“猜”字。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纸团里写的是什么字。
孩子把纸团捏在手心里放到耳朵下面猜字,一分钟,两分钟,二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看到孩子脸上都是汗水,就说:“猜不出就不猜了吧?”但孩子坚持要“猜”,说:“第一次都很慢,而且搓成团的不好猜”,言外之意是折叠的好“猜”一些。又过了一会儿,孩子突然说:“有了,有了,是个‘大’字”。我取来纸团展开一看,果然是我写的“大”字,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霍金和另外两个朋友给孩子的纸团、折纸也都一个一个被“猜”出,准确率百分之百!最快的不到两分钟就“猜”出来了。霍金的一个纸团里面画着太阳、树木、小鸟也全部被孩子“猜”出,众人激动的心情不可言表。
我算是一个“科研人员”了,用严格的实验程序测定孩子的“特异功能”,可以说完全是科学的,排除了所有作弊的可能。怎么解释这个现象呢?
虽然我还不能用现有的科学知识来说明这种“非眼认字”的“特异功能”,但我相信我的实验,相信我的眼睛。目前不能解释的现象不能武断地斥之为“骗人”、“迷信”,或简单地说是“魔术”,随着人类认识自然的能力向前推进,现在所谓的“特异功能”以后会得到合理解释的,也不再有什么“特异”了。如果不是这样看待的话,“科学发展是无止境的”这一句话怎么理解呢?
为此,我写了一篇科学幻想小说在国内一个不太出名的刊物上发表,题目是《为了和平》,讲述在“未来”的某个时期,有敌对的两方军民各自用“特异功能”发展出来的技术、武器和设备互相窥探对方的情报,破坏对方的设施,甚至给对方人员催眠等等,最后“正义的一方”终于取得胜利的故事。
故事是虚构的,但我对“特异功能”的研究工作却没有虚构,只是在小说了里吹吹牛皮而已,告诉读者我有这方面的设想,也许明天就成为现实。
从东兴回古镇时,在车站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好像是小铁匠郑斌,几年不见他变化太大了,以前瘦瘦的,现在怎么胖了,俨然一个大老板的样子,要不是他叫我,我还真不敢认。
寒暄后我问他现在做什么,郑斌说:“几年前我们老家有人带我到东三省做水龙头生意,没想到生意这么好做,我们那个镇子所有的人都发了,现在全国各地都有我们的亲戚朋友在做这生意。”
我问水龙头生意怎么做,郑斌说:“我们到任何一个工厂、机关、单位,就把所有的水龙头拆下来换上我们的,一笔生意有时就赚好几万了。”
“怎么会那么好赚?换上的水龙头不要成本吗?”
“被你说对了!我们把换下来的水龙头用砂纸擦一擦就当成新水龙头给第二家换上去。”
“人家又不是傻子,不会想到你们在骗钱吗?”
“傻子肯定不是傻子,我们要给头头一半利润。”
原来如此!
在路上我又看到有人用“茶枯水”洗头,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情形,记得那时候没有洗发水,甚至没有肥皂,人们普遍用油茶饼煮水滤出“药水”洗头、洗衣服,洗后头不痒,而且可以去头皮屑,衣服洗得更干净,要是把这种天然的物质提取出来配制洗发水、沐浴液、洗衣液多好。于是我回到古镇就直奔农贸市场买油茶饼,迫不及待地到厂里试验去了。
经过几个月实验,我从油茶饼中提取了几公斤茶籽皂素,又用这茶籽皂素配制了几十瓶天然洗发香波,自己洗了以后感觉不错,再发动全厂工人试用,都觉得“可以”,缺点是色泽不佳,黑不溜秋的,气味不甚美好,泡沫不丰满。虽然我试验了成百上千次,这些缺点还是不能完全克服。优点是:洗后头发柔顺易梳理,可以去头皮屑、止痒。
我到乡下收购了几十吨油茶饼,制造出几百箱茶籽皂素香波,发给北京、上海、广州的几个大商场试销,几个月才销完。
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的一个经理道出销售不佳的真相:这产品太超前了!过二十年也许好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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