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时代（非虚构文本长篇连载）

麻沙老农

当年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观念，如果打到野味还能改善生活。我们大队有几支步枪冲锋枪，平时锁在柜子里，难见真容。村民家里有火药枪，即土铳。不过大多数人都缺少尚武的精神，土铳都是落满尘土。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村民，经常上山打猎，宣称要打野猪。打野猪通常是几个人带一群猎狗进行围猎。他总是一人一狗单独行动，因此大家看着他扛着土铳的背景常常说风凉话。不过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有一次终于打到一头野猪，知青在肉食缺乏的时候，买些野猪肉开开荤，也是喜出望外。

冷月沧波

四十八  1976•龙之年（上）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正是中国传统历史的龙年。这一年，是我在那个茶场插队的第三个年头。时光，就在无休无止的接受再教育的劳动中流转，沉重而粘滞。村头的老树并没有因为龙年的到来而绿叶纷披，仍然以它暴凸的虬枝在阴沉的天幕下抒写着冬天的积怨；陌头上走过的老牛却益发的步履蹒跚，在蓑草迷离的田埂间无所适从。
    这一年，我在场里过春节。在一片寂寞而空虚的日子里度过了三天的假日，在无望的仰望中迎接着龙年的到来。当山野的黄昏来临，深冬的寒风拍打着窗棂，黄昏星也不显现的时候，我在幽暗的斗室里燃起自己心灵的孤灯，烛照属于自我的一方小小的天地。我知道，我无法用理性的脚步去丈量自己的生命的历程。我只能在无为的日子里用沉重的劳作来打发凝滞的岁月，在沉郁的情感中仰望如屏的高山。当一个民族的命运都难以在时代汹涌的大潮中确定沉浮时，作为个体生命的我们更是无法与强大的时代抗衡。虽然我不甘心于命运的摆布，却又不得不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这一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岁月已成强弩之末。虽然批判邓小平的三项指示为纲的浪潮仍在汹涌，中国的政治命运扑朔迷离，但历经十年文革刀光剑影的人们，对此却有点波澜不惊了。世事棋局，黑白纷争。城头的大王旗变来幻去，芸芸众生无法辨别孰是孰非。但龙年伊始，省里的原工总、联总两派却已是呈刀光剑影之势，附属于省两大派的市、县各派也在磨刀嚯嚯，窥视着方向。
    这一年，我们场里新换了一个头头。一个原来不很得志的派头头来担任场领导。由于观点相左，也由于原先的失志，而今已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因此，对我们这些持不同观点者则整天的横眉冷对，横加指责。每次开会时“批林批孔”，也往往附带着批判我们，仿佛我们就是孔老二、林彪在场里的代理人似的。搞的我们灰头灰脸，似乎我们不是来接受再教育，而是来接受再批判的。我记得对我的最大的一次恩赐，是场部的制茶车间建了一根十余米的大烟囱，需要在上面写上“农业学大寨”的五个红漆大字，以壮声威。由于场里无人能写，便想到了我，作为一项政治任务交给我去完成。这也许是我在七六龙年最为得意的一件事了。
    这一年，又有一批知青来场里插队，大约十余人，大多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少。来时，在场部举行的欢迎会上，一个个慷慨激昂，热心沸腾，摆出一副在“广阔天地”战天斗地的模样来。我们这些早几年来的知青心里暗暗发笑，这实在是几年前我们初到茶场时的翻版，而六四年上山的老知青们则一脸的漠然。实在的，十几年的风雨历练，他们对这些玩意早已司空见惯了，心底自然是波澜不惊。
这一年，一位六四年的老知青疯了。据说若干年前，他曾组织或参加过一个反动组织，这个组织都是六四年的知青结盟的，后被破获了。于是一大批知青被判刑、被戴上各种“帽子”。这位疯了的知青属于情节较重的一位，被判了刑，在狱中疯了，于是放回场里，接受所谓的劳动管制。他被关在场里的一间小黑屋里，整日嚎叫不止，夜晚更甚。这位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知青，且能用鸡毫写得一手好字，如今却不但沦为阶下囚，而且发了疯，这很引起我们这些知青的悲悯，然而世事如此，谁也无法，只能徒唤奈何而已。
    这一年，一个老职工忽然间服毒自杀了。这是一个性格有点孤僻的职工。脾气暴躁古怪，也很少与人沟通，且没有老婆孩子。在五里路外的一个村庄里有一个相好的妇女，一般一个星期来一次，为他整理房间，浆洗衣服，当然也住宿这里，第二天回去。他们的这种关系处于半公开状态，也不避讳他人的耳目。大家也便见怪不怪了。这老职工的自杀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感觉他没有自杀的理由和动因。但他确乎是自杀了。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在陆技术员房间玩。而那个老职工与陆技术员是相邻而居，两者仅仅一板之隔。当我们经过老职工的房间门口时，一股浓烈的农药味从木板缝里传了出来。于是，老陆起了疑心，推推门，里面是反锁的。大声敲门，喊老职工的名字，均无反应。我们感觉事情蹊跷，老陆猛一脚将们踢开，一股浓烈的剧毒农药“敌敌畏”的气味直冲脑门。我冲了进去，只见那老职工仰躺在床上，枕边是一堆呕吐的白沫。我忙用手探了探额头，早已冰凉。

冷月沧波

四十九  1976•龙之年（下）
    这一年，在沉默与无奈之中，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知青们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中国应该发生点什么了。
    曾经有一个对《易经》颇感兴趣的知青说，龙是中华民族最悠久的图腾。在扑朔迷离的东方文化体系中，它具有幽秘、深广、圣灵、至上的意义。它不仅是民族古老的徽识标志，不仅是吉祥福运之物，不仅是人世间最高权力—皇权的象征，而且还是无可认知的神秘力与人类精神相结合的物质化身。中国，现在是潜龙在渊，但龙翻身的日子不会很远的。
    果然，这一年发生的事件似乎印证了这位知青的预言。一月八日，正是正月正，龙抬头的日子。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因为国事操劳过度，积累成疾，阖然长逝，留下未竟的事业，不尽的哀思。作为智慧的化身，正义的象征，总理的去世，无疑在人民心中卷起了巨大的情感漩涡。“一盏东方的明灯从此熄灭，一颗伟大的心脏从此停止跳动。”悲风凄雨弥漫了整个中国，民族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十五日，百万军民冒着严寒，在长安街两侧，挥泪哭别敬爱的总理。其景其情，为中国历史上所仅有，也成为世界历史上空前的一幕。
    三月八日，中国东北上空烈焰翻腾，轰鸣不息。在五百公里范围内降落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后来专家们收集到的陨石不知其数，最大的一块重达一千七百多公斤，属当时世界上已知的最大陨石。
    四月五日，丙辰清明。百万民众聚集在天安门广场，花海诗潮，祭奠忠魂，天地为之动容，山河为之变色。他们“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用特殊的方式来祭奠英灵，反抗专制。次日却遭到四人帮的残酷镇压，酿成震惊中外的“四五天安门事件”，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页。正义与民主在高压与专制下哭泣，良心与理性在历史的漩涡里沉沦。然而历史学家认为，这一事件是中国当代民主意识的大觉醒，其历史意义可与五十年前的“五四”运动遥相应和。
    七月六日，开国元勋，德高望重的朱德委员长逝世，全国又一次陷人悲哀之中。遥想当年，朱老总与毛委员一起纵横天下，世称“朱毛”。几十年来，朱老总总是忠心耿耿地扶助毛主席打天下，治天下。而今朱老总的归去，怎不令人遽兴“将军一去，大树飘零”的感叹！
    七月二十八日，中国唐山发生强烈地震。天动地摇之中，刹那间几十万生灵灰飞烟灭，整个城市成为废墟。这是世界地震史上死难人数最多和城市破坏最惨的一次。其产生的痛苦积淀在几代人的心里，时至今日，人们依然不堪回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无数生灵不竭的救号。
    继唐山地震不久，河北丰台地区再次发生强烈地震，大自然再次施展它的淫威，又是不少无辜的生命化为一缕尘埃。
    九月九日，中国当代最伟大的革命导师毛泽东主席走完了他八十三年人生道路，告别了他的八亿子民，遽然而逝。一个从湖南韶山冲里出来的中国农民的儿子，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使一个积难深重的民族，一个饱受欺凌的弱国傲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其扶大厦既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雄才大略，其马上挥戈退日，马下铜琵铁板的英风侠气，倍受世界的瞩目，更受中国人民的礼拜。文化大革命的造神运动，又把毛泽东推上极致的地位。而这一颗政治巨星的轰然陨落，其引起的巨大冲击波冲击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冲击着八亿中国人的心灵。耐人寻味的是，九月九日，这两个中国传统数历中最大的数字，竟然奇异地镶嵌在毛泽东一生的生命中，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神秘之迷。一九二七年的九月九日，毛泽东领导第一支农民革命武装，打响了秋收起义的第一枪，从此拉开了中国土地革命战争的大幕，也标志着毛泽东作为一个革命领袖正式登上了中国的革命政治舞台；也据说是在一九四九年的九月九日，毛泽东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迈着雄健的步伐走进北京城，从此开始他治天下的历史；而七六年的九月九日，却成为他一生传奇生命的最后终点。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寓含着东方的神秘之象？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人合一，使之横贯了五十年的时空？但毛主席的逝世，确使当时的中国处于一种失重状态，人们在极其悲痛之中，还在担优着中国命运谁主沉浮的问题。
    十月六日这一天，也许是中国人民最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历经十年的中国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物换星移，否极泰来，动乱和悲伤的一页翻了过去，人民额首相告，弹冠相庆。
    一九七六龙年，确是不平凡的一年。似乎造物主要把所有的苦难和悲哀都倾注到人世，而后众生才能获得超度。这一年，动荡与激奋、悲哀与欢欣、毁灭与新声、迷惘与崛起、大悲与大喜、诗与火、血与剑、自然与非自然、偶然与非偶然等构成的经纬之网，编织了这一年奇异而特殊的历史。这么多的偶发事件，高密度地发生，在相连贯的历史进程中、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演绎出一条逻辑链条，似乎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有人也就这样发问过：
    “如果不是这种天崩地裂，大灾大劫；不是天折维拄，地倾东南；不是一年之中最高权力的三根支柱相继倾折；不是自然之相频使征兆，现实社会灾难不止…也许这个曾经长期麻木，又一度被麻醉的民族还不会蟠然醒悟吧？”
也许，这种发问不是出于唯心主义的臆测，而是有其现实的意义的。马克思在一个世纪前就曾经在《中国革命与欧洲革命》一文中说过：“历史的发展，好象是首先要麻醉这个国家的人民，然后才有可能把他们从历史的麻木状态中唤醒似的。”因此，七六龙年，无论是政治事件还是自然之象，确实是给这个古老的民族提供了一种转折的可能与契机。事实上，中国自“五四”以来，虽然作为一个民族，其民族心理已经起了一些变化，民主与科学的两面旗帜曾一度在精英阶层飘扬，但连绵的战争使得理性主义哲学光芒逐渐弱化，即使新中国成立后，也由于实际上人治统治和一系列的诸如批胡风、反右派的政治运动，也使整个民族在气魄、胆识、才能、精神与智慧、创造力等方面受到了严重的内创。而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更是把这种民族的不幸与苦难推向了极致。因此，七六年苦难与危运正是激发生命体产生自主调节的先决外部条件之一，它唤醒了民族的麻木心灵，强化了民族的反叛意识，浇铸了民族自强的信心。而自此之后的中国的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所展现飞龙在天的宏猷大象，显示了从苦难中挣扎而出的民族的伟大生命力和前进冲击力，实在是与七六龙年关系大焉。

雾梦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10 09:52
四十九  1976•龙之年（下）
    这一年，在沉默与无奈之中，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知青们却隐隐约约地感到， ...

      贴文细腻的描写仿佛将雾梦带回到了难忘的1976年。虽然在认知的程度深浅上会有所不同，但我们却经历了那个年代的真实......

麻沙老农

当时听到的民间说法是：1976年是农历闰八月，这样的年份多灾难。1900年是闰八月，八国联军攻进北京，两宫西狩，即皇帝和太后狼狈逃往西安。1957年是闰八月，有反右运动。后来的1995年也是闰八月，不过没出什么大事。

龙行天下

一九七六是龙年，
三大伟人相继仙，
唐山地震太可怕，
震醒国人再向前。

冷月沧波

谢谢知青朋友的支持！

冷月沧波

五十  夜路
    这一年的九月七日，是农历白露，九月八日，是中秋。是万家团圆的传统节日。那几天，我正请假回家，与父母兄弟们团聚，共度中秋。但十日那天，我接到了场部的电话通知，凡在外的职工和知青，必须接到电话后，马上赶回原单位参加重大活动，凡不按规定返回的，一律以重大违规处理。
    我接到通知后，正是十日中午，从家里赶到茶场，一百多里路，而且那路大多是陂陀山岭，盘曲难行。我到车站一打听，已经没有车了。那时候往往一个方向仅一个班车，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没有办法，我只好背上挎包，装上一只手电筒，踏上了回场的路。开始是随着公路走，但有人告诉我，走小路要比走公路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于是，我又转向小路。那路，随之弯曲、崎岖起来，而且大部分是山路。好在经过几年的锻炼，对这翻山越岭，不在话下。只是一个人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有点寂寞。
    傍晚时分，我走到一个小镇处，去那里吃了一碗面条，同时打听回茶场还有多少路程，那个女店主很热情地告知，还有将近五十里，她还劝我在小镇住一宿，第二天再走。她说，听人说这条路晚上走，不大安全。我问怎么不安全法，她吱吱唔唔地说，他们都说这条路有鬼。
    我放声大笑。如果是盗贼横行，强人剪径，我或许怕了。我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所谓神啊鬼啊的东西。想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即使那鬼神，遇上我恐怕也要退避三舍，我还怕谁，再说那时候虽说是文革时期，但社会治安真是很好，很少有拦路打劫、杀人越货的事件发生。看看暮色渐浓，夜色渐起，我买了一包纸烟，紧了紧腰带，谢过热情好心的女店主，出门看了看天，上路了。
    夜色很好，农历十七的月亮还是很硕大和明亮，照得天地间呈现出一片朦胧的美。那树木森森的山，那山上嶙峋的怪石，恰如一幅幅剪影，在月色里线条变得柔和、含蓄起来。初秋的山风轻拂，凉意如水般浸透身心。间或有未睡稳的鸟儿拍翅，传出几声短促的鸣叫，顷刻又归为平静，而路边的鸣蛩声声，应和着我的孤独的跫音，在寂静的大山中传出回响。我庆幸自己能够在这大山之中一人行走，独行而不落寞，这种体验十分美妙，也许这辈子就此一次了。
看了看表，大约走了一半多的路程，前面是一条蜿蜒的长岭。如果爬上这条山岭，翻过前面那座当地人叫莲头的山，那么到场部也就不远了。
    正当我鼓足干劲爬山岭的当儿，我无意中手电一晃，发现前面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还在蠕动着。那个时候，我的汗毛一炸，心里一惊。马上想起晚上那个女店主的话，难道我真的碰上了鬼不成？我将手电筒聚了聚光，但没有用，那手电筒已经没有多少电了，照近尚可，照远只有朦胧一片，何况我的眼睛近视，看远景本身就有些模糊。
    我收住脚步，立在原地不动，大脑紧张地进行分析、推理、判断。首先，这不是眼花或幻觉造成的，是实实在在的有一个物体在前面。其次，那个物体是活的，会动。其三，最有可能是一个动物，因为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映不很强烈，但不知是什么动物。我在原地待了几分钟，并悄悄地捡起了一块石头，以防万一。当我正在要不要上前犹豫不决的时候，没有想到那个物体突然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而且是穿着簑衣的人。是谁？在这夜深人静的荒山野岭，一个人蹲在这里？他在干什么？
    我壮了状胆，大声喝道，是谁？干什么的？由于声音太大，整个山谷都传来嗡嗡嗡的回声。那个人听到我的喝声，却没有回应。只是朝我走了过来，我一边用手电照射着他，一边捏紧手中的石头。他越走越近，而且我听到了他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声音，类似于念咒声。当他侧身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疯子。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瘫坐在路边，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时我才发觉，我浑身被冷汗湿透了。
爬上莲头岭，已是下半夜。当我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场部，心中竟然充溢着一种幸福和温暖，类似离家久远的游子回到故乡的感觉。

冷月沧波

五十一  追悼大会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当时全国统一召开毛泽东主席的追悼会的时间是定在九月十八日。在这之前的一个多星期，大家都沉浸在哀痛之中。由于毛泽东及文革的造神运动，使得毛泽东的倏然离去，犹如一颗巨星陨落，使全国的民众处于一种失重状态。政治敏感性强的人，开始考虑民族兴衰，国运走向了。记得抗战期间，蒋介石写了一本书，叫作《中国之命运》，后来，毛泽东发表了一篇政论，叫作《两个中国之命运》，那是两个主宰历史沉浮的人物对中国命运的一种看法和判断。那个书写《中国之命运》的蒋介石已先于毛泽东驾鹤而去，而今，发表《两个中国之命运》的毛泽东也因为疾病，而无法“万寿无疆”。由于毛泽东的逝世。中国的命运和历史似乎又走到了一个转折点。
    在前几天，我又接到了场领导的通知，叫我布置追悼会的灵堂。我们的灵堂设置在平时开会的会议室。那灵堂到也简朴庄重，以黑色为基调，横额和两边的挽联均是黑底白字，中间是毛主席的巨幅标准照，然后是苍松翠柏环绕。那字是我先写好，黑体字，然后由几个手巧的女知青用一张白纸重垫在写好字的纸的下面，用剪刀剪好，再用大头针别在黑布上。
    我记得当中的横额内容是“沉痛哀悼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两边的挽联是“继革命之遗志，化悲痛为力量。”忘了是上级统一安排，还是我们自己有所创新？
    第二天是星期六，场里破例没有出工。上午九时许，全体职工胸戴白花，臂缠黑纱，肃立在灵堂，参加追悼大会。除了播放哀乐，低头默哀，三鞠躬等一切如仪外，大会还安排了几个老工人的发言，那是感恩式的礼赞和追思，于唏嘘之中，我们也感受到了老一辈人对一代领袖人物的怀念，其次，是知青代表发言，一个女知青装作很庄重的样子，表示要继承伟大遗志，扎根广阔天地，坚决与“拔根派”作斗争。最后是场领导讲话，他未语先泪，几度哽咽，表达了一个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革命者对最高领袖的哀痛之情。
    但当我们在肃穆中进行表演的时候，门外的小朋友们的笑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们都是场里职工的子女或孙辈，还没有读小学，有的只有两三岁。当时没有什么幼儿园，因此他们就在场里跟随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们。他们少不更事，政治风尘的飞扬，于他们还没有领略到，伟大领袖的概念，于他们也难以领会。所以当时的笑声和哭声，在他们，完全是天性的流露，是最真实的人性的表现。只是在这种场合，与灵堂里的肃穆形成强烈的反差，使人产生一种十分荒诞的感觉。由此，我想到了我们知青，在轻掷年华之后，如一株经霜之后的秋茶，尽管还可以采摘叶子，制成茶叶。但秋风换色，秋影萧疏，经一番岁月的杀青、揉捻、翻滚之后，经现实之水泡出来的，却是有那么的一丝苦涩。当然，于这苦涩之中带有一分厚重。不过，价值如何，那也要看品茶人的口味了。
    在追悼现场，我的思绪如平原走马。易放难收，不由得想起这些不合时宜的内容来，真是对伟大领袖的亵渎，罪该万死。
    虽然毛的去世，对民众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震荡，使整个时代处于失重之中。 但对个体的人而言，却并非人人都是那么的沉浸在哀伤之中。在举行追悼会的下午，我们还是要顶着初秋的骄阳去山上劳作。这是因为，我们作为一般的民众，实在没有领会到一个历史的拐点就要到来。

雾梦

冷月沧波 发表于 2016-1-11 19:12
五十  夜路
    这一年的九月七日，是农历白露，九月八日，是中秋。是万家团圆的传统节日。那几天，我正请 ...

  月色怡人，情景交融描写的真好，非常喜欢~   夜色很好，农历十七的月亮还是很硕大和明亮，照得天地间呈现出一片朦胧的美。那树木森森的山，那山上嶙峋的怪石，恰如一幅幅剪影，在月色里线条变得柔和、含蓄起来。初秋的山风轻拂，凉意如水般浸透身心。间或有未睡稳的鸟儿拍翅，传出几声短促的鸣叫，顷刻又归为平静，而路边的鸣蛩声声，应和着我的孤独的跫音，在寂静的大山中传出回响。我庆幸自己能够在这大山之中一人行走，独行而不落寞，这种体验十分美妙，也许这辈子就此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