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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香水
陈杰和几个朋友又来到大陆,想要办一个香水厂,带来几百个法国生产的香精样品,让我帮他们“选几个中国人可能最喜欢的香味”,我全部闻了一遍,诚恳地对陈杰说:“你们生产的香水如果主要是卖给外国人的,我倒是可以在这些香精样品里面找出几个较好的;如果你们立足于大陆市场的话,欧洲人调配的香水香味不太适合于中国人。我可以为你们调配几款适合于国人的香水香精。”
陈杰不信,说“中国人哪里会调配香精?!”
我说:“台湾没有调香师,解放前留下的‘三个半鼻子’都留在大陆,你们连见也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大陆这方面的技术情况。其实香水香精的调配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难。”
陈杰说:“美国和日本的科技都已经是世界领先,但他们还是拿不出一瓶香水在法国畅销,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美国确实曾经想在香水方面做点文章,但是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却只有一瓶”查理“香水”在欧洲有销售一点,法国人不屑一顾。日本人在五十年代提出他们想用三十年时间在‘抗癌药物’、‘生物技术’、‘信息技术’和‘香水’等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到了八十年代末,这些愿望大部分实现了,唯独‘香水’还是没有希望——不但在法国看不到日本制造的香水,就在日本东京银座的香水店里,排列的也都是法国的名牌香水,日本香水几乎没有市场。后来有个法籍日本人三宅一生调出了一瓶香水叫做‘一生之水’算是‘名牌’,但仍旧进不了法国的上流社会。其实论美国和日本的技术,并不是调不出好香水,而是因为这香水和服装、葡萄酒一样,作为法国的三大世界名牌,说到底都是文化产品,技术含量也不是高不可攀,但你很难改变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像中医中药一样,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可能说他们生产的中药比中国的好,日本人也曾经要把中医中药变成‘和医和药’,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还是动不了中医中药的地位。”
“那么中国的香水能不能成为世界名牌呢?”
“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好回答,如果单单从制造技术这一点来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不但技术不差,还有原料上的优势——要知道,现在世界上最好的香水都要大量使用天然香料,因为合成香料、全部用合成香料调配的香精到现在为止还是缺乏天然香料那种令人愉悦、动情的‘韵味’,而我们中国大陆的天然香料品种、产量、质量都是世界第一,没有中国的天然香料,所有法国香水都要大打折扣。我刚才谈到美国、日本的香水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它们都是‘岛国’,‘岛国意识’影响了他们的思维,也就是说,他们没有长时间的文化积淀,也没有‘打持久战’的本钱。你会觉得奇怪,美国也算‘岛国’吗?我告诉你,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是全世界各民族共同建立的,立国才两百多年,‘岛国意识’还是相当严重的。我们中国和法国都是‘大陆国家’,思想、文化积淀深厚,像中医中药、香水、葡萄酒这类文化产品只有大陆国家制造的才能成为世界名牌。”
几天以后,我送了几个自己调配的香水香精样品给陈杰。陈杰把这些样品连同法国的一起配制成香水,到国内几个大城市找销售香水的经销商,被选上的大多是我调的。陈杰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陈杰几人原来在台湾香水生意就做得很好,来到大陆后,把在台湾经营的经验全盘应用起来,生意很快就红火了,成了大陆最大的香水供应商,但陈杰至始至终都对所有的经销商说他们配制香水的香精“全部来自法国”,我听了只是笑笑。
有一次朋友们聚会,席间有人说:“现在这个社会太可怕了,连吃饭都有危险——你看这桌上每一个菜都有香料!我不要香料,一辈子都不吃香料!”他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了块肉沾着碟子里的蒜酱醋往嘴里送。
我问他:“你刚才沾什么?”
“蒜酱醋啊。”
“我告诉你,醋是香料,蒜头也是香料。”
“香料不都是化学的吗?”
“不对!香料有两大类,一类天然的,一类合成的,也就是所谓‘化学’的”。
“化学的我不吃,有毒!”
“这也不对!天然的不一定就无毒,合成的也不一定就不安全。法定的食用香料在正确使用的前提下都是安全的。”
他拿出一份报纸给我看,我正在看时,刚好中国香化协会一位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一位医学界“泰斗”在上海的一份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是“所有的香料都是有毒的”,劝人们“远离香料”,“以保健康”,引起民众议论纷纷,有的香料香精厂员工甚至说“我们这个行业完了。”要我写一篇文章纠正一下这种谬论。我查了一下那份报纸,果然有这篇文章,朋友拿给我看的报纸转载了这篇文章。
我上网一查,又看到另一份报纸有篇文章题目是“加香文具危害青少年身体健康”。我觉得这种错误言论给民众的误导很大,因为它们都带着“专家”、“学者”、“权威”的大帽子,其实行业外的“专家”有时候甚至不如一般民众,随便发言是极其不严肃的,不纠正还真不行。于是动手写了一篇比较长的科普文章,详细讲解香料、香精的来龙去脉,用古今中外的历史事实证明“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与他们使用的香料香精量几乎成正比”,让人们放心使用正规厂家生产的香料、香精和加香产品。这篇文章在一份国内影响较大的报纸上发表后,对香料香精乱发议论的文章少了许多。
不久以后,又出现食品行业滥用“一滴香”问题——有的菜馆、餐厅、食品制造厂完全用“一滴香”或其他咸味香精取代必要的食材,比如不用骨头却能配制出“大骨汤”、用其他肉类加香精然后骗消费者是牛肉、羊肉等等,一位院士出面澄清,替香精厂“说一句公道话”,却遭到围攻、谩骂。不过这位院士说话不太谨慎,他不相信有那么多的地沟油“上了餐桌”。
为此,我又写了一篇文章,指出:“正规的香精制造厂按有关法规生产合格的‘一滴香’等食品香精是没有问题的,这些香精在正确使用的情形下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使用者也就是菜馆、餐厅、食品加工制造者没有对消费者说实话,因为消费者有权知道所购买商品的实情,生产者有义务而且必须把使用原料、制作过程如实告知消费者,由消费者在充分了解商品的基础上决定是否愿意购买。”
台湾出了食品饮料大量使用有毒塑化剂的事件后,立即影响到大陆的许多香料香精和食品化妆品生产厂家,有几家大型制造公司也在“黑名单”中,惶惶不可终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消费者们“判处死刑”的样子,因为在他们生产的香料、香精、食品和化妆品里也被检测出了少量的邻苯二甲酸酯类化合物。我根据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又重做了一些实验,证实有许多天然的精油包括常用的玫瑰花油、茉莉花油都含有一定量的邻苯二甲酸酯类物质。在几次全国性学术研讨会上,我说服了各个行业的专家,最后共同制定了几个标准,确定了“人为加入”和“自然含有”这些成分的界限,有效地保护了正规、老实的生产厂家,也令有关行业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在中国积极参加WTO那段时间,国内香料界的人们也像其他行业一样都在议论“今后路怎么走”的问题。我胸有成竹,在中国香化协会的学术报告会上提出:“由于几十年来的无作为、被动、落后,我国现在合成香料除了极少数品种还能‘苟延残喘’外,其余大多数品种已经很难有所作为;香精也是这样,除了熏香香精、烟用香精等特殊品种外,我们在食用香精、日化香精也很难同国外的产品竞争——技术、规模、品牌等等我们都没有优势可言——目前世界十大香料公司的任何一家产值都超过我国三千多家香料香精厂的总产值!唯有天然香料这一领域,我觉得我们还是大有作为的——我国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人口众多,更重要的是我国几千年来积累丰富的经验都用文字记载了下来,如一本《本草纲目》就足够我们可以好好地研究它几百年了;还有我国的烹调技术、各民族的用香习惯等也都与天然香料直接相关,我们应该先在天然香料方面做文章,成为世界第一,然后再慢慢发展新开发的“天然等同香料”和“高天然度香精”,几十年后跃居世界前列。”
话说出来了,我自己用实际行动做给同行们看——我注意到有一个香料叫做“芳樟醇”在所有香精的配方里出现频率最高、用量也最大,几乎每一瓶香水、每一块香皂、每一瓶化妆品都有它的身影,而且大量存在。但现在香精厂使用的芳樟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用石油的某个馏分合成的,香气与天然芳樟醇有天壤之别。我翻阅古今中外各种植物、香料、药物的文献、资料,在全国各地寻找天然芳樟醇的资源,最后把眼光盯在樟树的一个变异种——芳樟树上面。
我在全国各地寻找优良的芳樟树种,有幸看到了几十株千年古樟,并听到了当地老百姓关于古樟的各种传奇故事,有的比牛郎织女、天仙配、白蛇传更加令人感动,单单把这些神话故事整理一下就可以写一本全新的《聊斋志异》了。
小时候就听到老人们说在飞云镇飞云村有一株“状元樟”,我特地邀请几个朋友驱车前去“拜会”这位千年老“寿星”。在离飞云村几公里的地方就已经看到古樟高耸挺立在村口,俨然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坐在车上的市文化局长陈日声说:“我想好了一个下联‘飞云来飞云扶贫’,你们能不能对出上联来?”
车上有我的好友名字叫‘华安’,福建有个县名也叫‘华安’,于是我随口答出:“华安去华安劫富”。几个人都笑了——华安的弟弟华南前几天刚好被调到华安县当“科技副县长”。过了一会儿,华安不高兴了,说:“你来扶贫是好事,我去劫富算什么呢?”
到了村口,当了四十六年金门县县长而从未到任的梁新民先生和他们全家人、还有几个热心的村民前来给我们讲解“状元樟”的故事——据说这樟树在唐代时化为一个书生赴京赶考,竟考上了状元,两位“报子”飞奔前来村子里报喜,跑遍全村都找不到状元郎,累得就在这樟树下睡着了。两个人同时在梦中听到一位老者对他们说:“状元榜我收到了,谢谢你们!请回吧。”醒来一看,这皇榜高挂在樟树上方。从此,“状元樟”的故事就不胫而走传遍四方了。
就在我们聚精会神听讲这美妙的传说时,突然晴空霹雳一声惊雷,把我们吓了一跳。梁县长说:“这里已经干旱了几个月,好久不下雨,这一下好了,甘霖到了!”
果然,天色骤变,雨点噼噼啪啪下来了。众人都跑去村子里躲雨,我钻进古樟的大树洞里,用手机微弱的光线仔细察看树洞里的一切,细细地嗅闻这古樟树洞里的芳香,希望在洞里找到价值连城的宝贝“樟芝”——这樟芝我在台湾见过,都是在古樟树洞里发现的,听说可以治疗各种肝病、胃病,甚至可以治疗肝癌。
过了许久,雨渐渐停了,我走出树洞,众人都在洞外诧异地看着我,梁县长说:“这树洞里有一条大蟒蛇,几个月前还爬出来到附近的猪舍里生吞了一头猪,我亲眼看到的。”
我说:“也许我的气味蟒蛇不太喜欢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福建和江西、广东三省交接的一个山旮旯里发现一大片野生的芳樟林。我事先让助手们用几天的时间嗅闻、熟识并牢牢记住白兰树叶的气味,告诉他们只要闻到一株芳樟的树叶有白兰树叶的气味就通知我去鉴定。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助手叫起来:“我闻到白兰树叶的气味了!”我马上追过去,采了一片芳樟树叶揉碎了细细嗅闻,说:“这棵树的叶子油含芳樟醇可能在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同行的林产化工厂副厂长凌馨有点不相信,叫一个工人采了几百克叶子回去蒸馏、化验。
第二天一早,我和当地的副县长还有几个局长到林产化工厂,凌副厂长一看到我就大声叫起来:“你的鼻子得赶快去保险了——昨天采的树叶油含芳樟醇百分之九十七点八六!——简直神了!”
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一个绰号——“神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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