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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湖湘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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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翠竹坡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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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10 08:28: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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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泊将儿时好友叶知秋拉进读书会不是因为他感兴趣,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对一切都毫无兴致。高泊看到曾经对生活充满勇气与激情的叶知秋,婚后和自己一样罹患了兴趣缺乏综合症,他的心如针扎般刺痛。想不到十年牢狱之灾都未被摧毁的他,却在结婚生子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意志消沉,这让高泊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叶知秋单单瘦瘦、中等身材,清秀的面庞显得有些粗鲁,背微微有些驼,右肩比左肩高,地狱般的牢狱生活严重摧残了他的肺脏,每到阴雨天总会咳喘不止,唯有他的双眸像被铁铲打磨过的钢珠般越挫越亮炯炯有神。

当高泊将自己筹办“云端读书会”的计划告诉叶知秋的时候,他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二话没说便同意入股,还把家中仅有的三百本视若珍宝的藏书一股脑献出来,这让高泊喜出外望,以为他也会像自己从白家坪崛起一样从此走出人生的低谷。然而,结局却大大出乎高泊的预料,他做梦也没想到断送叶知秋性命的竟然会是他如此钟爱的“云端读书会”!

那天,高泊到叶知秋家时,他正在准备晚饭,妻子到幼儿园接儿子去了。叶知秋弄好饭菜,仍不见妻儿身影,便要与高泊喝酒对饮,高泊想等等他妻儿,叶知秋心烦气躁地说:“不等了,她又是聊天聊得忘了回家。”

几杯酒下肚,叶知秋对高泊说:“那天你和张伟彦争论‘不谈敏感问题’,我本想谈谈自己的看法,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道不明,只好作罢。”

“想说就说别勉强自己,你能一场不落地参加读书会的活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你能早点完成《劫后余生》,那我可要烧高香了。”高泊说。

《劫后余生》是叶知秋文革十年回忆录,刚刚动笔就被家庭琐事打断。文化大革命中,叶知秋是省城最激进最勇猛的造反组织——“青年近卫军”创始人之一,征战“高司”“红色怒火”时冲锋陷阵屡立奇功,后来他忽然退出“青年近卫军”,以个人身份活跃在“省无联”幕后,文革中被判刑十年,出狱后来到父母流放的云边市。叶知秋父亲是民国《大公报》记者,抗战中因为一系列抗战前线的精彩报道而蜚声新闻界。解放后叶知秋父亲和高泊父亲一样成了国共两党人才争夺的对象,而他们也都同样怀着报效祖国的赤诚之心留在大陆,结果双双沦为鼎鼎有名的大右派。

“唉!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过你放心,我是死过十回的人,苦难早已成了我的至爱亲朋,不完成那本书我死不瞑目!”叶知秋信誓旦旦地说,看得出他已开始振作起来。关于叶知秋文革中的离奇经历,高波只是断断续续从旁人口中听到过,还从未当面询问过叶知秋,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无心之语会触痛他内心深处的伤疤。

“这我就放心了。”高泊异常高兴地说,接着念出一段普希金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我们的心永远向前憧憬/尽管活在阴沉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是呀,现在想起当初逃难时钻山洞、睡大街、拾荒捡垃圾的场景,也觉得蛮有趣的。那是在‘省无联’被定为反动组织开始抓人以后,我东躲西藏整整半年,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有一次我还在坟墓里睡了一夜呢!”叶知秋说到这里,居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让高泊的好奇心更甚了。

“睡坟墓?你在说天方夜谭吧?”高泊问。

“我没骗你,那时公安天天围捕我,‘省无联’的头头只有我是漏网之鱼,他们怎能放过?有一次风声太紧,我躲进大山,沿着盗墓贼挖的小洞钻进一个坟墓,看见棺材是空的,我就躺在里面睡了一晚,我实在太累了,哪里还有功夫想什么怕与不怕?”

“真没想到,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居然吃了这么多苦!”高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这哪算苦呀?最苦要数后来关单人牢房。你不知道一个人独处的滋味有多可怕,每天只能早晚两次听见军用皮靴沉闷的‘笃笃’声,隔了一会,铁门下方巴掌大的送餐口塞进一个馒头和一碗掺菜叶的稀饭,从送餐口根本望不到送餐人,连手都看不到,饭菜是用皮靴踢进来的。整天不见一个人影,简直快把我逼疯了,我拼命捶铁门高喊反动口号,就是想见到一个人,哪怕他骂我打我,我也会如释重负深感慰藉。就那样我被关了半年,一百三十斤瘦成了六十斤,等到我奄奄一息时,他们才把我转到大牢房。‘人背时,卵脱壳’这句话你一定听说过,在单身牢房我就亲身经历了。大概是第三个月的时候,我的阴茎硬是眼睁睁结了一层硬壳,过了十几天才活生生脱落掉,脱落下来的硬壳俨然一个人造男性生殖器。”

高泊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震惊之余他对叶知秋的同情更加浓烈了。隔了一会,他问叶知秋:

“你后来为什么退出‘青年近卫军’?”

“我退出‘青年近卫军’是因为枪杀俘虏的事。有一次,我们与‘红色怒火’打了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抓了对方一个俘虏。后来隔着阵地,他们当我们的面打死了我们的队友,相距还不到二百米,我们也一气之下枪杀了他们的人。当时四个人已经举起枪,我想劝阻,他们都恶狠狠地对我说:‘谁不开枪谁就是叛徒!’我只好也举起枪,不过开枪时我抬高了枪口,俘虏和我们一样还是个孩子,我怎么下得了手?后来就因为这件事我被判了十年徒刑。当时大家都看到死者身上有四个抢眼,一个在腹部、一个在头上、两个在胸口,后来审讯时,他们四个人都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朝天开的枪,为了增加可信度他们还拿自己父母赌咒发誓。我没有发誓,只是坚称自己抬高了枪口,没有朝俘虏身上打,我认为发誓必须心中有敬畏,无所敬畏的人发誓只是作秀。后来省革委认定我是凶手,真正原因其实还不在这里,当时我是‘省无联’一支笔杆,所有宣言通告我都参与了撰写,上面恼恨我的正是这一点。”

“文革中你最恐惧的是什么?”高泊问。

“打仗我不恐惧,省里大大小小战役我几乎全都参加了,睡坟墓我也不恐惧,关单身牢房也不恐惧,那只是一种孤独难耐的绝望。我最恐惧的是每次回到省委招待所的单身套房,门开后我会手持双枪,仔仔细细巡视一番才敢上床睡觉,我总担心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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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1 07:30:36 | 只看该作者
当年派性一首领,
经历曲折耸人听,
听他讲述心里事,
也是一个很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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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15 15:57:0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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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三杯酒下肚谈兴正浓,这时,他妻子牵着儿子回家了,一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八点,叶知秋有些恼怒地说:

“疯婆子,这时候才死回来,你想饿蠢我儿子吗?”

“他饿不了,我买了一个油巴子给他吃。”他妻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听你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难道长大了会有什么出息?”叶知秋依旧余怒未消,高泊再三劝解也无济于事。

“像你就有出息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妻子反唇相讥道,看得出他们这种对话模式无论在家里家外都是常态。

叶知秋劳改时在监狱工厂学得一门钳工手艺,出狱后他到工厂当了两年机械维修工,后来自己发明了一种简易型钢筋调直切断机,还申请了国家专利。机器小巧实用成本低廉,受到钢筋营销商和小型建筑队的青睐,早几年他自己办厂进行生产,销路还不错,也赚了不少钱。他妻子是他厂里的员工,来自贫困山区,相貌平平,言谈举止十分低俗,唯一的优势是比叶知秋小十一岁,他们的结合谈不上爱情,就是俗话说的‘搭饭拼伙’而已。

“死……”叶知秋正待发作,看了一眼对面的高泊,立刻将话强噎下去,憋得满脸通红。

“好呀!你还敢骂人!”他妻子根本不给叶知秋一点面子,拉开架势就准备大干一场。高泊一看这架势连忙两边安抚,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才将刚燃起的战火扑灭。

在叶知秋家调解劝架,高泊已是家常便饭,两年前那次争吵才称得上世界大战。大年初一,高泊过来拜年,老远就听见他妻子的大嗓门,屋里冷清得让人直打寒战,他妻子一见高泊连忙诉起苦来:

“你看他像什么话,厂里好不容易分了三千块钱,本可以过一个好年,他倒好,全给了人家!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

“是这样的,厂里一个工人死了,我看他孤儿寡母怪可怜,就把钱给了他们,算是给他们一点安慰吧。”叶知秋连忙向高泊解释。

“他们孤儿寡母,我们才像孤儿寡母呢!他打伞走在铁路上,火车来了也不知道,又不是在厂里工作出事故死的,关你什么事?要钱她也要找铁道部去要!”

“他是厂里员工,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们厂赚的钱都平均分配了,你又没多拿一分钱,凭什么你去管?以前赚了一些钱,接济这个接济那个,那些牢友都是你的嗲嗲娭毑!今天你不把钱要回来,我就带儿子回娘家!你去不去?”

“我不去!”

“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与她有关系?你说……”

他爱人“说”字刚出口,叶知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一下被打懵了,旋即捂着脸哭起来。这是叶知秋第一次动手打她,他爱人边哭边收拾东西,抱起九个月大的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离家时嘴里还念叨着“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这日子没法过,离婚算了,一了百了!”叶知秋冲着妻子的背影大吼了一声。

“你千万别这么冲动,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家庭财产是夫妻共有的,凭什么你一个人做主?再说她也是为了……”高泊耐心劝叶知秋道。

“她就是为了钱!”叶知秋气愤难平地打断了高泊的话。

“为了钱并没有错,钱她都花在家里了,又没有自己挥霍,为了家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

“那她也不应该冤枉我!”

“你打她更不应该!她说几句气话犯了什么天条?她挺着大肚子帮你四处讨账、联系业务,难道你都忘了?她虽然无知无识,可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还帮你生了个胖小子,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得包容她,快去道个歉,把她接回来,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良心安稳。”

后来,叶知秋终于听了高泊的话,写下再不动粗的保证后把母子接了回来。但是关于工厂管理的事,他始终固执己见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的制造厂只有七八个工人,每月生产五六台调直切断机,小规模生产利润并不丰厚,不过也能保障七八个人的温饱。工厂没有厂长员工之分,内部按年龄排序称大哥二哥,以此类推,只有对外联系时,叶知秋才被称做厂长。他的专利供工厂无偿使用,账和钱大家共同管理,平时只领生活费,年底赚到钱再分红,而且从不预留资金,第二年要钱时大家再一起集资。叶知秋不止一次在高泊面前自豪地夸耀:“我搞的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

叶知秋聘请的工人清一色都是一无所有的狱友,狱友的成分叶知秋十分看重,第一是冤假错案(政治原因)坐牢的,第二是年青冲动误伤他人的,什么贪污犯、盗窃犯、强奸犯他断然不会接纳。叶知秋认为一无所有的狱友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他还认为共过患难的人一起共富贵才有滋有味。当高泊要他按现代工厂制度进行改革时,他断然拒绝道:“那不行,我不能剥削他们!”高泊以为这是他在监狱里成天读马克思的书留下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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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6 08:01:23 | 只看该作者
依靠专利办个厂,
工人全收狱友帮,
收入平均作分配,
家中贫寒妻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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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21 08:18:3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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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读书会”大厅后排最右边角落的座位上,每次聚会人们都能看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方面大耳、面容和善,尽管手拄拐杖的蹒跚步履显得老态龙钟,他脸上却是一派春天欣欣向荣的谐和之气,他那慈祥里透出一丝威严、微笑中略带几分沉思的面容,好像晚会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这道“靓丽的风景”每晚都把自己庄严而独特的谐美,静静地洒向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从“云端读书会”成立大会开始,直到最后的告别聚会,他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无一场缺席,而且从始至终独来独往,从不要人搀扶。尽管他始终一言不发,但每个人都能从他熠熠闪光的双眸中读懂他的心声,他仿佛上天派来人间的一位鉴证官,见证了“云端读书会”的全部历史、见证了这段历史后面隐藏的全部奥秘。

熟悉他的人从他面前经过时,都会尊称他一声“黄老”,初次见到他的人也会摄于他的魅力,主动向他点头微笑。如果哪一天他来晚了(这种时候十分罕见),后排右边角落总会有熟悉的人起身给他让座。他就是高泊的莫逆之交——右派黄秉一。

在“云端读书会”被迫关闭一个月后,黄秉一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们簇拥下驾鹤仙逝。他死得很突然也很安详,八十岁生日后的第三天,他平静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将他无情蹂躏的世界。高泊做梦也没想到,黄秉一老人两年来留在读书会的身影,竟是他留给冷酷而又温暖的人世最后背影!高泊常想如果“云端读书会”能够继续办下去,说不定黄秉一就能长命百岁了。

高泊第一次见到黄秉一,是在每块石头都可能变成告密者的文革时期。那时文革已近尾声,高泊刚刚结束知青生涯招工回了省城,他是在朋友举荐下专程前去拜访的。对那些被阶级斗争的狂风骤雨无端击垮的读书人,高泊虽然同情有加,却并无多少好感,因为他见过的众多右派,大多瑟瑟如惊弓之鸟,惶惶如丧家之犬,全然没有一点古代文人雅士失意不失志、失势不失威的峥峥骨气。但从他见到黄秉一的那一刻起,他对读书人重又燃起了深深的敬意。

那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一床一桌一椅,外加一口旧木箱。木箱里装载着他的主人两个朝代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几件和木箱历史同样久远的缀满补丁颜色难辨的衣裤。夜幕降临时,黄秉一点上一支蜡烛,在昏黄的烛影中,一个半百老人的孤寂俨然扑面而来,令人触目惊心。然而,当黄秉一一开口,所有的悲凉顿时一扫而空。他的声音沉稳而爽朗,没有丝毫惨遭磨难留下的畏怯与恓惶。尤其在月亮出来后,黄秉一将高泊和他的两位同伴带出房间,这时的黄秉一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富甲一方慷慨豪放的乡间隐士。

黄秉一为每人斟上一碗刚打来的泉水,指着清风明月高声朗诵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高泊的心不觉为之一振,横亘在他与黄秉一之间的代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们开始了愉快而又睿智的交谈。

抗战胜利那年黄秉一正上大学,日寇投降使他打消了投笔从戎的决心,在时局动荡不定年代里,他曾怀着以身许国的赤子之心,与另两名同学一起组织了“狂飙文学社”。他们号称校园三怪侠,编杂志、写传单、演讲、游行、集会个个胆识过人、身手不凡。然而,随着文学社的规模和影响渐渐扩大,他们之间的分歧也渐渐加深,最终分道扬镳。他们中唯一的女士远赴延安,另一人加入三青团去了北平,只有他始终恪守孔子“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古训留在本省。大学毕业后,他先在省报当了三年文艺副刊编辑,解放后到省军政大学当了一名讲师,直至被打成右派,发配到湘江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场执行监外劳改。

在说到“君子不党”时,他侃侃而谈:“党的繁写是‘黨’,古意指在堂屋里开黑会,所以‘党’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贬义词,并不像报纸上宣扬的那么光辉灿烂。我以为,无论什么党都是某种利益的结合,是某种共同利益把人纠集在一起,这种共同利益与全体人民的共同利益风马牛不相及。”

“难道没有任何一个党的利益与人民的利益相一致吗?”高泊好奇地问。

“没有!”黄秉一斩钉截铁地回答。

“像西方民主国家的‘自由党’‘民主党’‘共和党’呢?”

“都一样!任何党本质上都是专制的。人民民主、人民的福利只有当各种政党、各种权力势均力敌时才有可能实现,因为只有在那时,政治寡头们才会为获取民众支持而让利给人民。”

当高泊提及他被打成右派一事时,他脸上不仅看不到丝毫怨恨与惶恐,反而隐约流露出几分得意与自豪。

“很多人整日怨天尤人,这也难怪,他们都是无辜受辱,我这个右派可是货真价实!你们想想,党要培养的是唯命是从视死如归的钢铁战士,我却想培养一些有血有肉有思想有个性的‘人’,这样的教官不打成右派天理难容呀!”

“我知道有的右派是因文获罪,有的右派是得罪了单位领导,有的右派是指标完不成而当冤大头,你不是这些原因吧?”高泊说。

“我是个与世无争只管埋头教书的人,见了权力绕道而行,碰到名利退避三舍,所以我和领导、同僚、学生的关系都很好。”

“那他们凭什么给你定罪的呢?”高泊很想了解每位右派定罪的原因,因为他发现那些理由大多荒诞不经,如果有幸能集之大成,兴许能留下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献,为子孙后代增添许多茶余饭后的笑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知道他们往我档案里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黄秉一诡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高泊沉默了,看得出他是在回避。也许因为人多、也许因为他们的交情还没深到足以让黄秉一向自己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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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遇到一右派,
一身风骨随兴来,
老来聆听读书会,
会散老人架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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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26 08:21:2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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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个月,高泊特意选了个月圆之夜,拎一瓶酒几包点心外加自己心爱的洞箫,怀着前不久探访原始溶洞时忐忑兴奋的心情,骑车飞驰几十里崎岖的山路,再一次登门拜访。高泊几乎是和明月同时出现在黄秉一眼前,他惊喜中略带几分诧异,连忙将高泊迎进家门。

“你夜晚外出要不要请示‘党’?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去江边走一走,免得辜负了李白的那位挚友。”高泊不知道黄秉一处在怎样的政治状态中,所以这么问。

“现在没事了,以前教中学的时候,离开校门就得请假,每周雷打不动还要交一份思想检查。自从贬到小学后,我反而自由多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啊!”

于是,他们来到几里外的湘江边,在一片阒无人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黄秉一饮了几口高泊带来的青梅酒,兴致格外高昂。果然不出高泊所料,黄秉一在高泊箫声伴奏下,用浑厚沉郁的男中音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老迈与苍凉,宛如一位踌躇满志的而立之人在慷慨高歌;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颓丧与倦怠,宛如不息的江水拍击着堤岸、无尽的山风击打着青松……高泊听着、听着,眼中不知不觉涌满了泪花。

音乐真是一种奇妙的语言,它能在刹那间让两个陌生人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一往情深,它能于无形中让两颗孤寂而封闭的心灵曲径通幽心心相印。一曲终了,无需高泊再问,黄秉一早已拆除了心的设防,把埋藏在心底的苦涩而甜蜜的隐私,用吟唱般低沉的声音向高泊娓娓道来。

“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被打成右派,这还得从我的初恋说起。你还记得《狂飙文学社》的三怪侠吧?去延安的那位就是我的初恋情人。她和我一样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清代进士,官至道台。父亲留学西洋,回国后在大学任教。她从小受过良好的中西方双重教育,棋琴书画无一不晓。她最敬佩的人是秋瑾,她既爱她‘悔当初何苦与君识:万种情,一杆笔’的多情多义,更爱她‘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豪迈与刚烈。当初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爱情,我们一起办文学社,一起投身校内校外的社会活动,很多时候我甚至忘了她是一位异性。随着文学社的壮大,她拼命想把社团拉入反饥饿、反迫害的反政府游行行列,而加入三青团的那位则鼓动大家投入开展新生活、建设新秩序的爱国运动。他俩都拼命从不同方向拉我,我始终不为所动。社团解散后,我一头扎进图书馆,想到书本中去探寻国共分裂的深层原因。

“在我们那一届女生中,她的相貌不算最美的,但她的气质和韵味却无人能及,因此在男生心目中她的地位有些扑朔迷离,有人说她是当之无愧的校花,有人却不以为然。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始终是我心中尽善尽美的维拉斯。我看得出她对我的依恋,我也对她关爱有加,不过我只当那是同学间的正常交往,从没想过要捅破同学间那张薄薄的糖纸。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我们分别后的第一次重逢。

“她去延安的前夜约我到校园小树林见面,那晚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说她爸爸要送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深造,但她又不肯说去哪里,更没说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她说她希望我以后也能去,还说了燕妮和马克思的爱情故事,对他们革命同志般的爱情赞叹不已。我极力劝她打消辍学的念头,眼看就要毕业了,还有什么事比苦读十年的学子领到毕业证更重要的呢?可是无论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这让我沮丧万分,然而她临别时说的那句话,却给了我无比的慰藉和无限遐想的空间。

“三年后她兴致勃勃来军政大学找我时,她已是东北某省妇联的一名干部。我们的重逢自然而亲密,仿佛‘我会想你’那句话刚刚发生在昨天。当她得知我孤身一人时,显得异常兴奋。当我问及她的感情生活时,她说她从前太天真了,所谓革命同志般的爱情纯粹子虚乌有,革命队伍中的人都很现实,婚姻不过是利益的结合,根本无需爱情作基础。她拒绝了组织安排的婚姻,也拒绝了革命同志的求婚,她认为单纯以结婚生子为目的的爱情,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是不是对我的思恋阻止你迈进婚姻的殿堂?’如果不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羞怯袭上我的心头,这句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了。

“那一天,我们整日迈步在湘江河畔,望着一艘又一艘帆船静静地从身边飘过。我们忘了时间,争先抢后地说了又说,都想把自己三年来的经历和感受早一秒告诉对方。夕阳西下时,我突然想到应该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直到她的脸颊变得和岳麓山顶的落日一般通红通红红……”

黄秉一正说着,忽然一条一尺来长的鲤鱼猛地蹦上岸来,高泊起身去捉时,它蹦蹦跳跳又弹回水中去了。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鸿雁传书。直到有一天,学校反右领导小组组长拿着一叠信纸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接过那叠依旧燃烧着爱火的烫手的信纸,顿时天旋地转、心如刀绞。我没有为自己今后可能遭遇的苦难担惊受怕,而是为被心爱的人出卖肝肠寸断。当一个人对人性彻底丧失信心时,精神上的极度痛苦会远远盖过肉体上的任何折磨,对那些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肉体的折磨有时反倒是一种安慰和解脱。看到我既不争辩也不解释,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从前对我青睐有加的校领导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再三解释这封信是东北某省组织部寄来的,学校压根没想定我右派,他还不断开导我,鼓励我争取早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在那个运动不断、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的革命年代,我寄给她的这封情书的确是把索命的钢刀!当时正值胡风下狱、郭沫若大肆吹捧秦始皇之际,我一时心血来潮,在对她浓浓的思恋中,竟鬼使神差地捎上一段对时局和历史的评判,我先把伟大领袖说成当代秦始皇,接着又历数了秦始皇的几大罪状。我本以为这不过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外人永远不得而知,况且从前我每一次发牢骚,她总会苦口婆心地劝我,生怕我惹火烧身,没想到她居然把我的信交给组织,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经历和许多校园右派的经历大同小异:停课劳动、开批斗会、写检讨——再开批斗会、再写检讨……以后便是难熬的等待:或逮捕、或劳改、或下放、或留校继续批斗。那段时间,我断绝了除亲人以外的所有书信来往,我害怕自己的厄运随信件邮递到朋友身上。至于她的来信,我看也不看就一把火烧掉。尽管我不再回信,可我还是源源不断收到她的信,每次接过那一张张已被拆封过的信纸时,我都会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就像一块伤疤频频遭到戳碰。无奈之下我央求负责监管信件的领导把她的信统统退回去,领导说没有理由,我坚持要他们在退回去的信封上书写‘此人已死请勿再投’几个字。谁知从那以后,她的信依然像催命金牌一样一封又一封飞到我身边,弄得我痛不欲生苦不堪言。我曾经想到过死,但亲情挽救了我,尤其是我的大姐,母亲去世后她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那时我虽然还活着,但那种活法实在太压抑、太沉闷,我经常会不知不觉发出几声长长的生不如死的叹息。我就这么毫无激情与希望地挨过一天又一天,茫然地等待组织对我的最后判决,我甚至暗中希望组织上判我极刑,一枪了结今生的所有烦恼,因为我很清楚:即使不自杀,我也难逃抑郁成疾英年早逝的悲惨结局。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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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初恋深深爱,
居然打成大右派,
忍气吞声过下去,
终于等到天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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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30 08:53:2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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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已经升上头顶,惨白的月光照在黄秉一脸上,使他显得格外凄清悲凉。深秋的江风袭来,已经有几分寒意。他又饮了几口酒,并在高泊的催促下吃了些点心,然后语气凝重地继续说下去。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我刚结束上午的清扫工作,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与落寞,垂头丧气地拖着扫帚幽灵般走回住处。她背着个黄色的挎包,风尘仆仆地猛然出现在我眼前,我顿时愣住了,不知该怎样处置自己的表情。我本想扭头就走,看到她眼中噙着泪花,我只好把她带回房间。我住在学校堆放清扫工具的杂物间,两块木板撑起我全部的生活空间。我让她坐在床上,自己靠墙坐在一个木桶上。房门始终开着,寒风一阵阵袭来仿佛要把我们从里到外冻成两个冰人。

“沉默了一会,她好不容易止住心中的哽咽,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恶狠狠地甩出这样一句话,说完看到她茫然若失的样子,我又接着说,‘是你把我的信交给了组织,我才弄成这样的!你还想来看我怎么死吗?’

“她顿时不知所措,满脸愕然地分辩道:‘我没有出卖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真是我害了你,我还来看你干什么?’

“这一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我详细地对她说起那封东北某省组织部转来的信,说起我对她的怨恨、我的绝望以及信中的内容。突然,她猛然惊叫了一声:‘我知道是谁了!’她说一定是组织部追求她的副部长干的!难怪她每次收到信时总发现有拆过的痕迹,而且她根本没见到过我说的那封要命的信。她说她对我寄去的每封信都很谨慎,除了几封单纯寄托思念的,其他的信她每次看完当即便烧掉了。经历了那么多次政治运动,她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与荒唐可笑。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眼前的世界霎时又变得晴空万里,然而,在我的内心却掀起一场剧烈的情感风暴:高兴、感动、羞愧、忧虑……交织在一起令我激动不已。我久久地深情仰望着她,像万念俱灰的浮士德仰望美丽绝伦的海伦……我沉默着,我知道此刻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无论什么样语言都无法表达我的爱与感激,我只有用浸满血泪的深情的目光久久地注视她,我知道唯有通过目光的注视才能让她了解、让她明白。她也久久地享受着这宁静的沉默,在我热烈的注视下渐渐绯红了双颊。我不知道在这种妙不可言的仙境中徜徉了多久,后来我终于被一阵猛烈的寒风拉回冷酷的现实中来。房门依旧开着,刺骨的寒风呼啸而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上房门,开始是为了自己,我担心她的到来会让自己乱上添乱罪上加罪,到后来我却是为了她。好几次我想不顾一切地将房门关上,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但是我不敢,对一位近乎完美的女神,哪怕一丁点伤害也会让我抱憾终身生不如死。

“终于要分别了,在我帮她把挎包背到肩上的一刹那,她奋不顾身地扑进我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巨大的幸福立刻使我感到一阵晕眩,我本能地紧紧搂住她,我们头挨着头、脸贴着脸,雕像般站了好一会。我贪婪地闻着她芬芳的体香,沉醉在温馨甜蜜的爱的琼浆里,忘记了所有痛苦与不幸……她坚持不让我出门送行,还笑着说:‘又不是永别,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临走时,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不是最佩服陪同俄国十二月党人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们吗?我也要做那样的女人,无论你受怎样的处分,我都会不离不弃,陪你到海角天涯!

“想不到那一别竟成了我们的永诀!”说到这里,黄秉一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是她退缩了吗?”高泊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

“退缩的不是她,是我!”黄秉一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气来,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与沉稳,“我已经得到一个女人宝贵的真心了,此生夫复何求?有人把女人的初吻初夜视若珍宝,我更看重心灵深处的真爱,只有那种精神的瑰宝永远不会褪色变质,能与你一起慢慢变老,使你身处地狱也不感到孤寂孤单!我已经深陷泥沼了,何苦把她也拖进来呢?她离开后,判决很快下来了——下放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场执行漫无止境的监外劳动改造。从那以后,我中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我担心她会拼命寻找,强烈要求校领导在退回她的信时写上‘此人已失踪请勿再投’几个字。上次写‘此人已死’并未能阻止她寻找,这次我想改变一下策略。

“从那以后你们再没见过吗?”

“没有。”

“你这么做对她对你都太残酷了!”高泊感叹道。

“是现实太残酷了!我相信她能挺过去,因为她理解我这番苦心。唯一使我不后悔的是:我坚信即使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也会像我一样怀着对初恋的美好回忆含笑九泉!”黄秉一说。

高泊沉默了,黄秉一对真爱的坚定信念使他受到极大震动,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足以让他用一生的时间细细品味。

过了一会,高泊突然想起上次见面时,他的同伴曾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鬼地方?”早在文革初期,黄秉一远在新疆的姐姐要他去乌鲁木齐教书,他当团长的姐夫已经联系好一所中学,只等黄秉一走马上任。结果他拒绝了,害得他姐姐难过了好几年。高泊记得黄秉一当时这样回答:“反正我已经是老运动员了,再经历几次打击也无妨,我倒想看看自己抗政治击打的能力究竟有多强,我像许多挑战生命极限的人一样,也想打破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高泊回想起这段对话,是因为他萌生了与之不同的想法,于是,他问黄秉一:

“你不愿去新疆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

“那倒不是,我怕她找到我,甚至断绝了所有同学的联系。”黄秉一回答。

对黄秉一的回答高泊困惑了好多年,他认为他没有完全说真话,他认定除了上述原因以外,一定还有渴望与她见面的强烈冲动,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这种困惑直到高泊读了弗洛伊德的书以后才欣然释怀:他并没有骗他,因为那种冲动是深藏在潜意识中的,黄秉一根本就意识不到!

归来时已是凌晨,如果不是高泊再三坚持,黄秉一一定会在江边等着看日出。高泊不想为了浪漫让黄秉一付出高昂的代价,那时已经临近深秋,午夜过后江边颇有几分凉意。到家后高泊和黄秉一躺在床上抵足而眠——不,是抵足而坐,因为那张床实在太窄了,容不下两个成年人并排而卧,不过这也有好处,正好让他们伴着月色彻夜倾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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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1 07:27:30 | 只看该作者
初恋前来作探望,
冰释前嫌心又旺,
为了姑娘不受罪,
忍痛断绝音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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