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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煤油灯
当年初到茶场时,场里没有电,自然也没有电灯。只有制茶季节,场里的柴油机才隆隆地响起来,为制茶提供动力,那时,场里的电灯才次第亮起,给整个茶场带来光明。但那时间很短暂,茶季一结束或者平时不做茶,那柴油机就沉默了。我们大部分时间点的都是煤油灯。
那是一种带有一个玻璃罩子的防风灯,比起那没有罩的古老的油灯有了些许的进步,整个造型透出了一些曲线之美。玻璃罩子是中间椭圆形的,上头则显得苗条,呈婀娜之姿。它护住中间呈现出来的灯芯,以免它在点亮的时候,受那风的横吹而导致灯苗的闪烁不定。那油灯的灯芯则可以由一根金属旋钮调节的,可大可小,可明可暗。只是,那灯芯点久了,就会在头上形成一个结,既耗油,又会冒黑烟,且减少了亮度,所以,隔不久就要用剪刀将其剪去一截。古人云,“满园芳草年年恨,剔尽灯花夜夜心!”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些吟咏都显得很浪漫,可在我们,却感觉不到诗意,只感到麻烦,如果懒于剪除那郁结的灯花,那灯火的油烟就显得大,鼻孔就会被油烟熏出一团黑,第二天洗脸,连那毛巾上也看得出颜色来,且有股浓重的煤油味。
在茶场的夜晚,点上这么一盏煤油灯,只见那暗黄色的光在幽暗的里散漫开来,如流水,将不大的房间填满;抬头看看头顶的斑驳的天花板,呈现出一个光晕来,倒别有一番兴味。白天劳作之后,年轻人精力旺盛,漫长的夜晚时光难以打发,只好点上这煤油灯,在灯下读书写字。我那时候就在这灯下,读了一些书,写了一些字。当读书读到兴味浓时,便将那光线调暗,抬头看窗外。有时候月圆之时,便见远山朦胧,近竹扶疏,影影绰绰之间,听轻风过处,一片轻蛩蛙鸣,似乎有了一点诗意,更多的,却给我一种尘世虚无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身处此时此地?为什么在这孤灯暗夜之中读那些唐诗宋词?
那时候,是一个计划时代,一切的物资都需凭票供应。煤油也不例外。我们知青经常熬夜,那灯就费油,因此油常常不够用。好在一些老职工不大点灯,他们省下的煤油票就和我们换香烟。那香烟是我们自己手工制作的,但味道还不错,他们也喜欢。因此这种交换,可算是彼此双赢。后来,我们经常在茶场附近的小镇游荡闲逛,熟悉了小镇上的供销社老吴。似乎那供销社就他一个人在经营,一切由他说了算,我们便从他那里买一些计划外的煤油。这样,我们不但点灯不愁,而且还用上了煤油炉子,给我们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终于有一年,场里决定从十里路外的莲头山电站拉一根线来,解决场里的用电问题。大家听说后,十分高兴。老职工们说,盼了几十年了,终于盼来了。过去说共产主义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总算看到了一点共产主义的光明了;场里的领导则说,这是我们场里的决定,是贯彻落实“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的具体体现;我们知青说,我们不管过程,不看主义,只看结果。有了电灯,淘汰了煤油灯,这是文明的进步,历史的胜利。
但由于是场里自己的决定,那么树电杆,拉电线都要我们自己来。为此,场里决定本季冬天不开荒了,利用一冬的时间,大家一心一意把线路拉起来。于是,我们全体男女知青和一些青壮年职工就每天天一亮出发,带上中饭,逢山开路,披荆斩棘,在荒山崇岭上挖坑打洞,树杆拉线。场里那个开柴油机的六十年代上山的老知青,则爬上杆子装铁担和瓷瓶,然后将电线在瓷瓶上进行固定。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努力,我们终于将线路拉好了。场里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向电业部门要了一台变压器装上,于是在春节之前,通上了电。记得通电那个晚上,场里大放光明,大家一片兴奋。那个开柴油机的老知青最为高兴,因为从今而后,制茶的时候,他再也不用通宵地守在柴油机旁了,我也高兴,因为放电影时,我也不再用那台小发电机了,只要将插头插进插座就行了,而且没有了那发电机发出的噪音来干扰电影里的声音。
有些知青却不以为然,说,煤油灯有煤油灯的味道和情趣。我知道,说这话的肯定是老董之流。因为他们正在热恋之中,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鬓磨厮角,卿卿我我,是一种怎样的乐趣?有时候,所谓的剪剪灯花,说说心事,也是一种情调。而电灯的通透、亮度,往往拉大了彼此间的距离。所以,到后来,我才悟到,热恋之中的青年人,你是不能以常理去推论和猜测的。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灯火通明的时候,在霓虹灯的闪耀下,我们却渐渐地怀念起那没有通电的夜晚,怀念那普通简单的煤油灯,怀念那灯下所发生的往事。也许,这是在怀念一段不再的岁月,怀念那过去了的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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