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拉条子》 72年冬天,山上缺劳力,我和另外3个没有回去的北京知青被派到山里拉条子。我们四个人挤在28轮式拖拉机的铁楼子里,颠簸了3、4个小时,来到了那个不知道地名的大山深处。钻进一幢破旧的棉帐篷,那就是我们今后一个多月赖以生存的新家。棉帐篷分为里外两间,里间大,住人。外间小,做饭。帐篷里的大炕其实就是用柞树条子编成的圏,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豆秸和麦秸,上面再铺一张席子。里间的入口处有一个烧得红红的半拉瓜,炉火昼夜不灭,砖砌的烟道顶部有一根长长的铁管约30厘米粗,一直捅出帐篷的另一端。帐篷很矮,坐在两侧的地铺上一不留神就会让发烫的铁管燎一下。条件真是艰苦,躺在地铺上,头朝里,考的脑袋冒油,脚底下冰凉;头朝外,一脑袋白霜,臭脚丫子味薰人。好在当时人少,我们横着睡在地铺的中间,享受着半边热、半边凉的待遇。
拉条子的工作很简单,就是钻进树林,把已经砍到的祚树条子拽出来,归棱到一起,等山下来车装好运走。据说当时林区劳动力少,所以就把每年的清山任务分派给附近的农场和屯子,按照每平方米留下两棵树为标准,谁清除来得条子归谁所有。我们就是负责把这些条子运回去。一起干活的还有八个后返场的“二劳改”,他们是我们来农场之前被提前遣散的,由于农村生活混不下去,又跑回来当临时工。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一起把散落在树林中的条子拉到防火道归堆,等连里的28胶轮车来,装满两个平板拖车就算完事。工作自己按排,完事自由活动,有一个“老广”负责大家的后勤生活。刚开始他们对知青比较敬畏,没过几天,看到我们并没有在干活和生活中歧视他们,彼此就都熟悉了。每天晚上吃完晚饭,我们就都全裸着坐在地铺上闲扯,冷了往中间凑凑,热了往后面靠靠,抽着“蛤蟆头”。我问座在对面的一个老头:“你是咋进来的”?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 我 我偷了一根缰绳”;
“那判了几年呀”;“三年”。
“什么”?我有些惊诧,噔着眼看着他:“不至于吧”。
“恩 恩 恩后面还栓着一头牛”,大家哄的一声笑起来。
“那你把牛还回去,不就没事啦”?
“那 那 那牛还拉着一挂车”,“把车还了,也不至于呀”
“这 这 这车上还拉着一车草 草”。
听到这大家都不笑了,后来慢慢的才知道,原来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当农业社的小队长,整个村里就剩下唯一一堆可以吃的草,他背着村书记偷回来给自己小队的社员分了。结果村里饿死了人。
山上吃的都是山下带过来的,黑面、冻大头菜、粉条、海带、冻豆腐和可怜的一点豆油,油星极少。离过年杀猪还有段时间,好长时间没见荤腥,嘴里寡淡的很。一天早上,雪过天晴,棉帐篷周围都被厚厚的白雪遮盖着。只见“老广”兴高采烈的说:“今晚咱们吃一个肉丸的饺子”。见我们几个 知青一脸诧异,他神色诡秘的拿起一根一米多长手腕粗细的棍子和一条十来米长麻绳。只见他把麻绳捆在棍子的顶端,走出帐篷7、8米,在雪地上扫出一块黑土地,把木棍横着摆好,撒了一把小麦,就拽着绳子的另一端钻进棉帐篷的外间里。没过几分钟,一群傻呼呼饥饿的麻雀随着枝头的雪雾呼的一下落满了一地,在黑土地上翻滚着抢食吃,“老广”猛一拽麻绳,就见横着的木棍瞬间一捕楞,几十只麻雀立马被打晕,倒在地上氆氇着翅膀,其余被惊吓的麻雀哄的一声都飞跑了。我们兴奋的冲出来,拣拾着留下来的战利品。周而往复,短短的一上午就收获了一麻袋的麻雀。接下来的任务也不轻松,烧好一锅开水褪毛。只见“老广”那双枯干粗大满是老茧的手指来回的上下翻动,有如神来之笔。一只只麻雀被去毛脱皮,随着他手指的灵活摆弄,麻雀大腿和胸脯上的那点肉都被他拨离了出来。看着他汗流满面的专注,不禁想起了那首词: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
鹌鹑肚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熬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细说了,饱餐后,大家都掭着肚子,打着鸡屎味儿的饱咯,相互盘算着明天还吃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劳作,同来的一个北京知青外号叫“三儿”由于不大讲究个人卫生,犯了痔疮。深山老林没有药(其实分场医务室也没有),只好扛着。除了每天晚上烧点热水认真的洗一洗,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一天他突发异想,光着屁股披上一件棉大衣,到外间的灶台前烧了几把豆秸,蹲在灶台上烤屁股,看着他咧着个嘴的惬意样子大家都在不停的和他开玩笑。他坚持不懈,每天晚上都蹲上灶台,自得其乐。
这天,也许是白天干活有些累了,他蹲在灶台上有些犯迷糊,身子一晃掉到了锅里。当时没人看到他当时的狼狈相,不过屁股上烫出的两个圆圆的大水泡确实是挺瘆人的。后来把他送回山下,抹了一个多月的獾油才好。那段时间他每天只能光着屁股趴在炕上,不过使他为难已久的痔疮却奇迹般的好了。不过他的故事也成为了大家的笑谈。
转眼,快到年根了,也许分场领导为了慰劳我们这些唯一在辛勤劳作的苦力,给山上送来了一头病的奄奄一息的母牛,这头牛因为生产小牛,得了产后风瘫,除了偶尔抬起头来挣扎着望望天空,身体四肢都不能动了,它将成为我们今后一段时间丰盛的美餐。这头牛我还是比较熟悉的,秋天拉麦秸的时候我还赶过它。他是一条个头不大的小雨牛,生性狡狤,不知是哪位老板子调教出来的,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外套,干活从不卖力气。。拉着满满一车麦秸,里套、全套和架辕的那三头牛都把套绳绷得紧紧的,只有它的套绳永远是u字形,跟在后面买四方步。打它一鞭子它不仅不往前冲,反而摇头晃脑的后退几步,再打,再退,直到牛屁股碰到右侧的车铺子板。气急了的我,用鞭座子使劲杵牛屁眼一下,它才慢吞吞往前小跑几步,屡教不改。为了整治它我把它塞进架辕的位置,但是他依然耍赖似的从不用力拉套。为了惩治它的恶习,我在车后楸的车厢板上钉上几颗尖朝外的大钉子,只要它一偷懒,牛屁股就会被狠狠的刺一下。一天下来,牛屁股被扎的血肉模糊,但是套绳却永远是紧绷绷得。不过晚上回来卸车后,却遭到大车排长的一顿臭骂:“你他妈的想吃牛肉啊”,不过马上它真的就要成为我们的盘中餐了。
杀牛成了大问题。我们知青,年纪小,没有经验;而那些“二劳改”都因为怕杀大牲口损寿,都不愿意当恶人,一时间大家都僵在那里。他们都眼泪吧汊的盯着我们,最后“老广”用祈求的眼光对我们几个说:“你们年轻,火气盛,又是毛主席派来的,命硬,还是你们来吧,我给你们搭把手”。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拿起了那把唯一的菜刀。望着那头眼泪汪汪的牛,我在心里历数着它的劣行,让仇恨的情感慢慢充满胸怀,抡起菜刀向牛脖子上砍去。一连几下随着牛皮的滑动,居然连皮都没有划破。老牛瞪着眼睛,泪水哗哗得淌着。情急之下,我抄起平时砍柴的利斧,拼命的向牛脖子砍去,一连砍了十几下,牛血崩了一身一脸,终于将牛脑袋砍了下来,累得我在一旁呼呼喘气。接着大家扒皮的扒皮,开膛的开膛,没过多久大锅里飘出了煮牛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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