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五、六月间,全国开展起“三大讲”运动。 “三大讲”运动,一是大讲党受“四人帮”其害,国受“四人帮”其害,厂受“四人帮”其害,身受“四人帮”其害;二是大讲和“四人帮”斗争的经历;三是大讲和“四人帮”斗争的经验和体会。 这些都是虚的,别说一般人,就是那些在位的省、部长封疆大吏们,在“四人帮”没垮台的时候,谁敢和“四人帮”做斗争? 中国人谁不知道“四人帮”是毛泽东的红人? “三大讲”实实在在的目的,是要肃整一些“文革”的积极分子,以及有过打、砸、抢行为的人,要他们“讲清楚”自己在文革中的问题。 “三大讲”是官样文章,“讲清楚”才是实实在在的“拷”问。 “三大讲”、“讲清楚”,实际上是一场清算“四人帮”余党和小爪牙的政治运动。 运动要求“文革”中的活跃分子,自己讲、群众评、大家帮,组织审查处理。 显然,这是一场对“四人帮”在政治上、组织上、影响上的大清理。 我们这个边远山区小的林场,也要搞“三大讲”活动。 我原以为这只不是走走过场,我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准备随大流走过场,上面咋讲我咋讲。 却不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原来我们鲍家窝分场的“三大讲”“讲清楚”的对象,或者说是斗争对象,居然就是刚刚调来一年多的我! 那天晚上,总场金隆奎书记特地来到鲍家窝分场,为此事慎重、严肃地找我谈了一次话。 金隆奎比我大十来岁,精明儒雅。我俩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与我不仅是上下级关系,也是棋友。 他很欣赏我的能力和直率,我和金隆奎也是那种交浅而能言深的朋友。 金隆奎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远东,有人检举你在文化大革命中是造反派头头,甚至和“四人帮”还有联系。此事事关重大,你需要在全场干部职工大会上讲清楚。” 我知道这是场长黄本铣暗中所为,显然,因为住房问题,我扫了黄场长面子,他要报复。 我只是没想到黄本铣竟然利用清查“四人帮”余党的运动来整我,下这么大的功夫,这是直接要将我打成阶级敌人,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我冷笑说:“金书记,这是黄场长对我的政治陷害。” 金书记说:“先别考虑别人是什么动机,你先跟我说说,你在原先的单位里,是不是造反派头头?” 我说:“也是也不是,我算是一个头头。但我不是造反派头头,我是保皇派头头。” 金隆奎是过来人,知道造反派和保皇派的区别。 我又给金隆奎一颗定心丸:“在整个‘文革’十年中,我在大圹圩农场不仅没做个任何打砸抢的事情,没迫害、打骂过任何人。而且,我还制止过武斗,营救过革命老干部。” 金书记说:“那就讲清楚嘛,讲清楚对你有好处。我们应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 我冷笑说:“我既不相信群众,也不相信党。金书记,‘四人帮’难道不是共产党?彭德怀、刘少奇、林彪难道不是共产党?纵然是巧舌如簧、能口吐莲花的人,能把他们说成是国民党吗?” 金隆奎笑而不语,显然认同我的说法。 我说:“金书记,你相信我吗?” 金书记说:“我要是不相信你,还会找你谈心,要你讲清楚吗?” 我点点头,强硬地说:“别说什么讲清楚,就是政治陷害我都不怕,我见的多了。可这次叫我讲清楚,带有侮辱性。黄场长是利用职权,怀私报复。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在会议上当场掀桌子,看这个姓黄的能把我怎么样?” 金书记皱皱眉,说:“你别胡来,是我主持会议。” 我很惊奇:“哦,是你?是总场要斗我?” 金书记更正说:“不是斗你,是要你讲清楚,你要正确对待。” 我不满地说:“姓黄的想陷害我,却利用你来当枪使。” 金书记说:“谁也利用不了我,我是天堂寨林场总场党委书记,是职责所在。按上级文件的规定要求,这次‘三大讲’运动,凡是被人检举揭发的人,无论是谁,都得在大会上‘讲清楚’。远东,我们相处得不错,你就更不能例外,你不能让我为难,叫我陷于被动。” 金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金书记又说:“你们分场党支部建议,说鲍家窝分场人少,开这个会议声势不够。要求我们总场来一些干部职工参加会议,壮大声势,我已经同意。你准备一下,要冷静点,讲清楚问题不是坏事。” 我明白了金隆奎书记的态度,便说:“好吧,我讲,你放心,我会将我在‘文革’中的一切行为,都讲清楚。” 这些年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领教着公权力被私用的可怕,再次承受着组织上和领导对我不怀好意地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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