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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湖湘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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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翠竹坡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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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7 09:5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春暖花开的人间四月天,梁天祥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

一天上午,高云正在梁天祥房里看书,一个身材修长的年青农妇走了进来,她那高高挺起的乳房仿佛不是和身子一起长大,而是另外用面灰捏上去的。她一进屋,就径直朝坐在床边看书的高云走来。两只黑眼睛里欲火正熊熊燃烧,那火焰仿佛要把高云吞噬,又仿佛要让高云和她一起燃烧。

“你是高云吧?是老鬼叫我来陪你歇的。”她笑嘻嘻地边走边说,“现在就来吗?”

“别,别,等一下……”

高云惊慌失措得语无伦次起来。

那妇人不由分说,一到床边就麻利地脱光衣服爬上床,看见高云还站在床边发呆,她一把拽过来高云,不由分说就解起他的衣服来。

蓦然看见一个女人白花花的全裸在自己面前,高云全身的血管都在喷张,激荡的血流中仿佛隐约听得见荷尔蒙发出的嗞嗞声。可是等他赤条条地压倒在那妇人身上时,意外一幕发生了:高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勃起!就这样,一场风流韵事还没开始便已草草收了场。

看着那妇人一声不吭地失望而去,高云顿时颓唐萎靡得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比中考落榜那次还要惶恐沮丧。正在这时,梁天祥走了进来。

“怎么样?中了探花还是状元?”

“我身体可能有问题。”高云颓丧地把经过说了说。

“你摸王胜玉的时候是这样吗?”梁天祥关切地问。

“那倒没问题,那次鸡巴硬得铁棍一样。”高云接着讲了和草堆丽人那件事,“当时也一样硬,别说有洞,就是没洞也能插进去。”

“那就是心理问题了,没关系的,不要放在心上。我也碰过这种事,那是在这个女人家里。有次她男人不在家,她硬要拖我去她家搞,结果我怎么也硬不起来。在我家里我就没问题了,每次都能翻江倒海直捣黄龙,一个小时后还能再来一次。”

听梁天祥这么一说,高云终于放下了心。回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鸡叫头遍时,高云渐渐从这两次邂逅中理出了头绪。他没将摸王胜玉那次算在内,是因为他只摸了她的乳房,时间很短促又没敢掀开衣服看。

为什么两次邂逅高云的反应会截然不同呢?高云认为那是动机与感觉的差异造成的。草堆丽人原本十分熟悉,她和高云都没有交媾的动机。草堆丽人觉得高云纯洁可爱,想让他早点变成真正的男人。高云当时也无邪念,只是好奇心使然。第二次却不同了,高云只想占有那个陌生女人,在他眼中既没有爱也没有美,只有一个可以消解性饥渴的阴毛覆盖的黑黝黝的肉洞。那个陌生女人也一样,没有关心也没有欣赏,只渴望一根肉棍不停地在自己肉洞中来回穿插。不同的动机必然导致不同的结果,于是高云才会觉得前一次无比美好,后一次索然无味。而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高云身上引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理反应。

这种失败的性体验高云后来还经历过两次。一次就是举刀砍自己头的那个良家妇女,还有一次是和一个妓女。

   谢凌云招工回城后在派出所当了副所长,分管辖区内的特种经营,其中包括按摩院。

众所周知,长沙的按摩院除了纯医疗的,绝大部分都是赤裸裸的妓院。那天,高云跟着谢凌云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按摩院,里面一字儿排开十几名按摩小姐。谢凌云的理由是“不嫖妓不算文人,没有生活写不出伟大作品,按摩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最大特色,缺少这一特色的描写就不能表现社会主义时代的本质特征。”

高云那一次之所以愿意前往,并不是被谢凌云的理论折服,而是被人类对罪恶的好奇心驱使,是人类好奇心战胜道德感的又一个案。人类的好奇心实在不可小觑,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无论好坏——都是人类好奇心的杰作!

逛一回按摩院本是高云多年的夙愿,正如到农场偷梨那次一样,以前只苦于缺乏安全感才迟迟未能付诸行动,现在有谢凌云坐镇大厅,免除了无后顾之忧,高云这才敢欣然前往。在大厅里尽管受到老板的热情款待,高云一刻也不想多呆,立马挑中一位个子高挑乳房挺拔的北方小姐进了房间。

高云在按摩小姐吩咐下只穿条短裤躺在硕大的床上,按摩小姐戴着胸罩穿条短裤双腿横跨在高云腰间,肥大的屁股轻轻压在高云的阴茎上,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来回摩挲着。她的短裤又薄又窄,身子一动便春光外泄。她胡乱地按了两下,就问高云要不要**,高云问要多少钱,她说一百。见高云没反对,她眨眼间就把胸罩短裤脱了,顺带把高云的短裤也脱了,速度之快堪比风驰电掣的京广高铁。高云要她躺下聊聊天,她却焦急地用肥硕的乳房在高云胸脯上来回揉动,一心想让高云尽快勃起。

按行规男士不能如愿射精价格要减半,如果脱衣不是男方的意愿而是女方强行所为,小费则可以分文不给。高云并非不想勃起,安全套也预先准备好了,无奈他发现这次情形和翠竹坡那次一样,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勃起。当按摩小姐俯下身子想用嘴吮吸他的阴茎时,吓得高云连忙制止,干脆承认自己有心理障碍,要她别瞎忙活,并答应下点时给她一百元小费。按摩小姐这才安心躺在高云身边陪他聊天,一直聊到高云离开。按摩小姐告诉高云,她去年出的道,今年才十九岁,来自北方贫困农村。她说干这行也是出于无奈,她只想尽快挣到一笔钱,然后回北方老家开一家小小的服装店自谋生路,她说她们村很多姐妹都是靠按摩这一行脱贫致富的。

后来,高云将三次失败的性体验进行综合考量又悟出不少道理。通过与两个陌生女人的性交失败他得出如下结论:美妙正常的性交离不开情感的参与,没有情感的参与,人的性能力会大大下降,乃至于只能依靠药物或虚情假意来维系。一旦停药或虚情假意被拆穿,双方的性能力都会顷刻间消失殆尽。通过与自己相爱的举刀砍头的有夫之妇的性交失败他得出的结论是:男女间的交媾还会受到观念的制约,一个人不能消除道德负罪感,便永远无法走进性的极乐世界。

高云并没有为这三次性交失败感到沮丧,反而觉得那是一种荣幸,他觉得那是上天冥冥中给他的警示,是上天通过肉体在告诫他,并非所有的女人都能给男人带来性的愉悦与快乐。高云对性的极致的体验,是在他的初恋被唤醒而重新燃起熊熊烈焰的时候,只有到那时他才深深领悟到:爱的参与可以使性的愉悦达到怎样登峰造极的美妙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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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7 10: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夏天最后一朵玫瑰飘零后,高云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的艳遇。这一次既说不上美妙也称不上乏味,想起那晚的遭遇高云总觉得像在云里雾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直到十年后,他才渐渐回过神、品出味来,并不止一次地怀着无限的惋惜与无望的挚爱,回忆起那位早已芳踪难觅的美丽的苦命少妇。

李芸是高云生产队一位男知青的妹妹,年龄比高云小一岁。她下放的高山林场条件极其艰苦,大雪封山后常常一两个月与世隔绝,每天只能熬粥度日。她自幼父母双亡,和哥哥相依为命。

武斗期间长沙很多知青用枪逼着派出所工作人员上户口,她也将户口迁回长沙,并闪婚嫁给一位号称五虎十三太保之一的造反派头头,那人是码头工人,很快因武斗判刑五年。李芸的户口也随即取消,返回林场后遭到林场造反派批斗吊打,还剃了阴阳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到哥哥这里来养伤。

李芸长着一张明星脸,能歌善舞,公社汇演时高云看过她的表演,觉得她颇有专业演员的风范。李芸的哥哥胆小怕事,二十几天后见李芸身体已经康复便催她回林场,高云极力劝阻,说要回就回长沙,千万不能回林场。又过了几天,李芸哥哥见李芸不肯走有些恼怒,她万般无奈只得收拾衣物准备动身。

李芸刚来时,高云要梁天祥过来帮她看过伤,梁天祥说没伤着筋骨,比高云那次轻多了。草药是高云帮她去挖的,她对高云充满了感激。临走前几天,她在高云房里呆的时间特别长,扫地叠床洗衣缝补忙个不停。做完事就要高云拉二胡伴她唱歌,她的声音特别清脆,唱起来满村子都能听见。社员开玩笑说高云捡了个媳妇。

约定去长沙的前一晚,李芸显得愈发地依依不舍,言谈中总往男女情爱上扯,不停打探高云和女人的关系,得知他至今还是处子身时,李芸叹了口气说:

“还是你好,没经过那事不会想得难受。”

“你瞎说,没经过才更想更难熬。”高云说出这话后浑身燥热起来,后悔不该接她的话。

“我没瞎说,你随便问谁,都会说是过来人难熬。”

李芸毫不掩饰眼中的欲火,边说边朝高云身边靠过来。高云当时正坐在床边,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李芸见他没有退让,猛地抓住高云的手往自己怀里塞:

“不信你摸摸看,看谁的心更热?”

高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李芸怀里摸了起来,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手更热还是李芸的乳房更热,他尽情地抚摸了一会,等李芸两只乳头开始坚挺起来时,他忽然住了手,打开抽屉拿出纸笔抄起诗来。这一招果然灵验,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高云此时的思绪很混乱,既不想就此堕落丧失自己的处子之身,又担心无法勃起遭李芸耻笑。时间已经很晚了,李芸看到高云专心致志地抄书,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李芸离开后,高云又高兴又沮丧,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战胜了自己,沮丧的是明天她一走,这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便会和她一同永远消失。

第二天,高云带着几个红薯上山砍了一天柴。晚饭后点起煤油灯正准备看书,李芸突然又出现在门口。

“咦,你还没走?”高云吃了一惊,心里又喜又忧。

“我昨晚忘记拿你的信了。”

李芸回答,她显然为自己找到借口而高兴。原来高云曾要求李芸回长沙时帮他送封信给母亲,昨天两人都忘了。于是,他们又像往常一样聊天唱歌,李芸一边唱歌,一边还帮高云洗完泡在桶里的脏衣裳。

夜深了,整个村子已经沉沉睡去。高云又习惯性地拿出纸笔摊在桌上准备抄诗,当他抬起头望了望充满期待的李芸时,忽然推开纸笔,往条凳的一边让了让说:

“你坐吧。”

“你不赶我走了?”

李芸欣喜地挨着高云坐下来,微微侧着身子将乳房紧贴在高云身上。高云终于不再犹豫,吹灭了灯,左手紧紧搂着李芸柔软的腰肢,右手伸进她怀里尽情抚摸起来。

这时,李芸突然站起来,走到门边将门拴好。没等她走过来高云迎上去一把将她抱住,再次摸了起来,等李芸两个乳头渐渐坚挺时,高云伸手去解李芸的裤带,李芸本能地用手紧紧压住,高云试了几次没解开,便松开手到桌上找火柴点灯。这时,李芸凑到高云耳边小声笑着说:

“真没用,连女人的裤带都解不开!我自己来!”

说完李芸脱光衣裤钻进了被窝。高云也迅速脱光了扑到李芸身上。这一次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阴茎硬得简直可以顶穿床板!

起初,他不顾一切地朝李芸大腿间猛插,不料竟真的插到了床板上。接下来,他改变方向朝上一点再插,慌乱中根本找不着北。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李芸动了动身子,将大腿朝两边努力分开,伸出手将高云坚硬的阴茎对准自己湿漉漉的阴户,两人同时一使劲,高云的命根子便如愿以偿地进入到李芸那柔软、潮润、温暖的洞天福地……

高云意识到自己已开始了从处子到男子汉的历史演变,兴奋不止狂喜不已,怀着胜利者的自信与豪迈,在被征服者的花环与甘露的簇拥下,不断向那片臣服于他的美不胜收的奇妙领地频频挺进,直到她发出情不自禁的呼喊与呻吟,直到她的身躯开始剧烈而欢快地颤抖,他这才将生命的源泉一泄千里,完成了一个男人传播生命与快乐的神圣责任。

射精后,高云顿时变得沮丧而又失落,他茫然无措地坐了起来,脑海里反复闪现着一句话:“我堕落了!她偷走了我的纯真!”他感到羞愧难当、愤恨不已,对自己、也对李芸。

这时,李芸不顾自己光着身子,连忙找衣服给高云穿上。她一边柔情万种地帮高云穿衣,一边温情脉脉地连声说:

“快穿好衣裳!别冻着了!”

高云却像个任性的顽童,爬起来气呼呼地自顾自坐在凳子上不再答理李芸。李芸怎么穿衣、怎么出门他全视而不见,只当她是个看不见的幽灵。一小时后,当高云的阴茎重新勃起时,他这才想到李芸,但他强迫自己打消再去找她的念头,宁愿忍受欲火的煎熬,将精液射到还留有女人余温的被窝里。再次射完精后,高云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见她!

第二天高云一直躲着李芸,信也不想给她了。李芸满村庄寻找,喊声响得几乎要把整座村子震垮,高云这才无奈地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回家将信递给她。高云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李芸一眼,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从李芸小心翼翼和高云说话的语气里,高云似乎感觉到李芸有一种深深的歉疚,仿佛她欠了高云八辈子债似的。

从那次分别后,高云再也没有见过李芸了。只有在每年回家探亲时,听母亲一个劲夸李芸,说高云要能找个像李芸那样的老婆这辈子就有福了。高云不知道李芸究竟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药,只听说她帮母亲做过好多事,高妈妈长高妈妈短叫得母亲甜到心窝里去了。又过了几年,有人看见李芸浓妆艳抹出现在闹市,听说她已沦为了暗娼。

十年后,当高云终于想通了再去寻找她时,早已是人去楼空芳踪难觅,李芸家住的地方早已改成游人如织的橘洲公园了。到这时高云才愧疚不止悔恨不已,他不敢去想一个没有户口、爱人身陷囹圄、亲人冷漠疏离的年青女子,怎么度过那些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漫漫长夜!每当高云回想起那晚、回想起那句如母亲般温暖的话“快穿好衣裳!别冻着了!”他就会为自己对她曾经的怨愤和冷漠痛苦万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花了整整十年才想明白!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女人将自己美好纯真的一切无偿奉献给他,他却将她当成盗走自己美好与纯真的罪人!

人啊人,究竟还有多少谜团隐藏在人性的凶涛恶浪之下?究竟还有多少善良与美好要被懵懂的愚人误读误判?要到哪一天人类才能揭晓覆盖在爱情神像上那些世俗的重重伪装?

高云一直为自己对李芸的情感困惑不已,即使到了两鬓涂霜的暮年仍然还是浑浑噩噩。他对李芸的情感是友情、亲情、同情还是爱情?抑或是人类尚未命名的某种奇异的情愫?十年后他想寻觅她并非为了重温旧梦,只是为了向她表达感激与歉意,还为了弄清这个困扰他多年的谜团。

对爱与喜欢的判断,高云根据自己的经历总结了三个客观标准:是否想亲吻她、是否为她写诗以及是否梦中与她交媾。前两项肯定后一项否定即为爱情,前两项否定后一项肯定则为喜欢。

高云爱朱盈盈和陈静梅,因为他既写过诗又渴望亲吻,却从未梦见与她们交媾,在梦中她们永远是那么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衣着靓丽。高云不止一次梦见与草堆丽人和王胜玉交媾,那种感觉妙不可言,醒来见到她们时高云却丝毫没有亲吻和写诗的冲动。

唯有对李芸,高云一想起来就感到扑朔迷离不知情为何物了!他清晰地记得她怎样把自己带入温柔乡,使自己成为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但他同样忘不了当她想亲吻他时,他迅速移开了嘴唇。他宁愿疯狂地吻她的乳头也不肯吻她的樱桃小嘴,正是这一点让高云深感迷惑。当时他只想单方面向她的肉体挺进,全然不像后来他与朱盈盈云雨时那样,在阴茎挺进的同时也用舌尖从另一方向挺进,形成上下同进前后夹击全方位作战态势,那一刻他只想完全彻底占有她的肉体与精神,使她和自己真正融为一体。他和朱盈盈那时已经年近半百了,丝毫没有感到岁月带来的沧桑与衰颓,他们就像两个情笃初开的少男少女迸发着年青的激情与欢乐,沉浸在爱的甜蜜与性的狂欢中,这种状态到他年逾花甲之时依然如故。

有人说时间是性的无情杀手,那完全是个天大的误会,真正使人类“性福”大打折扣的并非是时间,而是因为人们失去了爱与激情。倘若两个人能像初恋时那样怀着真挚的爱与纯净的激情,即使年逾花甲他和她的性能力依然会蓬勃如初,他们的“性福”也会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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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8 06:0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知青大院最后一批下放的长沙知青叫刘玉兰。她长得矮矮胖胖,有几分逗人怜爱的傻气,那种傻气的可爱就在于它像所有前辈刚下放时一样单纯执着而真诚。

梁天祥去大队接刘玉兰时说的一句话让她气恼了很久,直到后来梁天祥和高云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去房间捉鬼,她才原谅了他。

接新知青那天,梁天祥一看到刘玉兰便惊叫起来:

“怎么又来了一个童工?!”

梁天祥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引向了刘玉兰,不过,刘玉兰毫无惧色,狠狠地瞪了梁天祥一眼回敬道:

“你才童工呢!革命不分先后,造反不分老幼,是骡子是马以后走着瞧!”

梁天祥当时真被刘玉兰大无畏的革命英雄气概吓蒙了,联想起面对铡刀的刘胡兰,于是给她取了个刘胡兰的绰号。刚开始叫的时候,高云觉得触犯了忌讳,担心刘玉兰会不高兴,毕竟刘胡兰没有活到成年。但是,刘玉兰却乐呵呵地欣然接受,并从此以刘胡兰自居。

一进知青大院,刘玉兰快乐得就像只刚找到家的迷途小鸟,叽叽喳喳什么都要打听。

晚餐时,知青大院为刘玉兰的到来举办欢迎宴会。菜是各家各户凑起来的,等大家纷纷围拢在桌边时,梁天祥发现谢凌云还没下楼,就对刘玉兰说:

“你嗓门大,叫一声谢凌云下来吃饭。”

刘玉兰二话不说,一转身就朝楼上大声喊道:

“谢凌云快下来‘屌拐’!再不下来就没‘拐’‘屌’了!”

陈静梅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将刘玉兰拖到自己屋里去了。

原来这又是孙石生使的坏。刘玉兰一到知青大院就频频听见孙石生和铁算盘“屌拐”“屌拐”地说着这句郴州痞话,说起来仿佛唱歌一般,刘玉兰觉得很好听,就问孙石生那是什么意思,孙石生告诉她是“吃饭”的意思,于是她就来了个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没想到竟闹出个天大的笑话来。

刘玉兰的话一出口,知青大院里顿时炸开了锅,爆笑声响成一片。不过很快大家就笑不出来了,原来当陈静梅告诉刘玉兰“屌拐”的意思是指男女交媾之后,刘玉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死活不肯出门了。菜全上齐后,宴会的主角不见踪影,这一下可让大家犯了难。后来,还是梁天祥说了一句:

“不该吃饭的是孙猴子,今晚罚孙猴子不准吃饭,大家说好不好?”

在大家一片叫好声中,刘玉兰这才低着头,在陈静梅和段乔的簇拥下上了桌。

吃饭时,梁天祥为了不让大家盯着刘玉兰笑,故意用筷子按住高云夹肉的筷子,说:

“你不准夹肉!”

“我为什么不准吃肉?你说赢了我,我就不吃。”高云回答。

“你不是说白菜和肉一个味吗?你只准吃白菜。”梁天祥又搬出这个老话题来。

原来,高云最近新创了一套“差不多理论”,说什么有钱没钱差不多,青菜荤菜差不多。理由是有钱人没钱人死的时候都赤条条走,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一个味。

“既然白菜和肉一个味,我吃白菜和吃肉又有什么区别?‘白菜和肉一个味’与‘准吃什么不准吃什么’不是同一个问题,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高云几句话把梁天祥说得答不上嘴了,梁天祥便转过头去,对刘玉兰说:

“我讲个刘胡兰的真实故事给你听好不好?那是我串联到刘胡兰故乡时听一位老汉说的。”

刘玉兰一听,立刻兴奋起来。于是,梁天祥模仿山西老汉的口吻有声有色地说了起来:

“那年白狗子清剿到俺村,把俺们集中到村口站成一排叫道:‘是干部的统统站出来!’结果,俺们都向后退了一步,刘胡兰反应慢,就被白狗子当成干部杀掉了。唉,真可惜呀!俺们看着她长大的,娃是个好娃,就是反应迟钝了一点!。”

“这是真的吗?那个讲故事的老人是贫下中农吗?”刘玉兰睁大了眼睛,仔细听完梁天祥的故事后,认认真真地问。

“当然是,不是贫下中农他敢在那里讲故事吗?”梁天祥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我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呢?”刘玉兰疑惑地说。

“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所以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向前辈们学习。”高云说。

“那倒是,那倒是。”刘玉兰连声应道。

“你知道董成瑞临终前说了什么话吗?”高云问刘玉兰。

“他高喊‘同志们!为了胜利,前进!’”刘玉兰十分肯定地回答。

    “你说的那是写书的人瞎编的,董成瑞临死前骂道:‘连长,你混蛋,**!’因为出发前连长骗董成瑞说炸药包只有一面有胶,可是当董成瑞拉完引线后,发现自己的手被炸药包粘住了,怎么也跑不掉,所以说了那句临终遗言。”高云接着说。

“那不可能,连长怎么会骗自己的战士呢?”刘玉兰较真地和高云争辩了起来。

“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在瞎编。”段乔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对刘玉兰说。从刘玉兰跨进知青大院那刻起,段乔像个大姐姐一样帮她铺床叠被整理房间,看得出她十分喜欢这个没一点城府的小妹妹。

“不要听他们瞎编,还是让我来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孙石生说,“文革跳忠字舞那一阵,我们村有位老太太唱歌跳舞学得特别快,后来工作组将她招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不过那位老太太吐词不清楚,总把‘毛主席在我心上’唱成‘毛主席在我身上’,不管教她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后来,工作组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专门为她将歌词改成‘毛主席在我胸口里’。”

“死孙猴子,没一句正经话!”陈静梅一听,强忍着笑骂了孙石生一句。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

没过几天,刘玉兰屋里忽然闹起鬼来。她住的那间正是何大善人老五死的那间,因为那是最后一间空房子了。段乔以为她是害怕,特地陪她睡了两天,结果段乔也说那屋里有鬼,一时间弄得整座知青大院人心惶惶。

于是,梁天祥就和高云约好一同去捉鬼。他们听刘玉兰和段乔説闹鬼的地方在床顶上方,天一黑,他们就搬来一把梯子靠在墙边,两人手握柴刀静静地守在床边。

半夜时分,床顶上方果然窸窸窣窣响了起来,高云沿着梯子蹑手蹑脚爬了上去,打开手电筒一看,只见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床顶上方嬉戏!原来那间杂屋没装倒板,从下面能望见上面一排排瓦片,梁天祥就在二楼枕木上铺了些竹条和报纸用来挡灰,没想到正好为老鼠筑了个安乐窝。高云立刻将柴刀扔了过去,柴刀砸在一只老鼠身上引起一阵惨叫声,两只老鼠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梁天祥把报纸换成了木板,陈静梅也捉了一只猫回家饲养,从那以后“鬼”就销声匿迹了。

刘玉兰到生产队后一心向刘胡兰烈士学习,无论田里土里她都勤勤恳恳向男社员看齐。还没到三个月,她不是手上起了泡,就是脚被划伤,要不就磨破了肩头,看得陈静梅和段乔心痛得不得了。半年后,刘玉兰原本又红又白的脸硬是晒成了猪肝色。大家都劝她和妇女一起干活,可她死活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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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8 06: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次她居然还叫段乔和自己一起上山打柴,结果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原本刘玉兰烧的柴高云全包了,菜由梁天祥经常供给,蛋则由陈静梅贡献。陈静梅还多次邀刘玉兰到自己家搭伙,都被她拒绝了。

那一天,趁高云和梁天祥赶集去了,刘玉兰把高云的刀套系在腰间,学着高云的样子将柴刀插在身后硬要一个人上山去砍柴,段乔和陈静梅怎么劝也劝不住。刘玉兰总是重复着那些豪言壮语:

“妇女能顶半边天!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

陈静梅当场回敬她道:

“没有男人你能生出崽来吗?”

她听了竟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对陈静梅和段乔的规劝视若无睹。段乔心有不甘,一边走一边劝,劝着劝着两人一同进了山。

傍晚时,高云去山口接了几次也不见段乔和刘玉兰的人影。天全黑下来时,大家终于慌了神,全体知青立刻分成三个小组打着手电筒进山去找人。后来刘老汉和何山妹知道了,也带领全村社员手举火把前来搜寻。全村人找遍了大大小小七八座山头,始终不见她俩的身影。第二天凌晨,高云和周福生终于在邻近大队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她们。

那时她俩正蜷缩在一块大石头下,刘玉兰将头埋在段乔怀里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段乔双手紧紧搂着她,一边不停地念叨着“老鬼和高云就快找到我们了!”,一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叭叭叭直往下掉。刘玉兰的裤子也挂烂了,鞋也丢了一只。段乔把自己的鞋子脱给刘玉兰穿,自己光着脚丫站在冰凉的石板上。找到她们时,刘玉兰又累又怕已经走不动了,高云和周福生只好轮流将她背回了家。

第二天,梁天祥把刘老汉送的那只生蛋的母鸡杀了,给段乔和刘玉兰压惊。母鸡一直寄养在陈静梅家,梁天祥的母鸡没了,整座大院便只有陈静梅家有家禽家畜了,那天早上,梁天祥便拿这事和陈静梅打趣。

“你屋里可是六畜兴旺呀!”梁天祥对陈静梅说。

“没有哇,哪来的六畜?”陈静梅仔细算了算,回答道。

“怎么没有?鸡、鸭、鹅、大黑、小花……”梁天祥说到这里,故意卖个关子不说了。

“是呀,才五样,哪来六畜?你的算术肯定从小就不及格。”陈静梅得意地揶揄起梁天祥来。

“你忘了还有小鑫!”梁天祥这时终于亮出底牌。

“死老鬼,就会损人。”陈静梅说,“我屋里六畜兴旺,你屋里就是狼狈为奸!”

小鑫在一旁听见陈静梅骂梁天祥,立刻用梁天祥做的木手枪指着陈静梅说:

“不准骂老鬼伯伯,你再骂我把你抓起来!”

高云见小鑫用枪指着陈静梅,便对小鑫说:

“好哇,你敢抓你妈妈!小心晚上妈妈打你屁股。”

“我不怕,我有枪!”小鑫回答。

高云一听,顿时陷入了沉思:连小孩子就知道枪的功效,难怪大人们拥有了真枪便要暴殄天物荼毒生灵。看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并非什么新东西,不过是丛林原则的现代表述罢了!

“我又没惹你,你怎么骂起我来?”谢凌云听到陈静梅说狼狈为奸的话,不满地对陈静梅说。

陈静梅愣了一下,看到高云正在一旁笑,连忙指着高云改口道:

“我说的是他,谁让他总和老鬼共裤连裆!”

高云听了陈静梅的话不仅不恼,心里还甜滋滋的。可在一旁的段乔不服气了,她愤愤不平地对陈静梅说:

“高云又没惹你!你怎么骂他?”

“骂他你心痛了?哪天我专门给你俩赔不是得了!”

陈静梅一句话把段乔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帮梁天祥钳鸡毛去了。

这时,高云心头猛然一惊,仿佛心中那根最隐秘最敏感的琴弦被看不见的手指拨动了。他发现羞红了脸的段乔此刻美得像个新娘,也许是昨晚找到她时段乔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她光着脚像母亲一样搂着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刘玉兰,一边流泪一边安慰她。脸上挂着的泪珠闪闪发亮,那泪珠比世界上所有的珍珠玛瑙都更能衬托出一位女人的美丽。人们总以为男人爱的是青春美貌娇艳妖娆,其实最能打动男人心的是女性的善良与柔情。高云突然发现段乔越来越像陈静梅了,这一发现使他又惊喜又欣慰。高云这些细微的变化统统都被陈静梅看在眼里,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赞赏。看到陈静梅脸上流露出的赞赏高云的心里顿时感到格外温暖与欣慰。

热腾腾香喷喷的炖鸡刚端上桌,大黑忽然朝着院门外拼命吠叫起来。梁天祥打开院门一看,原来是嫁到邻村的瘦子黄国辉回娘家了。

“你是闻到鸡香了吧?”梁天祥打趣地说。

“她在北京吃过国宴,还稀罕你这只土鸡?”高云看到黄国辉有些不自在,连忙替她解围。

知青们都已知道黄国辉作为郴州知青代表参加过四届人大,并当选为中央委员,还在国庆节登上天安门城楼和伟大领袖握过手,只有刘玉兰对此一无所知。

“我昨晚听说你们找段乔,今天特来看看。段乔她们没事吧?”黄国辉没一点中央干部的架子,还是那么朴实忠厚。她穿一件深蓝色卡其布干部服,胸前戴一枚老大的红彤彤的领袖像章。像章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正随着她胸部的起伏而颤动,炯炯的目光威严地注视着眼前这群尚未脱胎换骨亟待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年青知识分子”。

“你见过伟大领袖毛主席?”刘玉兰刚得知周国辉的事,揩了揩手惊喜地跑了过去,紧紧握住黄国辉那只曾被毛主席握过的手不停磨搓,仿佛要把黄国辉手上主席尚存的余温全吸到自己手上。紧接着刘玉兰像80后崇拜歌星那样痴痴呆呆地仰视着黄国辉,一刻也不想离开,若不是段乔扯开她,她保不定会拉着黄国辉的手呆上一天呢!

吃饭的时候,黄国辉看见大黑在自己身旁嗅来嗅去,便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才离开了三年。”

“是你见到毛主席,把他老人家的杀气带来了。”梁天祥说。

“可能是你这身干部服吸引了它,大黑可从没和中央干部打过交道,今天它算大开眼界了。”高云说。

“别叫我干部,那样就生分了,我们只是分工不同。你也要早点找老婆成个家,那样才能真正扎根农村一辈子。”黄国辉像大姐姐一样关切地对高云说。显然她还记得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高云对她的帮助。

“就是找到自己爱的人,我也不敢结婚呀!”高云说。

“为什么?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黄国辉说。

“我怕我的孩子步我的后尘。”高云说,“广阔天地只是个托词,真正大有作为的只是凤毛麟角。”

“你还是那么直率,以后讲话可得注意点,免得给自己惹麻烦。”黄国辉十分诚恳地劝高云道。

吃完饭,黄国辉环顾了四周一下,情真意切地对大家说:

“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们,毕竟我们曾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战友嘛。”

这时,梁天祥接过她的话说:

“没有国会国家救不了我们,没有宗教上帝救不了我们,要救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

黄国辉听了有些尴尬,没有搭腔忙起身告辞。刘玉兰一直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两大队交界的地方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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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9 06: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第二天晚上,刘玉兰死缠着高云要他讲黄国辉的英雄事迹,梁天祥说等下他讲了你不信,他不白费口舌了?刘玉兰便再三保证一定相信,高云这才说了几件自己亲眼目睹的有关黄国辉的“光辉事迹”。

黄国辉嫁到邻村后,过了两年牛马不如的生活。黄国辉形单体瘦、天生笨拙、不擅家务,老公嫌她如同嫌狗屎一般。在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她老公拽着她的头发,从堂屋拖到外面晒谷坪里毒打。那一幕正巧被进山砍树的高云撞见,他连忙上前劝阻。黄国辉夫家的生产队是高云进山的必经之地,高云常常到她家喝喝水歇歇脚。黄国辉夫妇赶集则要经过高云的生产队,于是也到高云家喝喝水歇歇脚,一来二往高云就和她老公混熟了。有时她家要买瓶农药买包盐或头痛粉什么的,高云会顺便给他们带去。她老公常向高云抱怨说自己前世杀了和尚,今生才娶了个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知青老婆,他说本地老婆工分挣得多,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他家乱得像鸡窝。高云劝他想开点,说不定哪天时来运转土鸡变凤凰。后来还真被高云一语中的。

黄国辉嫁去的第三年,她老公的叔叔当上造反派头头,后来进了公社革委会,正巧那年要选一个扎根农村的知青典型到北京参加人大会议,那位叔叔便推荐了她,就这样黄国辉一路红到北京红透半边天。为了树她这个典型,地区省里乃至全国的新闻记者可没少下工夫。
   
有一次高云进山时,看见他们村像过年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人穿上过节的衣裳,个个露出开心的笑脸。那时候他们村还没通电,公社派人临时从高云所在的生产队拉了一根两公里长的电缆线,五百米站一人日夜盯守着,一是防止遭牛踩踏,二是防止被人偷盗。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在这里整整拍了三天,详细拍摄了黄国辉深夜学毛选、社员大会上读毛选以及耐心向社员宣讲毛泽东思想等一系列光辉事迹。为了拍摄她犁田的镜头,队长找来全队最温顺的那头黄牛,叫队上的犁田能手先犁几圈,然后停下来让从未摸过犁的黄国辉扶犁拍照。这张女知青犁田照后来成了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大有作为的最有力的证明,被无数报刊杂志疯狂转载。

最感人又最能体现黄国辉无私奉献精神的,是她用自家棉衣堵塞秧田漏洞那件事。山区农妇有把脏棉衣用石头压在水沟里,让泉水浸泡几天再洗刷的习惯,黄国辉也不例外。拍完犁田照那晚正巧下了场雨,第二天有位年轻记者看见秧田田埂上冲出了一个洞,洞口有件旧棉衣堵在那儿,一问得知是黄国辉家的顿时如获至宝,连夜赶出一篇感动亿万人民群众的新闻报道。那篇报道立刻成了轰动全国的爆炸性新闻,曾被评为当年十大优秀新闻报道,而那位记者也成了全国十佳优秀记者。

从那以后黄国辉步步高升红遍了全中国,她老公不久也当上大队支书。为了感谢高云在他绝望时的鼓励,他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高云,酒席上他频频夸赞高云有先见之明。

知青全部招工回城后,黄国辉三番五次找到人事部门,说自己宁愿放弃县委委员、公社副书记等头衔去长沙当一名普通工人,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调回长沙毛巾二厂当了车间主任。

刘玉兰听完后疑惑不解地问:

“记者怎么能那样弄虚作假呢?”

高云反问她:

“如果不那样做,又怎么展现英雄的光辉形象?”

一句话问得刘玉兰哑口无言。

“新闻媒体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记者和报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梁天祥说,“就拿知青下放的动机和目的来说吧,报上说我们都是听毛主席的话上山下乡扎根农村的,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我下放纯粹是为了不让父母单位领导为难他们。”

“我也是怕烦才下来的。”陈静梅接着说,“居委会大妈天天上门跟你念经,念了三天,我头都大了,再不下来,念也会被她们念死。”

“我下放就是为了好玩,在城里玩腻了我想换一个地方玩玩。”孙石生说。

“我是送同学的时候跟来的。看着同学们都上了车,我突然觉得自己像落单的孤雁,糊里糊涂就跟来了。行李和户口还是学校带队的老师后来帮我送过来的。”段乔説。

“我下来是为了磨炼,但不是报纸上说的锻炼。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要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人就要时时处处敢为人先,我相信‘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这句老话,未来的政治舞台必将为我们广大知青占领,因为我们是吃过大苦遭过大罪的人。”谢凌云踌躇满志地说。

“如果不是选民直选上去的,谁占领政治舞台都一样!王洪文不是占领了政治舞台吗?陈永贵不也占领了政治舞台吗?现在有三千万知青,即使不改朝换代有知青经历的人也必然出现在未来的领导层,这有什么稀奇的。”高云紧接着说,“我下放的动机和你们都不同。中考落榜后我只想离开饱受羞辱的伤心地,如果我的成绩和表现不那么好的话,我也许不会那么伤心。我下农村是想找一个不受歧视的地方,谁知到头来还是鸡笼里跳到鸭笼里。”

梁天祥看到周福生一声不吭就问他:

“你为什么要下放?”

“我以为我和弟弟下了放上面能放过我父母,结果他们一样被流放。我家不但有知识青年还有知识老年呢!”周福生回答。他已渐渐走出死亡的阴影,和其他知青的关系也慢慢融洽起来。

“说了这么久竟没一个是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下来的!”梁天祥说。

“谁说没有?我就是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来的,我决心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刘玉兰有点生气地顶撞道。

“好好好,就算你一个。现在先下来的已经开始招工走了,你一个人响应号召又有什么用?”梁天祥说。

又过了几天,刘玉兰忽然接到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她一看电报就哭得泪人儿一般,陈静梅一边陪着她流泪,一边帮她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快出院门时,细心的陈静梅从刘玉兰手中接过电报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陈静梅忽然破涕而笑:

“弄错了!弄错了!这是大刘玉兰的电报!”

高云也接过电报看了看,转身笑着对刘玉兰说:

“哈哈!你帮别人家当了一回孝顺女儿!”

原来山区的信和电报都是先送到大队部,再由大队部交给读书的小学生带回各自生产队。高云大队有两个叫刘玉兰的,知青平时都称大刘玉兰和小刘玉兰,这封寄给大刘玉兰的电报阴差阳错地送到小刘玉兰手中。

于是,一阵哄堂大笑瞬间替代了悲悲切切的哭泣声,刘玉兰则被这种巧合弄得啼笑皆非。高云笑过以后,立刻拿起电报急急忙忙给大刘玉兰送哀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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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0 05:3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偷梨被抓事件发生后,翠竹坡的“拉练”活动并没有受到影响,孙石生和梁天祥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加快了“拉练”进度,这主要是因为农场形势的发展对他们的“革命工作”十分有利。农场职工原本是作为工人招来的,到农场后他们发现自己和下放知青的境况差不多,于是闹着要回城。当自己的要求没得到满足时,他们宁愿给梁天祥当眼线,也不愿去讨好农场领导。有了内线的梁天祥和孙石生如鱼得水,连续几个月没出过一点纰漏。特别是那次把保卫科长整了以后,更没人敢小觑这伙“梁山贼寇”了。

那一天,梁天祥高云孙石生一起去赶集,路过农场时,正巧碰上扬言要扁死梁天祥的保卫科长,他正带着妻儿迎面走过来。梁天祥朝高云和孙石生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迅速拉开距离,一字儿排开齐头并进。本来马路很宽,等他们拉开了距离便容不下六人并排了。梁天祥趁机撞向保卫科长,保卫科长被撞后,顿时破口大骂:

“哪来的二流子?小心我把你抓到保卫科去!”

“你爷爷我是从地狱来的!”梁天祥大声回敬道,“有什么神气的?你今天当官,说不定哪天就下台了!”

保卫科长一看来者不善,望了望四周想找几个帮手,认识梁天祥他们的农场职工知道他们在寻衅滋事,远远地就绕道走了,留下保卫科长一家人孤零零地面对梁天祥他们三条大汉。

“我就是你要扁死的老鬼,我今天就是来让你扁的。不过敬告你一句,要扁就一下扁死,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烧了房子大不了坐几年牢,坐牢还能吃饱饭呢。”梁天祥眼睛直瞪着保卫科长,声色俱厉地说。

保卫科长一下愣住了,一米八的大块头居然开始瑟瑟发抖。梁天祥冷笑一声,带着高云和孙石生扬长而去。从那天起,保卫科长再也不管翠竹坡的事了。

在另一条战线,高云的伐木工作也进行得有声有色。他砍回来的杉树和樟树已经锯成板打成木箱卖了好几个,这些钱大大缓解了知青大院的财政压力,使知青大院里每一位知青都能过上让当地村民羡慕的“幸福生活”。而且,他们还不时接济一下生病的村民,久而久之村民已不再畏惧鬼屋,有些人甚至还把昔日的鬼屋当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呢!

但是好景不长,一场灾难突然降临到知青大院。

那晚,孙石生匆匆忙忙带着两个小兄弟手持铁棍柴刀赶到知青大院。当时梁天祥因为母亲生病回了长沙,谢凌云也一起去长沙疗养身子,只有高云一人帮他们守屋。公社打击乱砍乱伐运动已开展一段时间,公社武装部刘部长亲自带领工作组在大队监督运动进程,已经有好几个生产队开始抄家了。孙石生听说大队今晚要来知青大院抄家,所以叫上两个兄弟前来帮忙。

“不用他们,你叫他们回去,人多了反而麻烦。”高云对孙石生说。

“人少了被他们抢走木料怎么办?”孙石生显然很不乐意。

“这事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走一步看一步吧。”高云说。

梁天祥临走时,再三嘱咐孙石生要听高云的,不能莽撞,孙石生只好把那两个小兄弟叫走了。

天黑以后,刘部长气势汹汹地带着三十几个背枪的民兵,大呼小叫地闯进大院。

“谁是梁天祥?你们非法盗砍木料!赶快统统给我交出来!”刘部长恶言恶语地高声叫唤着。

高云迎上前去,自报家门并说了梁天祥的去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刘部长,你说话可要有凭据,不能乱冤枉人。”

“谁没有凭据?有很多人举报你们!”刘部长狠狠地瞪了高云一眼,说。

“举报内容是否属实,你核查过吗?”高云据理力争道。

“今天就是来核实的!我有县里的红头文件又有群众的举报信,难道还怕你们几个二流子不成?”刘部长说着说着恼怒起来,大声呵斥手下人四处搜查,并下令将所有木条木板统统搬上车。

这时,高云注意到来的民兵都是些陌生面孔,只有大队民兵营长和梁天祥生产队的队长是熟人,民兵营长一直默不做声,生产队长更是蜷缩在队伍后面。没一个本大队的民兵,这让高云心里感到些许欣慰。孙石生看见民兵把木条木板纷纷往车上装,一边骂“土匪抢东西”一边上前阻拦。只见刘部长使了个眼色,两个彪形大汉立马上前抓住了孙石生的双臂,任他怎么挣扎谩骂也不松手。

眼看木条木板装上车就要拖走了,高云灵机一动,对刘部长说:

“老鬼楼上房间还有个已经做好了的箱子,你敢拿吗?”

刘部长正在兴头上,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说:

“我有什么不敢的?去他楼上房间搜!”

刘部长话刚落音,几个民兵立刻冲上楼,高云也跟了上去,指着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对民兵说:

“就是这个箱子。”

那人想都没想背起就走。那个樟木箱原本是梁天祥特别为高云做的,为了怕与其他箱子弄混,所以特意上了一把锁。等木材箱子都装上了车,高云忽然环视一下在场的人,眼睛直盯着刘部长,大声说:

“你们都看到了,今天拿走的这些木料都是知青花钱买的,有人趁梁天祥不在家到他家翻箱倒柜,梁天祥回来肯定要去上告的。刘部长,以后你可要对今天的事负责呀!”

刘部长一听愣了一下,犹豫再三最后对生产队长下了一道死命令:

“这些木料暂时就存放在你们队,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

梁天祥回来后,立刻带着高云去大队部找刘部长。孙石生想要跟去,梁天祥说:

“又不去打架,你跟着干什么?”

梁天祥和高云一到大队部,听说刘队长正在会议室开会,二话没说就径直闯了进去。梁天祥走到刘部长跟前,直逼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你打击乱砍乱伐怎么跑到我家里抢东西?你抢走的那个箱子里我存放了一百五十块钱和五十八斤粮票,你看这事怎么办?再说那些木料都是各队知青请我做木箱的,别人问我要,我都带来找你。”

刘部长刚想发作,看见梁天祥和高云毫无惧色,一时没了主意。梁天祥接着又说:

“如果你不能解决问题,那我只好去县里上访。不过,我希望最好在基层解决,也免得影响你的前程。”

刘部长阴沉着脸不答腔,转身对开会的人说:“今天会就开在这里。”说完他就想开溜,可梁天祥和高云一左一右寸步不离紧跟着他,他只好说过几天再给答复。结果他一走再也不来大队了,梁天祥和高云去公社找他也没找着,公社秘书说他回郴州家了。

过了几天,梁天祥还是打听不到刘部长的音信,于是就去找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没接到通知也很为难,事情便这样拖着。木料幸亏有刘老汉日夜看守,一点也不曾丢失。

又过了两天,梁天祥对生产队长说:

“你去告诉刘部长,就说我们要砸门了,看他怎么讲。”

生产队长风急火急地跑到公社找刘部长,刘部长支支吾吾也没给出个明确指示。梁天祥一听,马上砸开门,叫大家把木料搬回了知青大院。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通过这件事,高云第一次看到智慧的无穷威力。高云母亲从小教导他要讲道理,不能动不动使用暴力。如今他深深地认识到:暴力只能摧毁人的肉体,对人的精神毫无作用,更多的时候反而会使人的精神更坚强。高云坚信崇尚暴力的人都是因为缺乏智慧,一个崇尚智慧的人一定会厌恶暴力。因为暴力即使能赶走恶与丑,善与美也会一同消失;暴力即使能带来善与美,恶与丑也会随之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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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1 06:4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在翠竹坡的鼎盛时期,知青大院迎来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张大鹏和杨思哲。他们都是梁天祥和谢凌云的同班同学,不同的是他俩出生在高干之家,父母是从中央部委调到湖南来担任地方重臣的。他俩也怀着与谢凌云相同的雄心壮志,主动放弃升学招工当兵多种选择,毅然奔赴农村。不过他们没有选择和同班同学一起到偏远山区插队落户,而是下放到离长沙半小时车程的国营农场。

刚下放的时候一切都如他们所愿:坐火箭入党提干。不到半年张大鹏已跻身副场长之位,杨思哲担任了厂办主任之职。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的父母相继沦为走资派关进了牛棚,他们也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沦为牛鬼蛇神狗崽子,与谢凌云和梁天祥平起平坐了。然而,命运的打击非但没有磨灭他们的意志,反而激起他们愈加昂扬的斗志。罢官后,他们很快成了让农场领导头痛的知青领袖,而他们并不满足于为生存而战,接下来他俩怀着青年毛泽东书写《湖南农村运动考察报告》时的决心和勇气,开始了两个人的新长征,从北大荒到西双版纳到处都留下他们考察全国知青运动的足迹。

高大魁梧的张大鹏没有一丝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颓丧,他说一口纯正的北方话,说话的语气同样纯正得毋庸置疑,仿佛字字句句都是用真理的金子堆砌而成。说话时他爱大幅度舞动手臂,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将天下所有谬误一扫而光。他的自信与谢凌云的自傲异曲同工,这使高云感到有几分亲切又有些别扭。每次与他交谈时,高云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大红大紫的王洪文接待群众时,模仿伟大领袖挥手的标准动作,那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乃至于民间有了王洪文是伟大领袖私生子的传闻。瘦弱斯文戴着近视眼镜的杨思哲说话字斟句酌、慢条斯理,给人一种总在思考人生重大问题的直观印象。

在张大鹏和杨思哲慕名来访的几天里,除了听他们谈起云南知青为返城做出的巨大努力外,最让高云记忆犹新的就是他们之间关于“鲁迅精神”的讨论。

那天刚刚吃完早饭,冬天的太阳暖暖地照着,知青大院显得格外宁静祥和。大家围坐在大餐桌旁,聆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女性悠扬的藏族民歌……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播音员干涩生硬的声音:

“发扬鲁迅精神,毫不留情地痛打落水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扯淡!文化大革命再搞下去,中华民族就彻底完蛋了!”张大鹏猛地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说道。

“是呀,现在武斗盛行、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哪里还像个礼仪之邦?”谢凌云马上随声附和道。

“我总觉得现在的混乱与鲁迅精神有某种联系,不知道你们想没想过这个问题?”杨思哲也接着说。他的话虽然慢条斯理,字字句句却掷地有声。

“我认为把鲁迅当成新文化运动文化旗手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重大失误。”高云说。

“荒谬!绝对的荒谬!文化大革命是个人权利无限扩张导致的恶果,个人权利无限扩张根子在封建专制,而鲁迅精神正是封建专制的克星,你们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地胡乱怀疑呢?”张大鹏毫不客气地教训起杨思哲和高云来。

“高云是历史虚无主义者,和他辩论你很容易陷入他预设的语言陷阱!”谢凌云说。

“鲁迅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他反对儒家文化、反对中医、反对传统戏剧、反对所有中华文明。”杨思哲反驳道。

“一个病入膏肓的民族,难道不正需要鲁迅这样振聋发聩的名医吗?他深挖民族病根,勇揭社会疮疤,难道有错?”张大鹏咄咄逼人地连声追问道。

“但我从他作品中只看到绝望,看不到丝毫希望,尤其是他的《狂人日记》和《药》,除了全盘否定过去不能给我们任何启迪。”杨思哲回答。

“这就叫置于死地而后生,盲目的希望只会使人沉沦。对那些奴性十足的国民,你不狠狠刺痛他,他只会长眠不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先生说得多好呀!”谢凌云兴奋起来,边说边用手势不断加强语言的力量。

如果中华民族全是像阿Q这样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叹的确使人显得高大、伟岸、悲天悯人;但如果我们同胞中还有谭嗣同、秋瑾、陈天华和上海抗战视死如归的八百勇士,说这种话的人就会显得猥琐、荒诞、滑稽可笑了!”高云一听,立刻来了劲。

谢凌云本想反击,一时又找不到高云的破绽,高高举起的右手霎时间僵在了半空。他愣了愣,尴尬地望了望张大鹏。张大鹏却应声而起,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雄辩:

“几百年来,中华民族为什么屡遭外族欺侮?为什么我国封建专制历经几千年屹立不倒?归根结底还是内因在起作用。鲁迅的伟大就在于他既发现了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根源——‘民族劣根性’,又发现了‘封建专制’的根源——‘封建文化’。这两大发现使他成为中国近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只有彻底批判我国的封建文化,改造我们的民族劣根性,我们民族才能重振往日的辉煌!”

“你的逻辑推理没错,但如果你的逻辑起点错了,如果你说的‘封建文化’和‘民族劣根性’并不存在,你还能说鲁迅是伟大的思想家吗?”高云反问张大鹏一句。

“从‘五四’时期开始的反帝反封建运动,你居然否认它们存在?这也不免太荒谬了吧?”张大鹏咄咄逼人地说。

“政治运动客观存在并不能证明政治运动的目标也客观存在。”高云依然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就拿‘封建文化’来说吧。‘封建文化’是从‘封建’、‘封建社会’和‘封建专制’三个概念演化出来的。‘封建’是一种政治制度,指君主把土地分给宗室和功臣,让他们在土地上建国。‘封建社会’是一种社会形态,其特征是地主占有土地,农民耕种地主的土地,遭地主剥削。‘封建社会’按字面解释已经十分牵强,由此引申出的‘封建专制’则矛盾百出。探本溯源,我国秦以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才是真正的‘封建时代’,可是‘封建时代’并不集权,我国的‘专制集权’体制由秦朝开创延续至今。春秋战国是中华民族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繁荣时期,中华传统文化由此形成,你总不能将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思想称为‘封建文化’吧?由此可以判定:从五四到文革的批孔反儒运动大错特错了。如果‘封建文化’指的不是这些,那又能指什么呢?在你无法明确定义‘封建文化’之前,我们只能假定它根本就不存在!”

高云严密的推演让能言善辩的张大鹏顿时犯了难,正当他绞尽脑汁准备词句进行反驳时,陈静梅和段乔端来了热腾腾的清茶和香喷喷的炒花生。

“你们唇枪舌剑地一定累了,先喝口茶吃点花生再战斗吧。”陈静梅说。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来,请喝茶!精神物质两不误。”段乔边递茶水边说道。这两天她可学到不少新名词,此刻正好活学活用派上用场。

两天来,陈静梅和段乔除了端茶倒水,其余时间总在洗耳恭听。不过说她们在听辩论,还不如说她们在看辩论更准确,因为她们看到的比听到的东西要多得多也丰富得多,她们那钦佩而着迷的眼神,自然成了男士们争强好胜的无形动力。

高云留意到张大鹏对温柔娴静的陈静梅青睐有加,杨思哲则对单纯活泼的段乔一见钟情,这一发现使他既感欣慰又不免有点遗憾。

“你们女同胞也该发表发表意见呀!”张大鹏接过段乔递来的茶水时说。说完他久久注视着陈静梅的眼睛。

“我们怎么敢班门弄斧?”段乔和陈静梅不约而同地回答。

“现在已经分成了两派,你们是赞同还是反对?也该表个态!”张大鹏用毋庸置疑的语气继续说,看得出他很希望陈静梅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

“我反对鲁迅精神。”陈静梅说。

“我赞同鲁迅精神。”段乔说。

表决结果一出,张大鹏和杨思哲都有些失望,不过只要自己心仪的女士能够陪伴在身边,那种失望也就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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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1 06: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先撇开理论不谈,单从社会实践结果来看,鲁迅精神也值得怀疑。你们想一想:文化大革命除了读毛主席的书,鲁迅的书人手一册,如果鲁迅精神真有用,我们国家何以变得如此糟糕?”杨思哲说。

“说的对!从这几年的社会实践来看,反封建文化根本不能促进时代进步。这些年来风靡全国的破四旧、焚书毁庙、斗人成瘾、儿子揭发父母、学生鞭抽老师、造反派相互残杀以及道县的血腥屠杀,统统都是反封建文化导致的恶果!”高云兴犹未尽地紧接着说。

“文化的问题很复杂,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我问你高云:你承不承认中国人具有奴性?”张大鹏问。

“不承认!”高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蒙古人来了,我们亡了国;满族人来了,我们又亡了国,这不是奴性是什么?”张大鹏紧接着又问。

“你这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中华民族本身已经包括了蒙古族和满族。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权力交替的原因很多,不能用‘奴性’来解释。你用朝代更迭来证明中华民族具有奴性,我也可此用它来证明中华民族具有造反性。从古至今我国共有十三个大王朝五十几个小王朝,而邻国印度只有三个大王朝,英国和法国均为十个王朝,俄罗斯一千多年间只有两个王朝。如果国民对帝王俯首帖耳忠诚驯服,我国古代王朝何以如此频频更迭?这不正好证明中华民族具有极强的造反性吗?不正好说明中华传统的‘民贵君轻’思想的伟大吗?其实奴性与造反性是相辅相成的,不能将其割裂,更不能将其绝对化。”高云说。

“劣根性还包括麻木、卑怯、自私、保守、愚昧,正是这些人性弱点才使我们民族几百年来落后挨打,你这种护短饰非讳疾忌医的态度,只会使我们民族永远落后挨打。”张大鹏说。

“落后挨打的原因很多,如果归结于‘民族劣根性’,那就要看‘民族劣根性’是否真的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德国和日本法西斯为了给侵略行径寻找借口,凭空捏造出‘劣等民族’一词,‘民族劣根性’正是‘劣等民族’赖以存在的基石。辩证地来看,如果肯定民族劣根性,同时也得肯定民族优根性,因为优与劣相辅相成难以割裂。只讲劣根性不讲优根性无疑是一种偏见,但如果既讲优根性又讲劣根性,其实就消解了劣根性,因为如果两种彼此对立的特性同时遗传,你根本无法确定那个民族究竟是优等还是劣等。”高云说。

看到张大鹏节节败退,高云越战越勇侃侃而谈,杨思哲、陈静梅和段乔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谢凌云却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声色俱厉地质问起高云来:

“照你这么一说,鲁迅就一文不值了?民国时期的大文豪胡适、闻一多、郁达夫对他的交口称赞,又该如何解释呢?你这是在哗众取宠,一心想压低他人抬高自己,你的这些诡辩简直惊世骇俗荒谬绝伦!”

“我可没这么说!鲁迅嫉恶如仇、不惧强权、耿直、率真的秉性使他写出许多流芳千古的名篇,祥林嫂、孔乙己、阿Q、闰土等艺术形象,历经半个世纪依然栩栩如生,让每一位读者百感交加唏嘘不已。作为文学家的鲁迅无疑是伟大的,他的笔如匕首和解剖刀,在揭示人性丑恶和社会弊端上深刻、犀利而精准,可以说近百年华夏文坛无人可及。”高云并没有因为谢凌云的无端指责而气恼,依然镇定自若地回答道。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你承认他的作品是伟大的,又怎么能否认他的思想成就……”谢凌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根救命稻草,立刻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一心想好好教训教训一下高云。

“请注意:文学作品的思想性与政治性可不是同一个东西!”高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谢凌云的话。

“那你说说它们的区别在哪里?”谢凌云说。

“文学的思想性靠形象思维来体现,形象思维通过语言赋予万事万物以生命活力来传递人们内在的认识与感受,这些认识与感受既有语言表达的意识成分也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意识成分,它们表现的是人类共有的人文思想。文学的政治性则靠逻辑思维来体现,逻辑思维通过概念进行推理而展开,表现的是政治强加于文学的可以言传的思想观点。为政治服务的文学很容易使文学家丢弃艺术赖以生存的根本,从而摒弃形象思维改用逻辑思维构建作品,这样的作品自然难以形成作家独特的艺术风格,其艺术形象也就会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成型了。鲁迅的文学创作生涯充分印证了这一点,当他用深邃的文学思想构建作品时,达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而一旦用肤浅的政治思想来构建作品时,便会出现《狂人日记》和《药》之类的败笔,尤其当他把大量政治术语融入作品时,他的偏激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文学上的造诣与政治上的幼稚使他的作品良莠不齐,结果便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影响,鲁迅身前身后陷入褒贬不一的尴尬境地原因就在这里。所以我认为文学家的鲁迅是伟大的,作为思想家的鲁迅却是渺小的,而现在我们说的鲁迅精神正是政治统帅一切的产物!

高云一说完,知青大院里顿时鸦雀无声。谢凌云还想据理力争,看到张大鹏和杨思哲在一旁频频点头,终于也安静下来。

这时,梁天祥已张罗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正与何山妹一道摆满了大餐桌。于是大家便从精神大会餐转向了物质大会餐,这一转向同样也妙处横生其乐融融。

吃完饭,辩论又开始继续,不过辩题已经改变。这一次依然是张天鹏和谢凌云一方,他们坚持“英雄创造历史”, 杨思哲和高云则为另一方,主张“人民创造历史”。 辩论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段乔从始至终守在大餐桌旁,不断给口干舌燥的辩手们添茶倒水。等梁天祥和何山妹再次将晚餐端上桌时,高云和张天鹏正争得热火朝天,末了还是谢凌云打断了他们的争辩:

“辩论纯粹是浪费时间,大家见仁见智各抒己见才便于整合资源,中国社会最需要的是能引领民众走出思想迷雾的大思想家,这些无聊的辩论只会使我们离真理越来越远!”

“辩论还是需要的,求大同存小异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张大鹏说,看到谢凌云有些尴尬,他立刻又接着说,“像你现在做的工作就很有意义,团结一批人静候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就振臂一呼大展宏图。”

“是呀!我就是在等那一天,‘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你做的事也很有意义,好几千万知青,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谢凌云投桃报李回应道。

“不过我觉得靠鼓惑群众掀起的群众运动,并不能给国家带来福泽,反而会带来祸患。人民大众只有在为自己的切身利益奋斗时才不会迷失方向,要他们为一些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主义理想去奋斗,结果一定会很糟。”高云说。

“看来你还得多多加强政治修养,谢凌云说的没错,你的思想的确有些混乱,不过只要多读点书,你这些混乱的思想就会得以澄清的。”张大鹏语重心长地对高云说。

高云本想反驳,发现他们的思想差异太大,便忍住了。他还想就辩论问题再展开一场新的辩论,看到张大鹏和杨思哲都不赞同谢凌云的观点,也就不再有兴趣了。

第二天,张大鹏和杨思哲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翠竹坡,几天后他们寄来一封厚厚的感谢信,并相约高云到长沙再接着继续论辩。往后的十几年里,高云和谢凌云还见过他们几次,但随着他们地位的一次次提升,高云和谢凌云与他们之间的往来也越来越少,后来知青聚会时张大鹏和杨思哲也不见了踪影。

谢凌云中风后曾写信向张大鹏和杨思哲求助,他俩没有前往医院探访,而是委托同学带去了真诚的问候和不薄的馈赠。张大鹏和杨思哲的父母都是在林彪死后平反复出的,从那以后张大鹏和杨思哲的仕途便一帆风顺了。最后,张大鹏官至父辈之上,杨思哲在一所全国知名大学担任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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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2 07: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高云很想弄清自己为什么那么热爱大山,梁天祥说人是猴子变的,爱大山是一种返祖现象。谢凌云用人类崇尚自然的天性来解释,高云想了一下觉得谢凌云的话虽然正确却并没有解决问题。热爱大山和崇尚自然本来就是同一个意思,这种说法属于同语重复。天性在每个人初生时都大同小异,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才逐渐呈现出差异来。

高云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问题症结所在——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受尽了歧视与凌辱。小学六年中,成绩拔尖担任班长的他却不能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初中三年里,品学双优的他既不能加入共青团,也无缘晋升高中;下乡后,荣获公社犁田能手的他依然无权参加贫下中农大会,只能灰溜溜地与地富子弟一道接受贫下中农的训斥。长久的歧视使他渐渐对社会产生一种恐惧与厌恶,总想远离人群远离世俗的喧嚣。而大山像母亲一样敞开双臂拥抱他,为他排解孤独与忧伤。

于是,他常常跑到大山深处一座幽静的池塘边冥思苦想。那座水塘被村民唤做‘鬼塘’,因为那里先后淹死了一对父女,村民们谈‘塘’色变,宁愿多绕几里路也不敢从水塘边经过。水塘也因此变得出奇的幽静,幽静得有些阴森恐怖。而这却使爱山如命的高云如获至宝,他常常在池塘边流连忘返废寝忘食。听村民们说那位父亲是土改时忍受不了毒打投塘自尽的,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儿则是被四清工作队队长奸污后,万念俱灰也追随父亲一道长眠塘底。

对那些传闻,高云丝毫也不畏惧。他相信即使世上真有村民说的那些冤鬼,他们也不会加害他这个牛鬼蛇神的嫡系子孙。有时高云还会想入非非,如果妙龄女鬼央求他把她的骸骨移植他处,他一定不辱使命,那样兴许他们之间还能演绎一场“人鬼情未了”的现代传奇呢!在无端遭到毒打和朱盈盈不辞而别双祸降临后,高云到鬼塘边逗留的时间更多更长了。

有一天,高云从早到晚安安静静地躺在鬼塘边,头枕着一块黑色石块,手握着锋利的柴刀,他想:如果我用刀在手腕上轻轻一抹会怎样呢?

“我的烦闷肯定会欣喜若狂,仿佛濒死的人看到了希望:‘哦,去吧,去吧,向神圣的天国迈进!那儿没有金钱和权势,没有刺心的屈辱和骇人的贫困,有的只是湛蓝色夜的幄帐、无边的空虚和永恒的平静……呵,去吧,快快启程,抛开这个累赘、这个愚笨的生命!

    “我的欢乐会踌躇一下,随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因为嫉妒之火正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别再眷恋了,去死吧,趁着在人世的泥沼里还陷得不深。既然人生如此坎坷,理想又那么渺茫,选择这条路……也许、也许倒是一条捷径!’

“唯有我的痛苦会带着往日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待,声色俱厉地叱责我:‘扔掉你的刀,懦夫!你应该生存。难道我忠实地伺候你,就为了看着你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对那些爱过你的人,你的报答就是再用这把血淋淋的刀去伤害他们的心灵?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卑微的私有财产?它应该是旱季里的一滴雨、黑夜中的一颗星!’”

过了一会,高云又接着想:如果我就这么永远躺下去又会怎么样呢?

“是的,我会像时间长河里一个瞬间破灭的水泡,没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熟人朋友会遗忘我,亲人也会慢慢将我淡忘,只有大山不会抛弃我!我会化为尘土和大山融为一体,我会变成水、变成泥,滋润身下的小草。小草长大开花,我又会变成芳香、变成金子的光芒……”

想到这里,高云忽然感到一丝温暖,死亡不再显得那样狰狞恐怖了。想着、想着,生与死突然在他眼前渐渐合二为一变得难解难分:时间绵绵不绝、万物生生不息,永恒不灭的物质在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万千形态中,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夜色降临时,高云猛然将垫在头下的那块黑色石块扔向塘中,在听到一声清脆的“嘣咚”声后,他顿时感到异常轻松,仿佛他脆弱易朽的肉体已经投向那黑暗的深潭,留下的是他永不死亡的精魂!

那天晚上,高云再次梦见痛苦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悲戚悲催与伤心惨目,反倒感觉有几分亲切。在他心里痛苦已不再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巨形磐石,而是变成了一块块晶莹剔透的青色砖块,正在为他垒筑富丽堂皇的幸福大厦。醒来后,他赶快把梦境中浮现在脑海中的几行诗写了下来:

       痛苦呵,
          我忠实的侍从!
          跟随我吧,
          度过这平凡的一生。
          假若没有你,
          我的生命只是一瞬;
          因为有了你,
          我的生命才这么无始无终……

高云对大山的热爱渐渐到了痴迷的程度,别人游街区逛集市,喝酒打牌找女人,高云却一个人拿本书带支笛,在大山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只有无尽的快乐与宁静。

生产队放牛是件烦心事,三十几头牛由两个人赶进大山看守,牛吃了禾苗和青菜要赔偿,牛没有回家半夜也得去寻找,丢失了还得遭受处罚。整天窝在山里,又累又饿又渴简直像受刑。尽管生产队给看牛人最高工分,仍然还是没有人愿意看牛,最后没办法只好一人一天轮班看牛。但是自从高云长期揽下看牛的活后,生产队里人人都争着要去放牛了,前提必须有高云在,打那以后,和高云结伴看牛竟成了人人争抢的唐僧肉。

高云之所以能把看牛玩得出神入化,一是因为他对大山的热爱,二是因为他对牛的热爱。因为爱,他便熟悉了牛和大山;因为爱,牛和大山也熟悉了他。他知道牧牛人首先得与头牛交上朋友,于是他经常与头牛玩耍,即使头牛犯错也不轻易鞭打,慢慢便与头牛建立起深厚的人牛情谊。接着,他还得想法降服那几头顽劣的水牛。水牛皮厚不怕石头砸,高云就做了副弹弓,再顽劣的水牛挨了几石子都不敢再造次。牛群很喜欢听高云的笛声,只要高云的笛声在哪里吹,牛群就会乖乖地围在笛声四周静静地啃草。况且高云对大山了如指掌,牛群跟着他总能吃上肥美的牧草,所以牛群便不再四处乱窜了。

还有一件人人谈虎色变的苦差,那便是去大山中看守木料和棺材。生产队为了增加副业收入,在三十几里外的大山里买下一片杉树,砍伐下来就地做棺材卖。高云下放的时候生产队已经弄了好几年。在山里看守木料和棺材成了全队社员最头痛的事,没办法只好由全队男人拈阄,两人一班轮流上山看守。高云轮过一次后提出给他一个半人的工分,由他一个人看守,全队社员立刻欣然应允。不过人人都为高云捏了一把汗:方圆三四十里只有高云孤零零守着十几副空棺材,一到深夜,空棺材里会发出噼噼啪啪的木材炸裂声……

就这样,高云读书抚笛优哉游哉地当起了山大王。六个月时间里,他一面尽情享受着大山给他的关爱与款待,一面细细品味着“坐看云起时”的欣喜和“相看两不厌”的甜蜜。

在大山里看守木料期间,高云曾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第一次是在采野果时,高云劈面撞见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野猪,双方相隔只有十余步,当时人和猪都惊呆了。高云没有跑也没有动,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野猪那对凶巴巴的小眼睛,对视了约两三分钟,野猪终于缓缓地转身离开。等野猪走后,高云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内裤全被汗水浸湿了。

高云后来细细分析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心理状况,他发现是万物之灵的人的尊严挽救了自己的生命。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人,绝不能在畜生面前退缩!就是这个念头支撑他久久和凶猛的野猪对视,他在内心一再告诫自己:即使死也不能在畜生面前倒威!后来自己结婚生了女儿,他把培养自尊心当成教育的第一要义。从女儿读书工作的成长经历来看,他坚信这种教育理念是正确的。

还有一次是在采蘑菇时,高云突然与一条眼镜蛇不期而遇,那蛇立起来有一米多高,他们之间的距离仅有五步之遥!那次同样也是眼睛的对视——意志的较量,最终依然是人的尊严占了上风。眼镜蛇对视了一会,终于收起长长的信子,垂下高高昂起的身躯,匍匐着钻进了草丛。

从那以后高云的胆子更大了。有一次,村里一个年轻人暴病身亡,坟茔就立在一片闹鬼的乱石岗上。安葬后的第二天晚上,有人用一只肥鹅打赌,看谁敢在坟头呆一夜。高云二话没说,立刻欣然前往。为了维护打赌的公正,几个胆大的村民还拿着刀棍在乱石岗外蹲守了一夜。后来这只肥鹅让知青大院十余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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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3 06:31: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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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对翠竹坡和睦融洽的知青关系一直心存羡慕与妒忌。他亲历了知青大院从兴盛到衰落的全过程,也阅遍了大院里每一位知青的情路历程与生活轨迹。他从未见他们争执和争吵,更别说大打出手了。相比之下,高云队知青间的关系就差强人意了,这不禁让高云感慨良多。

高云队知青人数与梁天祥队大致相同,男女比例也一样。起初,高云以为他们是缺少梁天祥和陈静梅那样的核心人物,仔细想想又并非如此。高云队也有两位心地善良热情助人的大哥大姐,正因为有了他们,高云队所有知青才会义无反顾地拆毁七星灶合伙吃大锅饭。这情形颇有点类似1958年席卷全国的办食堂吃大锅饭热潮。可谁也没料到,正是这种激进的理想生活方式,毁了他们原本的快乐与亲密!

高云队原有分属不同时段下放的三个知青小组和两个单干户,后来大家头脑发热把各自的锅碗瓢盆凑到一块,组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他们用无记名投票方式选出大家庭的家长——男女庭长各一名,再由庭长分派工作。生产队分配给个人的粮食红薯茶油猪肉花生等等食物统一入库,吃多吃少按需分配。此外,每人每月从国家发的生活费中上缴四元统一购买生活用品。下放第一年,国家每人每月发给每个知青二十九斤粮票和八元钱生活补助,第二年就只能凭自己所挣工分从生产队分食物和现金了。

在知青大家庭中,男知青打柴种菜赶集挑粮,女知青洗衣做饭养鸡养鸭,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合伙的第二个月,高云所在的知青小组通过投票,决定从社员家买一头十斤重的猪仔圈养。每次出工,十几个男女知青一路高歌一路欢笑,羡煞了队里的年青人。尤其是早请示晚汇报时,大家唱着语录歌排着整齐的队列,好不威风,惹得其他队的知青纷纷前来学习取经。这一切使高云队的知青受到极大鼓舞,大家纷纷表示一定要在两年内将该模式推向全国。

高云队十二名知青统统搬进投塘父女那幢青砖碧瓦大厦,楼上两间分别为男女寝室,楼下一间作客厅、一间作餐厅,大楼旁边的三间偏房用来煮饭养猪养鸡。选出男女庭长的第二天,他们就在客厅墙上贴满了各自的决心书,大家纷纷表示要扎根农村一辈子,同时还承诺十年内不考虑个人问题。

在写决心书时,高云颇费了一番周折,他的决心书不仅字少,而且内容模糊不清:

决心书:
我保证不建设好新农村,十年内绝不在乡下结婚生子。

                                      
保证人:高云

      
知青大联合后,梁天祥来高云队玩,他一看到高云的决心书就大呼小叫起来:

“好你个布娃娃!你这点小九九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你知道新农村建不好,所以不想在农村结婚,可你没有保证不去城里……”

    高云一听,吓得连忙用手捂住梁天祥的嘴,幸好当时客厅里没有其他人。

“他们昨晚还说我的保证书有问题,被我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你可千万别节外生枝呀!”听高云这么一说,梁天祥才封了口。

过了一会,高云问梁天祥:

“你们为什么不学我们队的先进经验?”

“我们蛮好的为什么要改?”梁天祥回答,“‘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们那是桃花源的自然形态,不像你们这种非自然的共产主义模式再说人不是竹鸡,可以挤在一起靠彼此体温相互取暖;人是箭猪,必须保持适当距离才会相安无事。

高云队知青组成大家庭的事很快被县知青办得知,他们立刻派人下来调研,并迅速将这种集体化新模式树作典型,号召全县知青学习他们扎根农村的新经验。从那以后,知青办工作人员隔三差五会下来蹲点指示工作,对高云队知青勇于先行先试“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做法大加赞赏,同时也提出一些批评意见。

知青办工作人员提得最多的意见只有一条,是针对男女寝室中间那扇门的。每次下来蹲点的工作人员都会发现,那张门压根儿就是个摆设。因为女知青们从没想过要将它关上,更别说从里面上拴了。知青办工作人员无论男女都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不止一次在知青小组会议上语重心长地提出过批评:

“你们都是大人了,男女间要有分寸,千万别像有的大队那样弄出个大肚子给知青办惹麻烦。”

接着,他们反复说起某某大队一个男知青弄大了女知青肚子一走了之,弄得那个女知青天天挺着大肚子到知青办寻死觅活,到头来还是知青办出面找医院帮她坠了胎。

至于关门的事,无论知青办的人说多少次,女知青们就是置若罔闻。知青办工作人员下来蹲点时,她们把门关一关,知青办的人一走,那扇门重又恢复了轻盈开放的姿态。女知青们总觉得一关上那扇门,心里面就堵得慌,苦闷、孤独、恐惧、彷徨种种负面情绪会一齐涌上心头,而只有在男寝室灯光映照下,她们才能安然入睡。

高云的床正对那扇门,对关门与开门这件事他十分纠结:开着门他能怡然闻到女知青醉人的体香、听到她们快乐的嬉闹声;不关门他又担心万一出事,自己便会成为第一嫌疑人。经过再三权衡,一天晚上他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女寝室,强烈要求她们遵照知青办的指示每晚闩门。

“布娃娃也知道怕丑了!”

高云的话声刚落,女寝室突然爆发一阵哄堂大笑,这使高云的脸顿时红得像包公。接下来一位年龄稍大的女知青居然还对高云动手动脚,她猛然将高云推倒,随即用身子将高云压在自己床上,吓得高云爬起来落荒而逃。从那以后,高云再也不管那扇门是开还是关了。

可惜好景不长,高云队知青间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暴露出来。

首先,以大个子为首的出身好的知青显示出强烈的优越感,他们共两男两女,不是打柴时装病,就是干家务活时开溜。尤其是那个做木手枪弄大农村女孩肚子的男知青,他居然还将大伙打的柴偷偷背去送给自己的知青情人。

后来,大家在男女庭长主持下将各项家务工作,量化到每个人,这办法又勉强维持了几个月。但是大家慢慢发现:分配养猪时有人会让猪挨饿,分配浇菜时有人会让菜干死,更有甚者分配煮饭的人,有时竟出门玩耍,让劳累了半天的人回家喝西北风。日复一日,火山终于爆发了。

那天,高云等八位知青带着干粮上山打柴,傍晚回家时只见家里冷冷清清,中午吃过的碗筷扔了一桌。分配弄饭的两人不见了踪影,两个装病的还在蒙头大睡。高云他们一气之下,只弄了他们八人的饭菜,等他们吃光饭菜收拾好碗筷时,那四个懒人陆续来找饭吃了,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锅碗瓢盆,一个个气鼓鼓地走了。

第二天,当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时,那四个懒人早早坐在饭桌旁。这时,男庭长首先发难:

“大家既然一起吃饭就要自觉,分配的任务一定要完成。如果大家觉得我这个家长没当好,可以重新选举。”

“我也可以让贤,如果要我们当庭长,大家就要遵守纪律。我提议以后不干家务活的不准吃饭。”女庭长立刻附和道。

“那不行!我的粮食和分配的东西都在一起,一次两次没做事也不能克扣!”大个子突然站起来大声抗议。他已年过三十,人高马大脾气暴躁,他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你凭什么可以剥削别人?”高云毫不客气地顶撞起大个子来。

“你这个地主狗崽子,哪轮得上你说话?我警告你:只准你老老实实,不准你乱说乱动!”大个子立刻朝高云骂了起来。

“出身好你得到了什么?还不和我们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三十几岁还娶不到老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高云不气不恼地回答道。他知道大个子最忌讳别人说他找不到老婆,为这事他没少打过人。

大个子气汹汹地猛一下冲到高云面前,高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大个子的表演,仿佛这事于己无关似的。不过在这之前,高云已经用眼睛余光瞄了一下放在墙角的柴刀,这不经意的动作被大个子看在眼里,他高高举起拳头立刻停在了半空中。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布娃娃,什么时候变得像电影里的革命烈士那样沉着冷静视死如归了。大个子迟疑了一会,捏紧的拳头顺势将满桌饭菜猛一下扫到地上。

这时,很少生气的男庭长索性将桌子一掀,大叫一声:

“分家!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在两位庭长主持下,刚过完一岁生日的大家庭便宣告解体。那头养了一年的猪称了称才二十四斤,恰好每人两斤。女庭长提议把这头长不大的小猪崽过继给别人去养,杀猪时让他还二十四斤肉,提议很快得以通过。一年后那头猪长到两百多斤。大公鸡宰了吃分手饭。六只正生蛋的母鸡拈阄,两人分一只。高云、两位庭长和另一名女知青组成了一个新小组,两只母鸡得以继续生存与繁衍,没组成小组的只好将母鸡一分为二杀了吃肉。

大个子知青招工回城后,年近四十才娶了个哑巴老婆,婚后经常酗酒,三天两头将老婆打一顿。哑巴老婆不堪忍受家庭暴力,带着小孩远走他乡,孤苦伶仃的他最终醉死街头。

生产队社员听说了他的遭遇,异口同声说他是遭了报应,因为他们忘不了大个子当民兵排长时,将庙里的木头菩萨扛到晒谷坪当靶子练兵的情形。他不是命令基干民兵站成一排,手举梭镖朝菩萨身上乱戳,就是让大家远远朝菩萨扔铁制手榴弹,砸得菩萨满头满身百孔千疮。很多老人不忍目睹菩萨的惨状,宁愿绕路远远躲开晒谷坪。

有一次,大个子的妹妹来看他,一位出身不好的中年妇人误以为是他女朋友,真心向他表示祝贺。谁知他勃然大怒,一手抓衣领,一手抓裤子,双手举得高高地将她重重地摔到地上。一些地富子弟忘不了大个子半夜三更大摇大摆,捉走他们笼里鸡鸭的情形,害得他们每晚只能把鸡鸭拎进睡房相伴而眠。

还有一次,大个子喝完酒穷极无聊,叫上两个狐朋狗友,把生产队唯一的四类分子毒打了一顿。那个所谓的地主辛苦了一辈子,快解放时好不容易买下几亩田,还没等收获稻谷便戴上了四类分子帽子,挨打时已快七十岁了,他的惨叫声满村庄都能听见。直打到他屎尿满身了,大个子怕弄脏手脚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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