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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翠竹坡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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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1 15:53:2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三

寒潮一过,整个工地又沸腾起来。指挥部为了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提出“向劳力要劳力”“革命加拼命”“不填好大坝,不回家过年”的新口号。土方任务在原来基础上翻了一番。病假规定也做了调整,把原来高烧三十九度可以留在工地休息、四十度可以下山治病改为四十度以下要坚持出工,四十度以上才能留在工地休息。

新规一出大家怨声载道,纷纷指着“挑百斤、走百里、超万方”的标语牌说指挥部是个大骗子,因为现在的工作量已经翻番,挑百斤必须走两百里才能完成任务。于是,指挥部在广播里做出了如下解释:土倒掉后担空筐往回走应该算是在休息,不能算里程。还说每天两万方与“超万方”意思完全相同,一万超一万加起来就是两万!对土方量的记数方式,指挥部也做了相应调整,由原来各大队分散记数改为指挥部统一记数,每担土的重量,女的不低于八十斤、男的不低于一百斤,少一斤按半担计算。而且统一发竹牌,竹牌由指挥部统一制作。竹牌分半担、一担、十担、五十担四种,均用毛笔书写并盖指挥长私章。为了赶进度,指挥部还要求各大队大量增加挑土人数。

高云的工棚七八十人就人满为患了,现在又挤进三四十人,把两排通铺挤得连针也插不下了。晚上睡觉谁想翻身,必须与左右两边的人同时用力才行,早上起来两只手臂挤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要搓揉半天才能恢复活力。

新规一出,高云和梁天祥就为刘玉兰捏了把汗,他们又去求王支书,希望生产队能派人来替换她下山治病。口信搭到生产队后,生产队研究了几次,也没人肯上来替换刘玉兰。陈静梅央求了好多次,铁算盘也没有答应。刘玉兰只好顶着三十九度多的高烧,每天照常上工地挑土。梁天祥用萝卜刻了一枚指挥长私章,偷偷做了一批十担和五十担的牌子,让段乔偷偷拿给刘玉兰,可是她死活不肯要,硬要拼命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结果撑到第八天就晕倒在工地上,在知青强烈要求下,指挥部这才派车把刘玉兰送到城里治病。

刘玉兰一到医院,医生立刻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第二天,刘玉兰父母急急忙忙从长沙赶到郴州,将她接到长沙治病去了。那时刘玉兰已由普通感冒转为严重肾炎,打鸡血针、喝童子尿、生吞蛇胆、活吃蚂蚁什么稀奇古怪的招都用过,结果还是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十年,出院时,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又拖了两载,三十岁时香消玉殒。

指挥部规定每个大队由副支书和民兵营长带队,记数员由他们指定。王支书是个老实忠厚的农民,看到任务这么重,有心让下面多派些人上来,并且隐瞒不报,私下里分担一点大伙的任务,不少大队都是这么干的。但是黄营长死活不肯,一定要如实上报人数和各人完成任务数,完不成任务的由大队组织批斗,累教不改的就交由指挥部统一组织挂牌游大坝。为了防止人员逃跑,民兵营长和副支书一人守一侧工棚门,晚上将竹跳板横在过道上睡。遇到有拉稀的他们就守在厕所外看守。对于偷逃下山的人,第二天会派民兵下山,五花大绑捉回来游大坝。第二次逃跑的还要被吊打和跪玻璃渣,这样整了好几次,出逃的人就渐渐少了。

高云他们有梁天祥做的竹牌,每天可以偷偷溜到荒草树丛中休息聊天,高云有时还会带本书去读。

有一天,高云正在草丛中读《村姑小姐》,那是《普希金短篇小说集》中的一个故事。王胜玉忽然凑到他身边来,她红着脸半天没开腔。高云问她:

“你有什么事吗?”

“你不生我的气了?”王胜玉低着头说。

“我没生你的气呀!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我告诉黄鹂你摸了我的奶。”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是你说的?”

“是黄鹂昨天晚上对我说的。她说她早就告诉你了。”

“没关系,我不会生你的气,你又没说谎。”

“真的吗?你真的不生我的气?”王胜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我拆散了你们,你也不怪我?”

“真的不怪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高云回答。

这时,王胜玉渐渐将身子往高云身边靠了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涨得通红通红。过了一会,她突然拉开衣服,抓起高云的手按在自己乳房上。高云的手很凉,他立刻抽了回来说:

“别这样,会冻着你的。”

“不怕,我喜欢你摸!以后我对谁也不说了。”王胜玉果决地说。

“我又不能和你结婚,会害了你。”

“不会!你是好人,你不会害我。你就像老鬼对山妹那样对我好吗?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王胜玉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大胆地望着高云说。

王胜玉说完,又一次抓住高云的手往自己怀里塞。显然,何山妹已经把她和梁天祥的事告诉了王胜玉。

“不,不能那样!我会怪自己的!”高云又一次抽出手来。

“是因为段乔吗?”王胜玉沮丧地低下头。

“那倒不是。”高云说这话时有点言不由衷。

“是你不喜欢我?”王胜玉说着说着,眼泪渐渐涌满了眼眶。

“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高云十分真诚地说。

看到王胜玉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高云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又说:

“我真的喜欢你,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王胜玉终于开心地笑了。

高云心里顿时感到十分欣慰,为自己也为王胜玉。可是十年后当他再次见到王胜玉时,这种欣慰就变成了揪心的难受。那次他是专程去生产队玩,在路上正好遇见何山妹和王胜玉,她们一人牵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一道去赶集。她俩站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山妹依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容光焕发,王胜玉却早已老态毕现暮气沉沉了!高云实在弄不清她们之间的区别何以会那么大?她们年纪一般大,小孩一般大,家庭境况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何山妹和梁天祥有过一段灵与肉的亲密接触。

高云禁不住问自己:“如果当初我也像梁天祥对何山妹那样对王胜玉,她的情况会改变吗?”高云的回答是不知道。接着他又问自己:“如果我当时没有爱上段乔,我还会那样对王胜玉吗?”高云的回答却是肯定的。

高云明白即使当时没有燃起对段乔的爱,他仍会去寻觅新的爱情,要他用喜欢替代爱他做不到,他宁愿沉浸在幻想中,孤独地感受对自己心爱之人奇妙的意淫!他觉得意淫可以消除一个男人性的躁动与不安,能极大温暖一颗孤寂的心,使自己的心灵获得永久的宁静。至于该如何释放压抑难耐的性冲动,高云相信上帝造人之初就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那就是给人梦遗的权利。每当高云感到力比多难以压抑时,他总能在梦中与自己喜欢的女人交媾,那种快感丝毫不比在现实生活中和陌生女人的匆忙交媾。正因为有这些想法,高云才会常常梦见和段乔接吻而感到心醉神迷,同时又梦见和王胜玉交媾而感觉神清气爽。

离开女人,高云照样能平静地活下去,但是没有对爱的渴望、没有真爱的感觉,他会变得如行尸走肉般无精打采浑浑噩噩。他曾在诗中这么唱过:

   
       我的生命
       是一堆热情的篝火,
           它爆裂着、呼啸着
           从诞生直到化为灰末。

           我的灵魂
           就在这不断的燃烧中放歌,
           领受着人生的痛苦与欢乐。

           啊!包罗万象的生活哟,
           除了爱,我还懂得什么?   

     
高云挑土时偶尔会碰见黄鹂发牌,黄鹂经常会偷偷在他口袋里塞一块十担的竹牌,高云也会感激地望她一眼。但在他心里,黄鹂的这种帮助远不如陈静梅悄悄塞给自己的一个热鸡蛋,也不如段乔在白米饭中夹一块肉偷偷塞进他碗里那么温暖贴心,因为他知道黄鹂是出于生存的需要,而陈静梅和段乔是出于无私的爱。

高云后来对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很感兴趣,该理论把人的依次由低到高分成生理需、安全需、社交需、尊重需和自我实现需个层次但他不赞同马斯洛将爱与尊重并列为同一种需要,高云觉得爱绝不能等同于人的各种需要,因为爱更多意味着为他人而放弃自我的需要,简言之“爱”有时恰恰就是“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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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2 08:00:19 | 只看该作者
工地大增工程量,
知青设法躲一旁,
男女性爱虽朦胧,
缺少翅是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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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3 10:43:25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

第二次寒潮来袭的时候,高云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指挥部又提出“大雨小干,小雨大干,晴天猛干”的新口号,即使冰天雪地冻雨菲菲,工地一天也不准停工!有些男人把麻袋薄膜草席统统裹在身上御寒,有些女孩相互簇拥着躲在避风的土坡下瑟瑟发抖,还有烧烂竹箕取暖的……工地上只见一片狼藉,到处是生与死残酷搏斗的痕迹。发竹牌的工作人员和背枪巡视的民兵,指挥部统一配发了军大衣和长筒靴。高云他们虽有足够的竹牌应付上面,十几个小时呆在北风刺骨的工地,即使挑着空担子四处游走也难敌严寒。于是高云便带着段乔满工地转悠,四处寻找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可是无论哪个角落都不能久呆,否则同样会冻成冰人。他们只好这儿站站那儿瞧瞧,冷得不行了就去挑一担土暖和暖和。

在路过一处山坡的转角处,高云看见一位身上裹着麻袋的老人正在那里烧烂竹箕取暖,于是便领着段乔凑过去烤火。

“你这么大年纪了,儿女们也不来替替你?”高云问那位老者。

“我只有一根独苗,上个月才下去,我怎么忍心再叫他上来?”老人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脸红得很怪异,那种红根本不像火焰烤出来的鲜活的红晕,而像一股烈焰从里往外烧出来的死沉沉的暗红色。

“你病得这么重,没去医务室看病吗?”高云关心地问。

“看了,四十度还差一点,医务室不肯开病假条。”老人回答。仿佛要印证老人这句话的正确性,高音广播里此时正反复播送一条表扬稿,说某人高烧四十度依然坚守工地不下火线。

高云呆了一会,看到烂竹箕烧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捡来一个扔给老人,然后带着段乔离开。等他们再次转悠到那里时,火已经熄灭,老人空洞洞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那道吃人的大坝,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

“咦!他怎么睁着眼睛睡觉?也不怕冻着!”段乔好奇地轻轻叫了一声。

“他死了!”高云语气凝重地说,说完连忙带着段乔离开了。他知道这位老者既不是第一位也不是最后一位为大坝殉葬的人,他不知道的是即使已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无辜牺牲,大坝仍然免不了要轰然倒塌。

在目睹那位老者死去的第三天,段乔也被这场寒潮击垮了。开始她只是咳嗽流鼻涕,接着便是三十九度高烧,后来连走路都东倒西歪迈不开脚步了。

高云见状立刻和梁天祥商讨对策,这几天他们一直在频繁与其他大队知青接触,试图鼓动更多知青和他们一起罢工或逃跑。知青们对指挥部的抵触情绪在当地农民中也普遍存在,但农民的要求只局限于取消晚上加班和减少任务。两种相同而又有差异的抵触情绪彼此碰撞相互融合,终于在段乔生病的第二天爆发了。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民工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工作,慢慢沿着那条唯一的公路朝工棚方向移动。工地尽头通常有两个持枪的民兵在值班,看见人群向他们涌来顿时慌了神。恰巧高云公社的刘部长正巡查到那里,民兵立刻向刘部长求援。刘部长一看民工们竟敢违抗在工地吃饭和加晚班的命令,立刻拔出手枪举过头顶,高声呵斥起来:

“我看谁敢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农民立刻吓得停住了脚步,走在稍后一点的梁天祥和高云连忙朝前面涌,一边走一边还大声鼓噪:

“他敢开枪今天就锤死他!”

看到人群毫不畏惧地继续往前涌,刘部长终于收起手枪,命令民兵退到路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

那晚的加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取消了。第二天指挥部对原有政策做出了调整:寒潮期间取消加班,任务减少百分之二十五。这件事使高云很受启发,当晚他带着段乔去找王支书和黄营长请假,王支书一直没吱声,黄部长一口一个按指挥部规定办。第二天高云就要段乔在家休息。那天晚饭后,黄营长在男工棚召开群众大会对违抗纪律的段乔进行批判。高云和梁天祥早就暗地里和知青串联好,如果他们敢吊打段乔,大家就对着干。黄营长说了一通大道理后,几次用眼睛示意平时那些爱拍他马屁的农民,但始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附和他,一怒之下黄营长便宣布要段乔在大会上作检讨。

“我是真病又不是装病,我有什么要检讨的?”段乔当众顶撞起来。

黄营长一听,马上命令两个平时十分听话的民兵拿绳子捆段乔,那两人看了看怒气冲冲的知青,手握着绳子一动不动,黄营长气呼呼地夺过绳子自己动手去捆,段乔挣扎着边哭边大声骂黄营长“畜生”。

“说就说,捆什么人?她又没挖你的祖坟!”这时高云冲着黄营长吼了一声。

“做事不要做绝了,小心招报应!”梁天祥也紧跟着说了一句。

接着全工棚的知青都跟着起哄。黄营长一看这架势,立刻想起另一个大队的民兵营长被人暗中捅了一刀,至今还躺在医院抢救的事。于是,他说了声“散会”,把绳子往地上一扔,灰溜溜地走出了男工棚。第二天,段乔继续留在工棚里休息,黄营长也没再催她去工地,段乔就这样一直在工棚里呆到感冒痊愈。

一天上午,高云挑土正登上大坝,碰巧遇见戴着厚厚眼镜的管工程质量的张工程师,高云在工地见过他几次,两人很聊得来。连续七八个阴雨天,大坝地面从未干过,新填上去的土又湿漉漉的,整个大坝就像一块大海绵,踩在中间四周跟着颤动。高云指着坝面对张工说:

“这豆腐渣一样的土层不怕以后会垮吗?”

“我也很担心,可是决定权不在我,我只有建议权。”憨厚的张工无可奈何地回答,“我已经提过好几次了,说雨天施工不能保证大坝质量,你猜指挥长怎么说?他说起话来比吃豆腐还轻松:‘以前建房还用水夯法呢!何况我们现在还有推土机在压,你放心,出了问题我负责!’”

在段乔生病的那几天,王胜玉的哥哥上工地将她换了下去。走的那天她红着眼睛来和高云告别,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但在高云心中却很响很重。

这段时间,王霖也上了工地。一天中午他穿得整整齐齐来工地找高云,随即他向黄营长说指挥长要高云去接受新任务,便带着高云去了指挥部。原来王霖一上来就给广播站寄去一篇广播稿,广播稿播出当天,指挥长就把他叫去接手宣传组,主管广播、墙报以及工地的油印小报。难怪这几天高云总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听广播时不再为播音员的错别字和语病难受了。王霖对高云说他现在正缺一名副手,有心推荐高云。

王霖把高云领进指挥长办公室隔壁的广播室,倒了杯热茶递给高云后说:

“写诗可不能当饭吃呀!鲁迅先生说过,第一要生存,第二要温饱,第三才能求发展。我们只有先改善生存环境,才能想法创作出好的作品。”

房间里烧着木炭,热烘烘的与外面世界冰火两重天。房子是征收来的原大队部的房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

“我可能写不来这些东西,你能把段乔弄进来吗?她正在生病。”高云说。

“那很难,这里要的是能耍笔杆子的,不是打杂的。”

“你可以让她当播音员呀!”

“那更不行了,现在的播音员和指挥长的关系铁得很!”王霖说,“我说你呀,别太固执了,人只有善于变通才不会吃亏,你再考虑考虑吧。想通了明天就来上班。我也好有个伴聊聊天。”

第二天,高云依旧上了工地,他虽然十分感激王霖,却对他很失望。高云很喜欢王霖刚下放那几年写的诗,觉得他写诗的天赋远在自己之上。在王霖写的十几首诗中高云最喜欢《白云》,他认为那正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一朵莲花似的白云,
      在蔚蓝色的天空里飘行。

     你圣洁的白云啊!
     为什么总是那样轻盈?
     即使你自身没有重量,
     难道也没有一点负担一丝愁情?

     你流浪的白云啊!
   为什么总是那么来去匆匆?
     莫非这广阔的世界、美妙的人生,
     竟找不出任何事物使你留恋?

     你固执的白云啊!
     如此不停脚步地昼夜兼程!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你吸引你,
     奔向更加雄浑壮丽的境界?

               
     一朵自由的白莲花,
     在诗的境界里航行……

从那以后,高云渐渐和王霖疏远了。王霖则从水库工地直接调到县文化馆当了一名文学干事,接下来他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频频发表诗歌和散文,最后他升至县文化馆馆长,一生过得平平稳稳无病无灾,但他再也写不出像《白云》那样的好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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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4 08:16:42 | 只看该作者
高压之下反抗多,
知青气势小逃脱,
思想分化多变化,
不少屈服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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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6 09:33:10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五

天终于放晴,高云又可以常常溜到树丛里聊天、冥想和读书了。这天高云和段乔挑了几担土,等身子在阳光和运动双重作用下渐渐变得暖烘烘的时候,他们偷偷溜到靠近原始森林一侧山岭下那片熟悉的树丛里坐了下来。

段乔已经完全康复,红扑扑的脸蛋在阳光映照下宛如梦一般美丽、希望一般迷人。她没有紧挨高云坐,而是离开高云一本书的距离,微微侧身坐在草地上。坐下时她的脚无意间碰到高云的脚,她一惊连忙缩了回去。

“五十天了。”高云掐指算了算说。

“就过了五十天?”段乔不觉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不想早日脱离苦海吗?”高云虽然这么问,他心里也和段乔一样,萌生了一种既想时光快点过又想时光慢点过的奇异感觉。

“如果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就想慢点过,如果像生病那几天我就想快点过。”段乔説,“上次听老鬼说你们下山后打算沿长江去流浪,有这回事吗?”

“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你带我一起去流浪好吗?”段乔抬起头,充满期待地望着高云。

“那怎么行?流浪生活很苦。有一次我们翻越骑田岭到广东去,硬是将身子绑在树上睡了一宿,那晚上野猪在下面将树拱出了好几个洞呢!”

“你不想带我去,故意这么吓我。我不怕,我也可以绑在树上,我爬树很快的。”段乔説完见高云没有搭理她,眼神黯淡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她异常忧伤地说:

“我知道我没有静梅姐那么温柔可爱,也没有你这种写诗的才华。”

高云本想说:“傻姑娘,你就是一首最美的诗呀!”但他忍住了没有说。从段乔説要和他去流浪开始,他的心就一刻也没安歇过,宛如突然间一万面鼓同时咚咚咚敲个不停。他的脸早已被接连不断的鼓声震得通红通红。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傻傻地望着段乔。

段乔很久没听见高云回答,终于怯生生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高云热烈而痴迷的目光时,她整个面容顿时像春风拂过的原野,惊喜期待羞涩感动霎时涌满容光焕发的双颊,继而又藏入深沉明亮的双眸,最后躲进那张红润柔嫩的小嘴……段乔抿起嘴同样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她带着几分娇羞与嗔怪缓缓地垂下眼帘,仿佛慢慢关上自己那扇心灵之窗。与此同时,她又微微张开双唇露出另一道通往纯真少女的心灵之门……

这时,高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像水手听到海妖塞壬的歌声、像战士听到前进的号角,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将自己滚烫的双唇紧紧贴上段乔那同样期待已久的火热的红唇……

高云先是感到一阵晕眩,继而又被少女柔嫩的双唇唤醒,一种甜蜜温馨的滋味瞬间传遍全身直达心窝令他陶醉不已。接着他用自己柔软敏感的舌尖迅速穿过她芳香甜蜜的双唇,他惊喜地发现段乔同样柔软敏感的舌尖正勇敢而又畏怯地寻觅着他的舌尖,当他们的舌尖慢慢交汇在一起时,高云仿佛突然触摸到她心灵的震颤,他顿时感到魂清气爽、心花怒放——他终于亲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时,高云终于明白了亲吻的全部含义!难怪文明的西方人那么钟情于亲吻,原来亲吻是爱最好的表达方式。亲吻既是爱的开始也是爱的终结,因为亲吻离心最近,是心灵沟通的最佳途径,而阴茎的插入不过是亲吻的延伸罢了。那些将亲吻仅仅当成性的手段的人何其荒谬!性有边际而爱无止境,把亲吻当成性的开始的人必然会随着性的结束变得索然无味。爱的亲吻隽美而永恒,即使你活到一百岁,那亲吻的热烈与甜蜜也不会消淡分毫!

高云一直吻到他和段乔几乎喘不过气来才松开她。分开后,高云久久望着依然陶醉在亲吻的惊喜中的段乔,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保护她爱护她,决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伤害。他知道对一个真正的男人来说,亲吻女人就是对她的最高承诺!

过了两天,高云正在工地吃午餐,王霖找到他说谢凌云到了指挥部想见他,还说想叫梁天祥孙石生段乔他们都去,他们三人都说太累了不想去,高云便独自随王霖去了。一进王霖寝室,高云就看见谢凌云阴沉着脸坐在床上。

“你怎么上来了?”高云问。

谢凌云没搭腔,自顾自默默喝着茶。过了一会,他慢腾腾地抬起眼睛,目光炯炯地直逼着高云说:

“听说你现在和段乔打得火热,你把我摆在什么位置了?你这样做够朋友吗?我让你上来照顾她,没让你挖我的墙角!”

“我什么时候挖你的墙角了?你问问梁天祥他们就知道,为什么要听外人的闲言闲语?”高云尽管有些尴尬,仍不卑不亢地回答,“大家整天忙得团团转,哪还有功夫谈情说爱?”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谢凌云立刻转换话题,谈起在外面听到的关于时局的传闻,斩钉截铁地断定社会马上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再三叮嘱高云和王霖早作准备,一旦时局有变就跳出郴州,到长沙去干一番大事业。对谢凌云这些高谈阔论,高云和王霖都不感兴趣,因为碍于情面只好默默忍受着。坐了一会,高云说快开工了,便离开谢凌云,留下王霖独自忍受那些重复过无数遍的老生常谈。

高云对谢凌云的兴师问罪感到滑稽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将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属品相互承让!段乔爱谁不爱谁是她的权利,你爱不爱她接不接受她是你的权利,这和旁人毫无干系。不过,高云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谢凌云爱段乔在先,还为她写过不少诗,只是高云对谢凌云的诗不以为然,和王霖的诗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但谢凌云自视很高,认为高云没有读懂他的诗。有一次谢凌云偷偷将几首刚写的诗掺和在王霖诗中拿给高云看,高云瞄了一眼就把那几首诗一一拈出,弄得谢凌云尴尬不已。高云也不便说穿,只说王霖新写的这几首诗不如从前。

高云的忧虑还在于段乔以前也爱过谢凌云,他很清楚那种少女朦胧的爱是因为有人爱自己才萌发的,是感恩心在起作用,正如陈静梅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缺乏平等。至于以后他们怎么发展,高云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安。高云很后悔当初不该接受谢凌云那双半筒雨鞋,如今让自己陷入不尴不尬的两难境地。于是他决定留下充分的时间让段乔自己做选择,如果她选择自己他绝不谦让,即使和谢凌云翻脸也在所不惜;如果她选择谢凌云,他即刻退出绝不纠缠。这样决定以后,高云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自寻烦恼。对段乔他依然一如既往,只是暂时维持现状不展开进一步攻势。

那天晚上,谢凌云没到工棚里来找段乔和梁天祥他们,这令高云心中暗自欣喜,谢凌云越是对段乔表现出冷漠,高云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谢凌云在王霖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也没再和任何人打招呼。

就在谢凌云离开工地那一天,高云遇见了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向疯子。向疯子名叫向欣欣,也是一名知青。在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的时候,高云却产生了与他亲密接触的强烈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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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8 07:48:15 | 只看该作者
情爱发乎自然中,
艰难困苦难阻动,
知青生活真多彩,
千变万化难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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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20-12-28 07:48
情爱发乎自然中,
艰难困苦难阻动,
知青生活真多彩,

人类需要爱情更甚于艺术——
因为爱情能使人激起无穷的想象力与幽默感,能让人更好更快地摆脱对死亡的恐惧、摆脱孤独与寂寞,能把平淡无奇的尘世变成情趣盎然生机勃勃的仙境。
因为爱情是艺术得以诞生的源泉之一。每一位真心相爱的情侣都是潜在的艺术家,他们总能创造出新颖的言语和优美的动作让对方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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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8 09:12:10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六

在被押上大坝游行示众的众多“罪犯”中,只有向欣欣让高云一见倾心心痛万分。这不仅因为他胸前牌子上的措辞奇特新颖,还因为他与众不同的神情。高云见过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如“逃跑犯”“磨洋工犯”“出工不出力犯”“谩骂领导犯”,却从没见过比向欣欣更冤更无辜的罪名——“不回工棚睡觉犯”!

于是,高云好奇地去问向欣欣大队的人,可是无论是知青还是社员都众口一词地说他疯了。理由是他每天完成任务后会神秘失踪,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在工地照常挑土。有人说他是去二十几里外的矿山,有人说他是躲到哪个山洞里练普通话。大家都说只有神仙和疯子才能在这种状态下支撑两个月,既然他不是神仙当然就是疯子了。据说抓他游大坝,是因为他们大队民兵营长晚上睡得不踏实,虽然他每天的任务照常完成,但向欣欣不回工棚睡觉总让民兵营长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会一去不返。

向欣欣身材魁梧、英俊潇洒,既有北方人的豪气,又有南方人的儒雅。他和孙福生同年,父亲是北方人,母亲是南方人,同在一处矿山工作。向欣欣便是从那座生他养他的矿山下放的。那座小小的矿山生产多种有色金属矿,离水库工地大约二十几里路。高云以前曾去过那座蜗居在四面高山中的矿山,看到七八千人挤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住了不到半天高云就感到快要窒息了,第二天无论朋友怎么挽留,高云也不愿再住下去。那地方实在太闭塞太单调,呆久了高云真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发疯!

向欣欣一点不像其他游坝的人犯那样低头认罪垂头丧气,他高昂着头鄙夷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场人间闹剧与他毫无关系似的。背着枪看押他的矮个子民兵几次伸手去按他的头,都没能使他就范,只好任随他昂首挺胸傲视群雄。向欣欣执拗而飘逸的眼神有些朦胧又有些浑浊,仿佛受难的普罗米修斯降临人间。

第二天,高云挑着土紧跟在向欣欣身后,只见向欣欣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高云仔细听了听,原来向欣欣正用南方矿山独有的那种塑料普通话在背诵《毛主席语录》,如“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偶尔他还会念几句诗,如“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之类。有一次当向欣欣在念“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时,高云立刻接口念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向欣欣听见有人和诗,神情专注地望了高云一眼,随即放慢了脚步。

于是,高云毫不理会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主动上前和向欣欣攀谈起来。他们谈到各自喜欢的书,谈到爱情和理想。从向欣欣的言谈举止中,高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癫狂与混乱,这让高云深感困惑,同时也让他的好奇心空前高涨起来。

过了一天,当他们再次遇到时,向欣欣显得特别亲近,看得出他已经将高云当成难得一遇的知心朋友。向欣欣脸上显得有些疲惫,眼睛里却流露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昨晚又没在工棚睡吗?”高云关切地问道。

“嗯。”

“你为什么不在工棚睡?”

“那是我的宿命!”向欣欣神情坚定地说。

高云本想再说点什么,见他紧闭双唇神秘兮兮的样子,于是转换话题问道:

“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巴金。我最喜欢他的《堕落的路》,那是一篇短篇小说,我能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向欣欣说完,看到高云脸上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又接着说:

“不信?哪天我背给你听。”

段乔对高云与向欣欣的交往十分担心,她不止一次叮嘱高云多加注意,别被疯子伤害了。

梁天祥不以为然地说:

“对那些真正热爱文学的人来说,向欣欣才是一本最值得读的书。”

不过,听到高云打算晚上和向欣欣一同去矿山,梁天祥也劝高云道:

“白天和他聊聊天没什么,顶多看看别人怪异的目光。晚上风险太大,还是别去的好。”

段乔则三番五次流着泪央求高云不要去,高云虽然为之动容,却依然不改初衷,一定要打破沙锅探到底。

正在这时,一场灭顶之灾骤然向水库工地的知青袭来。起因是这样的:一天早上,指挥长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信步踱上工地。那时浓雾还没散,挑土的民工却早已干得热火朝天,原来他们想趁浓雾多捞几块竹牌。办法是这样:挑着担子领完竹牌后不将土倒掉,而是在浓雾中绕个圈又返回去再领竹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反复进行,直到浓雾散去才倒掉土离开大坝。

谁知这种骗取竹牌的伎俩恰巧被早起的指挥长撞见了,于是他大发雷霆,立即改变土方量计数方式,并增派大量脱产人员进行实施与监督。新方式很简单:每担土都要过称!这一下所有的漏洞都被堵上了。

第一天,只有高云和周福生勉强完成了任务,段乔只完成任务的一半,何山妹比段乔稍多一点。照这样下去,大家根本熬不到三个月轮换的那一天。

于是,高云和梁天祥便开始酝酿逃亡计划,很快就有十几个知青愿意加入,在讨论逃亡方式时大家产生了分歧。

“管他娘的,把王支书和黄营长堵上嘴捆起来,我们一走了之。”孙石生说。

“你怎么出关卡?那里有枪把守,枪一响看你还往哪里逃?”高云问。

“要不从没路的地方寻路下山?”周福生说。

“耽误了时间他们会封山寻人,万一找不到路那更危险。”梁天祥说。

“要不这样吧,大家还坚持一天,我明天和向欣欣去一趟矿山。我好像听他说过有一条废弃的矿洞可以直通外面。”高云说。大家也没别的更好办法,只好静等高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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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9 07:59:47 | 只看该作者
湖湘思者 发表于 2020-12-28 09:07
人类需要爱情更甚于艺术——
因为爱情能使人激起无穷的想象力与幽默感,能让人更好更快地摆脱对死亡的恐 ...

精到!精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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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9 08:06:49 | 只看该作者
湖湘思者 发表于 2020-12-28 09:12
二十六
在被押上大坝游行示众的众多“罪犯”中,只有向欣欣让高云一见倾心心痛万分。这不仅 ...

识得一位怪知青,
同爱文学一见亲,
为了策划逃逸事,
准备询问觅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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