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知青大院最后一批下放的长沙知青叫刘玉兰。她长得矮矮胖胖,有几分逗人怜爱的傻气,那种傻气的可爱就在于它像所有前辈刚下放时一样单纯执着而真诚。
梁天祥去大队接刘玉兰时说的一句话让她气恼了很久,直到后来梁天祥和高云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去房间捉鬼,她才原谅了他。
接新知青那天,梁天祥一看到刘玉兰便惊叫起来:
“怎么又来了一个童工?!”
梁天祥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引向了刘玉兰,不过,刘玉兰毫无惧色,狠狠地瞪了梁天祥一眼回敬道:
“你才童工呢!革命不分先后,造反不分老幼,是骡子是马以后走着瞧!”
梁天祥当时真被刘玉兰大无畏的革命英雄气概吓蒙了,联想起面对铡刀的刘胡兰,于是给她取了个刘胡兰的绰号。刚开始叫的时候,高云觉得触犯了忌讳,担心刘玉兰会不高兴,毕竟刘胡兰没有活到成年。但是,刘玉兰却乐呵呵地欣然接受,并从此以刘胡兰自居。
一进知青大院,刘玉兰快乐得就像只刚找到家的迷途小鸟,叽叽喳喳什么都要打听。
晚餐时,知青大院为刘玉兰的到来举办欢迎宴会。菜是各家各户凑起来的,等大家纷纷围拢在桌边时,梁天祥发现谢凌云还没下楼,就对刘玉兰说:
“你嗓门大,叫一声谢凌云下来吃饭。”
刘玉兰二话不说,一转身就朝楼上大声喊道:
“谢凌云快下来‘屌拐’!再不下来就没‘拐’‘屌’了!”
陈静梅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将刘玉兰拖到自己屋里去了。
原来这又是孙石生使的坏。刘玉兰一到知青大院就频频听见孙石生和铁算盘“屌拐”“屌拐”地说着这句郴州痞话,说起来仿佛唱歌一般,刘玉兰觉得很好听,就问孙石生那是什么意思,孙石生告诉她是“吃饭”的意思,于是她就来了个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没想到竟闹出个天大的笑话来。
刘玉兰的话一出口,知青大院里顿时炸开了锅,爆笑声响成一片。不过很快大家就笑不出来了,原来当陈静梅告诉刘玉兰“屌拐”的意思是指男女交媾之后,刘玉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死活不肯出门了。菜全上齐后,宴会的主角不见踪影,这一下可让大家犯了难。后来,还是梁天祥说了一句:
“不该吃饭的是孙猴子,今晚罚孙猴子不准吃饭,大家说好不好?”
在大家一片叫好声中,刘玉兰这才低着头,在陈静梅和段乔的簇拥下上了桌。
吃饭时,梁天祥为了不让大家盯着刘玉兰笑,故意用筷子按住高云夹肉的筷子,说:
“你不准夹肉!”
“我为什么不准吃肉?你说赢了我,我就不吃。”高云回答。
“你不是说白菜和肉一个味吗?你只准吃白菜。”梁天祥又搬出这个老话题来。
原来,高云最近新创了一套“差不多理论”,说什么有钱没钱差不多,青菜荤菜差不多。理由是有钱人没钱人死的时候都赤条条走,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一个味。
“既然白菜和肉一个味,我吃白菜和吃肉又有什么区别?‘白菜和肉一个味’与‘准吃什么不准吃什么’不是同一个问题,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高云几句话把梁天祥说得答不上嘴了,梁天祥便转过头去,对刘玉兰说:
“我讲个刘胡兰的真实故事给你听好不好?那是我串联到刘胡兰故乡时听一位老汉说的。”
刘玉兰一听,立刻兴奋起来。于是,梁天祥模仿山西老汉的口吻有声有色地说了起来:
“那年白狗子清剿到俺村,把俺们集中到村口站成一排叫道:‘是干部的统统站出来!’结果,俺们都向后退了一步,刘胡兰反应慢,就被白狗子当成干部杀掉了。唉,真可惜呀!俺们看着她长大的,娃是个好娃,就是反应迟钝了一点!。”
“这是真的吗?那个讲故事的老人是贫下中农吗?”刘玉兰睁大了眼睛,仔细听完梁天祥的故事后,认认真真地问。
“当然是,不是贫下中农他敢在那里讲故事吗?”梁天祥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我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呢?”刘玉兰疑惑地说。
“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所以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向前辈们学习。”高云说。
“那倒是,那倒是。”刘玉兰连声应道。
“你知道董成瑞临终前说了什么话吗?”高云问刘玉兰。
“他高喊‘同志们!为了胜利,前进!’”刘玉兰十分肯定地回答。
“你说的那是写书的人瞎编的,董成瑞临死前骂道:‘连长,你混蛋,**!’因为出发前连长骗董成瑞说炸药包只有一面有胶,可是当董成瑞拉完引线后,发现自己的手被炸药包粘住了,怎么也跑不掉,所以说了那句临终遗言。”高云接着说。
“那不可能,连长怎么会骗自己的战士呢?”刘玉兰较真地和高云争辩了起来。
“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在瞎编。”段乔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对刘玉兰说。从刘玉兰跨进知青大院那刻起,段乔像个大姐姐一样帮她铺床叠被整理房间,看得出她十分喜欢这个没一点城府的小妹妹。
“不要听他们瞎编,还是让我来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孙石生说,“文革跳忠字舞那一阵,我们村有位老太太唱歌跳舞学得特别快,后来工作组将她招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不过那位老太太吐词不清楚,总把‘毛主席在我心上’唱成‘毛主席在我身上’,不管教她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后来,工作组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专门为她将歌词改成‘毛主席在我胸口里’。”
“死孙猴子,没一句正经话!”陈静梅一听,强忍着笑骂了孙石生一句。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
没过几天,刘玉兰屋里忽然闹起鬼来。她住的那间正是何大善人老五死的那间,因为那是最后一间空房子了。段乔以为她是害怕,特地陪她睡了两天,结果段乔也说那屋里有鬼,一时间弄得整座知青大院人心惶惶。
于是,梁天祥就和高云约好一同去捉鬼。他们听刘玉兰和段乔説闹鬼的地方在床顶上方,天一黑,他们就搬来一把梯子靠在墙边,两人手握柴刀静静地守在床边。
半夜时分,床顶上方果然窸窸窣窣响了起来,高云沿着梯子蹑手蹑脚爬了上去,打开手电筒一看,只见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床顶上方嬉戏!原来那间杂屋没装倒板,从下面能望见上面一排排瓦片,梁天祥就在二楼枕木上铺了些竹条和报纸用来挡灰,没想到正好为老鼠筑了个安乐窝。高云立刻将柴刀扔了过去,柴刀砸在一只老鼠身上引起一阵惨叫声,两只老鼠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梁天祥把报纸换成了木板,陈静梅也捉了一只猫回家饲养,从那以后“鬼”就销声匿迹了。
刘玉兰到生产队后一心向刘胡兰烈士学习,无论田里土里她都勤勤恳恳向男社员看齐。还没到三个月,她不是手上起了泡,就是脚被划伤,要不就磨破了肩头,看得陈静梅和段乔心痛得不得了。半年后,刘玉兰原本又红又白的脸硬是晒成了猪肝色。大家都劝她和妇女一起干活,可她死活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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