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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翠竹坡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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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 11: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湖湘思者 于 2021-1-12 11:33 编辑

                                                                三十二


翠竹坡有两位嫁给当地农民的女知青,一位是黄国辉,另一位叫吴招娣。吴招娣中等个子、活泼开朗、酷爱唱歌。她下放时和刘玉兰一样未满十七岁,也和段乔一样是送同学时一起送下了乡。不同的是段乔坐的是汽车,吴招娣坐的是火车。

吴招娣最让高云他们记忆犹新的是她的哭,她的哭和段乔的笑一样都能让人乐而忘忧。

吴招娣第一次哭是因为头上长了虱子。那天,陈静梅一边帮她洗头,一边听她抽抽噎噎哭过不停。无论陈静梅怎么劝都是对牛弹琴,最后还是睡着了才止住哭。第二天一早,她又乐呵呵地笑个没完没了,仿佛昨晚哭的人与她风马牛不相及。

吴招娣第二次哭是因为接到一封陌生异性的求爱信。刚满十八岁的她,出落得水灵灵的煞是好看,当时她正担任大队文艺宣传队队长,整天忙着排练演出,快乐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写信的是林业局工作组成员,二十岁的工农兵大学生,长得高大帅气颇有明星风范。信如同主人一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信中并无亵渎之词,仅仅表达了情笃初开的少年对懵懂少女的纯真爱慕。读完信,吴招娣像拿到一块烫手的烙铁般将信猛地抛到地上,然后蒙着脸趴在床上,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回哭与上一回有过之而无不及,吓得所有知青纷纷跑到她房间里来打探究竟。陈静梅捡起信和高云一起看了看,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起来。

“这是好事呀,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那位男士我打过几次交道,人很不错,嫁给他可是你的福气!”高云一个劲地开导起吴招娣来。

“先交个朋友,了解了解也不错。”陈静梅也在一旁帮腔。

可是,大家的劝导反而像似火上浇油,吴招娣的哭声更大了,大得几乎要把整个村庄的屋顶掀翻了。按社员们的话说,她这一哭把自己的大好前程哭没了,因为她的哭声把那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调到另一个大队去了。

吴招娣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妹妹。有一次梁天祥对吴招娣说:

“你爸爸妈妈知道你家没生弟弟的原因吗?”

“不知道呀!”吴招娣一脸茫然地回答。

“我知道。”梁天祥欲言又止,他故作神秘的样子,急得吴招娣举起巴掌在他肩上拍个不停。

“我知道。”高云也在一旁逗她,“是你名字没起好。”

“那要取什么名字才会有弟弟呢?”吴招娣问。

高云正待回答,梁天祥立刻抢着说道:

“要叫吴招妹才能生弟弟。”

“你瞎说,好多叫招弟的都招来了弟弟。”吴招娣说。

“你也不看看你姓什么?吴招娣就是不会招来弟弟的意思。回去叫你爸爸早点帮你改名字吧。”这一次,高云抢在梁天祥前面替他说出了原因。

同何山妹一起来知青大院玩的,还有位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农村青年何石头。何石头比吴招娣大两岁,但是何石头一见吴招娣就叫她姐姐。他个子矮小,所有人都以为他比吴招娣小。等到大家各自报出年龄后,何石头依然不愿改口,从此他倆便以姐弟相称。

何石头沉默寡言,人却勤快肯干,有事没事常来知青大院,不厌其烦地帮女知青挑水种菜干零活,帮得最多的当然是吴招娣。一来二去,他渐渐成了知青大院的一员。郴州土话姐姐的读音为“假的”,所以后来他娶了吴招娣时,知青们都说“假的”最后变成“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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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 11:3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湖湘思者 于 2021-1-12 11:34 编辑

在知青大院的黄金年代,吴招娣和段乔一样,压根儿没想过婚姻大事。后来大伙儿走的走、嫁的嫁,整座大院渐渐变得冷冷清清,加上生产队年年减产,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别说吃鱼吃肉,有时连红薯都吃不上,空着肚子睡觉成了家常便饭。吴招娣比段乔幸运的是,大招工时她最早被长沙一家大型国有工厂录取。

吴招娣招工走的那天,何石头一个人躲在屋里呜呜哭泣。这时,他的婶婶在一旁骂他:

“还不快去拖她回来,她一走你这辈子休想找这么好的老婆了!”

何石头听了把眼泪一抹,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那时火车眼看就要开了,何石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吴招娣,用眼神默默祈求她留下。就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吴招娣终于迈下火车,同何石头一起返回翠竹坡。她已经上了火车的行李,还是后来由别的知青帮她托运回郴州的。

多年以后,陈静梅问吴招娣当时为什么要下车?吴招娣无奈地说:

“我怕到了工厂再退回来。”

原来那时她已怀孕两个多月。陈静梅感叹地说:

“你真傻呀!就不会到长沙后去打胎吗?那样你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

每每提到命运,高云总会感叹人生如戏世事无常。他们生产队那四个出身好的知青,后来他了解到其中两人的家庭背景比他家的情况更糟糕,只是他们在下乡填表登记时,没有如实填写罢了。结果到农村后,高云与他们在政治上的待遇就有了天壤之别。高云饱受歧视与凌辱,他们则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长期的政治压迫使高云渐渐认识到,在那个荒诞的年代,家庭出身成了人的第二张面孔,档案成了人的另一个自我!对于那长期压在自己身上如铁板一般沉重的神秘的档案,高云后来终于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原来它竟是那么荒诞不经难以置信!

文革期间,当长沙的初中同学将档案递到高云手中时,高云不禁悲从中来。那位同学正是送高云《普希金诗集》的人,当时已是学校红卫兵头头,在砸烂学校党委的同时他们也砸烂了学校档案馆。高云拆开那属于自己的密封的档案袋,只见档案中清楚记录了高云平均九十五分的中考成绩,特别刺眼的是下面一行批语:此生不予录取!简简单单六个字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决定了他在现实生活中应该受到哪些凌辱与磨难!

高云这时才知道公社的所谓档案不过是下乡时各人填写的那张表格罢了!文革武斗期间,公社档案室被砸后连那张表格也不见了。后来,公社组织知青重新填写了一张,知青们招工的档案都是以那张表格为依据的。

高云的家庭出身本是下中农,因为父亲当过国民党高官,高云下乡填写表格时便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予以注明,正是那个倒霉的注脚决定了高云在农村的政治待遇。他生产队那两个所谓出身好的知青,一个干脆在填写家庭出身时将“地主”写成了“贫农”,一个则隐瞒了父亲担任国民党团长的过去。后来再填表时高云也学乖了,家庭出身他如实填写下中农,父亲一栏只填写大学教授,其余一概不予理睬。正是由于这微小的改变,招工后,单位领导竟把他当成无产阶级事业可靠的接班人,多次委以重任,使他以后的人生道路平坦了许多。

由自己命运的变迁,高云又联想到管知青工作的那些国家工作人员的遭遇。他清楚记得那位动员自己下乡的和蔼可亲的王大妈。王大妈四十来岁,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没一点政府工作人员的傲慢与冷酷。她代表区政府一直将高云他们一行四十人送到生产队,一路上对他们关怀备至。离别时,大家和她抱成一团,哭泣声惊天动地。谁知文革武斗期间,她竟被本区的下放知青开枪打死,高云和陈静梅听到这消息,难过了好多天。

还有一位让高云终生难忘的好干部是郴县知青办的袁大妈。她的年龄也是四十来岁,她是郴州本地人,和王大妈一样说话柔声细语。袁大妈对下放到本县的知青无论出身好坏统统一视同仁。谁有困难她都尽力帮助,为了知青的利益,她没少和上级或下级的干部红过脸吵过架。

高云大队有位女知青投塘自尽了,袁大妈连夜从县城赶到水塘边,亲手帮那位女知青抹身穿衣,一边对不知情的干部群众说她是不慎落水身亡的,对知情者则再三叮嘱要他们保守秘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免除自杀者不满现实的罪名,同时还能为死者父母争取一笔抚恤金。周福生的自杀、梁天祥的住院,袁大妈都及时送钱送物,每次还流着泪在床前床后细心服侍,周到得如同他们的母亲一般。

袁大妈从县知青办退休后,高云和她的友情还延续了二十几年,直到她耄耋之年无疾而终。袁大妈的追掉会是在她居住的小区举办的,高云匆忙中打了十几个电话,结果全县知青来了一百多,追悼会上,高云的悼词引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哭声,小区居民看到这些年过半百的知青如丧考妣般哀痛哭泣,个个都千般惊诧万般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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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5 14: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湖湘思者 于 2021-1-15 14:30 编辑

                                                        三十三

高云在生产队还呆了几个月才招工。

那段时间他最快乐的事就是和陈静梅聊天。他对她讲了自己对段乔的爱,但是隐瞒了谢凌云和他那两次有关段乔的对话。陈静梅听完后唏嘘不已,不止一次为段乔流下伤感伤痛的泪水。高云还隐瞒了他和段乔亲吻那一幕,他不愿讲亲吻的事,是因为那一幕涉及到了性。高云从不和陈静梅谈性,他怕谈到性会打破她内心的宁静。既然对她来说性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那就让它永远沉睡下去好了。

对某些完美的女人达不达到性高潮又有什么关系呢?纯真纯净的人间挚爱已经让她们获得了足够多的快乐与安宁。当然这不过是高云一厢情愿的猜想,他既然从未和陈静梅谈过性,自然也无从知道她是否达到过性高潮,他的哥德巴赫猜想纯粹是从他和铁算盘聊天时联想到的。

有一次,铁算盘硬拖高云和梁天祥谈女人,他谈女人也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只关注性。他以为女人除了性,便再没有什么可谈的。在谈到阴茎插入阴道能勃起多长时间时,他回答最多两三分钟。在谈到插入前的语言挑逗、亲吻和抚摸等前期准备时,他根本不屑一顾,说起来居然还头头是道:

“男人就是要出水,出完水就舒服了,搞那些名堂憋得人难受。”

当梁天祥说自己能勃起一二十分钟时,铁算盘便取笑梁天祥编瞎话“为卵争光”。后来他问高云,高云不想把真情告诉他,便说和他差不多。这一下铁算盘得理不饶人了,拼命说梁天祥吹牛不打草稿。高云不想和铁算盘谈性,那是因为铁算盘完全把性当成一个人的事,就像向欣欣把爱情当成一个人的事一样。

高云认为:真正完美的性与真正完美的爱情一样都是两个人的事,没有男女双方的共同参与,要想获得性的快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男人只有真正爱上一个女人时,他的性能力才会大大增强,只有到那时勃起时间才能由男人自行掌控。在生理心理科学蓬勃发展的今天,衡量一个真正男子汉的标准早已不是能否插入、插入多久的问题,而是能否让自己爱的女人获得性的快乐。

此外,很多男人以为占有了女人的身体,便能轻而易举获取女人的心,那不过是他们的痴心妄想!事实恰恰相反,女人肉体的全部魅力,只有当男人博取她们的真心后才能尽情享用。否则无论男人用什么办法,也休想从女人肉体上获得幸福与安宁。离开心灵的沟通,男人从女人肉体上只能获得永难平息的贪婪与狂躁!性,如果不能使男人和女人的心彼此相通相融,那种性就是祸水而非福泽!

在离开翠竹坡结束知青生涯前的日子里,还有一件能让高云同样无比快乐的事,那便是和梁天祥一同爬山。  

那段时间里,高云和梁天祥几乎爬遍了方圆五十里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头,那种天马行空的感觉永远让他心怀渴望乐此不疲。高云和梁天祥爬山时聊得最多的话题,一个是女人另一个是文学。不知为什么高云不喜欢和自称酷爱政治和文学的谢凌云谈文学,也不喜欢把自己的习作拿给他看,他反倒愿意与并不爱文学的梁天祥谈文学。每写一首诗或一篇小说,他总要第一个拿给梁天祥读。其中的奥秘高云一直没能参透,后来还是梁天祥一语道破天机:

“谁真爱文学谁假爱文学,我只要看他的眼睛便知道。正如歌中唱的:‘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眼睛到心怀。’真正的爱情从来不会从耳朵到心怀,很多人之所以受骗上当,就是因为太相信耳朵了。”

在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流传到翠竹坡的那段时间,谢凌云大加赞赏,称其为二十世纪文学经典,高云和梁天祥则不以为然。那时王霖的诗集《白云》和高云的短篇小说《柳丛里的春天》《听不见的琴声》,也曾在湘南一带手抄流传。高云认为这么粗糙的涂鸦之作居然以手抄本流行,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那个时代文化生活的匮乏和读者欣赏水平的低下。谢凌云说高云自轻自贱,他认为现在正是出大师的时代,他不止一次地断言:新一代文学巨匠以及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必定产生于知青中。高云反驳道:

“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从小到大置身于史无前例的文化荒漠中,能保持对文学的纯真爱好亦属难能可贵,谁还敢奢望写出流传千古的佳作?”

“既然如此,你还孜孜不倦地读书写作干嘛?”谢凌云反问高云。

“读书能使我快乐,写作能排遣我心中的孤独与忧伤。我从没想过要用这些涂鸦去获得什么,创作时的快乐已够我陶醉与享受了。如果我一心梦想成名成家,企图用自己的文字去博取功名利禄,那创作的快乐就会荡然无存,接踵而至的只有痛苦,因为当一种快乐必须由事件的结果而不是事件本身获得时,那种快乐会大打折扣。创作的结果很难预料,而漫长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难熬的痛苦!”高云说。

“不光文学,爱情也一样,如果你怀着某种目的与异性接触,你的快乐也会大打折扣。恋爱的快乐在恋爱本身,不在恋爱的结果上。真正的爱情绝不能怀有其他目的,爱情的目的就是爱情本身。”梁天祥等高云说完也接着说。

十几年后,当高云再次想起那场争论时,他仍然不赞同谢凌云说的“新一代文学巨匠以及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必定产生于知青中”的预言,他反倒认为他们是被政治戕害了一代人、是被历史抛弃了的一代人!他们在长身体时极度缺乏营养,在长知识时极度缺乏书本和导师的引导,他们就像一群从小被抛弃的小羊羔,懵懂而惶恐地在荒野挣扎闯荡,能活下来已属万幸,哪里还敢奢谈伟大?后来他还把知青的遭遇编成几句顺口溜:

     儿时见父辈打成右派,
           上小学过了三年苦日子,
           进中学停课闹革命,
           豆蔻年华上山下乡,
           而立之年返城当学徒,
           三十三、四光荣晚婚,
           三十有五喜领独生证,
           不惑之年下岗待业……

谢凌云病退回城后由一名派出所协警渐渐升至副所长。在他的权力达到顶峰时,他的境遇比大多数知青强许多——有房有车有娇妻。80后的娇妻是他抛弃糟糠后,大张旗鼓明媒正娶的。新娘比他小三十多岁,婚礼上谢凌云指名要高云代表亲朋好友发言,这令高云尴尬不已。他既要避免提及新娘当按摩女的不堪历史,又要隐瞒她恋慕荣华富贵的阴暗心理。情急之下,高云只好用古代名人雅士的一些风流韵事来搪塞,谁知这正中谢凌云的下怀,事后连连夸他巧舌如簧,并对他感激不尽。

然而,祸兮福所依,谢凌云的好运只维系了几年。后来,年轻的娇妻与他人暗度陈仓怀上了野种,家财日渐耗尽的谢凌云没有选择疯狂报复第三者,而是给了她一笔不小的馈赠平静地分了手,放手让娇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与他和糟糠之妻分手时,一毛不拔大打出手的场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凌云退休后不久便中风瘫痪,孤独地躺在老年公寓里苦度余生。中风后,他对经常看望并照顾他的亲生女儿极其冷淡、百般刁难,对那位离异了的“娇妻”却痴情不改难舍难分,在那位“永远的娇妻”的怂恿下,他偷偷立下遗嘱将自己名下的房屋以及家中财物统统馈赠予她。每当有朋友探访时,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述说自己与“娇妻”的旷世奇恋,并信誓旦旦地保证,等自己病愈后一定要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写出来,让那段惊世骇俗的亘古传奇永留人间。

张诚诚和高云同一批招到县新建综合厂,梁美轮到一家国营商店当营业员。陈静梅夫妇双双由各自父母单位招工回了长沙。段乔也随招工回原籍的李植举家迁居长沙,后来摆摊开店干得风风火火。梁天祥本来可以在吴招娣和何石头离开之前招工的,一场意外使他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翠竹坡的人。

由于大批知青纷纷离去,剩下的知青愈感绝望与孤寂,梁天祥和吴招娣正是被这种绝望与孤寂所困扰,免不了彼此鼓励与安慰,这情形却被何石头误以为是偷情。何石头竟当着刘老汉的面,将一盆滚烫的开水朝梁天祥劈面泼去。出事后,高云请了一个多月长假在医院精心陪护梁天祥,直到他伤愈出院。那位闯下大祸的知青女婿,后来提了一篮鸡蛋前来医院探望。梁天祥默默接受了他的道歉,既没有要求民事赔偿也放弃了刑事追诉的权利。等到梁天翔伤愈返回翠竹坡时,吴招娣和何石头已经招工到了园艺场,又过了一个月,梁天祥才离开翠竹坡。离开时他把人去楼空修葺一新的知青大院郑重地交还给生产队,后来那里成了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

高云离开翠竹坡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一头挑着薄薄的旧棉被,一头挑着崭新的樟木箱,一步一步向繁华的都市走去,步履是那么沉重。那口樟木箱他无论搬多少次家都一直带在身边,因为那里面承载着他和梁天祥延续了一生的珍贵友情。

离别时,陈静梅照例在他口袋里塞满热腾腾的鸡蛋。那些鸡蛋和那口樟木箱一样温暖了他一生。高云一路走一路频频回头张望翠竹坡上那熟悉的身影,他的泪水一直长流不止……漫长的知青生活使他失去太多太多,同时又使他得到太多太多。他不知道那些失去的是否还能再回来,但他知道那些得到的将永远为自己所拥有。他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只有对过去的无尽怀念,只有对知青、对淳朴村民、对这片富饶而贫瘠的土地的深情祝福。这时,一首诗悄悄浮上他的心头:

     我走了,
    一步…一步…
   挥别青松与翠竹,
   走向苍茫与孤独……


     纵使我能走出时光的隧道,
   也走不出往事留下的云和雾。
   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
   它总会出现在未来每一个转角处。


     罪与罚、得与失,
   每一场同命运的搏击,
   都带来理想的破灭、爱的醒悟……
   灾难倘若没有善与美相随,
   痛苦就不会将幸福默默雕塑。


     啊!
   十年一觉知青梦,
   赢得百年同船渡!

   我走了,
   一步…一步…
   从幻灭走向永恒,
   从懵懂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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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6 10: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部   重访翠竹坡

                               三十四

三十年,在以光年为计算单位的宇宙空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也不过短短一瞬间,但是,对于那些十几岁便离开父母上山下乡,随后又招工返城结婚生子的共和国同龄人来说,却显得是那么漫长艰辛、不堪回首。

高云招工的综合厂有采石、轧钢、工程建设三个分厂,全厂一百来号职工有一半是知青。由于高云招工时擅自修改了自己的档案,进厂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工人阶级。厂最高行政首脑李书记特为他增设了一个“毛泽东思想宣讲员”的职务,该职务介于书记和厂长之间,可列席厂委会。高云的工作也由他自行挑选。所谓“毛泽东思想宣讲员”其实就是“读报员”,李书记是想利用高云帮他稳住广大知青工人的心,让他们别节外生枝给自己的工作添乱。

李书记的心思高云一眼就能看穿,他忠实地履行起“读报”的责任,而将“宣讲”抛之脑后,因为他知道如果真让自己宣讲毛泽东思想,保不定会讲出些异样的内容来。高云欣然接受这种特殊待遇,一来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二来也可以为知青谋点福利。工作上他选择了相对轻松的维修工,为此他还冠冕堂皇地说:

“只有不脱离生产才能更好地宣讲毛泽东思想。”

这一下更增添了李书记对他的信任与好感。在其后十几年中,他像大多数回城知青一样忙于积攒钱财、结婚生子、培养小孩。八十年代末,由于手机的普及以及生存压力的减轻,他也和许多老知青一样,开始迫不及待地想与过去那些曾经沧海的患难同胞联络,以便安详地共度余下的晚秋岁月。

迫使高云产生这种想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亲眼目睹了两位回城知青的悲惨遭遇。

一位是比高云小十岁的蔡跃进。蔡跃进是最后一批下放的知青,长得清秀单瘦、活泼顽皮,十七岁下放到高云同一个公社,十八岁招工到高云同一个工厂。那时正值文革最后的疯狂年代,伟大领袖每发出一项最高指示,高云他们都要高举红旗,敲锣打鼓到街上游行庆贺。而伟大领袖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性,又使这种游行不得不经常半夜三更进行,这让那些劳累了一天的工人弟兄叫苦不迭。

有一天,蔡跃进上班迟到了,县工作队队长冲着他就破口大骂,蔡跃进解释说昨晚游行去了,高云也在一旁替他作证,工作队长却仍然骂声不绝。后来终于把蔡跃进惹火了,他也手指着队长的鼻子与他对骂起来。

当天晚上,工作队长就把自己临时提拔的保卫科长张诚诚叫来,让他连夜组织全厂职工对蔡跃进展开批斗。高云好几次劝蔡跃进忍一忍,蔡跃进年轻气盛充耳不闻。张诚诚还让工人做了一副脚镣手铐,把死不服输的蔡跃进牢牢锁上,对其进行二十四小时严密看守。看守员则由全厂职工轮换担任,轮到高云值班时,他向张诚诚讨来钥匙偷偷配了一片,晚上打开脚镣手铐让蔡跃进睡上一个好觉。  

就这样接连批斗吊打了十天,工作组终于查出蔡跃进曾与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女友发生过性关系。于是便以流氓罪上报,最终蔡跃进被判刑五年。

还有一位不幸的知青是比高云大五岁的王安逸。王安逸比高云早下放一年,他不苟言笑、内向木纳,三十五六岁依然光身一人。改革开放后厂里进行优化组合,王安逸被淘汰下岗自谋职业。高云有好几天没看见王安逸在厂里露面,于是便问王安逸的邻居,大家都说他可能出去干活了。

那晚,高云不放心又去找,隔着紧闭的房门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响声,于是他叫来人一起砸开房门,这才发现饿得奄奄一息的王安逸。从那以后,厂委会便决定每月补助王安逸十元钱生活费,理由是:如果他在厂里活活饿死,会给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脸上抹黑。

八十年代刚过,高云就陆续联络上了七八十位留在郴州的长沙知青,郴州知青听说后也纷纷加入,最后一百多已过不惑之年的知青,轰轰轰烈烈地在市工人文化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知青聚会。高云送请柬给袁大妈和另外几位知青办干部,结果只来了袁大妈一人。为了这场聚会,高云曾受到各方压力,首先是县公安局的,请柬刚发出公安人员就找到高云,说这是非法聚会,勒令马上取消,否则由他承担全部法律后果。其次是比他小十岁的妻子,她无法了解这种知青情结究竟有多深有多牢。她用离婚要挟高云,结果知青聚会的第二天,刚领了离婚证的妻子不得不又央求高云去民政局重新登记结婚。

聚会那一天,很多知青一进会场便涕泪纵横,那场面真像劫后余生的患难兄弟重逢一般感人至深。尤其令大家震撼的是,来自农场的知青说起一位长沙女知青的凄惨遭遇。那位女知青的农民丈夫多年卧病在床,缺衣少食的她只能去城里捡破烂,后来双双病死家中。过了几天,邻居们闻到一股异味才去她家查看:只见屋里空空如也,能吃的全啃光了,盖的是捡来的烂棉絮,邻居们翻了很久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裳,最后还是大伙凑钱买了两套衣服给他们穿上送去火化。

聚会中知青畅谈起各自的艰辛与思念,留下了珍贵的合影以及通信地址和电话号码。聚会结束后公安人员调查了很久,后来调查到袁大妈那里,袁大妈气得将调查人员大骂一通,并以自己的中共党员身份为知青聚会担保,聚会的事这才不了了之。

接下来调回长沙的知青也紧跟着举办了聚会,这种聚会渐渐越演越烈,慢慢变成了回城知青的不定期节日。为他们的生活带来新的希望与契机。后来随着电脑的普及以及知青网站雨后春笋般涌现,知青运动更是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知青们晚年的这些变化使后知青时代如同它的前期一样让世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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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8 09: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梁天祥所在的铅锌矿只有三四十名职工,位于一千五百多米的高山。两栋平房和一座厂房孤零零地屹立在光秃秃的山头。唯一与外界相通的是一条陡峭险峻的盘山公路,登山时如上九天揽月,下山时如坠十八层地狱。别说开车,就是坐在车里也要惊出几身冷汗。

高云去的那天,梁天祥正在震耳欲聋的球磨机房忙活。见到高云,他脸上立刻堆满开心的笑容,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大笑过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鬼地方,我还不如在翠竹坡当我的山大王。现在想上梁山也去不了啦!”梁天祥不无遗憾地说。

“那就慢慢想办法往城里调吧。”高云安慰他道。

“调工作谈何容易!要么你有当官的亲戚,要么你有大把的钞票。”

“调到城里要多少钱?”

“至少得两三万,我不吃不喝也得积攒七八十年。”

“这儿女职工多吗?要不在这儿结了婚再说?”

“本是一比一配来的,有本事的都走了,没走的都已经结婚。”

“那怎么办呢?”高云焦急地问。

“活人还会被尿憋死?”梁天祥回答,“我正在考虑逃港!”

一听梁天祥说想逃港,高云沉默了。这个话题他们曾经讨论过很多次,最终都被他们一一否决。

首先,与亲人朋友天各一方让他们无法忍受,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能与亲人朋友一同吃苦反倒是一种幸福。其次,他们对自由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所谓“投奔自由”只是政治家玩弄的伎俩。自由从来不是什么客观存在的身外之物,不能被施舍与受恩赐,也不能去寻找或投奔。自由是一种状态,是你与周围的人共同创造的一种状态。他们还认为自由不是随心所欲,否则鲁滨逊便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了。自由必须与他人分享,别人恩赐的东西是他人的施舍,不属于可以分享的范畴。一个失去自尊的人再也无缘享受自由带来的幸福感,因为作为主体的自我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失去了感受幸福的能力。

高云一听梁天祥准备逃港,不仅悲从中来。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帮梁天祥解脱困境。他心里十分清楚:梁天祥此刻已经走投无路了!

高云回家后第三天,梁天祥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他家。于是,高云和梁天祥一起准备了十几根两头有倒钩的六毫米铁棍,铁棍五六寸长用来连接货物筐。还有一柄手钻是专门用来钻棺材板的,此外还有六天的食物、水以及十几个用来盛屎尿的空塑料袋。

上车的地点是在郴州开往广东方向的坡道上,逃港族趁火车上坡减速时,飞身跃上车厢,然后剪开车厢门的铅封打开车门。进车厢后,将水果或其他货物一筐筐背出来,让逃港者蹲在最底层的一个小洞里,送行的人再用铁钩将货物一筐筐连在一起,将他严严地盖上。到香港后等装卸工人卸货时,他们便能成功现身,并要求政治避难。

躲在货物箱中最怕的就是垮箱,过境前列车会频频碰撞,目的就是让逃港者打的藏身洞垮塌。很多人就这么被活活压死了。有经验的逃港者都希望能遇上运棺材的车厢,躺在棺材里面,用手钻钻几个洞通风,再美美地睡上几天便到了自由世界。但偶尔也有通风不畅被闷死在棺材里的。送行的人把逃港者藏好后,再从窗口沿路返回,把铅封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好,然后跳车离开。

那天高云去送梁天祥时,黑暗中只见路边同时窜出十几条黑影,分别上了不同车厢,堪比铁道游击队队员扒火车打鬼子的敏捷与英勇。

梁天祥第一次逃港没成功,一个月后他带着满身伤痕回到郴州。原因是列车过境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三天。最后一天时,前面一节车厢有位逃港者突然大声喊“救命”,车厢外蹲守的边防战士立刻翻箱将他找了出来,结果连带梁天祥这节装运水果的车厢也翻了个遍。后来他被关在广州大尖山收容所强迫劳动,逃了两次才逃出来,身上的伤就是第一次抓回去时被茶木棍打伤的。

梁天祥在高云家养好伤又逃了一次。这一次他成功到达了香港,不幸的是那时香港政府已经颁布了封港令,大陆经济难民不再能取得难民资格,结果他被香港警察遣送回了大陆,再一次被关进广州大尖山收容所。这一次他没能逃脱,还是高云找到孙石生和周福生,大家一起凑了一笔可观的钱和粮票,由高云去大尖山将梁天祥接了回来。

整个逃港过程中,梁天祥感触最深的是两地监狱冰火两重天。

在香港监狱时,梁天祥一进去就用嘴对着水龙头喝生水,香港狱警立刻予以制止,理由是有损身体健康。

“我喝惯了生水,不会生病的。”梁天祥说。

“你们进来时都称了重量,我们要对你的身体负责,少一斤肉我们难脱干系,希望你体谅我们的难处,千万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香港警察说。

早餐有包子、油条、牛奶、面包,任其选择。中晚餐有荤有素,饭菜不限量,而且既卫生又营养。监狱里有运动设施、图书馆、娱乐室,如果你想工作,工作所得的报酬出狱时可以如数带走。梁天祥在那里呆了六天,第一次体验到了做人的尊严。

一进大陆监狱,梁天祥所有物品即刻被搜刮一空。只有一张百元港钞被他搓成细条塞进运动鞋中间的缝隙中得以逃脱,可是刚踏进号子连鞋带钱却被狱霸抢去了。

在看守所里,“犯人”每天要干十小时以上的笨重体力活。吃的是发霉的米饭、带泥的青菜,荤菜根本闻所未闻,菜汤干净得可以用来洗脸。最让人恼怒的是菜里放的盐很少很少,几乎感觉不到咸味,如果你抱怨食堂,狱警会振振有词地说:

“吃多了盐你们有力气逃跑!”

“但不吃盐,我们怎么有力气干活呢?”有“犯人”这样回敬道。

“那你们就做超人吧!”狱警回答。

狱方对“犯人”规定了严格的任务指标,完不成任务的就会与棍棒亲密接触。

高云把梁天祥接回家后,借来一口大锅把梁天祥的衣裤统统煮了一下,结果水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虱子,把水中的衣裤遮盖得严严实实,那些死去的虱子仿佛在向逃港失败的主人做最后的道别。

逃港回来后单位已经把梁天祥开除,于是他重又开始了遥遥无期的流浪生涯。有段时间,梁天祥在长沙郊区开了家带旅店的小饭店,正巧高云女儿那时也在长沙读高中,他们便经常相约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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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0 08:39: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一天下午,高云忽然接到梁天祥的电话,让他在天心阁等候,说有个惊喜送给他。高云刚到天心阁,一辆的士“哧”一声停在身旁,只见梁天祥从前车窗探出头,指指后门说:

“快上车!”

高云上车后,听见司机问:

“去哪?”

这时,车里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回答:

“一直往前开。”

高云这才打量起身边的陌生女人来。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一件粉红色丝绸上衣,脖颈上系一条异常别致的金项链,齐肩的飘发显出几分女性的柔顺,双手搭在胸前一个象征成功女士的时髦挎包上。她的眼睛美丽而不妖艳、明亮而不炫目,挎包上方高高耸起的乳峰,仿佛在默默诉说一个温馨而凄美的故事。

“你认识她吗?”梁天祥回头朝那位陌生女人会心地眨眨眼,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高云。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时髦女郎霎时变得异常严峻,她紧张兮兮地盯着高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期待与惶恐,仿佛她未来的命运全系于高云的这声回答。她的紧张很快感染了高云,高云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一边在想为什么她会如此介意他的回答。

看见高云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时髦女郎终于忍不住嫣然一笑,接着怅然若失地问道: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高云一见到那熟悉的笑容,想都没想话就冲口而出:“你是朱盈盈!”

高云刚才望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的确一时没想起来。后来高云反复琢磨:为什么一个自己心心念念既爱又恨想忘又忘不了的女人,他会想不起来呢?原来是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三十年前那张不谙世事、天真羞涩的面容上。如果不是她刚才嫣然一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记忆中的朱盈盈同眼前这张雍容华贵落落大方的面孔联系在一起。他不由得深深地感慨道:树会老、山会老、忧愁也会老,只有笑容永远不会老,只有欢乐永远年轻!

“你到底没有忘记我!”朱盈盈长长地吁了口气,紧张的情绪顿时松弛下来。

过了片刻,朱盈盈说出知青茶楼的名字,让司机重新返回天心阁。

下车时,她坚持将梁天祥已经塞进司机手中的钱要回来自己结了车钱,然后将高云和梁天祥带进一间十分考究的包厢。

梁天祥本想借故离开,但茶点已经端上来,朱盈盈坚持要梁天祥喝完茶再走。喝茶时高云话不多,只是默默听着梁天祥不断打探朱盈盈的情况。从他们的谈话中高云得知朱盈盈以前一直在广州做生意,她的生意很成功,有两个连锁店和一家服装厂,资产已经超过两百万,最近才将业务转移到长沙。

在他们交谈时,朱盈盈还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员工向她请示工作,另一个是丈夫向她询问家中的琐事。看着她一会儿像个精明强悍的女强人,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贤妻良母,高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梁天祥走了,包厢里顿时沉寂下来,寂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你还在怨我吗?”朱盈盈终于打破了沉寂。

“你怎么知道我怨你?”高云反问道。

“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你写的那首《夜莺》。我经常翻阅本省的杂志,我相信你的诗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上面。后来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你的作品了。”朱盈盈回答。

“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高云问。

“我到你生产队去过,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后来我又去了翠竹坡,静梅姐说你和老鬼去韶关做木工去了,她也不知道你们的联系方式,也弄不清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当时我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事情又不能再耽搁……”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都是因为赖色鬼!那天家里给我寄了十块钱,我拿汇款单去大队部盖章,秘书说公章在赖支书手里,还说赖支书只在家里办公。我只好去他家找他盖章。一进门,赖色鬼赶忙泡了杯红糖开水递给我,我没接,他就自个儿放在桌子上。他接着说正想找机会和我谈谈心,还叫我坐到他床上。

“我没听他的,在靠门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只好悻悻地独自坐在床上。他先问我干活累不累,生活习不习惯,又问我想不想教书或到小卖部工作。如果那时开始招工了的话,他肯定还会问我想不想招工。我说我吃得消,想在队上多锻炼锻炼。他接下来又问我缺不缺钱花,还说可以给我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都被我一一拒绝了。看见他死死盯着我的胸部,我浑身像被马蜂叮了一样难受,我一个劲催他盖章,说自己回去还要干活。

“他盖完章后,顺手将汇款单扔到床上。我起身去拿,他一下就把我摁倒在床上。他一边说好想我,一边在我身上乱摸,气得我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痛得松开手时,我抓起汇款单就跑出了门。出门时我还听见他跺着脚在骂:

“‘好个小妞,看我怎么整你!’

“出来后,我一刻也不敢停留径直回了长沙。父母一听这事,连忙帮我在浏阳县小姨妈生产队开了张接收证,让我哥哥提了一对茅台酒,陪我一块去大队迁户口。”

事隔几十年了,朱盈盈提起赖色鬼还有些后怕,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后来,看见高云愣在那里半天没开口,她突然有些气恼地将一肚子委屈连珠炮似的朝高云泼去: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我的信?我在信中什么都没敢提,因为我怕赖色鬼知道我告诉了你,会去打击报复你。我只盼着能见你的面,好当面向你解释。”

“什么?你给我写信了?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呢!”高云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给你写了好多封信,就是不见你的回信。我还给静梅姐写信,也没见她回。这样看来,一定是赖色鬼做贼心虚,把我寄到大队的信统统拿走了。”朱盈盈说,“要是你那几天在队上就好了。”

“你走的那天,我回到生产队了,我还在农场看见了你。”高云说。

“你看见我了?你怎么不叫我?”这一下,轮到朱盈盈大惊失色了。

“我一到生产队就听知青说你在迁户口,于是,急急忙忙又跑到你们队上去。那时天色已晚,你队里的知青说你回家结婚去了。后来老鬼见我晕晕乎乎的样子,硬拖我去农场看电影。在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为什么不叫我呢?”

“我本来打算喊你的,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你和一位高大帅气的男人在一起,你紧挨着他有说有笑的,样子亲密极了。”

“你真傻呀!”朱盈盈气得站起身,狠狠打高云几下,“那是我哥哥!”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到公社迁完户口,已经没有回城里的车了,我又不敢再回生产队,哥哥就在农场招待所开了两间房,打算第二天一早走。那晚正巧碰见农场放电影,我便拖着他去看电影。”

高云顿时傻了眼,心中除了懊悔还平添了无限幽怨与感慨。他想造化弄人怎么会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一时真的很难确定,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赖色鬼还是他自己!

在高云沉默不语的这段时间,朱盈盈又打了两个电话向员工指示店里的工作,还打了一个电话给丈夫,说自己有事不回家吃晚饭,要他把冰箱里配好的菜炒给儿子吃,她还告诉丈夫那件蓝色衬衣已经熨好放在衣橱里。看到自己白白失去一个如此能干如此温顺的好妻子,高云不禁懊恼万分。

晚饭吃的是西餐,这是高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昂贵的一份西餐,他有些惶惶然也有几分得意。

分手时,高云突然问朱盈盈:

“刚才如果我没有认出你来,你会怎么办?”

“我会扔五十块钱给司机后立即下车,永世不再与你相见!”朱盈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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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 09: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湖湘思者 于 2021-1-21 09:22 编辑

                                              三十七
                    

第二天,朱盈盈在一间豪华餐厅宴请高云和梁天祥,同时在座的还有陈静梅夫妇、段乔夫妇、高云生产队男女庭长等十余人。坐席时,朱盈盈将梁天祥请到上座,梁天祥连忙将高云拉到身边坐下。


开席时,朱盈盈站起身对梁天祥说:


“老鬼,你是老大哥,今天的酒席专为你接风,你先说两句开场白吧。”


“你这么说我该脸红了,还有人比的面子大呢,你说对吗?”梁天祥不冷不热地回答道。说话时抬眼望了高云一眼,


这时,高云无意间瞥了朱盈盈一眼,他突然发现她脸颊上竟然隐约浮起两朵羞涩的红云。这一发现使他心头猛然一惊:这羞红太像三十年前那少女的羞赧了!高云顿时感到心里暖烘烘的。那迷人的羞赧是朱盈盈第一次把高云借给她的书还给高云时,突然出现在脸上的,高云当时有些奇怪,回家后才知道,原来那书中夹着一封他梦寐以求的回信。


“你们快看,朱盈盈脸红了!”陈静梅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这一叫不打紧,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统统集中到朱盈盈脸上,朱盈盈的脸唰一下红得像个刚化完妆的新娘子。


陈静梅在大伙看朱盈盈时,无意中瞥了高云一眼,发现他的脸也羞得通红,不禁又指着高云叫道:


“这儿还有一个做贼心虚的呢!”


一时间弄得朱盈盈和高云又高兴又难为情,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这是干什么?又不是喝他俩的喜酒!都快五十的人,就别让他们难堪了。”这时,梁天祥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来,我借花献佛,为这难得的重逢干一杯!”


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大家一边吃一边相互打趣。他们谈得最多的永远都是过去苦难的岁月,那些逝去的无论是愉悦还是痛苦今天统统都成了欢乐的源泉。一切正如普希金曾经断言的——“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吃饭时,高云看见梁天祥的筷子伸向白菜盘中,连忙用自己的筷子摁住道:


“以前我吃肉你拦我,现在你也不准吃白菜,除非你承认‘白菜和肉一个味’!”


“我凭什么要承认‘白菜和肉一个味’?物以稀为贵。白菜少大家才抢白菜吃,如果都一个味还抢什么?”梁天祥一句话把高云顶了回去。


“还记得我们在翠竹坡的精神会餐吗?”段乔突然问大家。


“当然记得!”陈静梅接着说,“那一天什么菜都没有,只有一大碗辣椒汤摆在桌子上。高云想了个新点子,让大家报一个菜名吃一口饭。”


“我最先喊‘菊花青鱼’。”段乔说,“高云接着喊‘东坡肉’。”


“陈静梅说的是‘黄焖全仔鸡’,谢凌云喊的是‘满汉全席’,每叫出一个菜名大家就吃一口饭,边吃还边连声说:‘好吃好吃’。一碗饭很快就要吃完了。这时,老鬼突然叫出‘狗屎炒盐菜’,我们都没吭声,只有小乔上了当,只见她一个劲地在说‘好吃好吃’!”听高云这么一说,大家都望着段乔笑了起来。


“我当时没听清嘛!他说的是长沙话,说得又快。”段乔被大家笑得难为情起来,喃喃地分辩道。


“狗屎炒盐菜当然不好吃,不过你煮的‘电筒饭’还是很好吃的!”高云望着段乔继续打趣道。


“不准说那件事!你保证过的。”段乔瞪了高云一眼说。


高云听了段乔的话,果然住了口,这让朱盈盈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对高云说:


“什么事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解密?说出来听听嘛!”朱盈盈的话一出口,高云立刻觉察到她话里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那可是小乔最大的隐私!”梁天祥看见高云左右为难,于是插嘴道,“那天,我和高云去找孙猴子玩。经过小乔家时,见她屋里满是柴烟。开始我们还以为她家失火了,走进去一看,只见小乔低着头在灶前手忙脚乱地拨弄柴火。土灶的前面有一张小板凳,上面正亮着一支手电筒,电筒光直射向灶堂。灶上煮着饭,烧了很久水还是凉的。小乔蹲在灶前,沾满烟灰的脸上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泪水。原来她把柴塞得太满了,怎么弄也燃不起明火,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火弄燃了,然后我告诉她‘人要忠心火要空心’的道理。这时,高云则在一旁问小乔:


“‘你是不是想用电筒光点燃柴火?’


“‘我以为有光总能增加一点温度。’小乔回答。


“后来,看见我们笑了起来,她便央求我们别说出去,还要我们向毛主席保证。”


一听是这么回事,朱盈盈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而对段乔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刚下去的时候谁没闹过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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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 09: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湖湘思者 于 2021-1-21 09:25 编辑

过了一会,陈静梅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对梁天祥说:


“老鬼,你还记得那次在大队部吃忆苦餐的事吗?”


“我记得!”高云没等梁天祥开口就抢着说,“那次是全大队知青的忆苦思甜大会。你们生产队的刘老汉第一个上台发言,他先诉旧社会当长工时受的苦,说地主不准他上桌吃饭,让他夹完菜蹲到一旁吃,不过巴掌大的米粉肉每次都能夹三四块。诉着诉着,刘老汉就声泪俱下地诉起六零年过苦日子的苦,吓得工作组组长连忙将他请下台……”


“我想问的是后来吃忆苦餐的事。”陈静梅打断了高云的话说,“老鬼,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那一次到大队部吃忆苦餐,有的知青没吃完被留下来受训,我们吃完了的全都呕掉了,你吃完了又没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呀,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每人四个糠粑、一碗野菜汤,难吃得要命。我吃下去后全呕了。你为什么没吐?”高云也跟着问梁天祥。


“我有你们那么傻吗?我一口都没吃呢。”梁天祥回答道。


“那一天前后左右都有大队干部盯着,糠粑我知道你有办法藏,那碗野菜汤你弄哪儿去了?”高云问。


“我把野菜汤偷偷倒进长筒雨靴里了!”梁天祥回答。


“怪不得走出大队部的时候,我听见你雨靴里哗啦哗啦响,原来是野菜汤呀!”高云恍然大悟道。


大家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品尝着山珍海味,吃得特别香。吃着吃着,高云忽然感慨地说:


“这一桌菜要是放在那时候,一年都够我们吃了。”


“是呀。”陈静梅也回忆道,“朱盈盈临走前到我那里,正巧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只好用刚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那个鸡蛋给她开了碗汤!”


“朱盈盈到我们队算有口福,那么好吃的野猪现在想吃也吃不到了。”男庭长望着朱盈盈说。


“是呀,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多么鲜美的野猪肉呀,今天有钱也买不到了。”朱盈盈也附和道。


“那你还不快点谢谢高云!”男庭长话中有话,他显然是想拿他俩的过去开心。


“你总还记得你那封情书吧?”高云立刻回击起男庭长来。


接着,高云说出了男庭长三十年前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原来男庭长下乡后暗恋上一位农村姑娘,因为脸皮薄一直不敢说。有一次,他看见那姑娘独自一人在野外扯猪草,便将早已写好的情书趁姑娘不注意,偷偷塞进猪草篮中,这一幕恰巧被打柴回来的高云撞见了。后来,高云见男庭长和那位姑娘毫无进展,便悄悄地和男庭长打趣道:


“你那封情书说不定她根本没见到,而是被猪吃到肚子里去了。”


“那时的我真的很单纯。”男庭长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承认了那件事。


“怪不得我们知青小组养的那头古灵精怪的小猪不肯长。”女庭长一听这事,立刻大声数落起来,“那头小猪就是从那位姑娘家买的,原来是小猪爱上了男庭长,赖着不肯长大呀!”


“刚下放时的天真幼稚,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你们一定还记得我们生产队的那个四类分子吧?”高云说。


“怎么不记得?大家从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四类分子,谁让他是我们生产队唯一的四类分子呢!他干农活特麻溜,六十多岁的人,没哪个年轻人比得上。他人很好,特别热心教我们知青干农活,可是我怕他把我教坏了,硬不听他的。”男庭长说。


“他第一次轮班和我看牛的时候,我总让他走在我前面,因为我时刻担心他会突然从背后砍我一刀,你们看滑稽不滑稽?”高云说。


“那时候我们都中了阶级斗争的毒,生产队天天晚上开会斗他,个个人都说他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叫我们怎么不怕他呢?”女庭长也深有感触地说。


“我那次割冬茅砍伤了脚,还多亏了他。当时血止不住,旁边又没别人,他看见后找了些蜘蛛网蒙在我的伤口上,接着又把我背回家。害得他那天没完成任务,晚上还挨了批斗。批斗他的时候,我很想替他解释,可是又怕别人说我包庇他。这件事一直让我心怀愧疚。”男庭长的话中充满了感激与悔恨。


“最可恨的是大个子,他平白无故去打人家,害得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多,不是女庭长给他扎银针,他还起不来呢!”高云说。


“有个问题我一直迷惑不解,我们生产队很多人都迷信你的银针。”男庭长转过头对女庭长说,“他的伤连人民医院都说没治了,你的银针怎么就那么神?”


“我也不知道呀!我就到公社赤脚医生培训班学了半个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治好他。当时很多人都劝我别管他,我看他瘫在床上的样子很可怜,再说也是我们知青害得他那样。于是我就坚持给他扎银针,没想到扎了一个多月还真扎好了!”女庭长看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高云突然异常兴奋地叫了起来,这一叫把所有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我那次头痛头昏神经衰弱,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也是她扎银针扎好的。我去过医院,吃药打针毫无效果。那七天,她天天坚持给我扎银针。她将手按在我额头上扎银针的时候,我感觉她就像我的大姐姐,心就感到格外温暖。这样看来,不是银针而是她的关爱治好了我。我猜那个四类分子和队上其他人的病能被治愈,都是因为精神上获得了慰藉。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灵丹妙药!”


听了高云的话,大家都表示认同,接着大家又聊起别的话题。后来不知谁突然提起被判刑的赖支书,大家纷纷骂不绝口。这时,高云突然想起朱盈盈迁户口时,送了两瓶茅台酒给那个坏蛋,于是对朱盈盈说:


“你当时要在送他的酒中掺点马尿就好了,坏人喝好酒,真便宜了他!”


“他也没占多大便宜。”朱盈盈说,“我爸爸怕他为难我,花了两个月的工资才买回两瓶茅台酒。我越想越不甘心,称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茅台酒换成了我爸爸平时喝的散装白酒。迁户口那天晚上,我不敢在生产队住,就是担心赖色鬼发现后会带民兵来抓我。”


“好哇!没想到中国最早制售假茅台酒的案犯居然是你朱盈盈!你等着,我马上打电话报警!”梁天祥一边说,一边假装打电话,他那极尽夸张的神情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我一直等到在浏阳农村上好户口以后,才敢说出换酒的事,结果害得我爸爸还闹了个大笑话。那段时间,我爸爸总说从没喝过那么好的酒,等那坛白酒喝完再去打酒时,他硬说卖酒的掺了假,差点没和卖酒的人打起来。等我说出事情原委,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件事后来成了我们家一辈子的笑料。”朱盈盈说。


“怪不得朱盈盈能发大财。我们可做梦也想不出这些金点子。”陈静梅无比感慨地说。


那天请客,朱盈盈是开车去的,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走出大厅时,她坚持要把大家一一送回去,大家却拦着不肯让她送,僵持了一会,高云替大家做出了一个决定:


“男同胞自己走,女同胞专车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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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 09: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又过了两天,朱盈盈约高云游岳麓山。高云于是在电话里和她约法三章:不准开车、不准戴首饰、穿普通衣服。到了约定时间,朱盈盈果然素衣素面而来,在高云眼里这才是她最美的样子。朱盈盈上身穿一件透着暗花的浅红色衬衣,下身穿一条轻灵飘逸的天蓝色裙子,打扮得像个刚放暑假的天真烂漫的女大学生,这与三十年来一直盘旋在高云心头的初恋感觉十分吻合。

于是,高云领着朱盈盈横穿湖南师范大学校区,循小路穿过一片浓密幽静的枫树林,沿着蜿蜒盘曲的林间小道,踩着暗红色陈年枫叶悠悠地朝山上走去。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在浓密的枫叶间跳荡,给幽静的枫林蒙上一层神话般绮丽诡异的色彩;脚下柔软斑斓的枫叶恰如天堂里的红地毯,让人陡然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神秘渴望……

走着、走着,朱盈盈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好像来过这儿!”朱盈盈说。

“和你哥哥来的吗?”高云好奇地问。

“不是。”

“和同学来的吗?”

“也不是。好像是你带我来的!”朱盈盈一副依稀记起来的模样。

“不可能!”高云斩钉截铁地说,“这正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这里是我童年玩耍的地方,我早就想带你来了。你应该记得,在农村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可是我一直没机会带你来。不过,我常常梦见和你来这儿。”

“也许我也是梦中跟你来的吧。”朱盈盈略有所思地轻声回答道。甜蜜的回忆与幸福的期盼交替着洋溢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使她显得格外年青靓丽。

于是,他们仿佛徜徉在梦中一般,一次又一次说起悠悠岁月中那些令人心跳的星星点点的往事。

“当初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朱盈盈忽然扬起头问高云。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高云说,“那天正巧大队开批斗会,被斗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地主婆。你和几个新来的女知青站在一块,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也许那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

“你到底看中我什么了?”

“也许是你天真无邪的神情,也许是你看见被打的人流露出来的那种不同寻常的同情,也许是你高高耸起的乳峰洋溢出来的生命活力和女性魅力……我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反正只觉得心头一震,仿佛被一支看不见的箭射中了一般。”高云回答道。

“你第一次去我们那里玩时,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朱盈盈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别的女孩围着我问东问西,你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我前辈子欠了你的债没还。”

“我记得你是和老鬼一起去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不是被箭射中而是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的感觉,酸酸的麻麻的又痛又痒舒服极了。我怕你看上的是别的女孩,又怕你不是认真的,所以决定冷落你三次,如果你第四次还肯找我说话,我就搭理你。”

“你真坏!我当时以为没指望了,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他们边说边走,很快来到云麓宫后的响鼓岭,高云选了一块紧挨山坡边的大石头席地而坐。朱盈盈坐在离高云一米远的地方,坐下时,她本能地将双腿并拢用裙子盖住。突然,一阵山风袭来险些掀开裙子,吓得朱盈盈连忙用双手按住,从那以后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裙子。

“我的信你还留着吗?”朱盈盈满怀希望地问。

“都烧了。”高云不无遗憾地回答,“你一走我像要爆炸一般,成天一个人躲进大山,唯恐别人提到你的名字。写完《夜莺》后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痛还是痛,只是不会再爆炸了。我给你的那些诗和信呢?”

“我一直留着,想你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读一读。特别是那些诗,我现在还能背。有一次不知道听谁说你死了,我一边看一边流泪,结果被丈夫撞见,他一把火把那些信和诗全烧了。为那件事我和他大吵一场,三个月没理他,后来为了孩子我原谅了他。”朱盈盈说这话时眼睛依然湿漉漉的,仿佛那时流的眼泪还在眼眶里留着。

高云沉默了,他以前总责怪朱盈盈太薄情,现在看来薄情的人竟是自己!朱盈盈也沉默了,她依旧还沉浸在往日的悲伤、喜悦和恼怒中。

“我的信上没有一个爱字,诗也没有写你的名字,他为什么吃醋呢?”高云说。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朱盈盈狠狠地瞪了高云一眼,接着背出一首名为《梦》的诗来:

我从一连串的梦中醒来,
心中积满了莫名的忧郁——
假若做梦也要交付租税,
一夜之间我岂不要成叫花子?

姑娘,纵使千金换取一梦,
我也愿再见一见你的倩影。
从前我爱的只是姿色,
现在我才爱上一颗心。

高云一听,既感动又惊讶,这首诗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不是朱盈盈还记得,他的诗集中便会永久地缺失这一场《梦》。不过,他依然不肯认输。

“我夹在书中的诗也有抄别人的,你怎么知道哪些是为你写的呢?”

“我当然知道!有一次,我十天没给你写一个字,你就写了一首《无题》,这难道还有假吗?”说完,朱盈盈又念出几行诗来:

石沉大海已经十个黄昏,
爱得书信莫非化了灰尘?
无意间我把心儿夹在里面,
唉!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厮混?

“你既然读懂了,为什么还那么冷若冰霜的?”高云这一下可彻底感动了,但他心中依然有些纠结。

“我怎么冷若冰霜了?你不是也没有明说爱我吗?”朱盈盈委屈地反问了高云一句。

过了一会,朱盈盈抬起头,用充满爱与期待的眼神望着高云说:

“你后来还想过我吗?还为我写过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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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 09: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想过。真爱一旦存有就永远不会消失,否则那就不是真爱而是伪爱!”高云说完,接着背了一首《初恋》:

月光吵得我睡不着
       我叩开心扉
       将你细细端详

       你的微笑我读了千万遍
       怎么也读不懂
       你的话是火又是冰
       瞬刻间让我经历了春夏秋冬

       我们常常用目光捉迷藏
       把平凡的牌桌变成仙境
       远远地隔着群山
       我的洞箫还在追逐你的歌声

       还记得那杯茶吗
       你喝了一半  我一饮而尽
       没有人注意  可你的羞红
       却照亮我一生

    “你说的那杯茶就是你和老鬼帮我和小梅抖糍粑那回吗?”朱盈盈问。

    “就是那杯茶!我喝完后心里惴惴不安,总担心你会生气,害怕你会骂我流氓。”高云说。

    “你真傻!我怎么会生气?我看见你把我刚喝了一半的那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还注意到你喝茶时特意转动了一下杯子,将你的嘴对着我刚喝过的地方,我的脸顿时被你臊得通红,心里却暖烘烘的,好像你真吻了我一样。”朱盈盈脸上不知不觉又泛起一片美丽的红潮。

“你真的不生气吗?”高云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

“怎么不生气?记得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你:‘没用的东西!吻那个冷冰冰的杯子有什么味道?你就不能勇敢地扑上来吻我吗?’”

高云一听这话,心砰砰直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朱盈盈又说出一个困扰她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后来一直不见你发表作品了?是你没写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一直都在写,但我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自己在写。你还记得和《夜莺》同时发表的那首《大丈夫不唱催眠歌》吗?”高云说。

“当然记得,我现在还能背出来。”接着,朱盈盈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山岭生风、江海扬波!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鬼哭狼嚎、云变星落!

           荆轲一唱,
           直唱得风萧水寒,
           满座壮士涕泗滂沱!
           东坡一唱,
           直唱得大江东去,
           千古英雄举旗挥戈!
           岳飞一唱,
           直唱得怒发冲冠,
           万年史册光照山河……

           啊!古往今来
           谱下多少壮曲悲歌;
           啊!天上人间
           唱裂多少雄魂英魄。
           看苍茫的大地,
           还有多少高山险壑;
           望飘渺的远方,
           还有多少激浪旋涡……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五湖四海同奏胜利凯歌!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赤县神州燃遍革命圣火!

    看到朱盈盈如数家珍般一首又一首背出自己年轻时的习作,高云一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

    “就是因为这首诗,我以后再也没有向杂志投过一篇稿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首诗写得挺有气派的,我记得当时还发了你好几首诗呢!”朱盈盈吃惊地问。

“我这首诗发表在79年,那时北京的民主墙刚刚兴起,湖南的民主运动也正风起云涌。”高云说,“我的原诗结尾是这样的: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五湖四海同奏民主凯歌!
           大丈夫不唱催眠歌,
           要唱就唱得
           赤县神州燃遍自由圣火!

“你注意到吗?发表的诗中‘民主’变成了‘胜利’,‘自由’变成了‘革命’,这两个词的改变使诗人的立场从‘渴望变革歌颂民主自由’变成了‘维护现有秩序反对民主自由’。那时已经改革开放了,我满以为真会有大的改变才寄出那组诗,谁知道竟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位编辑后来向我解释,说不这样改动,稿件就不能通过宣传部的新闻检查。他说他实在太喜欢那首诗了,不忍心将它扔进废纸篓。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我不怪他,我只是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合时宜,所以再不去投稿了。但是因为那组诗的发表,省市县文联纷纷邀请我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后来地区文联还聘请我担任地区文学杂志的编辑。”高云说。

“后来怎么样了?”朱盈盈问。

“我干了三个月便辞职回了单位。”

“为什么?”

“整天和一些歌功颂德无病呻吟的御用文人在一起,我担心自己会和向欣欣一样变成疯子。我现在还是那样:每说一句违心的话,脸就要红上大半天。也许这是我在大山里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拘束的原因吧。”

朱盈盈沉默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还记得那担柴吗?”

“什么柴?我不记得了。”

“就是你抖糍粑那天挑去的那担好大好大的柴。那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上的冰有一尺多长。要不是你送去的那担柴,不知道我和小梅能不能熬过那个冬天!”朱盈盈说完,眼光突然变得特别温暖特别明亮,仿佛那担柴烧了几十年还没燃尽,依旧在温暖她的身体、照亮她的人生。

午餐是在云麓宫大餐厅吃的。吃完饭,朱盈盈打开钱包争着想在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中找钱付账,猛然间,她看到高云冷冷的眼神,吓得立刻缩回了手。

“约法三章还不够,要再加一条:以后和我在一起你不准带钱包!”下山的路上高云对朱盈盈说,“我虽然请不起海鲜和西餐,粗茶淡饭还请得起。你就当我们还在乡下过穷日子吧!”

“好吧,都听你的。”朱盈盈温顺地垂下眼帘,用一种令高云听了心跳加速想入非非的柔柔暧暧的语气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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