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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湖湘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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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翠竹坡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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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25 09: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全篇完。谢谢各位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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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13: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雨云端会  (《风雨翠竹坡》姊妹篇)


   第一章   白灵芝

1

高泊在不惑之年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这与他年轻时的愿景大相径庭。他的困惑不仅有思想与信仰上的,也有情感与情绪上的,甚至还有生理与身体上的。自从十八岁读到孔夫子“四十而不惑”这句话时,他躁动的心便开始有了盼头。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四十岁时的光景: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自己终于不再疑窦丛生惶恐不安,心灵深处静如秋水明察秋毫……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事到临头竟会是如今这一番凄凉不堪的景象!

那天清晨,高泊从一连串荒诞不经的噩梦中惊醒,一同醒来的还有持续不断的低烧和由此引起的头晕脑胀。梦中的影像早已支离破碎模糊不清了,只有枕巾上的汗渍和手心里的汗珠能印证噩梦的光临。高泊定了定神,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昨晚与妻子那段刻骨铭心的对话。

“你太固执了,如果早听我的劝,也不至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韩山菊在高泊又一次性交失败后,望着浑身大汗心怀愧疚的丈夫,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开始唠叨起来,“看看你周围的人,一个个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你空有一身本领却弄得贫病交加,这都是你心高气傲固执己见造成的。当初只要抓住一个机会,也不至于……”

“你小声点好不好,别惊醒了女儿。”高泊望了望正在一旁熟睡的小迷,几乎用哀求的语气低声说道。妻子的唠叨高泊早就习以为常,已经不再像两年前那么刺耳。一年前那次争吵他们几乎到了濒临决裂的边缘,距离婚只剩半步之遥,若是没有女儿,他们早就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了。

“我认识你已经十年,你看你究竟干了什么?你勤奋好学,却不肯上进;恃才傲物牢骚满腹,看谁都不顺眼。在省文联当编辑,不到一年就自个儿卷铺盖回家,教书教了两年也打道回府,厂长当了三年又辞职不干。以前可以说年少轻狂,但结婚后你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没将家放在心上。你不为自己前途着想,也该为我们母女想一想。最可恨的是那天去我叔叔家,他有心调你去公园管理处,你说‘办公室主任我干不好,当园丁种花才有兴趣’,一句话顶得我叔叔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件天大的好事就这样被你搅黄,你知道为这事我说了多少好话?去公园难道不比你现在这个破建筑队强吗?在那里工作稳定、收入多,还能发挥你的专长。‘去公园种花’,亏你说得出口!我叔叔可是堂堂的市建委主任,你挑粪种花让他的脸往哪里搁?!”韩山菊越说越气,大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南蛮气概。

高泊听着妻子的数落默不作声,他的头却像孙猴子听唐三藏念紧箍咒一样疼痛欲裂。他不敢顶撞妻子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愧疚。他们是高考恢复后的大学同学,年龄相差十岁。同在省高等学府读文学专业,毕业后他俩如愿以偿开始了自己心仪的人生:韩山菊回故乡云边市当了中学教师,高泊则进省文联担任文学期刊的编辑。谁知一年后高泊鬼使神差般辞去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文学编辑,来到这个从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避之不及的流放地。对云边市的钟情源于一次省作协召开的文学创作会议,高泊一看到这座在高山环抱中终年白云缭绕的湘南边陲都市,内心便感到一种深深震撼,这情形宛如当年陶渊明被幽秘纯美的桃花源吸引一样,于是他只身来到这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在一次街头偶遇中,大学时埋下的爱的火种被瞬间点燃,韩山菊不顾家人朋友的阻拦毅然嫁给他这个满脑奇思怪想家徒四壁的普通工人。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他却深陷贫病交加的窘境,高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心如刀绞愧疚不已。

“算了,你也别抱怨了,一切都命中注定。”高泊深深叹了口气说,“我的病也不知会怎样发展,要真得了不治之症,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在手术刀和各种插管中苦度余生。如果哪天我突然失踪了,你不用找我,自己带着女儿好好过,碰上中意的再找一个吧。”

高泊的话虽不多语气却格外凝重,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韩山菊顿时被高泊出奇的冷静弄得不知所措。

“瞎说什么呀?你上个月不是刚做完全面检查吗?有病慢慢治,又何苦还没见棺材就掉泪呢!”

“就因为查不出病因才让人沮丧!我这种状态已经好几个月了,低烧、盗汗、乏力,吃药打针都不管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只能靠打青霉素勉强维持,如此下去终究有土崩瓦解的时候。我不怕死,人皆有一死,对万念俱飞的人,死亡恰像一张可以安然入睡的席梦思。我只是感到有些遗憾,女儿这么小,以后全靠你了。我不想再花钱治疗,一切听天由命吧。”

听到高泊决绝的告白,韩山菊眼中不由得沁满了泪花,她顿时忘了先前的抱怨,心急如焚地劝解起来。高泊望着妻子眼中伤心的泪花,居然没被感动,这让他万分沮丧,不知是婚后连绵不断的争吵还是他已病入膏肓,总之他的心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所以无论妻子怎么劝,高泊还是心如铁石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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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4 09: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2

高泊来白家坪已经三个月了,身体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这使他愈加无精打采心如死灰。白家坪号称“坪”其实只是崇山峻岭中一块凸出的坡地罢了,在那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几栋简陋的土砖瓦房。白家坪位于两省交界处,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同时又幽僻而贫穷,因为它离最近的乡镇也有四小时路程,往南十余里翻过南风坳则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始无人区。

高泊调到白家坪工程一路畅通无阻,早该完工的乡间公路因扶贫款迟迟到不了位已经拖延了三年,心急如焚的公司经理一听高泊愿意接管这个倒霉的工程大喜过望,立马将自己表弟抽调到其他报酬丰厚的项目上去了。唯一的阻力来自整天以泪洗面的妻子,看到安安稳稳在公司当文书的丈夫执意去施工队,她一连劝了几天几夜,只差没向他下跪了。

在白家坪高泊像思维缜密的内科大夫一样,对自己原因不明的疾病进行了仔细分析。他发现该病缘起于一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政治风波,当北京的学潮波及到千里外的云边市时,他家的和谐与安宁也被瞬间击破。韩山菊百般劝解无果后终于使出杀手锏:“你敢去游行我就和你离婚!”让她万万没想到高泊在她离家后,居然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走上了街头,使小迷成了云边市游行队伍中年龄最小的抗议者。三天后韩山菊重新见到女儿时,小迷依然沉浸在过往的狂热中,她忙不迭地向妈妈展示自己新学的词组——“打倒XX”,弄得韩山菊啼笑皆非。等到天安门枪声响起,高泊的心仿佛也被瞬间击中,国的阴影与家的阴影叠加在一起,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高泊清楚自己的病因既非抑郁也非焦虑,而是一种从未经历也无法表述的混沌状态。他曾体验过信仰破灭万念俱灰的抑郁,但那时仍有百感交集来抚慰他破碎的心;他曾体验过事事不顺走投无路的焦虑,但在焦虑中激情仍然还能点燃希望。而此时此刻的他,既非信仰迷失也非欲壑难填,只是对一切失去了兴趣,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如死灰吧!他就像被一种神秘力量瞬间冰冻起来的活死人,虽然大脑还能思维,心中的激情与希望却了无踪迹。他清楚记得临行时妻子泪眼婆娑的样子,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无动于衷。只有当女儿扑进怀里连声喊“爸爸别走”时,他才产生了一丝感动,然而那种感动仿佛在缥缈的梦中、仿佛在遥远的未来,使他隐隐产生一种来世的期许。

白灵芝家是一幢两层楼房,位于白家坪南端的高坡上,从那儿可以俯视整个白家坪。工程指挥部租下了她家的北厢房,楼下放置工程设备,楼上住宿兼办公。南厢房楼上住着白灵芝,楼下前屋堆放杂物,后屋是灵芝父母的睡房。楼梯从堂屋上去,楼上走廊分别通南北厢房。堂屋又兼饭厅,南边角落上摆放着白灵芝谋生的缝纫机,饭厅的后面是厨房。

白灵芝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木匠,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在白灵芝成年时建起这幢村里唯一的两层楼房,比起那些年代久远破败不堪的平房,简直堪称高楼大厦。指挥部兴盛时,前屋后屋都住满了人,女职工挤到南厢房与白灵芝结伴。现在工程接近尾声,职工们陆续转往其他工地,只剩下高泊独守指挥部。以前人多的时候工地办了食堂,公司职员和民工一起在工棚吃饭,自从外地民工撤走后,留下来扫尾的本村民工便各自回家吃饭,高泊也就在白灵芝家搭伙,按餐给付伙食费。

高泊除了每天安排民工整理路旁的沟渠,隔天一次去邻村卫生院打针,其余时间便读读书、吹吹箫,表面看起来他好像优哉游哉清闲自在,他内心却像一艘压满铅块的沉船。高泊常常自比是一个生存无望的被囚嫌犯,在静静等待最高法院的死刑宣判,他打算一旦拿到医院的癌症诊断书,便立马翻越南风坳走入无人区,一声不响地永远从人类视野中消失。

白灵芝芳年二十,眉清目秀,乌黑的头发时而编成喜儿式的长辫,时而用皮筋箍起任其在身后飞舞。心灵手巧的她初中毕业就拜师学艺,一年出师,两年后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师傅,许多年轻人不惜走半天山路,也要找上门来请她缝制嫁衣。偏远山区的女孩十六岁即成年,二十岁已是老姑娘,没出嫁或订婚的已属罕见。这也成了白灵芝母亲的一块心病,她曾三番五次拜托高泊给白灵芝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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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0 10: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3

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高泊正在楼上看书,忽然听见白灵芝在楼下叫他。原来有个客户的嫁衣需要马上送去,客户家离得很远,她又一时找不到女伴,只好来央求高泊。好在高泊昨天下午刚打过青霉素,低烧已退,人也精神了不少,于是便陪白灵芝上了路。

他们要去的那户人家必须从南风坳下面经过,这也是白灵芝找人陪伴的原因。南风坳上有座庙,原来常有人焚香许愿,自从红卫兵破四旧打砸后便很少有人光顾,尤其是九十八岁高龄的白将军在庙前古松下“坐化”后,古庙更是无人敢问津了。

白将军原是参加过台儿庄保卫战的抗日名将,后随湖南国民党军队起义归顺了共产党,文革中身陷囹圄十余载,平反后挂名省政协委员,晚年倒也过得波澜不惊平和安详。九十岁那年他隐姓埋名回到故乡,九十八岁生日第二天突然离奇失踪,两年后,樵夫在南风坳发现他时,他背靠破庙前的古松笔挺挺地坐着,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他的后人是从他身上抗战时的旧军装认出来的,因为军装上重重叠叠的补丁里依然还残留着当年战争的硝烟。

这个故事让高泊深感震惊,每每回想起来总要感慨良久唏嘘不已。他猜想如果不是因为年老气衰体力不支,白将军一定会翻过南风坳走进无人区,让自己的灵与肉从多灾多难的世界消失得不见一丝踪迹。

“你以前见过白将军吗?”从南风坳下面经过的时候,高泊抬头望了望一里开外的破庙问白灵芝。

“白将军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我只见过他一次。”白灵芝说着说着,忽然叫了起来,“你好坏!我就是怕他才叫你来陪我,你怎么偏偏说起他来了?”

“好好好,不说他了,还是说你吧。”高泊说,“我们经理表弟拼命追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他也不准说!要说说别的。”白灵芝说完,撅起嘴佯装生气地回头瞥了高泊一眼。

“那就说我女儿吧。”高泊连忙应承道。

几个月来的相处,高泊和白灵芝已经十分熟悉。高泊的消沉峻冷让温柔善良的白灵芝心疼不已,每当他发烧盗汗不想吃饭时,她总会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送上楼去。为了回报她,高泊每次回家总要给酷爱读书的白灵芝带几本小说。她托他买的针线等日用品,每次她都会如数结清,从不肯欠一分一厘。有一次,高泊看见白灵芝用洗衣粉洗头发,便从城里带回一瓶洗发液,谎称是别人送给妻子,妻子不喜欢这个牌子准备扔的。他见她坚持要给钱,一气之下举起来要扔掉,她这才勉强收下,从此再不用洗衣粉洗漂亮乌发了。

白灵芝的声音很好听,有时她会跟随高泊的箫声轻轻哼唱,不过他吹的歌基本上她都闻所未闻,所以大多时候都只能默默聆听。有一晚高泊特别郁闷,便坐到村口去吹箫,他把记得起来的歌吹了两遍才肯罢休,回家时已是凌晨。等他到家时,发现白灵芝还坐在大门口乘凉。他不知道她是喜欢听那些从未听过的老歌还是担心他的安危,他不由得对她陡生几分好感,心里感到暖烘烘的。

以前公司职工多的时候,大家每晚都会聚在客厅玩扑克牌。白灵芝则在一旁缝制衣服,高泊照例一个人躲在楼上看书。偶尔缺人时,白灵芝会把高泊叫下玩打几盘,并且每次都坚持要与高泊打对门。高泊已经很久没有创作欲望了,他只在记叙女儿童年趣事时动动笔,除了谈女儿他几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你女儿的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还是谈你自己吧!”白灵芝常常趁高泊不在家时,偷看他写他女儿的那些童年趣事,因此对小迷了如指掌。她说完见高泊迟迟不开口,便单刀直入地问:

“你是自己离开省文联的还是被开除的?我从你们单位职工那里听到了两个版本,我到底该相信哪一个呢?”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至于为什么……”高泊每每触碰到这个话题思维就会短路,这个问题几乎成了他无法回答的斯芬克斯之谜。以前妻子不知问过他多少次,但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无法理解。他是乘着“伤痕文学”的春风开始腾飞的,等他扒开伤痕想继续深挖时,他发现前途一片茫然。他不再满足于过去那几篇滴着血泪的知青小说,自己又无法突破笼罩在头顶的无所不在的天罗地网,整天读着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他苦恼不堪郁闷不已,到后来竟然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让妻子理解,他打了一个比方,说自己曾像一股山泉,虽历经坎坷却过得自由自在快乐无比,到编辑部后却变成了一朵远离大地的浮云,随风飘荡好比无所事事的阴魂。谁知妻子听到这里,一句话顶得他半天没回过神来:“还自由自在呢!现在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你哪里还有时间去‘自由’?”

白灵芝听完高泊的叙述,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我知道,你是为了追求心灵的自由!”

高泊听完猛然一惊,心中的疑团顿时烟消云散。是呀!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如果用心灵的自由去反驳妻子,她还能那样得意洋洋吗?因为心灵的自由高于肉体的自由,肉体不自由妨碍不了心灵的自由,而心灵不自由却会使肉体的自由瞬间化为乌有。他惊讶于未谙世事的白灵芝何以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不觉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美丽清纯的村姑来:

只见她头上扎着一条淡蓝色丝巾,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梢频频左右摇晃,不时引来一只彩蝶随风飞舞。她时而蹦蹦跳跳走着,时而高歌一曲,时而弯腰摘一朵野花衔在口中。她那轻盈灵动的身影宛如一个快乐的精灵,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青山绿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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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2 16: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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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高泊走得异常轻松,不知是摆脱了心中的疑虑还是受到白灵芝青春气息的感染,他们很快走完二十余里路程,送完衣物重又来到南风坳下。这时,高泊提议上破庙里去看看,白灵芝一听连连反对,但她看到高泊执意要去,也跟着高泊登上了南风坳。到了破庙外面时,她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好说歹说都不肯进庙,宁愿一个人孤零零在门面等候。

眼前的破庙最早只是一间避世的庐舍,谁也说不清是哪一朝哪一位隐士所建,后来隐士隐逝了,附近村民便抬来一尊石像,也说不清是哪位菩萨的真身,不过祭拜过的人都说很灵验。文革破四旧那年,大门砸了,香炉碎了,菩萨被推倒变成一尊睡佛。高泊并不信佛,他来破庙是想寻觅白将军的影踪,他坚信白将军死前一定在庙里留下点什么蛛丝马迹。

果然,在“睡佛”旁的墙上,高泊发现一行清晰可辨的字迹:“睡佛非佛睡”,可惜下联上方的青瓦破了一个洞,雨水已将下联冲刷得模糊不清。字迹是用树枝刻在墙上的,字体遒劲有力。高泊不敢断定这就是白将军的手迹,但他十分乐意相信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道拷问。

看着墙上残缺的对联,高泊依稀记起文革大串联时曾在张掖大佛寺门口读到过这幅对联,上联一字不差,下联大意是“人未醒”之类,到底哪几个字他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来,为了不留遗憾,他找来一根树枝,在旁边同样刻出一行字来:“醒汝唯汝醒”。于是,一幅新的对联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睡佛非佛睡
醒汝唯汝醒

高泊默默念了几遍,心头猛然一震,他依稀听见一个声音从天而降,那声音穿越了尘封千年的历史迷雾、穿越了数十年的血雨腥风……那声音既像古代高僧的又像白将军的——因为声音中既有参透生命的觉悟又有睥睨死亡的感慨。从破庙中走出时,高泊蓦然回首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高泊找到白灵芝时,她正坐在一株盛开的杜鹃花旁低头想心事,高泊不忍打破这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面,停住脚步静静立在一旁。这时,只见白灵芝一边慢慢抬起头凝望着山下,一边深深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那么苦涩,即使最甜的蜂蜜也会因它而变得苦不堪言;这声叹息那么沉重,如同科幻小说中的冷凝弹能瞬间将周遭空气统统凝固起来……这叹息声如果是刚跨出破庙的高泊发出的,那倒入情入理天衣无缝,然而它却是从一个初涉世事尚未历经苦难的妙龄少女口中发出,不由得叫高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高泊在白灵芝身旁一块石头上坐下,好奇地问她:

“你怎么会叹气?你还什么都没经历呢!”

“我叹气怎么了?身体累了要出汗,心累了要叹气,那是它们在排毒!叹气可以把心中的烦恼和郁闷发散出来,这太自然不过了,哪里值得大惊小怪?”白灵芝反问高泊道。

“叹息是花朵历经风雨后发出的呻吟,可你还含苞待放,难道也有解不开的谜团?”高泊说,“等等,让我猜猜!一定是你与我们经理表弟分手那件事,我猜得没错吧?”

“你瞎猜什么呀!我才不会为他苦恼呢!”

“我看他人蛮老实的,不像在逢场作戏。我了解他,他是奔着结婚去的,你不肯接受他的礼物,他在你爸妈身上可没少花钱。他比你大五岁,人长得也不错,又有稳定的工作,我看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如果你害羞,我去帮你说。”

“我绝不会为结婚而谈恋爱!有人说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是耍流氓,可是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那还能叫爱情吗?爱情的目的只能是爱情本身,怎么可能是婚姻呢?马克思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才不想干不道德的事。”白灵芝斩钉截铁地说。

“不,这肯定不是真实原因。”高泊一边为白灵芝的成熟而惊叹,一边又为她的掩饰深感遗憾,于是他非打破砂罐问到底不可,“记得你们以前关系还不错,好像是那天他陪你送衣服以后,你开始躲着他的,究竟什么事让你失望了?”

白灵芝犹疑了一会,终于在高泊真诚关切的注视下,向他道出了心中隐隐作痛的秘密。

“那天我们送完衣服回来,半路上他央求亲我一下,我说只准亲脸,谁知他一把抱住我就在我身上乱摸,我勃然大怒将他狠狠一推,差点把他推到山下去了。”

“这也没什么呀!他虽然粗鲁一点,但他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对他失望吧?”高泊见她还不肯说真话,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对,是他后来说的一句话让我对他彻底死了心。我推开他的时候,听见他嘟噜了一句‘我是真心想娶你,摸一下怎么啦?值得发这么大的气吗?你又不是没有……’”

到这时一切都已真相大白,高泊沉默了,白灵芝也沉默了,他们双双陷入令人难堪的沉思。原来白家坪有个流言,说白灵芝曾被王副乡长非礼过,事情真相谁也不能证实,但流言却如毒雾般从一村传入另一村,无端摧残着娇嫩的花朵。高泊听到流言的第一反应是打死也不相信,后来每一次见到白灵芝,他都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不相信一个被恶魔摧残过的少女,脸上还能绽放出如此天真烂漫纯洁无邪的笑容。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流言,高泊一直没敢把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借给她看,他担心苔丝的遭遇会刺动一颗敏感脆弱的少女之心。

过了一会,高泊深深叹了口气说:“这就难怪了,他没有这分福气,我真为他惋惜!离开彼此间的信任,哪里还能产生爱情呢?唉,他为什么偏偏不能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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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6 09: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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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为高泊的同情所感动,抑或是为高泊的理解所吸引,白灵芝终于敞开心扉,向高泊说出了那段一直折磨她心灵的隐秘的痛苦往事。

“那件事你一定也听说了,真相一直藏在我心里,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没对任何人提起,对爸爸妈妈也不敢说。那是去年的事,你们工程指挥部当时还在村委会,没搬来我家。王副乡长是村民选举法宣传队的领队,女队员和我同住,两位男队员住你的房间。那天爸爸妈妈和工作队的人都去村委会开会了,我独自在家缝衣服。不一会功夫,王副乡长走了进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我搭讪,我随口应付着他。后来他问我想不想去乡里干活,还说他喜欢我愿意帮我,说着说着他一把抱着我就想亲我的脸,我顿时气疯了,低下头朝他左肩狠狠咬了下去,只听他‘哎呦’叫了一声,随即愣了楞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他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央求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他说自己是酒后乱性,以后再不敢了。我见一个大男人突然跪倒在面前,一时慌了神,想都没想便答应他不说出去。”

“真是个傻姑娘!你不知道你这是在帮别人背十字架吗?”高泊禁不住打断白灵芝的叙述,感慨万分地说。

“你让我怎么办呢?他大学毕业好不容易当上副乡长,父母已经六十,孩子只有两岁……再说他也没把我怎么样,而我却把他咬得鲜血直流。”

高泊去乡里索要扶贫款时见过王副乡长,三十来岁年纪,长得英俊魁梧一表人才,对人彬彬有礼,说话总爱咬文嚼字。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匹色狼!

“那后来怎么收场的?”高泊接着问。

“他见我答应了,捂着伤口急忙去了村卫生所,医生问他,他吞吞吐吐说天黑摔跤,肩膀撞在树桩上弄伤的,后来流言便出来了。他被我咬伤后调回了乡政府,过了一段时间,乡纪检书记找我调查这件事,我矢口否认,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今天他还当他的副乡长。”

白灵芝说完长长地吁了口气,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

而此时高泊的心头却变得异常沉重,他没想到白灵芝竟会在青春伊始背上如此沉重的十字架,他更没想到她会自愿为之无怨无悔。在她的身上他如此真切地看到人性的光辉——善良与忍让,他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这震撼有如天崩地裂,如果说在破庙中他经历了八级地震,这次的地震强度肯定超过了十级。此刻他内心的坚冰开始融化,过去曾被冰封的喜怒哀乐各色情感重又开始焕发青春。突然间,一种强烈的感动向他袭来,这种由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带来的感动,令他欣喜若狂!

隔了一会,高泊自言自语道:“王副乡长真是个笨蛋!如果他说是被野狗咬的,也就没有后面那些烦心事了。”

白灵芝一听,立刻跳起来,折了一根桑树枝就来打高泊。

“好呀,你骂我野狗!我打你!我打你!”

“我是为你着想,如果他编那样的谎话,你就不用替人背黑锅了。”

“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虽然不敢见我,但还是三番五次买东西来看望我父母,后来是因为我说了狠话他才不敢来了。”

“你别总把人往好的地方想,也许他并不是想赎罪,而是担心你反悔说出真相。”

重新上路以后,白灵芝又变成一只在红花绿叶间蹦蹦跳跳的小鸟,她那热情似火的青春气息和天真无邪的欢乐再一次深深感染了高泊,使他往日的消沉峻冷渐渐开始化解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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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1 09:59: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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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开了又谢了,栀子花的清香开始飘进白家坪每一户农家。这一天,高泊从工地回来,家里只有白灵芝在静静地踩着缝纫机。高泊从楼上拿了一本诗集坐在客厅里,一边与白灵芝闲聊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动着。白灵芝忽然发现高泊白衬衣后摆有道一寸长的裂缝,便叫他脱下来缝补。

“干脆你来教我缝纫,我学一门手艺,单位破产也不至于饿死。”高泊边说边走到缝纫机前面。

“教你可以,犯了事我可要打手心的。”白灵芝说完迅速将黑线退下换上白线。她穿一件浅黄色圆领衫,这件圆领衫很漂亮,只可惜领口开得太下,不适合乡里人穿,白灵芝买回后才发现这一点,穿着它根本不敢出门,扔掉又觉得可惜,只好等没客人时在家里穿穿。最要命的是南方贫困山区的妇人有不戴乳罩的习俗,该习俗有点类似北方人的裸睡,这既源于生活窘困,也源于山里人崇尚自由的天性。年轻姑娘出门时一般戴乳罩,回家后也爱无拘无束顺其自然。

就在白灵芝俯身换线的那一霎那,高泊无意中瞥见她丰满的左乳房,连高耸的乳头也瞧得一清二楚,他顿时感到一种晕眩,眼光像生了根一样久久不愿离开……这情形恰巧被白灵芝看见了,俊俏的脸蛋倏的一下涨得绯红,她本能地坐直身子,瞟了高泊一眼,嗔怪地说:“你往哪里看?我不教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不敢了。”高泊连连赔不是,央求她继续自己的缝纫课程。

“你保证不准偷看,看了是小狗。”白灵芝在听到高泊的保证后,迅速穿好针头,铺开白衬衣开始踏动缝纫机。当她再一次慢慢低头俯身时,整个酥胸一览无遗地裸露在高泊眼前。这时整个世界瞬间消失了,高泊只看见两只粉红色小鹿在两座乳白色山峦上尽情舞蹈——那是生命之舞、那是爱之舞,饱含着懵懂处女最纯真的情愫,洋溢着妙龄少女最炙热的希望……高泊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心中没有一丝邪念,有的只是对美的向往与崇拜、对生命的渴望与敬畏。他仿佛置身于梦中,整个人随着曼妙的音乐翩翩起舞……

直到缝纫机声戛然而止,高泊才从那场妙不可言的美梦中惊醒,猛抬头他看见白灵芝气咻咻地站起身,说了句“不弄了,等你去工地时我再来缝”,说完她推开眼前的白衬衣,扔下那两行歪歪斜斜的线缝,羞红着脸跑上楼躲进自己房间,再也不出来了。

高泊呆呆地站在那儿,羞愧、恼怒、悔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她是生他的气还是生她自个儿的气,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该如何相处。他骂自己是王副乡长、是色狼、是流氓。整个上午他都躲在自己房里不敢下楼,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自怨自艾,被深深的自责搅得坐立不安。吃午饭时,灵芝妈妈在楼下叫高泊吃饭,高泊根本没脸下楼,只好谎称自己不舒服不想吃饭,叫他们不用管他。

下午等父母干活去了,白灵芝又像往常那样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来到高泊房间。她望了他一眼,本就红扑扑的脸顿时羞得如同满天朝霞。  

“你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忘了打针?”白灵芝把面递到高泊手上,关切地问道。她的声音里满是柔情,让高泊更加狼狈不堪。

“我没病,我恨自己,我不应该那样对你。”高泊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神情黯然又沮丧。

“好了,开心点,不要憋出病来。”白灵芝说。

过了一会,白灵芝见高泊依旧闷闷不乐,又说:“我没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又过了一会,白灵芝见高泊还是沉默不语,再说:“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想让你看的!”说完她一溜烟下了楼,比受惊的小鹿还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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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3 16: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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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高泊尽量避免与白灵芝单独相处,他不敢看她柔软娇嫩的腰肢和丰满挺拔的胸脯,更不敢回想那两只翩翩起舞的粉红色小鹿,他唯恐自己贪图一时快乐做出会让自己抱憾终生的事,这条戒律还是高中毕业下放时父亲的临别赠言,二十年来他一直铭记在心,一天也不曾忘记。高泊与白灵芝的身体虽然在渐行渐远,但每一次偷偷地对视,彼此脸上都会泛起迷人的红晕;每一次不期而遇的会心一笑,彼此心头都会激起旖旎的涟漪,这使他们身虽疏远心却在慢慢靠近。

有几次白灵芝还想故伎重施,高泊每次都迅速避开了,白灵芝有些失落又满心欢喜,这些细微的变化成了他们两人独享的秘密,给彼此带来无比的慰藉与温暖。然而在享受这些慰藉与温暖的同时,高泊感到了深深的纠结与苦恼,他知道天真无邪的白灵芝有权尽情享受自己初恋的快乐,因为她的身体与心灵和谐统一水**融,对她而言身体的快乐与心灵的快乐并行不悖,而他却不同,他无权享受这种初恋般的爱情,因此他常常会在“身与心为仇”或“心与身为仇”之中痛苦纠结。他既担心背叛婚姻给妻子带来伤害,又担心违背道德给白灵芝带来伤害,这双层担忧使他在和白灵芝的交往中纠结不已痛苦不堪,他清楚自己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她的爱。可是能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深深感动,能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倾注浓浓的爱与关切,又让他不愿轻易割舍与她的联系。

高泊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中,整日自怨自艾难以自拔,直到发生了那次求婚风波。

有位初中同学一直对白灵芝穷追不舍,他甚至在未得她首肯时托媒人上门提亲,父母对那位善于经商的男同学青睐有加,一个能在短短四年挣下一份不菲家业的年青人,在他们这种穷山僻壤可谓是凤毛麟角。他比她大两岁,虽然相貌平平但是通情达理,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灵芝父母见女儿不答应这门婚事,连忙请高泊去劝劝她。

高泊已经很久没和白灵芝面对面聊天了,那天他楸准机会坐到缝纫机旁,问正在埋头干活的白灵芝:

“你拒绝了你同学的求婚,是吗?”

“是。”白灵芝抬起头直视着高泊的目光,顽皮而倔强地回答道。

“听说那位同学很不错,你千万别错失良机。”

“什么是良机?没有爱的婚姻也算得上良机吗?”

“爱是现实的产物,不能建立在幻想上。你们是同学,年龄又相当,爱情很容易培养,你可别太任性了,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又开始瞎猜了!去年你还没来时他就好几次向我求婚,不过都被我拒绝了,我对他根本没有感觉,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件事谁劝也没用。”

“这样看来你在这儿是很难嫁出去了,我看你不如去城里发展。我姨妹有一家缝纫店,开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钱。你手艺这么好,在云边市肯定能发家致富,还能替你爸妈找个顶呱呱的乘龙快婿呢!”

高泊越说越兴奋,顿时将积压心头的烦恼一扫而空。他的兴奋也感染了白灵芝,她满怀感激地望了望高泊,白净的脸颊又升起象征爱情的迷人羞赧,顿时把高泊也弄得满脸绯红。

灵芝父母听完高泊为他们描绘的愿景,也就不再劝说女儿了,而是满心期待高泊带白灵芝去云边市创业发展。高泊为人慷慨大方,遇到谁有难处总会出手相助,听到高泊肯帮女儿去城里发展,灵芝父母简直把他当成了救世活佛。到这时,高泊突然感觉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更不敢对白灵芝有非分之想了。

高泊虽然与白灵芝日渐疏远,他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他不敢看她红润的嘴唇、高挺的前胸和婀娜的腰肢,她的眼睛他却会时时关顾,因为眼睛是心灵的门户,透过眼睛他能读懂她那颗单纯炙热的少女之心。而且他坚信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绝不会让人心生邪念,面对充满挚爱真情的明眸,即使最邪恶的淫棍也会自惭形秽改过自新。

高泊仿佛顷刻间重又回到当年下放的洞庭湖乡,重又在开始那段迷人的初恋时光。在这段美好的时光里,高泊和白灵芝将神秘莫测飘忽不定的目光当成了信使,靠它来传达彼此心中真挚的情意。他们用一眨一瞥一颦一笑传递情丝,将彼此的喜怒哀乐展显得淋漓尽致。高泊久久痴迷于他与白灵芝之间的目光游戏,充分享受着其中的甜蜜与安宁。只有一次这难得的安宁被打破了,那是他回家和妻子云雨时,他又看见白灵芝那两只粉红色小鹿在乳白色山峦上舞蹈……他顿时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全身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根神经都开始奋力绽放,猛然间他发现自己重又恢复了男子的雄风,当他看到妻子露出幸福的微笑酣然入梦时,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油然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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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5 16: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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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个可恨的贼,它偷走了女人的娇嫩与美貌,偷走了男人的勇气与力量,偷走了孩子的天真与单纯,偷走了老人的快乐与希望。时间又是一个可爱的天使,它赐予女人似水柔情,赐予男人山一般的坚毅,赐予孩子赤子之心,赐予老人代代相传的智慧。

春去秋来,高泊到白家坪不知不觉已经十个月,这是腹中婴儿从受精到成人的全部时间,在高泊看来它既漫长又短促。乡间公路已全部竣工,云边市最后一个山村从此结束了无公路的蛮荒历史,高泊只需处理完几项遗留问题便可以打道回府。马上就要离开白家坪,这让高泊既期待又失落。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温暖的春风吹得人春心荡漾、春潮澎湃、春意绵绵;秋天是万物成熟的季节,秋风秋月弄得人心荡神驰、心猿意马、心醉神迷。

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天气有些燥热,月亮升起时,大家都坐在门前乘凉。白家走廊上摆放着一张硕大的竹床,高泊、白灵芝和她父母都坐在竹床上闲聊。过了一会,灵芝父母回房去了,于是白家坪的高坡上,再一次响起了高泊低沉悠扬的箫声。白灵芝紧挨着高泊坐下,静静地聆听着,遇到熟悉的歌曲便跟随箫声轻声吟唱。她依然穿着那件浅黄色圆领衫,活脱脱一位飘落人间的月下仙子。

月亮当空时有了些凉意,白灵芝的外衣放在高泊身后竹床上,她突然站起身去拿,高泊躲避不及,只好朝后仰起身子,白灵芝抓了一下没抓着,整个人紧紧贴在了高泊的胸脯上,差一点就嘴对嘴撞上,高泊分明感觉到那两只粉红色小鹿,紧贴在自己胸前跳荡,他的头一阵晕眩,全身热血顿时沸腾起来。这时猛听见白灵芝焦急地喊:“快推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高泊连忙双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白灵芝披上外衣拘束不安地坐在一旁,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她分明也被自己出格的举动吓得不轻。

过了一会,白灵芝起身对高泊说:“我想睡觉了,你还不想睡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火辣辣的眼睛大胆地注视着高泊,望得他心跳不已。白灵芝见高泊没有回答,又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小心女妖捉去当压寨丈夫!”临走,她诡谲地笑了笑,满含深情的双眸分明在殷切呼唤:“你不想来吗?你不敢来吗?”

白灵芝一走,高泊顿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他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堤坝顷刻间土崩瓦解。回房后,高泊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久久不能入睡,此刻他的心和脑已经决裂,天使和魔鬼正在彼此缠斗难解难分。
魔鬼:“去呀!你从未品尝过处女,这可是消解处女情结的天赐良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天使:“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鲜花只能欣赏,不可蹂躏。”

魔鬼:“她分明在邀请你,没有勇气哪来爱情?”

天使:“别听他胡说,都是你自己的心魔在作怪!”

魔鬼:“谁说的是真理,你去验证一下就会真相大白,如果她没栓房门……”

终于在魔鬼诱惑下,高泊鬼使神差般走出了房门。南厢房和北厢房相距只有十余米,对过去的高泊来说,走过这短短十余米简直就像万里长征,然而,当道德的堤坝瞬间崩塌,翻越千山万壑也不过须臾之间。

出门后,高泊的心紧张得狂跳不止,他真担心自己的心跳会把灵芝父母震醒。不过一切都如魔鬼所料,房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于是,高泊来到白灵芝的床前。

皎洁的月光洒满床头,白灵芝静静地躺着,如神话中的睡美人一般,脸上隐约露出一丝顽皮诡谲的微笑。高泊忘情地凝视了一会,然后在床边坐下,当他伸手去抚摸白灵芝娇嫩的脸蛋时,她忽然睁开眼睛,惊恐不安地坐起身子,冲着高泊喊道:“你真胆大包天!”白灵芝的话音刚落,高泊早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夺门而逃。留下一脸惊愕的白灵芝独自在房中顾影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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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9 09: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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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高泊终于在天使帮助下重新筑好堤坝,从外面办事回家后,他尽量与白灵芝保持距离,既不答她的话茬也不看她的眼睛,直到他们又双双坐在门外的月光下。高泊望着身边神情落寞的白灵芝,想离开又提不起腿,于是柔声对她说:

    “我不能害你。”

    “你怎么会害我?”白灵芝语气坚定地说。

昨晚去白灵芝房间时,高泊口袋里装了一个避孕套,那还是他与妻子同房时无意间落下的,后来阴差阳错带到了白家坪。高泊虽然做好了避孕准备,但想起当初自己发现妻子并非处女时,依然感到深深的失落。他清楚他对妻子的爱不会因此减少消退,他也准备一辈子不打探妻子的隐私,并且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事从记忆中抹去,然而时间过去了四五年,那种失落感、那个心结却始终存在!他不想白灵芝将来也因此抱憾终身。

白灵芝看见高泊沉默不语,又接着说:

“我的地盘我做主!是利是害,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隔了一会,白灵芝看见高泊依旧一声不吭,便嫣然一笑,调侃道:

“以后我再不说你胆大包天了,我逢人就说你胆小如鼠!这样你该称心如意了吧?”

高泊望了望白灵芝,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来。他能说什么呢?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脑海里思绪万千……

一直等到白灵芝准备离开时,高泊才抬起头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在他们久久的相互凝望中,彼此间那似火的情爱分明清晰可见历历在目,那份情那份爱婷婷袅袅渐行渐近,最后终于连成一道绚烂夺目的七色彩虹。

这一次高泊没有踌躇太久,白灵芝临走前抛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盘旋。等灵芝父母熟睡后,高泊再一次走进白灵芝的房间。依然是月光如水,依然是美人如花,高泊没有丝毫的迟疑与胆怯,迅速俯下身子将火热的嘴唇紧贴在她发烫的嘴唇上,这一刻,白灵芝紧闭着双眼,尽情地享受着高泊的亲吻。

过了一会,高泊掀开白灵芝的睡衣,轻轻握住那两只渴慕已久的粉红色小鹿,忘情地抚摸起来……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白灵芝惊慌的叫声:“我叫我爸爸了!”尽管白灵芝压低了声音,但她的叫声在高泊听来无异于惊天霹雳,他又一次失魂落魄地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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