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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的2005年,北京到延安的火车通了,我们一些当年的知青,结伴返回延安。
一进村,我就遇见了住在村口的常士曾,说到村里的变化,他说,现在可是吃上了(能吃饱了)。因为实行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免了,公粮不用交了,政府还给村民发粮食。正说着,他儿子竟然骑着一辆摩托车回来了,一副城里买卖人的打扮和做派。记得插队那年春耕前,在两餐之间有时饿得慌,就到各家串门,名为访贫问苦,实为顺便化缘。那次走到他家,他婆姨正一手抱着这个儿子,一手推着个小石磨磨面。刚刚磨出的头茬面就是北京所说的富强粉,在北京城里的粮店也早就没有了供应。她见我来,把孩子交给常士曾,用那刚磨出来的富强粉给我和了一小块面,麻利地连擀带切,下了一碗面条,又从一个陶罐里舀出一勺早就熬好的洋柿子酱浇上。滑爽的面条和有滋有味的酱汁,在味蕾中化作无限享受,滚落进肚里,舒坦传遍全身。当时我一口气吃完,把还留有一丁点儿汤汁的碗刚放下,她就顺手端起碗来,把那点儿碗底汤汁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在白面十分金贵的陕北,化缘时能吃上这样一碗纯白面的,而且还是富强粉的面条,真是让我终生难忘!如今,好日子来了,她却已经驾鹤西去,过早病逝了。常老汉告诉我,封山造林、防止水土流失政策实施以来,不让再上山种地,而是由政府发粮食,第一次发粮,他家就领回了五十袋白面。
老地主白望凌家新打了三眼窑洞,都是大圆木窗,一孔窑洞是羊圈。不允许羊上山吃草了,都在家里圈养。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话说,兴奋地望着我吧嗒他的烟锅子。前些年,有一天他儿子栓殿给我打电话,说他的儿子来北京,在一个小区当保安。我赶紧请这老地主的孙子吃了顿饭,又给他打包一个红烧猪肘,还塞给他伍佰块钱买买生活用品。本以为他来北京是要长期打算,想帮他谋划,他却说只想干三个月,玩玩儿就回家,还是家里好。
大拦羊的改行种苹果树了,他家里的火炕四周,贴上了明晃晃的白瓷砖,和我北京家里卫生间的瓷砖像是一个品牌。队长一度去延安当了城里人,前两年才又告老还乡,落叶归根。
现在的陕北农村,农民不愁吃了,日子大大改善了,想一想,是因为什么改善的?他们还是过去的那些人,谁也没有多长出一双臂膀。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政策改变了。周总理当年的发问和批评应该有了解答。“闻革”结束之时,国家经济濒临崩溃,每年全国税收只有几百亿,而改革开放后,税收大幅增加,到了几万亿和现在的十几万亿。改革的红利不断惠及这里的穷乡僻壤,农村政策又是开放搞活,农民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不再耕种粮食的山坡,变成了果园,植被保持水土,也不再有黄土流入黄河。
半个世纪前,我在人生最宝贵的青少年时期,中断学业,离开北京,满怀革命的狂想,去贫穷落后的山村里务农,放羊放牛,学习做人,穿越食与色的人性,成为至今也不懂数理化的人。在当今全世界都依赖科技进步的时代,回首往事,是青春无悔,还是青春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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