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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娘，要走二十五里路，走不动了，就歇歇。娘说，走得动，走吧。我现在挑这点东西，就像没挑一样，一年多锻炼下来，身体壮实多了，干活时担扛一百多斤，走二三十里路，不成问题。娘说，你下放一年多，身体长好了，体力也上去了，还是劳动锻炼人啊，就是山里农活太苦了。说着，眼圈就红了。我忙说农活也不苦，重活粗活队长都不让我干，都是我要求干的，我也想表现表现。娘说，你是要表现好一些，都说力气是乖乖，睡一觉又回来，你不干哪能长力气，身体怎能锻炼好。看来，娘也是支持我的。我娘的一生坎坷多舛，我父亲去世时，家境已经贫困。当时大姐已出嫁，二姐十一岁，哥哥六岁，我是老小仅二岁。母亲是位坚强勤劳的女性，她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四人拉扯大，此间艰辛，超出常人的想象。我在苦难中长大，饥寒交迫下成长，从小吃惯了苦，所以下放插队到西莲花山，并不觉得好苦。走着走着，我和娘已经走到进入西莲花山的最后一户人家了。我对娘说，在这儿歇歇吧，过了这户人家，十几里路都没有人家了。我让娘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休息，然后去这户人家要了碗水，端给娘喝。还了碗，娘说，走吧，不怕慢就怕站。我挑起行李，开始和娘进入到这深山峡谷之中。
深山峡谷之中的这条山路，是梅山水库没建以前，金家寨通往麻埠的大路，只是水库建好了，这条路就荒废了，只有到西莲花山去的人走了。进入峡谷之后，顺着一条山溪溯流而上。弯弯曲曲的山溪在山里转来绕去，我们走的路一会在溪水的左边，一会又在溪水的右边，不时的要趟石步子过小溪。长年的劳动，娘的身体很好，腿脚也较灵便，爬山涉水也行。我们走走歇歇，不觉来到去年姥姥来时歇脚的地方。我让娘也歇歇，又去溪边用搪瓷缸舀了泉水给娘喝。我说，娘，去年姥姥也在这儿歇脚的，她看到这一地的砍渣和树皮，心疼的不得了，觉得烂掉可惜了。娘也笑了说，别说六安了，在梅山也没烧的呀，是可惜了，可又搞不走啊。我问娘饿了吗，要不吃个馍垫垫再走。娘说好，我从包中拿两个馍出来，一人一个吃了起来。吃好了，又舀来溪水，喝了水，再走。这个大山，到岭头才上了三分之一。春天来了，这一路上，路边的花草树木，都青黢黢的，茶园里的茶都冒出嫰芽。我娘极爱喝茶，她说，过几天这里的茶叶就可以摘了。我看了看茶叶发的嫩芽说，在我们西莲，这茶叶还没冒芽。娘也感到奇怪了，她说，这二十四节，节气都一样的，怎么到你们莲花山就不一样了。我说，西莲花山山高气候寒，收什么种什么都晚一个节气呢。娘说，歇好了，走吧。
我们又继续向山上走去。上山的路时陡时缓，我倒没什么，就怕娘走不动。我不时回头看看。娘虽说长年生活在城里，但山路也走得好。她不急不慌，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走着走着就走到台阶路了，我们坐在台阶上休息。我对娘说，现在这山已经上了一大半了，再走二三里路就上到顶了。娘说，好啊，那就走吧。我们沿着台阶路一级一级走着，累了就站着喘口气歇歇再走。终于，这二里多长的台阶路也走到头了，接下来是一段平缓的上坡路，路边还有十来块稻田。走过这片稻田，向前走不远，来到了必经的无人居住的房屋。每次经过这里，我都加快脚步。这次也不例外，娘也听我说过这个不吉利的房子，也紧紧跟上。走过这处房屋，又上个小岭岗，开始上岭了，不过，路不太陡了。远远的看到对面山上的“令牌石”，我指着它高兴的对娘说，娘，你看，那个大石头像不像令牌。娘站着仔细看了看说，还真有些像呢。走过一个大弯后，我们来到这个斜而不倒的巨石下，路紧挨着这块巨石而过。走过这块高大巨石后，开始上陡坡，这段坡不长，很快走到顶了。但顶上有块巨石挡住去路，须扶着巨石绕石而行，一不小心，头就会碰到巨石上，又叫碰头石。我和娘小心的绕过巨石，我对娘说，这个大山翻过来了，现在开始下坡了，娘，你要不要歇一会。娘说，还好不累，走吧。顺着下坡的缓坡路，走过一个大毛竹园，在一个山弯里，路边有口水井，每次走到这儿，都要喝上几口水。我放下行李挑子，对娘说，歇歇吧，喝口水。我拿出搪瓷杯，在水井里舀一杯水递给娘。娘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我又拿出两个大馍，递给娘一个说，吃个馍垫垫，还有六里多路就到了。娘吃了馍，又喝了水，我也把馍吃了，娘说，你每次来回一趟不容易呢，这山真大，路又不好走，你一个人在这儿，我真不放心。我说，娘，你别看这路不好走，到住的地方看，可好啦，好方便呢，走吧，去看看你就放心了。
我和娘开始下山，路也宽了，也好走多了，很快走到山脚下，又走过小石桥，一个山拐过去，眼前一个大平畈。我娘说，唉呀，这大山里面还有这么多的田地，我以为都是山呢。我笑着说，这个山头上有三四百亩田，还有好几百亩地呢，还有十几个生产队，一千多人呢。娘说，这大山头上还有这么多人，真没见过。顺着田畈大路，我和娘来到保管室，开锁，推开双门，进门后，又开锁进了卧室。放下行李后，我说，娘，你先歇会，我到菜园找点菜。娘说好，她看着我到门口菜园。其实，天寒了，菜园里的菜还没长起来，只有韭菜勉强能割，那就吃它了。娘帮着摘韭菜，我先挑一挑水，刷锅烧水。水开了，冲了两瓶，又打盆水让娘洗洗脸。娘屋里屋外看了看，说，听你姥姥和你姐夫跟我说，你住的地方不错，还以为他（她）们怕我担心，哄我的，现在看来是不错，比我想的要好多了。娘又帮着洗韭菜，我说，山里是长什么菜吃什么菜，今天就这一个菜了。娘说，有吃的就不错了。我在灶台下添火，娘炒了菜，又把淘好的米下锅。简单的吃过迟到的午饭，娘让我带她转转。我说，走这么远的山路累了，先歇歇，明天再去转吧。娘说，空手走路不累，到你们队看看。
我带娘先去老院子绍信大伯家去了，绍信大伯和大妈都在家，我郑重的向娘作了介绍。娘热情的和他们夫妇打过招呼，并再三感谢他们一家人对我的照顾。绍信大伯和大妈十分高兴，忙让我娘坐下，又忙着倒水。娘和绍信大伯、大妈聊的很好，聊了些山里农村日常生活习惯与城里的不同，也看了大伯大妈住的，用的等。坐了半个小时后，大妈又陪着娘在老院子庄里庄外看看。我又带着娘来到潘岭到东莲的岔路上，当娘看到岔路口山下东莲花山时，不由的感叹说，这真是的，一个在山顶上，一个在山下面，相差一个山高，真的从来没见过。从到东莲的岔路口，转到新庄子和下庄子，最后，我带娘来到队长家。队长迎到门口，我对娘说，这是我们队长陈嘉芳。队长忙把我娘迎进屋里坐下，队长老伴又倒杯茶给娘。娘自然说了些感谢队长和队里照顾我的话。队长笑着说，你儿子响应党和毛主席号召，下放到队里，表现很好，也是你教育得好，队里人都欢迎他呢。我娘说，这是运动，响应号召下放应该的，只是给队里带来麻烦了，元安说了，队长怕他一个人住单庄子害怕，专门让你儿子晚上陪他一起住了两个月呢。
从队长家又回到保管室，娘说，队长家就在对面，近的很，叫一声都听的见，也不算孤单。我说上午走了半天路，这又在队里转了一圈，坐下歇歇吧。娘在矮凳子上坐下说，还好，累的还好。我用杯子泡了一杯茶说，这是我们队里炒的茶，你尝尝。正说着话，陈胜林拎个竹蓝子，里面装的有一碗咸菜和二样蔬菜。他见了我娘，很亲热的喊了声，大妈，你来了。我对娘说，这是绍信大伯的大儿子，叫陈胜林，比我大两岁，天天教我帮我干农活。娘高兴的说，好啊好啊，我经常听元安说，你教他干农活，他干不动还帮他，真的要谢谢你照顾他呢。陈胜林红着脸说，大妈，看你说的，这要不是下放，请都请不到这大山头上来呢。他又说，大妈，你身体真好，这大山头都上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把送来的菜，放到炒茶的灶台上。他说，大妈，在这多住几天，我回家了，有空再来看你。他走后，我娘说，你老房东家人真好，你们队里人都好。我说，这下你放心了吧，队里对我是很照顾的。娘说，队里人对你好，你更要好好干了，干活不能偷懒，说话要客气些，更要说话算话，不能叫别人瞧不起。我说，娘，你放心吧，我要是干的不好，那队长还不告状吗。娘笑了，说对，对。娘又说，明天你干你的事，我就在这住两天就走，不能因为我来了，你就不干活了。我说行，明天就上工干活。看看太阳落山了，我说我来烧饭。娘说，我来了就是我烧饭，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完，她又说，房东家儿子送的菜，也没谢谢人家。我说，不用的，好多次我都没散工回来，菜放在门口，都不知谁送的，谢谁呀。娘听了，很感动，一个劲的说队里人真好，这下她是放心了。
晚饭是娘烧的，在西莲花山上，能吃到娘做的饭，那滋味真是美的很。天黑了，我在卧室和堂屋各点了一盏台灯，我知道，在家用惯了电灯，用煤油灯娘可能不习惯。晚上我烧了一锅热水，给娘洗脸洗脚。我把床收拾一下，厚被子给娘盖，薄被子我盖，一张大床睡得下。临睡时，娘说，这大山里比县城冷多了，早点睡了。娘跑了一天，很久都没这样累过，很快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后，娘就催我上工，说不能因为她来了，就不上工了。我拗不过她，只好上工。这几天就是田间管理活，我们几个人刚开始整修田埂，陈胜友来了，他神兮兮的对其他人说，你们知道吗，我看到小甄家大妈坐在门口看报纸呢。其他人都说，老奶奶看什么报纸，真是瞎讲。是啊，西莲年青人都不识字，更别提六十多岁的人了。急的陈胜友说，不信，不信你们去看看。这一说都笑了，都说，看什么看，小甄在这儿，问一下不就知道啦。陈胜友说，小甄，小甄，你妈妈在门口看报纸呢，你知道吗。我笑着说，她看不看报纸我怎么知道。他急了，说那你回去看看。我说，不用看，看不看报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娘识字的，看书看报都行。他们听了这话，都大吃一惊，都说，唉呀，小甄他妈识字，还能看书看报呢，真的。看我坚定的点点头，他们相信了。他们说，想不到，城里的老奶奶都识字呢，唉，难怪山里人蠢笨呢。他们哪里知道，我娘从小是念过私塾的，而且她记性很好，什么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女儿经等，当时都会背。文革中，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背得是滚瓜烂熟。平时在文化馆，没事倒是爱看报纸的，还说老了也要了解形势。这下可好，当天全队的人都知道我娘看书看报了。可谁承想，到老了，娘竟患了老年痴呆症，最后四年卧床不起，连我都不认识了，只认识我老伴。因为我老伴天天给她喂水喂饭，洗脸擦身，每隔两小时还要给她翻身按摩一次，以防褥疮，一直服侍到九十三岁去世。中午下工回去时，看到娘已经把床上被子，被单都洗过，都在稻场边的晒衣杆上晾晒。原来，她催我上工，好抓紧时间洗被子。不过，这拆洗被子，对我来说，是个难事。
看到洗好晾晒的被子被单，我能说什么呢，在娘的眼中，我好像永远是个孩子。娘见我回来了，就忙着盛饭，说，洗个手，吃饭吧。吃了饭，娘又忙着刷锅洗碗，我无事可做到门口稻场看看。这时，我看到新上队上的一个小女孩，拿个小蓝子小心翼翼的走来。我问她，你蓝子里装的什么。她说，是鸡蛋。我问你拿鸡蛋到供销社卖吗。她点点头。我问她，供销社收鸡蛋多少钱一个。她说三分钱一个。我说，来，我都买了。我数了数，五个鸡蛋，给了她一角五分，她高兴的回家去了。我把鸡蛋拿回去对娘说，买了五个鸡蛋当菜吃。娘嗔怪说，有菜吃哪要买鸡蛋。娘这一辈子，勤劳节俭，过惯了苦日子，容不得铺张浪费，生活上是克勤克俭。我笑着说，睌上蒸个鸡蛋，当汤喝。下午我下工回来，娘已烧好晚饭，正在床上套被子。她一边套被子一面跟我说，回来了，吃饭吧。她放下针，来到外间灶台盛饭，炒的菜都在这小桌上摆着，接着又端来一钵子蒸的鸡蛋，真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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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5 13:4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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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6 08:2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