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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米粥 张文睿
喝棒米粥费粮食又费柴火。在山沟儿插队那些年,全村人均四百二十斤毛粮,平常日子乡邻们舍不得喝。 熬棒米粥也是个功夫。先用水或湿布把不隔年的玉米粒连泡带闷润足了,摊撒在石碾上压一遭,把表皮舂掉,用小笸箩簸净。大铁锅一次添足水,撂进玉米豆,木盖儿上扣块扳石,再往灶口续柴草,有硬实点的大柴最好。 喝棒米粥的日子集中在开春儿。雨季没来的响晴天,黄泥土屋该挑了顶子重新苫背。铺上河柳子或山荆子,再抹上掺了白灰的黄土泥,又能对付一年光景。家境宽些和该娶媳妇的,是要盖瓦房的。青条石打地脚,柱角把正,大柁二柁立稳了,架檩子挂椽子,山墙垒板石,顶上铺瓦,气派。 谁家兴土木,免不了邀四邻八舍的乡亲帮工,茶水纸烟卷伺候。晌午饭黑豆磨豆腐,白薯粉条炖猪肉,小米水饭、干饭敞开吃。歇了晚儿,棒米粥、腌芥菜疙瘩管够。 我好喝棒米粥,不管谁家动瓦刀,都去掺和。别看我是十七岁的城里学生,和泥、和灰是老手。四齿钉耙在手,白灰加麻刀、黄土和麦花秸,勾来推去,顶戗。 累了一天,月上柳梢,爬上黑漆漆的小木桌前盘腿一坐,就等着喝粥了。一脸愉快的感觉。 和喝棒馇儿粥口感不太一样,傻大黑粗的海碗捧在手上热乎乎,香气扑鼻。缩脖而啜之,唇齿间无以名状。囫囵个的玉米粒熬够了时辰,烂熟而不散,粥稠汁浓,棒米又有咬劲儿。要是谁家顺手往锅里撒两把红小豆,更棒。佐以小磨香油高粱醋拌的芥菜疙瘩丝儿,顺口。三转五嘬就是一碗。 到了冬景天儿,按说更是喝棒米粥的日子,只是村里人晚出早归的,活儿路不多,不忍心多吃粮食,也总怕吃亏空了。这样一来,喝棒馇儿粥、面粥的日子多些。为省些粮食过年,粥里总要掺些白薯、瓜菜什么的,也很好喝。再说,那年头儿,稀粥灌大肚,管饱就行。 十八岁那年,正月,我从京城返回村儿,下了火车才知道大雪封山,长途汽车停了。没辙,找个大车店住下了。听了一夜驴叫。 天刚亮,就往村里赶。七十里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趔趄踉跄。四下环顾,茫茫一片。太阳落山前,刚进村口迎面碰上了房东金祥三大爷。三句二声吉祥话,我就跟着三大爷家去了。 进门就赶上了喝棒米粥。爬上炕,黄澄澄的棒米粥就摆上了小木桌,热气扑面。人累马乏的我埋头就喝。窗外,雪大了,风打着哨,一气不歇。 两碗棒米粥下肚,困劲儿就上来了。跟三大爷东一句西一句没扯两段儿,我就顺着炕桌出溜在墙根儿下。三大爷拉过那件锃光亮亮的老羊皮坎肩,盖在我脚下。火炕烧得很暖,小屋里蛤蟆烟味儿,老羊皮的膻味儿,弥漫在一起,浓浓的。 山乡风雪夜,无梦酣然。 许多年没喝棒米粥了。
作者张文睿介绍: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散文集《喜新不厌旧》《南北东西茉莉花》、随笔集《二手论语》、评论集《不觉流水年长》、新闻作品集《再回首谁心依旧》、非虚构作品集《用镜头记住一个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