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盐碱滩 作者/齐九鹏 1968年9月8日,刚迈入17岁门坎的我,随着全国知青上山下乡一盘棋,从抚顺市十一中学下乡到锦县闫家公社假河大队。 到了农村一看,果不其然,这个叫假河的村子真没河呀?!村南头倒是有片低洼地,雨季积水,便汇成一个面积不大的水泡子,到了旱季只露个坑底朝天,确实不能叫河。农村人实惠,假的就是假的,所以居住在这里的父一辈子一辈的,沿袭下来就管它叫假河,而从未夸大其实地叫它真河! 假河大队近临渤海南岸,东西占地狭长,按地界由东向西分出九个小队。九个小队各腾出两到三间黄泥垒砌的土坯房,作为我们知青生活起居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青年点。我被分配到第二生产小队。年前,这个小队发生了一起因为阶级斗争引发的命案,要挑几名团员知青插队,我算其中一名。当晚一进队部便见坐满一炕穿鞋的盘腿老乡,回头又见门框两边贴着"挥泪继承烈士志”、"誓将遗愿化宏图"的上下联,墙上还挂着一张烈士遗像和一个花圈。 初来乍到,便鲜明地感觉到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果然,下乡第二年,我亲历了一场此生不会再有的第二次的劳动,至今记忆尤深 。 这天,三星还懒洋洋地悬挂在西天之上,我们二队青年点的木格窗棂就被啪 啪地敲响了。我欠起身子,朦朦胧胧地见窗外晃动 个人影,是李队长!这才想起今天该我跟大车去海边扫盐 土。心里暗忖,多亏李队长像闹钟一样走得准点,不然我真会睡过头的。 从生产队赶出大车,驾辕的枣红马咴咴地喷着 响鼻,两匹拉前套的骡子扬起四蹄,敲得路面得儿得 儿地响。我佩服李队长,也叹服前面拉车的这三匹生产队的命根子,昨夜干到三星露 面,今天起个大早还能撒着欢地跑。 坐在车板上,我迷迷登登地打起了瞌睡,仿彿落进了幼时听 到的一个童话的境地:海龙王的女儿摇着一盘小石 磨,不停地转呀转,从海里磨出了数不清的白花花 的盐粒,堆起来比山还高,满世界都是盐了,我们 再也不用去扫盐土了。 “到地方啦,醒醒吧! ”李队长把我从那高高 的盐山上拽了下来。我揉揉辣丝丝的眼睛,跳下 车,活动活动麻酥酥的两腿,四周望去: 一 片平板板、光秃秃、灰溜溜的大地,只有在秋风中微微 抖颤的几丛红柳,点缀在这荒凉的地界,反而衬出此地的愈加荒凉。 哪儿有皑皑盐山?更不见荡荡盐池?莫非这地表上覆盖着那一层灰白色的物质,就是今天我们所要扫的盐土?也就是说这就是我身边的李队长要为乡亲们解危济困的希望所在 ? “扫吧!”李队长递给我一把 大扫帚。 "就是这儿?”我有些迟疑。 “对。你看哪地方显白,哪地方盐土就厚,就扫哪儿!”说完,李队长俯下身子,刷刷地扫起来。 我忽然可怜起李队长来,他那弯下去的身子, 就象一张拉满的旧弓,真让人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因 为承受不住外力而一下子崩断了。 李队长年轻时可是这十里八村数得着的能扳倒牛的壮 汉。他带领二队五十多个劳力,年复一年 ,起早贪黑地在田间辛勤劳作,哪一块土坷垃没渗进他那落地摔 八瓣的汗珠?可如今,乡亲们的口粮仍供 不上嘴,不少家的孩子光腚骑马杀仗轮不上一条裤头 穿。记得有回铲地,我无意间听身边一位女社员和旁 人叙叨说:“昨晚,我做梦吃了顿白面烙饼,吃了六七张,还喝了两大碗粉汤,没等吃够, 就醒啦! ” 我听得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我们知青的 日子也并不好过。过中秋节,青年点想包顿饺子,得用三 斤高粱米才换来一斤白面;饺子煮好了,大家想蘸点醋,没钱买,就上老乡家摘了一串青葡萄,包块布,挤出酸汁,算我们自己酿制的“知青牌"葡萄醋蘸饺子吃了…… 身边好大一片盐碱滩,悄无声息,分外宁静,静得可爱,又静得可怕 。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李队长和我,还有我们手中的这两把大扫 帚在沙沙地讲述我经历的这个多少有些传奇且不乏凄楚的故事。 我们手中扫帚的所行之处,留下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盐土,像在长天之下大棋盘上布局的一粒粒围棋子, 圈住了我们两个人,真搞不清我们二人此时的身份是这张大棋盘上的棋手还是棋子? 累了半天,不禁直起身子,捶捶酸痛的腰身。仰望天上是那样清澈的蓝,又是无际的高远,几朵白云在天空上悠闲地浮动着,一会儿像马儿跑,一会儿又像鸟儿飞,自由自在地变幻着身形。我真想化作其间一朵 白云,飘到妈妈身边,告诉妈妈,您当知青的大儿子,正在海边不辞辛劳地战天斗地呢! 李队长说:“差不多一车了,傍下半晌就装车回家,现在吃饭。”我们走近一丛红柳,它虽不能遮阳,但却可赐我们些嫣红和鲜 活气。 一瓦罐高梁米饭,一把翠盈盈的小葱和一小碗盐 酱,两个焦黄的玉米饼子 , 几块咸玉根头,午饭还算丰盛。 须知,这是乡亲们对我们扫盐土的最高恩惠呀!不过,饮水成了问题。李队长倒是爽快,一指正在那片洼塘喝水的枣红马: “它喝啥咱俩就能喝啥!” 吃着吃着,李队长说了一声:“你来了″,循声望去,是一头青愣愣的蚂蚱蹦到咱俩的盐酱碗里,犹如陷入一片沼泽之中,蚂蚱腆着鼓溜溜的大肚子在盐酱里挣扎着。李队长伸出他那厚茧的手指,大头朝下夹起这个糟蹋庄稼的害虫,往盐酱里抿了抿,说:“正愁没肉吃呢!"说完便扔进嘴里,"咯滋咯滋”两声.嚼得挺香。看得我不尽一阵悚然。 午后,启程回家。李队长挥起长鞭,甩到空中一个清脆的鞭响,三匹马闻之翻蹄亮掌,拉着围盖穴子的满满的一车盐土,奔回我们生产队。 我们队部房后有一片空场,空场上立有一棵分叉的榆树枯干,枯叉上悬吊着一截铁轨,它是二队祖传的"铁轨钟",是二队召唤乡亲们的“集合号”。吁,李队长指令枣红马将大车停在"铁轨钟"下,随后敲响钟声,召唤各家来领盐土。三三两两端盆拎桶的乡亲们向我们聚拢来了,按户分配,每户两斗。 按照农村平分秋色这最原始的分配原则,我们青年点也分到了两斗盐土。照李队长交给的方法,回青年点后我把盐士倒进一口缸里,然后往缸里注满清水,再用棍子搅成泥汤,然后苫上一块布。一个月后,掀开苫布,便可见半缸清亮亮的盐水。舀出一勺盐水,朝烧热的锅底一浇.滋拉拉一阵响后.便见锅里绽开一片银白色的盐花…… 而今,五十年前那段知青岁月亦真亦幻,恍若云烟,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前天、昨天.今天和明天,还有那一片荒凉无际留下过我芳华岁月的盐碱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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