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海南农垦的知青岁月 (报告文学) 王健强 那是一段尘封的历史…… 那是一段久远的岁月…… 我在海南农垦的万顷胶园,寻找哪些我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拥有一个共同名字的朋友——知青。 天涯足迹 广州文化公园还记得,50年前的11月5日,即将奔赴农村、边疆的青年代表相聚誓师。高音喇叭里铿锵的《告300万广州革命群众书》,便是六万多名热血青年向父老乡亲的深情道别。第二天,《南方日报》发表了这篇告别书,其作者,是广州一中的高中毕业生胡向东。会后,他和千千万万个广州知青,从太古仓码头开启了海南的人生旅程。 在驰向海南的红卫轮上,有9位知青日后竟成为“知青明星”。1967年,广州六中的学生北上串联来到古长城。在簇拥的人流中,有人拍下一张10人照。照片中的同学,他们之间有的并不熟悉。巧合的是,照片中的9人来到海南的三个农场……1972年8月至10月间,《兵团战士报》、《解放军画报》分别刊登一组从“不到长城非好汉”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传奇照片,分别聚焦这9位知青,一时引起轰动…… 1970年夏天,潮安知青吴瑞芳来到新星农场时,禁不住悲喜交加。1969年秋,她的姐姐吴瑞芸来到新星农场6队。1970年4月的一天,生产队胶园失火,因病卧床的姐姐闻讯要去救火。刚走出门口,便感天昏地暗栽倒在地……逝世前,她姐姐留下遗言:“请转告我爸妈,不要难过……把妹妹瑞芳送来农场……”吴瑞芳继承姐姐的遗志,重新拿起姐姐留下的胶刀…… 1968年至1971年间,海南垦区共安置知青8.95万人。 其实,知识青年参加海南垦区建设,可追溯到更加久远的年代…… 海南的山山水水还记得,1952年,中山大学等全国10所高等院校的师生503人次,分两批来到海南,协助进行橡胶宜胶地的勘察测量。其后,76名学生自愿留在垦区工作,成为最早投身海南垦殖的知识青年。 广青农场还记得,有一面曾经迎风飘扬的广州青年垦荒队的队旗。1956年2月4日,正是万家团圆的除夕,90名队员从广州来到垦荒点,大年初一便挥锄翻开了“屯昌县广州青年农业合作社”的第一页……1960年,海南垦区以广州青年的涵义组建广青农场。 海南垦区100多个分布在天涯海角、五指山下、万泉河畔的国营农场,每个都曾经留下知青那青春的身影和足迹…… 艰辛历练 知青的艰辛岁月,人们至今也许难于想象…… 1968年12月的一天,几辆满载知青的大卡车从海口驰向东平农场,一路高歌笑语。到了胜利队,看着一排低矮的茅草房,知青们从亢奋中回到了一下难于接受的现实。一位年仅15岁的海口知青,双手抱着从海口带来的毛主席像,久久不愿走进他的新家…… 这并非个例。1969年12月15日,15名澄海知青分配到东升农场6队。其中,13名女知青安置在一个大草房。当晚,女知青中不知谁忍不住先鸣咽起来,接着,13个姑娘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海南农垦的知青,大多刚成年,有不少才十四五岁,谁都心存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谁都难以适应萝卜干、豆腐乳、水煮大白菜甚至以酱油代菜的一日三餐,谁都难于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 适应期对每一个知青来说,或长或短。是大山的情怀、胶树的召唤和老军工、老工人的慰籍抚平了知青的心怀。 “山蜂来了,快跑!”1970年的一天,新中农场22队两个班的知青到石盘山开荒砍芭,不知是谁捅到一个直径约一米的蜂窝。队长话刚说完,一大群山蜂黑压压的一片追来,知青们顾不上收拾工具,便分头往山下跑,但为时已晚。30个人中,26人遍体鳞伤…… 东太农场9队的广州知青林丽容,一天晨起割胶,一条蛇已经爬上她的小腿。当她发觉时,已经在腿上咬了一口。她不知所措,大声呼喊起来。在不远处割胶的老工人冯素英赶了过来。冯素英用胶带把林丽蓉的脚扎住,然后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草丛中拨弄着,后来才发现是一条青竹蛇…… 1970年夏天,南林农场组织一批知青到深山中伐木。三天后,工地上剩下一株近20米高的大树,钟衍富、姚青彬自告奋勇去砍伐。砍完最后几斧,大树像醉了似的晃动起来,继而倒下。他俩在遍地树桩和荆刺中左拐右拐地撤离,还是没有完全离开树冠的覆盖范围。当感觉头上嗖嗖的寒风时,只好一个伏倒。工地上的伙伴呼喊着他们的名字,飞快地跑了过来,在枝丛中寻找他们的身影,算是虎口脱险…… 南滨农场武装连的近百名知青,至今还记住那惊心动魄的一夜。1971年5月的一天下午,3号台风登陆。小树岭下游的水库出现险情,知青火速前往加固。铲土,装袋,加高,加固……晚上9时,水位超过警戒线,离坝顶越来越近……“快撤”,连长终于果断决定。10分钟后,水库大坝轰隆几声,溃堤了。坝下两层楼高的巨石,被洪水冲到几里外的河滩上…… 青春作证 《志在宝岛创新业》是一首当年的流行歌曲,它成了知青生活的主旋律和真实写照。 海南中部的黎母山,云烟缭绕。山上,有乌石农场一片郁郁葱葱的橡胶林。六十年代末,胶树进入采割期,于是便有了10队“黎母山割胶班”这个知青群体。从场部到10队,是10公里的山路。从10队到割胶班,要走7公里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还要趟过三条河。1969年,第一批知青走进黎母山的深山老林扎营,砍木,割葵叶,割茅草,搭起了新房。床是竹片编的,男女知青的隔墙是一道竹篱笆……半夜起床去割胶,要趟过齐腰深的水。中午收胶回来,草草几口饭便赶制胶片、熏胶。过三几天,要把胶片挑到队里,路上要经过一条水坝上的五个防水闸,稍不留心,便会掉到河里。然后,再从队部把生活日用品挑回来……1972年,知青们放炮开山,平整出一块平地。然后,打石头,挑瓦片,在农场和周边黎族同胞的帮助下,盖起了两排10间新宿舍,养猪,养鸡,养鸭,种菜。逢年过节,便可杀只猪解馋,两天可吃到一个鸡蛋或鸭蛋,丰衣足食……1973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把“黎母山割胶班”搬上银幕,45分钟的电影《胶林新兵》轰动一时…… “西华有个女子爆破班”,这是当年的新闻。1969年,西华农场新建20队,梁咏坤等6名广州女知青来到新点。砍芭后,要对大石头和烧不掉的大树头进行爆破,进度一时缓慢。“我们6人,成立女子爆破班”。这本来是由男子汉干的危险活,梁咏坤她们请缨揽了下来。凿炮眼,装药,夯实,安导火索。然后,将树枝烧成红头火炭,便喊“1-2-3”,点炮。随着轰隆的炮声,砂石、树枝腾空四溅,时不时有飞沙走石砸到姑娘们身上。梁咏坤的脚上,至今还有一个铜钱大的伤疤。她笑称,这是胶园留给她永远的纪念。她的其他5个姐妹,都有或大或小的印记…… 西庆农场广州知青刘曼宁,父母曾先后以招工、升学、参军等方式把他调回广州工作,终被他拒绝。1974年2月28日,广州地区知青、家长5000多人在中山纪念堂召开大会,刘曼宁和他的父亲刘宣分别在会上作了发言。《南方日报》随后发表了刘曼宁父子的发言,并为此加了编者按,在广东垦区的知青中引起巨大的反响……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民日报》、新华社等中央主要媒体,曾以长篇通讯报道了黎母山割胶班、立才农场知青群体和三道农场陈耀汉、中建农场陈菊英、西庆农场刘曼宁的事迹。他们是海南垦区知青的优秀代表,也是垦区知青的缩影…… 魂伴胶园 1970年起,垦区知青陆续通过上学、招工、病退、顶职等形式返城。然而,却有数百名知青与此无缘,永远长眠在海南农垦的胶园里…… 东岭农场红园队旁的水电站,至今还铭记着48年前那场肆虐的洪水。1970年6月28日,龙滚河上游山洪暴发,水电站大坝告急。红园队的职工奋力抢险,加固大坝。“来不及装包了,用身体顶住!”不知谁说了一声,12名职工毫不犹豫地跳下激流,手挽手筑起一道人墙。然而,12个微弱身躯,怎能抵挡大自然的洪荒之力。队长眼看无济于事,大呼“快撤”。12人中靠近边上的3人刚上岸,这时一个巨浪涌来,9人被卷入激流中。女知青吴琴、陶淑杭等6人被洪水冲到河边,被赶来的职工救起,而胡志红、程明蓉、谢红军却不幸遇难,成为海南生产建设兵团最早被国家民政部批准的知青烈士。 4个月后的10月17日,晨星农场22名知青的青春年华定格在这一天。是日凌晨3时,晨星农场养猪连遭受突如其来的洪水围困。28名危在旦夕的知青,队长、指导员两人是男性,是1958年支边的广州青年。26名女知青分别来自广州、汕头、海南等地……被洪水冲散的28名知青,6人幸运逃生,其他22人不幸遇难。洪水退后,人们陆续找到他们的遗体,其中有五位女知青还手挽着手……距晨星农场场部不远的一块向阳坡地上,“知青墓”的墓碑朝着东南方的大路,那是当年她们到农场的必经之路。48年来,她们在目送着一个个知青离开农场,而她们却永远地陪伴着那片胶林……遇难者李小玲的妈妈曾来墓地凭吊女儿,带来了女儿来海南前剪下的一条长辫子。当这条长辫子和纸钱化为灰烬时,李妈妈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2007年,22座墓碑镶上遇难者的瓷像,让后人永远记住了她们的青春面容…… 情系“故乡” 知青回城后,对曾经生活过的海南垦区念念不忘,视为“第二故乡”,并以不同的方式,纪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寄托不尽的情思。 “战地广播”、“战地医生”、“战地演出”,这是农场当年大会战的情景。2007年3月18日,1400多名粤海农垦知青仿佛又回到那难忘的岁月。是日,他们从广州、汕头、湛江、香港等地汇集广州桃花公园,以当年农场的建制为单位,种下一片“知青林”…… 白云山上的知青亭,那是知青情怀的寄托。当粤海农垦知青网发出筹建知青亭的建议时,有3063名知青捐款。西联农场知青霍东龄、陈静娜伉俪捐款43万元,是最大的一笔……立才农场女知青罗赛月,以自己的名捐款1381元,化名“欣然”捐款52516元,以知青亡夫之名捐款8619元,以知青后代的名义为女儿捐款5400元。先后捐款67916元的罗赛月,家庭并不富裕,她是一个退休的铁路工人……抗战老战士、时年88岁高龄的广州市教育局原副局长陈平,以“一个知青的母亲”为知青亭捐款2000元。她的女儿洪小蟻,1968年11月8日来到珠碧江农场。然而不到两个月,便因脑炎不幸逝世,成为1968年大批来琼知青中第一个离世的广州知青…… 广州知青李广生,1969年底来到红光农场。1977年返城后,曾60多次返回红光,先后捐资1500多万元为农场建小学教学楼、中学教师办公楼、学生宿舍和食堂、医院综合大楼……2007年下半年,李广生租下花都区花山镇一处150亩果园,建起红光知青园,只服务知青,不对外营业。知青来了,有正宗的红光咖啡品尝,吃饭免单。走时,遇到龙眼、荔枝成熟的季节,还可以免费带走一小袋。园里的职工,或是老知青,或是农场的职工子女。李广生,图的是让知青有个落脚聊天的场所,收益的,是知青的情怀…… 2007年7月至2008年7月,粤海农垦知青先后分三批回农场支教。他们,以赤子之心回馈“第二故乡”…… 留守岁月 海南垦区的留守知青,尽管为数很少,但他们身上,都珍藏着一段厚重的历史和许多自强不息的故事…… 1985年5月1日,南林农场李亚妹应邀出席全国新长征突击手表彰大会。当天下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邀请14名老垦荒队队员,在中南海中央书记处会议室座谈,李亚妹是广东省唯一的代表。当胡耀邦总书记微笑地和她握手时,她兴奋得陶醉在无比的幸福中。她感激,党和人民没有忘记她们这些老垦荒队员……她记得,1956年春,广州青年垦荒队奔赴海南时,胡耀邦从北京赶来为她们送行;她记得,1959年3月,她与丈夫回广州探亲,家里人分别为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岗位,但她不想当“逃兵”,和丈夫又返回海南;她记得,1959年夏天,她分娩后产假刚过,她每天用被子把孩子圈在床中间便上工地。等收工回来,孩子已哭得声音嘶哑,眼睛红肿……李亚妹,被人誉为“铜铁岭下一株草”…… 在垦区的南林、广青等农场,依然还有当年的老垦荒队员在安享晚年。 在海南的留守知青中,名气最大的是南田农场的彭隆荣。1970年,15岁的他从潮汕来到农场。后来,他到广州读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农场。早年的南田,曾经是全国农垦的一面旗帜。八十年代末,南田开始走下坡路,连年亏损,债台高筑……1992年,37岁的彭隆荣走马上任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场场长,带领南田人重新描绘蓝图——从种芒果开始调整产业结构,神泉牌系列芒果享誉中外,并于2010年4月8日成功举办第九届世界芒果论坛。职工靠种芒果的收入,建起了“芒果楼”4000多幢……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外记者新闻发布会暨项目招商,温泉热带风情旅游城、高尔夫球场热闹非凡……南田农场先后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状”等20多项国家级荣誉,彭隆荣先后获得全国劳动模范、“时代领跑者——全国百名有突出贡献的劳动模范”、全国“侨界十杰”等多项殊荣,先后受到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三位总书记和50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海榆中线离新伟农场不远的路边,有一家“老知青饭店”,这是老知青陈燕钊的儿子开的。饭店的文化墙上,贴着几十张从当年的报纸、画报上剪下来的照片,虽说已经泛黄,但每一张,似乎都在讲述着知青的故事……新伟是垦区留守知青最多的单位之一,至今还有六七十人。每年的6月24日,他们都在这里相聚,那是他们当年到达农场的时间。他们年年一小聚,逢五和逢十则大聚。小聚,是知青本人参加,大聚,则是夫妻双方都参加。去年小聚时,留守知青来了近50人,说的总是那已经久远的知青话题。 1969年从潮汕到红岗农场的林培崇,一直没有离开26队。他曾是生产建设兵团时期的模范知青。1984年,林培崇积劳成疾,成为生产队的“病号”,领着低微的工资,孤身一人,住在一间破瓦房里。2006年,回访红岗农场的潮汕知青听说了林培崇的境况,集体上门探望。面对着满脸皱纹一身虚弱的林培崇,知青们无不潸然泪下。在知青的努力下,林培崇搬到生产队的平房里,热心的知青还为他买来了一车家具和家电,并每月定期给他300元生活费。2008年12月23日,《广州日报》以《出生于潮汕农村坚守农场的留守知青林培崇:领94元工资无怨无悔盼退休》为题,披露了林培崇的无奈。面对记者的采访,林培崇唯一的期盼,就是2009年退休后能领到高一些的退休金。然而,就在《广州日报》刊登这篇报道后的第四天,林培崇连为他呼吁的报纸都没看到,就因脑溢血病故,令人扼腕叹息 …… 追寻海南农垦的知青岁月,我庆幸触及了知青的生活足迹、青春年华、辉煌与悲壮。10万知青,曾经是垦区文化层次最高、最富朝气的群体,曾经是垦区各行业建设的生力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虽在垦区时间不长,但他们用汗水、青春,甚至是生命,孕育和创造的“敢于吃苦、勇于担当、为国分忧、发奋创业、自强不息”的海南农垦“知青精神”,集中体现了海南农垦的知青理念、知青道德、知青风尚和知青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海南农垦宝贵的精神财富,与万顷胶园同在…… 追寻海南农垦的知青岁月,我常常扪心自问:知青这个群体的品格和精神,我能完全理解和体会吗?也许能,也许不能。因为,知青难写是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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