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插笔记】牧马记
十九
这一年 “设酒杀鸡”不用多说;“为黍作食”,大致可分捣糕,蒸糕,揣糕三个程序。 捣糕——用笊篱把浸透的黍米(黄米)捞出,舀到石碓的槽臼中,用杵碓舂捣,然后再过细罗,筛出糕面。 蒸糕——把用细罗筛出的糕面,均匀洒在热气腾腾的笼屉之上,待蒸汽升腾蹿过,洒在屉布上的糕面,即呈半透明的亮色;于其上再洒上一层糕面,再蒸再熟;就这样洒一层熟一层,备用的糕面全都入屉,最后罩上笼屉帽,急火蒸透。 揣糕——把蒸透的糕,折(zhe银屏,翻转,倒腾)到案板上,趁热揣,手掌烫得通红,蘸点清水或素油降温、缓解,还要一下一下用力揣,直到把糕揣磁实、揣筋道。揉成团状即食的,为素糕;捏成饼状过油炸的,为油糕。 这样现捣、细罗、蒸透、揣筋的糕,入口软而经嚼,粘而不沾,色鲜味厚,齿颊生津。 再说“酥鸡”,把煮熟的鸡块,裹上用鸡蛋和的面芡,入油锅炸成金黄,外焦里嫩,酥软焦脆,色味俱佳。 老马倌儿两口子,好一通忙活——一个举杵舂米,一个细罗糕面;一个烧火,一个蒸糕;一个炸鸡,一个揣糕;……整个加工的过程,主人都当着客人的面,每一道程序都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竭诚礼宾,庄重如仪的氛围。 眼前情景,不禁勾惹起我缅怀远古的思绪,遥想先人“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其后渐代之以石木。“舂之于臼,筛之以罗,蒸之于甑,爨之以火,成熟为糕,乃甘可食”…… 最后,当然还少不了后套的当家菜——大烩菜。肉香随着蒸汽,从炕头大灶的锅里溢出。也许是和老马倌儿朝夕相处的缘故,我虽是第一次到他家做客,一点不觉得生分、拘谨。盘腿坐在炕桌前,面对一桌鲜洁喷香的美味佳肴,心里热烘烘的,满是老马倌儿对我的诚挚的深情厚谊。 真个如俗谚所说的:“过日子要仔细,请人要大气”。老马倌儿尽其所有地款待我。“尽管吃吧!全都是为你做的!”他坐在我对面,热情地招呼着。他的婆姨,站在灶头前,手里拿着饭铲,不住地往我的碗里添菜。两口子为了让我吃好,特意把宝贝儿子打发到院前玩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马倌儿的婆姨——个儿不高,身腰苗条,白白净净,低眉顺眼的。和一脸褶皱,面相老,走起路来,还是个罗圈腿的郭九维相比,相貌很不般配。然而,看得出,他们的日子却过得琴调瑟谐,和和美美。 老马倌从不让自己的婆姨在村里出头露面,更不用说是在队里下苦做营生了。他常说:“男人叫男人,就是因为难事大事都靠男人做;婆姨只能在屋里做家务、务育娃娃。”他守护着自己的婆姨,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在村里出了名。 我莫名其妙地想到《巴黎圣母院》中的伽西莫多和拉·爱斯梅拉达。虽然老马倌儿远没有伽西莫多那么丑陋;他的婆姨,也无论如何比不上眼睛亮晶晶的神奇的妙人儿爱斯梅拉达……。当然,使我产生这个联想的,还有其深层的底里——他们都可亲可近;不管其外表或者像钟楼怪人那么丑陋,或者如婀娜多姿的爱斯梅拉达那么曼妙,他们也都如小说主人公一样,有着一种内在的美,一颗善良的心。 吃饭间,老马倌儿一再表示,说“得意”(中意,看得上)我心眼儿实、待人老诚,干营生能吃下苦,“实受”了……我却故意和他算老帐,直言不讳地质问他:“为什么初次见面时,对我满不待见,一声不吭,让我那么尴尬?”老马倌儿憨憨地笑着答道:“那咋晚儿(那时候),还不曾品对你是个甚秉性,让人家怎么待承?——王队长送将来的人,我又能说上个甚?”
二十
王聋子是个老兽医,慈眉善眼,须发皆白。他医术高明,德高望重,可村里人无论大小,当面背后,都叫他“王聋子”。好在叫什么他也听不见,总是笑眯眯的。有一回,队上的青骟马不吃草,我牵去请他医治。 去北村的路上,老远就看见老兽医,正笑眯眯地迎面走来。我高兴地走上前打招呼。见我牵着马,就知道来寻医。二话不说,他先摸了摸青骟马的耳朵;又用手指撑开马的眼皮,看了看;接着用两手扒开马的口齿,瞧了瞧;然后在马的脖颈上,诊了诊脉搏。他说无大碍,这青骟马上火了,让我从队上寻上二十颗鸡蛋来入药。 我把马交给王聋子,返回社房,找到保管员徐三旦,说明来意。徐三旦让我稍等,当即从几户社员家如数收来,把鸡蛋盛在铝盆儿里,递给我。我怪讶地叨咕:“给马治个病,要用二十颗鸡蛋?”心想,老乡家家养鸡,平素,谁家也舍不得吃个鸡蛋。——那可是购置盐碱酱醋,针头线脑,火柴煤油等生活必需品的“硬通货”。唱词里“下挂面,跌鸡蛋,不大大的小扁食,端上一盘盘……”,是年节招待贵客的佳肴。没想到徐三旦不容置疑地回答我:“听王聋子的。”——可见老兽医的威望与信誉。 王聋子家院前,立着一根拴马桩。我站在旁边,简直帮不上手。但见他三把两下,利索地用绳索把青骟马头朝天,结结实实捆绑在木桩上。然后,用一条湿毛巾,拧绞成“手巾把儿”,塞压在马的嘴叉子,使之不得闭拢。 待一切准备停当,他先抓了一把豆瓣酱似的药剂,在马舌头上搓捋;又娴熟的用火针挑刺舌筋,放出紫血;最后,撤出塞压在马嘴叉子的“手巾把儿”,取来一个铜制的斜口竹筒状的器皿——专门给牲口啖药的羹匙,一勺一勺,从一个“铜镟子”(铜做的,样子像盆,但是周围的边几乎直上直下,底儿和口儿差不多一样大)里,舀出用鸡蛋青儿调和的药汤,从马嘴旁侧插入,徐徐灌进…… 啖过药,并没松开朝天绑定马头的绳索,说是得“行行药”。马头那么吊着,我还真有点心疼。老兽医笑眯眯地把我让到屋里,上炕坐下,抽烟,喝茶。不多时,他的老伴——我叫王大娘,在红漆炕桌上摆下一大盘儿炒土豆丝,一大盘儿摊黄菜——主料用的是啖牲口入药剩下的鸡蛋黄儿;还端上凉拌豆芽,腌酸黄瓜两样小菜。 酒间行令,老兽医教我挥着一根筷子与他对敲,口中行着“王八”、“老爷”、“是你”、“是我”的酒令,当“老爷”的是赢家。——乡间宿儒的情趣,也未能免俗。我起初心里疑他要二十颗鸡蛋入药,是有意占队里的便宜,而他则从那痛“王八”“老爷”地对敲之后,引我为过心的朋友了。 接连两天,啖了两剂药后,青骟马进食了;半月后,青骟马长膘了,毛皮光亮了,体格健壮了。 那以后,只要得空,我就登门和王聋子聊天。他如数家珍一般跟我数叨什么《周穆王养马经》《高堂隆相牛经》《痊骥真经》《刍牧要诀》《马经通玄方论》《伯乐相马经》《相牛经》《相鸭经》《相鸡经》《相鹅经》……诸多版本;跟我念叨什么先要背熟骡马经,医治牲口时,通过眼看、手摸、辨别尿粪的气味,再对照经文,就可以断其生死,治其疾症。…… 他还不厌其详地给我讲阉割术。说在中国古代,“阉割”称为“去势”,给马去势的方法主要有两种,即火骟法和水骟法。阉割术除用于马之外,也用于其它的家畜家禽。不过用于不同的动物,叫法不同,马称为骟马,羊称为羯羊,牛称为犍牛,猪为劁猪(劁qiao阴平,去掉畜牲的睾丸或卵巢),还有镦鸡(镦dun去声)、净猫…… ……等等,……等等,说得好不热闹。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当我诚心诚意要拜他为师学艺的时候,他却给我来了一个“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忽然想起传统相声《满汉全席》里的“贯口”“……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酱肉、香肠、……”直说得天花乱坠,目眩心摇,馋虫蠢动,馋涎欲滴,——结果,闹了归期是连味儿也没闻着。我应该想到,他早有继子侯秉义承传,——这挣钱的家什,是不能轻易示人的。在召圪台,我这个马倌尚可当下去,可是学兽医的愿望,恐怕无以实现了。 转过年春上,我被选调到草原钢城——包头执教,离开了召圪台村。二卜榔替补我,当了小马倌。
《牧马记》补笔(一)
二〇〇七年八月,我和治礼、幸伟、宝田等知青,重返阔别三十六年的召圪台。 村井边的杨柳树,已长得合抱粗了,枝繁叶茂,绿荫匝地。当年汲水饮马的那口井还在。井台上的栏杆尚存;汲水的井架,饮牲口的圆木凿成的水槽,全都不见了。现在,家家都打下机井,安装上压水机;水一压就出来,再也不用担着铁桶到井台汲水,可方便了。 夏日天长,人们时常聚在井台的树荫下谈天说地,消暑纳凉。老远就瞭见我们来了,简直稀罕得不得了。手拉着手,唏嘘不已。经人指点,我在原先的供销社,现在的麻将馆里,寻见了当年帮我找到眼镜片的娃娃二卜榔。他如今已成了个半大老汉,听说年前抱上的外孙子,当老爷的人了。 二卜榔引我到队长王外方家,见到了当年和我同住饲养院的驴倌王三。王三还是孤身一人,住在大哥这儿。老哥儿俩,一般高,精神头儿都不错,红光满面的;穿着一样的蓝涤卡制服;制服穿在身上,看上去,一样的不太平整,不太版正。只是大哥王外方,脸上的皱纹多些,深一些;上衣兜里,还是插着枝老式的自来水钢笔——虽说一年到头也写不上几个字,却是干部身份的标志。更何况这支自来水钢笔,还是五十年代初,送给最可爱的人——志愿军战士的慰问品;也是他这一辈子,为弟弟曾经的光荣感到骄矜的,唯一能够显示于人的荣耀。
《牧马记》补笔(二)
说起最可爱的人,想到前不久,读过的解放军作家王树增的报告文学《远东朝鲜战争》,书中一个叫于水林的志愿军战士,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在朝鲜战场上,在第四次战役中的横城反击战时,敌人坦克集群冲过来,像城墙一样压向志愿军阵地。美军炮火也打得山呼海啸,局面很危险。因缺乏反坦克炮,志愿军官兵只好以血肉之躯与敌搏斗,苦苦坚守着阵地。于水林提着手雷,冒着弹雨,冲到坦克跟前,连续炸毁两辆重型坦克,危局为之一变。他又端枪追击从坦克中跳出的美国兵。身中数弹,全身血红,还捉到了八名俘虏。 于水林受伤回国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与部队失去联系。直到“文革”前,翟文清副师长(当年的营教导员)才闻讯赶到内蒙古昭乌达盟,在一个贫困村里找到他。当地政府知道于水林是大英雄后,给他盖了间房,为他找了个女人。 正是由于王三的缘故,于水林受伤回国后的故事,使我特别感动。王三和于水林,同是农村走出的志愿军战士;回国后,又全都转业复员回到了农村。 不同的是:在朝鲜战场上,于水林冲锋陷阵,殊死战斗,荣立过一等功。他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返乡后,孤身一人,右臂截肢,衣衫褴褛,苦兮兮地住在生产队的马棚里,是村里最贫困的。倘若没有当年的营教导员记得他,千方百计找到他,至死,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的残疾汉子是荣获一等功的大功臣。于水林毕竟得到老首长的眷顾,娶妻生子,寿终正寝。 王三虽然也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跟着大部队,转战于三千里江山;却只是炮兵营炊事班的普通一兵。他不曾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没有战斗任务的他,只是顶着大铁锅,蜷伏在战壕里,被隆隆的炮声震破鼓膜而失聪,落下了耳聋的残疾。然而,王三毕竟亲身参加了那场载入史册的战争;前沿阵地上炊事班,同样出生入死,他们不可或缺,做出了贡献。 他太普通了,转业后没有哪一位首长还记得他,地方上也没有哪一级政府抚恤过他。当队长的哥哥王外方,收留他,安顿他住在生产队的饲养院,当驴倌。直到古稀之年,默默无闻,寄身于兄嫂篱下,至今还打着光棍。虽无衣食之忧,却依然孤家寡人,形影相吊,光杆无聊地活着。老乡们背后议论,说他年轻的时候,给哥哥挣足了荣誉,转业后又给哥哥当了半辈子长工。眼前的老哥儿俩,长相穿着都差不多;但总觉得王三栖栖遑遑地,不那么自在。
《牧马记》补笔(三)
而王外方这位仁厚的兄长就自在吗? 他风里雨里,蹶死坎活,把弟弟从小带大,送上抗美援朝的前线。王三转业后,虽然没有像于水林,受到首长的眷顾;却在亲哥哥的呵护下,不曾有一日,苦兮兮地成为村里最贫困的一个;像于水林幸遇首长前那十多年,寂寞孤独,孑孓肢残,褴褛衣衫……。即使在“三年度荒”“十年浩劫”的艰难岁月,弟兄三个也互相帮衬,有难同当。 二弟王长富去世后,王外方几十年如一日的地悉心关照着这个半残疾的弟弟;还得听着村里人的风凉话……他何尝不希望弟弟独立门户,娶妻生子,兴旺发达?当哥哥的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弟弟也一直不具备这个条件呀!离开王外方家,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好在现而今,老哥儿俩挺硬朗,生活挺好的。王外方的五个女儿出阁后,家境都不错,女儿女婿都孝顺。
《牧马记》补笔(四)
打询老马倌郭九维,说是十年前就绝户了。 先是他那个娇生惯养的郭宝,郭宝从小是个“活宝”,是个“耍活儿”。他聪明伶俐,出个洋相,学个“倒口”,说来就来,活灵活现。用现在的话说,叫作“模仿秀”。电影的经典台词,比如《南征北战》里“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地道战》里“高!实在是高!”《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吃西瓜:“甭说吃你几个破西瓜,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交钱!”……郭宝学起来是神气十足,惟妙惟肖。不知道是谁教的,模仿之外还添新彩——《智取威虎山》中,土匪对黑话“‘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莫哈莫哈,’ ‘正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这么说你是许旅长的人了?’‘我正是许旅长的司马副官胡彪,前来投奔三爷,好好步步高升!’”后边又演绎出“‘许旅长有两件宝贝,’‘好马快刀。’‘马是什么马?’‘溜须拍马。’‘刀是什么刀?’‘两面三刀。’”令人忍俊不禁。 郭九维两口子怎么看怎么爱,节衣缩食,举全家之力,把个郭宝十五岁上就疼爱出个糖尿病。郭宝这一病,可就更加娇贵了。 郭宝十七八岁学时尚,和邻村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戴蛤蟆镜,穿喇叭裤,猜拳酗酒打麻将,……整天价游跶二晃,不务正业。他们出身农家,却觉得农民“土”;好逸恶劳,还总想一夜暴富;终于从偷鸡摸狗,发展到打家劫舍,偷盗农家院里小胶车的“下架子”。 从打农业社,生产队添置了一马驾辕,两马拉套的大胶轮车,交公粮,跑运输。赶到学大寨,土地大会战中,小胶轮车,逐渐取代了榆制双辕实木轮的“勒勒车”。土地承包后,家家院前都停着辆小胶轮车。即此可寻后大套农业生产进步之轨迹。 小胶轮车,由车辕车身车厢板组成的车体,称为“上架子”;承载“上架子”的车轮轴(车轴车轱辘),称为“下架子”。郭宝结伙偷盗“下架子”,滚珠轴承,胶皮轱辘,推起来就走,“撤乎”逃跑得快。 据说犯事的那回,是在一九八六年秋冬之交,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郭宝伙同邻村的几个不良青年,摸到五家河北一个村子的农家院。郭宝的任务,照常是把住人家的屋门,从外边插上,手持扫把,堵在门外,听到屋里有响动,压低嗓音,厉声喝道:“敢出来?揍不死你!”…… ……就因为他作案时手持凶器,法庭上判为持凶抢劫,服刑六年。刑满获释反乡,不到一年,死于糖尿病。老马倌郭九维的婆姨,从宝贝儿子被缉拿归案,就卧床不起。儿子死后,随即过世。 老马倌在有生之年,虽然赶上了农民发家致富的好年华,可是,在丧子又丧妻之后,万念俱灰,百无聊赖,在寂寞孤独中,凄凉地撒手人寰……
《牧马记》补笔(五)
当年的老保管,就是那位竹竿梢头栓笊篱,趴在井口帮我捞镜片的徐三旦,特意从房后自家的果园,摘来一笸箩“树熟”了的甜杏,招待我们。“树熟”的甜杏,好甜呀!叙谈中得知他的女儿在北京上大学,去年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还找了个北京的女婿。当年,我们这些没有什么知识的“北京知青”,来农村插队落户;而今,从农村走出的大学生,到北京成家立业了。今非昔比,怎不令人感慨嘘唏。
是年孟冬(二〇〇七年十一月),雷雪初霁。访治礼半闲画屋,兴会得《马诗》。 诗云: 远村平川阔,桀骜此马雄。 倏忽行千里,耳畔但生风。 踏云如天驷,戏水似游龙。 长嘶复躁踏,悠悠别我情。
难忘的岂止是这匹矫健桀骜的儿马——那青紫的毛色,纷披的鬃鬣,蓬松的马尾甩出的那几分潇洒,几分帅气…… 岂止是在饲养院和老马倌铡草,何等酣畅,爽利,默契,和谐!他稳健入草,我操刀快铡,“嚓-嚓-嚓-嚓-”,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岂止是骑在马背上,泅渡五家河的欢愉;以及那于疾驰中偶得、使我受益终生的参省与自知…… …… 怎能忘那些月白风清的长夜,草沾露冷的霜晨,不远处,马群散佚在枳笈滩上,“咯吱咯吱”地啃食;篝火边,我与老马倌谈天说地,道古论今…… 怎能忘供牛倌儿、马倌儿、驴倌儿们“倌聊”的“行辕官邸”。纸窗外风号雪飘,社房里灶暖冬烘,在饲养院的通铺上,与迂讷憨厚的王三灯前对坐,促膝而谈,——在抗美援朝的前沿阵地,他那似乎乏善可陈的战斗经历,虽无英雄壮举,却同样出生入死,不可或缺,功不可没…… 怎能忘清亮的月光下,狰狞可怖的牛头马面…… 怎能忘在窨凉的村井中,挣命攀援的情景,那逼人的寒气,刺骨的水源…… 怎能忘…… 怎能忘那段年轻时让我迷惘困惑,老来却又魂牵梦绕的蹉跎岁月…… 怎能忘那份经年积淀、不无芥蒂却又实难割舍、久而弥笃的乡情…… 这才是: 十年浩劫无幸免,岂独知青苦堪怜? 他乡父老精诚见,福祸休戚总相关!
[附录]
题记: 然兴叹。
五律·释怀
离离原上草,荣枯不自哀。 晴雨天行健,精诚金石开。 毁誉由他去,苦乐与生来。 惟求大自在,恬然且释怀。
谨以此向七百余名同日离京,赴内蒙古临河县插队的知青致意! 陆 翀2009-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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