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在一九七七

又是火热的六月，又是一年高考季，万千雏燕奋飞时。

　　　　——题记

   　　　　　　     高考在一九七七

    1977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夜。时代的大潮即将汹涌而来，而我们在黑龙江农场下乡的知青们对此竟然毫无觉察，只是出于渴望返城的心理，企盼着。

　　10月里的一天中午，像往常一样，我从修配厂大修车间沿着小路去食堂吃饭。干枯的白杨树叶子从枝头飘然而下，落在脚下哗哗作响，告知冬天已经降临。场部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准时开始广播，韵律感极强的进行曲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随后，传来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庄重、浑厚的声音：“国务院批转教育部文件，决定恢复高校全国统一考试，招生对象为工人、农民、干部和知识青年”。

　　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是真的。就象一场绵长的春雨，降到了久已干涸、龟裂的土地，我的心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充盈着。是呵，从1966年高中毕业至今已过去了11年，还有多少时光可以再等待。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长久的期盼，长久的压抑，突然间被强力释放出来。喜悦、辛酸、无奈、各种纷乱的感情激流在脑海中交织、翻滚，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听凭北大荒的寒风吹动脚边的枯草、落叶，也拂动着我难以平静的心扉。

　　当我听完相关的全部新闻报道后再走到食堂，开饭的时间早就过了，食堂里空无一人，大锅菜没有了。我只好跳进食堂后的菜地，拔了一棵大葱剥下外皮，就着凉馒头美滋滋地吃起来。望着远处公路上时起时落的漫天沙尘，我心里盘算着，立刻就去借高考复习资料。

　　经过几天的奔波，复习资料基本凑齐。有从北京寄来的，有向场直中学任教的北京知青借的，还有连队老职工子女曾用过的。因为我准备报考理工科的建筑专业，所以又特意向场部机关的上海知青申宝龙借了数学三角函数表。总之，一切都齐了。

　　望着得来不易的高考复习资料，就象收藏家面对珍稀的田黄美玉，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哪里复习呢？我忖度着。在我们知青的宿舍肯定是不行。每天下班后，大家无所事事，只能用打扑克牌消磨时光，伴随着大声喧哗，香烟弥漫。我想到了食堂，那里灯光明亮，又有现成的饭桌，唯一的不足是没有取暖的炉子。

　　现在已是北大荒的严冬季节，气温在零下30度左右，四面透风的食堂与室外相差无几。咳！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戴上皮帽子、棉手套，穿上棉大衣、皮靴。当我走进食堂，仿佛一步踏入冰窖，寒气扑面而来直透肌骨，我手里拿着复习资料一边背诵，一边在屋里不停地走动、转圈，就象一只不会停歇的陀螺。每当写下数学公式后，立刻要把钢笔放回棉手套里，慢一点，墨水就会结冰，下次就写不出字来。还好，低温让我头脑清醒，我在冰雪的怀抱里快乐地复习。

　　心里，对知识的追求，如饥如渴；窗外，落雪象4月梨花，妖娆绽放。由于信念的支撑，每天都会复习到很晚很晚，我才拖着快被冻僵的身体走出食堂。

　　夜深了，修配厂大院里万籁俱寂。目光所及之处，草木萧萧，雪景天成。我缓缓地行走在无声的童话世界。远远望去，夜色茫茫的场部被周天的寒气迷漫着，宛若一座冰雕玉砌的城堡，几分缥缈，几多空蒙。而近在咫尺的一栋栋苫着草顶的农家房舍，沉默地排着整齐的队列，更象是劳作一天后疲倦已极的知青，在梦想中酣睡。月朗风清，星河璀璨，瑰丽的命运之光普照在我的脚下，那样圣洁，那么醉人，我的脚步也因此变得轻盈起来，美好的人生，即将从这里扬帆起航，请为我们知青的未来祝福吧！苍天厚土。

　　1977年12月16日，我和数百名考生一道去2师8团参加高考。阴霾的天穹沉重地压在大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灰白，构成了亘古荒原的底色，四野空旷而寂寥，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株荒草，漂浮在无边的雪原之上，伴随着猛烈的西北风，顽强而孤独地颤栗着。几辆站满了考生的解放卡车，迎着飞舞的雪花，在蜿蜒的公路上，象小甲虫般地爬行，面对雄浑、苍凉的世界，面对充满未知的明天，彰显其抗争命运的志向。

　　到了8团，我们被安排到农场场部电影院夜宿。在屋里的地板上早已为我们铺好了厚厚的稻草。因为没有任何保暖被褥，我们只能合衣而卧，蜷缩着，以此度过零下30度的寒夜。想着明天 就要参加平生第一次高考，我早早地入睡了，干草的气味伴我进入梦乡。半夜时分被冻醒，寒气袭人，远处若明若暗地点着几支蜡烛，三四个考生在烛光下低语。

　　第二天，1977年12月17日，高考如期举行。17日的考试科目是数学、语文。18日为政治、理化。

　　……

　　悠悠岁月，淡泊年华。从1977年高考至今，整整38年过去了。这期间，我们的祖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岁月的陈迹早已是风流云散，当年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如今正步入生命的晚年。回望北大荒那片神奇而又熟悉的土地，那片我们曾经为之奋斗、流汗、流泪、流血乃至献出生命；爱与恨，痛苦与欢乐，理想与失望交织的土地，令我思绪万千，虚度的蹉跎岁月，如泣如诉，娓娓而语；刻骨铭心的青春往事，如梦如烟，扑面而来……

　　当年北大荒的艰辛、磨难、凄风苦雨造就了一代知青的铁血意志，然而，也贻误了我们本该在校园里绽放的书卷风华。

　　长相思，黑土情深，浪漫滴血。

　　长相忆，人生九悔，几多遗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