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伐木 二 在山里,我见识到了老职工们伐树的场面。 他们的利斧大多用过三五年了,使顺手了。斧子口都是连队李铁匠烘炉里锻造过,加过钢的,磨得那叫一个锋利,且轻易不卷刃儿。斧子把儿,七八十公分长,老榆木的,被汗水滋润得锃亮、紫红紫红的。 他们的斧子,是不让别人动的。有点儿像乒乓球选手,不愿意别人摸他的球拍。他们先是抽足了大叶子烟或者蛤蟆头,后在大树前一字散开,如同士兵们列好阵。 开伐! 我好像看出了一点门道。 砍树,比的是谁不抬头,谁不直起腰来喘口气,一人一棵,屁股一撅到底。就是累得回家爬不上炕,也不能傻傻地站在山林里,揉着腰犯愣,哪怕仅仅是半袋烟的工夫。 在老职工壮劳力们身后,一片一片的树林,静静地躺在山上。 树砍完了,先装车,归置整理乱树枝、朽木成堆。在略微宽敞的平地上,马车老板小潘指挥着大家。 王宁跟着押车,口袋里装着英语单词卡片,在车上背诵。他已经学习一年多了,从没间断。他是高干子弟,后来上北大,工作在“联想”。那时,小小的年纪就看出将来能干大事。 他负责在车上一层一层码,小潘负责装车。先把大棵的树木装在最底层。趁着伐木的机会,连队也偷着砍伐建筑盖房的用材。 装车是个学问。卸下马车的车帮,只剩一个平板儿,离地一米左右。大树码放时,前后左右各探出半米。然后再码放中等的树干,两三层后就可以码放杂乱树枝。码时需不停地调整树枝方向。前边沉了,牲口受不了,后面沉了,容易翻车。 码至一米半高,就一捆一捆往上甩。咧着嘴,略显吃力。小潘跳下车,用两条大绳将木柴勒紧。 小潘笑着说:“你,还行。”我,还凑合吧。 小潘30多岁,憨厚,一张英俊的脸庞,堆着笑容。他成分高,话也不多,偶尔说出一句,有噎人之嫌。小潘不腻歪我,我装车时,有股子蛮劲儿,不会偷懒儿。 当年,有一句词儿,总往我们耳朵里灌,叫“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我那时没有真正领会这句话的含义。 从山里伐木场到连队,马车得走七八里路,一个多小时。 王宁坐在空车上,南瞅北瞧、东想西琢磨,看看路边的杨树、柳树、榆树,再望望天儿,挺自在的。他从家里带了一本《广播电视英语教材》,挑短的、好背的单词,抄纸条上,抽空儿摸出来,扫一眼、背两句。这本《教材》是从北京邮寄来的,来之不易,他倍加珍惜。在学习方面,他走在了我们的前面,给我们做出了榜样。 小潘车的马,深棕色的,非常干净,略微有点瘦,一天到晚不声不响,闷头拉车。 这匹马,为什么一天到晚不声不响呢?可能它就是这种性格,也可能是它老了。 小潘很少用鞭子抽它。 深棕马年轻时,不定多招人喜欢呢!逢到淘气不听召唤时,小潘的鞭子炸响了,下手那叫一个狠,且恶骂不止。所以,连队里的马都听小潘的支使和召唤。 小潘的马车误了。大伙围着右轱辘,上下瞧了好一会,对我说:“小王,扛两捆乱树枝儿,快!” 我撒腿狂奔,四处划拉。 等我扛着乱树枝儿跑回来时,小潘已经在右轱辘周边垫了不少碎石块儿。老谢正在帮小潘往轱辘下塞小树叉。 乱树枝儿在泥坑前铺好了。 小潘对老谢说:“我来吧!” 小潘的鞭子在空中炸响了三声,一鞭子就抽在白马的后背上,一条血印清晰可见。 白马侧着脖子,全身每一块儿肌肉都在颤抖着,伸出的每一条腿,都像随时要滑倒、跪倒,但每一次都挺直了脊梁…… 小潘那张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太阳即将落下,西天有一片红彤彤的云霞。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出山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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